沙盗王子——赫斯辛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阿拔斯大军的阵式就摆好了，只是不同于以往，这次他们让麦瓦利人的部队打头阵，因为敌方阵营在西方，所以包括阿萨辛的先锋部队在内，都朝着西摆阵，只是以往先锋部队大都在军队右前侧或是右翼，好随时发挥他们的机动性，然而这一次包括步兵在内，先锋部队也被安在麦瓦利人后面。

贝都因部落本来人数就不到阿拔斯人的一半，加上没有骑兵队，很明显的处于劣势，而背朝日出之处也是阿拔斯大军优势，他们等到太阳升起时就不会被刺着眼睛而妨碍行动，在他们看来，贝都因部落朝着东方安营，完全是无知的野蛮人才会做出的事。

阿萨辛的先锋队这次只在右翼待命，以往先锋队的任务除了在特殊战事时要以最快速度击溃敌军前锋，以达到威吓效果，或是在战术上要冲破敌方的侧边阵式，不然就是被赋予一些较特殊的任务；生擒或火速拿下敌方将领的首级，先锋队队本军的士气还有机动性有决定性的作用。

「……」

阿萨辛一时间又闻到一阵铁锈味，在沙漠清晨的风中，但的他一时间几乎没发现。他跟着其他队员在右翼，虽说他们无事可做，但也是得待在前线，日出前摆好阵式，他们除了等待就是等待。

拉希德早就下达命令，东边太阳一升起，麦瓦利人大队就直冲贝都因人的营区。

阿萨辛闻到顺风而来的奇怪味道，不禁皱起眉头，他又用力的嗅了几下，感觉那不是战场上惯常的味道：武器、骆驼、汗或是皮革之类的，但也只有一丝丝，他还没回过神，远处左翼的麦瓦利部队已经开始行动了，虽然数量不多，但是全部同时往前的声音还是挺响亮，这时背后东方地平线刚透出一点光。

「瞧他们急的呢。」

阿萨辛背后一个先锋队员打趣的说道。麦瓦利人部队是几乎是立刻冲刺了起来，速度似乎比统率下达的一般速度要快了些，地上扬起好一阵沙尘，阿萨辛眯起眼，远处稍微可以看到的是敌方的营区，他们注意到他们什么时候已经摆好阵式了，虽然不比阿拔斯人整齐有条理，但是似乎早就等在那里。只是，阿萨辛记得刚刚最早往那处看去时，贝都因人的军队似乎还没摆出来。

「……」

麦瓦利部队以作战速度跑了起来，这时东边的太阳已经射出光芒，然而奇怪的是，贝都因的军队却一动也不动。往常这时敌方也该开始冲刺，否则阵形会整个被冲垮

「吓坏了？」小队长笑道，阿萨辛更是用力眯起眼，远方虽然有沙尘，可是可以看到贝都因人前锋一点动静也没有。

「听说贝都因的首领才刚接过位子，他老爸半年前晚饭时被毒蝎子咬到而挂掉的！」

周围几个先锋队员也笑了起来，但阿萨辛盯着沙尘那一头，正要交会的麦瓦利部队跟贝都因军队，只觉得一阵疑惑，而这一次他很肯定，顺风而来的真的有一股铁锈的味道。

统帅拉希德从骆驼上观看，他们背后日头已经出现，他疑惑的盯着几乎像小黑点的贝都因人营地。

「谁下令让麦瓦利人冲刺了？」

他对一旁的军师问道，但对方只摇摇头，一样眯起眼。

「统帅！」马骑兵队的一个小队长喊道。「麦瓦利人停下了！」

「……！？」

几乎所有阿拔斯人都死盯着他们刚派出去的麦瓦利部队，因为他们本来正往贝都因人的营地冲，快接近时速度突然慢了下来。

「怎么回事！」骑兵队长喝道，但是没一个人可以回答他。

阿萨辛跟其他先锋队员都停下交谈，注意到远方完全静止的麦瓦利部队，完全是用步行速度，好一会儿全部停了下来，虽说零零散散，可是指令似乎不是突然间下的，因为所有人都一致放慢。

「造反了！」

等到麦瓦利人全都转向，面向阿拔斯大军，终于有人喊了起来。

「麦瓦利叛徒造反了！」

几乎是同时间，大军中后方的拉西德大吼着下旨。「步兵队开始进攻，立刻！骑兵队摆好冲刺队形！」

「安静！」小队长对着所有人喝道，阻止正开始高喊咒骂「叛徒」的先锋队员，阿萨辛的父亲策马赶到前方观看，并下令要各小队长重整部队秩序。

「早说了不能相信麦瓦利狗！」

「真主定会剪除他们的根，让这些家伙消失在地上！」

「全部把嘴闭着待在位置上，谁再说一个字就等着受鞭刑！」

阿萨辛听着周围的人此起彼落痛恶的声音，他父亲看了先锋部队一眼大喝道。「待在位置上等候统帅指令！」

激动近乎失控的先锋队这才安静下来，包括阿萨辛在内，先锋部队几乎没遇过他们队长这么大吼过，全都闭上嘴，但是眼睛死瞪着远处的麦瓦利人。

拉西德下了步兵攻击的命令，纯粹是因为骑兵队之前根本还没摆好突击队形，而原因还是骆驼骑兵队跟马骑兵队老将认为没有必要用到骑兵。——然而拉希德没时间愤恨，他让步兵摆了出来，一列好队立刻下令冲刺进攻。然而或许是对背叛者麦瓦利的愤怒，阿拔斯步兵冲刺进攻的速度之快，如果站在他们前方，应该任何军队都会退让开。

阿萨辛止住骆驼的速度，让它缓下来，自己则试着要看清楚周遭的一切。虽然他们早就习惯在漫天沙尘中观看，可是刚刚贝都因人用了铁片反光刺了阿拔斯人的眼睛，他也是有很长一段时间什么也看不见，现在视线中还是模糊。

而贝都因人趁着他们阿拔斯大军混乱的当下，开始突击，锁定他们最混乱的马骑兵队，麦瓦利人也从侧翼进攻，尽管拉西德意图要让骆驼兵队稳住局势，可是刚刚视线被妨碍了，既使做什么总是慢了一步，马骑兵队很快被冲破，混乱了好一阵，步兵则开始重整队形。——这是阿萨辛得到的最后消息，而他们先锋队一开始被调去支援马骑兵，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

拉西德传来消息要他们突击对方左翼，但其实阿萨辛怀疑消息没传好，因为就连先锋队也有点混乱，这次很多指令都是口耳传的。

然而，最令阿萨辛迟疑的还是敌军的数量，一开始他们都以为只有贝都因的部族，但是现在他们出现的人马似乎比一开始他们看到的还多，有些甚至还穿着哈桑部落特有的雕花长袍，表示敌军根本不只有贝都因人，拉西德开战前的顾虑并没有错。

这是阿萨辛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处于两军交战的中间，却对自己位置，还有周曰锝位这么模糊。而且，他已经好一阵没接到他父亲的指令，其他队员似乎也有点茫然，虽说他们位于敌阵里面必须集体行动，可是阿萨辛觉得小队长好像连方向都搞不太清楚。

「我们是不是该往后撤了？」

一名队员终于问道，但是在周遭呼啸的兵士之间，几乎是用吼的。

阿萨辛记得刚刚太阳才刚出来，现在几乎已经快上顶端了，而西边那一处，贝都因人的营地，竟然比他想像的还要近，这表示他们机乎已经要进入敌方阵营了。

「队长！」

一名队员出声，在混乱之中几乎是用吼的，但其实不用他说，阿萨辛跟其他人早就注意到右侧正接近的一群敌军，会立刻分辨出来是因为那些人袍子的花纹，一看就知道是哈桑部落的人，虽说他没有其马或骆驼，但是人数比先锋队要多上一倍。

阿萨辛几乎是立刻抽出大刀，但是先锋队本来队形就有点零散，加上卡在两军交锋的地方不上不下，几乎是立刻就被冲破，而应付突袭不是他们的拿手项目，因为他们平时的工作就是突击敌方。

其实包括阿萨辛在内的阿拔斯人，从没想过自己会有打输的一天，就算有，也绝不是对这些落后部族的战争，然而现在他们无不感到吃紧，本来应该是轻轻松松的一场仗，竟然会变得

这么混乱。

其实若不是小队长指令下的太慢，所有先锋队员应该撤退的，但他们查觉冲过来的敌军时已经太迟了，阿萨辛握紧大刀朝着他们一挥，但只刮过一名壮硕家伙的短刀，他几乎是立刻

让骆驼转向，因为另一个哈桑部落的人试图抓住它的缰绳。

「阿拔斯人在这里！」

既使如此混乱，阿萨辛还是听到几个哈桑部落的人在吆喝，他想也没想立刻策着骆驼冲开旁边的两个士兵，就算阿萨辛再大胆，也看得出来对方数量在他们一半以上，而他们这么一喊，还会有更多人过来。

「滚！」阿萨辛大喝，此刻连他也急躁了起来，平时先锋队是不会有队形被冲散这种事发生的，他几乎没感觉到自己腋下流出的冷汗，硬是冲过两名哈桑人的包围，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往地势高点的地方去。

阿萨辛好一阵后才让自己脚下的骆驼稳下来，不停听到自己响亮的呼吸，他逼自己四周查看，不管怎样都要先搞清楚方位。

「……？」

阿萨辛好一阵才发现贝都因人的营地正在自己右侧，而不远处的岩石高起处，站了两个人，他眯起眼一阵，其实不用看都知道，那应该是贝都因的将士正在查看战况。

「……」

阿萨辛想也不想就往下坡策边，一般阿拔斯人的将士或是统帅绝对不会到前线来，再怎么样也是待在马骑兵队的后方，但是贝都因人战争的经验不多，他们往往首领就得担任统帅，而就连查看战况这种事，也不会假他们之手。

阿萨辛下了坡后让自己朝东边靠近，这一次他呼吸平稳多了，虽然浑身肌肉紧绷，一边查看四周有任何靠近的敌军，但他感觉到自己心跳响亮却节奏缓慢。

贝都因人营地外的大岩石上，一名少年正低头看着远处两军交战，他环顾阿拔斯人的阵营，虽然他们后方大军还没派出来，但是已经在调整队形，看来是乱了阵脚没错。

他眯起眼一阵，此时太阳已经在正上方的天空，正是日光毒辣辣的正午，他垂下眼盯着远处沙尘后，正在交会的敌方骆驼兵跟贝都因人步兵。其实要不是他因为正上方烈日的阴影，他脸上的浅笑应该会更明显，风把他的袍子吹了起来，头上的头巾本来蒙在脸的下半部，但被风一吹就露出侧脸，虽说是个少年，但垂着眼观看战事的神情倒是很平静，只有眼光微微移动，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思考。

「亚撒黑。」

只是轻唤一声，他后面一个男子就靠了上来。他除了内侧条纹的罩衫，身上的长袍跟头巾都是黑色的，头巾边缘的流苏被风吹的不停抖动，但正好跟他平静的近乎冷漠的脸色相反，虽然脸型修长，嘴部跟鼻子线条也很细致，但是嘴角紧紧抿着，锐利的眼神除了看着战场之外，也不时查看着那少年的四周。

「让哈桑部落的人跟我们一半的人从右边攻击，叫他们要快，然后一袭击完就退。」

亚撒黑没回答，虽是接收到了，但是似乎对于把那少年留在那里有些迟疑。

「我一会儿就下去了。」少年看也没看他，但是笑了笑说道。

「把头巾拉上，沙尘太多。」亚撒黑说着便转身，但少年只叹了口气。

少年又盯着远处交战的地方。

果然刚刚先把阿拔斯的先锋队冲散是对的……虽说人数不多，但是阿拔斯人的先锋队机动性太高，交战的时候他们是一大麻烦。他抬头看了正午刺眼的太阳一眼，手拿起脖子上挂着的项链，上面铜片的装饰一对到太阳光就反射出小小的闪光，正好映在他脸上，他转了转铜片，看着它的光芒又看了远处阿拔斯军队一眼，露出浅浅的微笑，这一次带着有点顽皮的味道。

他又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听到细微的声音在他身后，少年似乎以为是亚撒黑而没立刻转头，但等他回过头时，却已经太迟。

「……」

阿萨辛几乎是神速的扑了上来，要不是那少年即时侧身，虽然根本来不及抽出武器抵挡，但是反应很快的俯下身，让阿萨辛本来要直接推倒他却扑了空，手只推到他肩膀，少年一个踉跄，硬是要撑起身子，但阿萨辛一手抓住他脖子把他按倒在地上。

少年反射性的要用手阻挡，因为看到对方的大刀已经朝着他的方向，但脖子被掐的更紧，阿萨辛看到下方少年头巾已经散在两侧，本来打算直接下手，但是大刀举在半空中却停了一下。

「……」

其实他有那么一瞬间，是看到身下那张还带着稚气的面孔而一时间犹豫，但是近的可以看到那男孩下眼睑的一颗小小的痣，让他停止了动作。

阿萨辛楞了好一会儿，是有那么一瞬间想起这张脸在哪看过，但是他其实不用仔细回想，因为他遇到在岩泉边那个男孩，不过是昨天的事。

少年盯着上方，似乎惊吓的都忘了动作，他双眼睁大却被阿萨辛后方刺眼的阳光弄的微微眯起，而对方大刀举在半空中却一动也不动，让他不知所措了起来。虽然因为阿萨辛的背后的光线，他的脸显得较暗，但他一看到那浅褐色瞳孔也楞在原地。

有那么一时间，阿萨辛还是想挥动大刀，少年一看到他手臂往后，立刻闭上双眼，让阿萨辛停了一下。

你眼里就写着，他是个北方部落的野孩子。

——纵使阿萨辛有经过先锋队的训练，但他在战场上不过两年，对于杀人他并非毫无感觉，但是他也清楚的很，一旦上了战场，如果慢一步下手，死的会是自己，但既使是敌军，要他动手杀一个少年就已经很困难，更何况对方跟约拉姆几乎同年纪，而他也记得很清楚，这双眼睛昨天是怎么在泉水边盯着他笑，现在却是痛苦的闭了起来。

阿萨辛最后还是放下手臂，虽然在少年脖子上的手还没松开，但是对方好一阵张开了眼，跟他对望了好一阵。那个太阳下的瞳孔被照的半透明，一动也不动的盯着他，胸口不平顺的起伏。

好一阵只有风声吹过，阿萨辛一时间吐了一口气，正要放开少年的脖子又犹豫了一下。

「阿萨辛……」

少年的嗓音响起，因为迟疑而显得沙哑，那语调很像在询问，又像在回想似的，张开口好一阵不知道要说什么。

阿萨辛松开自己的手，几乎是无意识的，然而他正要起身，一旁一阵可怕的力道撞到他身上，几乎来不及反应，他就被撞的在地上滚了好几圈，阿萨辛能定住视线时，身子立刻被压住，他几乎是反射性的朝上方的人一顶。——亚撒黑手上拿的弯月刀被扫到一旁，但他毫不犹豫的朝阿萨辛一拳。

阿萨辛一时间眼前一片黑，亚撒黑又用力给了他几拳，阿萨辛好不容易抓到空档，用手肘朝他腹部一顶，他这才停下来，但立刻往脚踝一摸，一把小短刀在空中一亮。

「亚撒黑……」

少年的声音响起，但亚撒黑完全没停下，阿萨辛手臂用力一挥，才让他小刀一歪，只擦过手臂。

「亚撒黑！」

少年大喝一声，亚撒黑这才停下，但是他小刀抵在阿萨辛喉咙边，让他连动也不能动。亚撒黑很快的瞄了少年一眼。

「放开他。」少年低声道，但是声音里夹着喘息，亚撒黑一时间不解的眯起眼。「放开。」

亚撒黑是起身了，但是盯着阿萨辛的眼神几乎像要把他穿刺般。阿萨辛本来还想还击，但爬起身后这才发现少年握着他的大刀，而当然不是向着亚撒黑，而是对着他，虽然嘴唇紧闭着，但是视线笔直几乎盖过眼神的闪烁。

「快走吧。」他说，身子挡在亚撒黑面前，阿萨辛没犹豫太久，他还没笨到让自己对着两个拿刀的人，虽说那也不表示他一定会输，但是少年那个眼神丝毫没有威胁的意味，只是有点急切，让他楞了一下。

阿萨辛转头前又看了少年一眼，但亚撒黑那个俐落的视线扫了过来，跟阿萨辛对望一阵。

少年站了好一阵，直到听到自己心跳的剧烈暂时平缓，正要放下大刀时被亚撒黑抓住手，他吓了一跳，因为对方动作之使劲。

亚撒黑似乎本来要开口，但眼神很快的把他看了一遍，他是亚撒黑是在查看自己有没有受伤。「有哪里会痛？」

「没有。」他挤出一丝笑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