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子心苦（生子）上——卿寒

“找我做什么？”

“家主，您绝顶聪明，应该知道我我找你是做什么。”

林重楼听他这样说，心知逃不过，便将手中的书合上往边上一放，端起已经凉了很久的茶盏——这几日阿碧不知是迷上了什么，每天起早贪黑地往月涟漪房中跑，林重楼都好几天没见着她人影了，这茶水什么也没见她过来准备。

悠悠喝了一口，林重楼才说道：“你们是在想什么时候可以回江南。”

他用的是陈述的语气，就像是他早就知道他在告诉别人一样。

林北静微微笑：“家主既然知道，那可否告诉我们一声什么时候回去吧？”

“就是就是！这都来了多少天了每天呆在这里，外边的人都说这楼里有多好多好夸得跟仙境一般，甚至还引得那么多宵小围攻。可依我说，这里其实也没什么意思。”林南鸢见林重楼终于开金口了忙不迭放下手中茶盏、跑过来。

眼巴巴地瞅着林重楼，“家主啊，你至少说一声咱们什么时候可以走行不行？”

林重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林南鸢急了，就差没上去拽着林重楼了，“家主！你留在这里左右不过是为了楚盟主嘛，你什么时候和他好好谈一下，说清楚就是了！”

林北静很是诧异地看着他，“家主要跟楚盟主谈什么啊？说什么清楚？”

林南鸢自己也有些迷茫，支起身子皱了皱眉，张口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家主是有话和楚青岫说的。”

正在林北静和林南鸢大眼对小眼的时候，林重楼轻咳了一声把他们俩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对他们说道：“我们也是该走了。”

二人赶紧点头如捣蒜。

“不过要等楚盟主举行完接任仪式再走。”

林北静砸吧了一下嘴，看向林南鸢：“这个楚盟主的接任仪式是什么时候？”

林南鸢摇了摇头，一脸你问我做什么的表情，然后看向林重楼。

林重楼起身道：“这样吧，你们随我去找师兄问一问。”

已经踏进楚青岫所在的院子了，离楚青岫的房间也就不过几步了，越是接近楚青岫，林重楼便越是觉得寸步难行。

也许是被拒绝地太多了，林重楼没来由地不想来，不想见到楚青岫，仿佛不见但离得近的这种状况很好，只是比直接被楚青岫疏离要好得多，这也是他一直不想走的原因之一。

这天大概是真的要变了，本来就阴沉的天色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暗沉，待到林重楼一行人快要走到楚青岫房间门前的时候，一道闪电劈过天穹，雪亮凌厉的光狠狠地一闪，随即轰鸣的雷声震耳欲聋地响了起来。

楚青岫房间的门是开着的，房中似乎也不止是楚青岫一个人，要不是他身后还跟着林北静和林南鸢，林重楼几乎都要打退堂鼓了。暗暗在心中嘲笑自己一句，攥紧了手心、壮着胆子往前走。

只是，忽的从那房中爆发出一阵可以媲美雷声的撕心裂肺的吼叫，吓得林重楼三人一愣。雷声轰鸣间，那声音吼叫道：“不！不，你是骗我的，对不对？楼主她才这么小，你怎么会喜欢她呢？”

三人都是一愣，直到那浅绿的衣裳从房中跑出来，满脸泪痕的女子像一道离弦的箭在廊上奔驰，冲向不知尽头的远方。

楚青岫迈出门槛，望着那月琳琅落荒而逃的方向，同时，也望着林重楼三人所在的地方。

“你找我？”这是这些天来楚青岫对林重楼说的第一句话。

林重楼和他对望着，眼珠不错，眸光深邃，内里蕴含的光芒闪烁不定。

“你……”

“轰隆”一声巨响，之后是淅淅沥沥倾盆大雨的水声肆意。

风不再满楼的意思是，山雨已来。

屏退了左右，林重楼和楚青岫这次重逢已来少有的面对面相对，气氛安静，双方缄默。

轻轻触动着面前茶盏的盖，楚青岫盯着茶盏杯体上缠枝连纹的花，轻轻叹了一口气，在静默中出声：“你要问什么就问吧。”

林重楼看了看他，清了清喉咙道：“你准备什么时候会武林盟？”

林重楼没有当即就问刚才的事情令楚青岫有些惊讶，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咽了回去，他又低头沉思了片刻才道：“明天吧，再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林重楼看着他，“你之前一直耗在这里，包括你这样舍命地去帮倚月楼都是因为月姬吧？”

果然还是逃不过……只是楚青岫愣怔着，那满肚子的话咽下去了一时间翻滚在喉间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才是。

林重楼又道：“那你现在打算走的意思是，已经和月姬表白过你的心意了吗？”

楚青岫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怎么说？”林重楼抿了抿唇，觉得喉咙干涩地要命，“还是说，你准备什么时候迎娶她？她才十四吧？还是没到？你还要再等两年？”

楚青岫喝了口茶，端着杯子的手有些颤抖，他伸出另一只手抓住那只手的手腕，慢慢放下茶盏：“她……没答应。”

林重楼有些意外，轻轻道：“那太可惜了……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重楼……”

“师兄，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月姬的？”林重楼问道。

楚青岫没说话，林重楼自顾自地推测道：“是四年前她持剑上武林盟的时候吗？”

楚青岫动了动嘴唇，抬起头，面色仓皇地看着林重楼，“重楼……”

林重楼几不可闻地笑了一下，“你真的也喜欢她？所以你才不让我碰你的是么？”

“重楼……”

林重楼起身，目光淡淡的看着楚青岫，淡淡地看了一眼，然后什么都没再说，转身走了出去。他走得不算快，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步伐不稳，一旦走快了就会让人看出他浑身都在颤抖。

他想过很多，这些年他想过很多，想过楚青岫会被上官昊安排一门亲事，或许是商家的小姐或许是江湖武林名门之后。每年从武林盟传来的消息都是楚青岫练功怎么努力，上官昊都对他看法的改变，没有提过楚青岫的婚事。所以自己一直都心存侥幸……

侥幸地想楚青岫和自己一样都在抗拒，他只是娶了，但却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自己的妻子，而楚青岫比自己抗拒地更深，甚至连娶都没有娶。

可是……

今天他才终于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臆想的，什么相望不相亲都是自己骗自己的！他爱着的师兄，即使摄于上官昊的余威也还是会跟着自己一起跪在上官昊面前大声说他们是情投意合的那个人，已经变了心了……

他想过千般纠葛万般劫难，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楚青岫，现在才知道，他们之间没有谁对不起谁……

他娶妻了，楚青岫也喜欢上别人了……

“很好。”林重楼一面走着一面轻声道，“师兄，你有爱的人了……很好。”

“我原来一直看不开觉得娶妻生子是背叛了你，一直觉得对你有愧，觉得对不起你，现在却这样……呵呵，你早些和我说嘛，早说我早就走了，北静南鸢都催我很多次了。”

“重楼。”楚青岫看着林重楼的背影，喃喃念了一句，在林重楼就要打开房门的那一刻扑上去，双手箍住对方的腰，大声喊道，“重楼！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你说！你还想说什么？”林重楼将圈在自己腰上的手往外扯，他瞪着楚青岫的双眼，一字一顿地森然道，“你，别，碰，我！”

第三十九章：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上）

林南鸢、林北静一行林家众人跟着林重楼，再加上一个楚青岫。自从那天林重楼从楚青岫房中出来之后林家众人便明显感觉到自家家主不对劲儿，尤其是对楚盟主的不对劲儿了。

林北静被林南鸢远远拉着落后到林重楼身后百十步，窃窃私语，“北静，你觉没觉得家主好像是生盟主的气了？”

林北静给了他一个“你废话”的眼神。“问题是家主对盟主一项迁就，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我觉得是因为那天盟主和家主谈崩了。”

“诶，”林北静抱着胳膊看他，“你这语气不对啊。”

“什么不对？”

林北静道：“你刚才说这个话就没觉得这个话应该是用在一男一女身上的吗？”

“没觉着，”林南鸢一脸无辜地看了看林北静，刚要再说什么，忽的前面的队伍突然停了，阿碧在林重楼耳边说了什么，阿碧调转马头向正说话说得欢的两人过来。

“什么事儿啊，阿碧姐姐？”林南鸢笑眯眯地问道。

阿碧勒紧马缰绳，瞪了林南鸢一眼，“叫妹妹！”转头对林北静道，“北静护法，家主让我问你离下一个城镇有多少里？能不能再正午之前赶到？”

林北静是负责沿路餐宿和前进路线部署的，他看了看日头，又看了看周围的地形——他们一大早从洛阳城出来，走了有三个多时辰，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个竹林，前方道路笔直，到了尽头就是下坡。

“可能赶不及了。”林北静对阿碧道，“现在这个地方离下面的村镇虽然说不远，但也不近，要是想要在村镇落脚，该是在夕食之前是没问题。”

阿碧过去禀报，很快就传来林重楼命令队伍停下原地休整，林家对弟子的训练很全面，很多人都掌握着在野外生存的技能，只是猜刚刚下令不久就有人把柴火都生起来了，装备中带着的拔了毛的鸡和切成块的肉，还有馒头也开始蒸了。

林北静赞许地点点头，“真齐全啊！”

林南鸢很是自豪地道：“那当然了，林家能称霸江南这么多年，要是这些都搞不定怎么称霸武林？精锐精锐，就是要什么都会！”

楚青岫看着林家人忙碌却又有条不紊的动作也有些震撼的意思，他其实算是养在深闺的类型，以前和林重楼在武林盟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山庄里，会生个火煮碗汤圆已经很好了，哪里会这些。他瞧了一眼身边的林重楼，林重楼摩挲着竹竿，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重楼似乎也注意到楚青岫的眼神，回望了一眼过去，其实那里面没有什么能称得上情绪的东西，但却看得楚青岫一阵紧张。楚青岫这些天一直没敢和林重楼说话，依着身份他又要和林重楼齐头并进、并辔而行，可身边的人一直冷僵着一张脸，让他什么话都咽回喉咙里去了。

阿碧打了水过来端到林重楼面前让他洗脸，林重楼摆了摆手，朝楚青岫那边看了看。阿碧明白了，朝楚青岫而去，笑眯眯地对楚青岫道：“盟主，要清洗一下吗？”

楚青岫看她一脸真诚的笑，也不好拒绝，可是那丫头真的要亲自给自己擦脸他又受不了，只接过那浸过水的脸巾自己擦起来。

擦着擦着便听到阿碧对着林重楼的方向幽幽叹了一口气，楚青岫将手中的毛巾递过去给她，“阿碧姑娘，你有什么事吗？”

阿碧眨了眨眼睛看着他，“楚盟主，你和家主真的是师兄弟吗？”

楚青岫笑着点头：“是啊，怎么，不像？”

“是太不像！”阿碧将面巾洗了，一边偷偷看林重楼，一边压低了声音对楚青岫说，“像家主这么冷的人，有时候一整天都不说过几句话，你怎么受得了他？”

“一天……不超过十句？”楚青岫不由得不惊讶，在他的记忆了，林重楼的话似乎比自己还要多，尤其单独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粘着自己。虽然后来知道那究竟是为什么……

阿碧似乎对林重楼和楚青岫在一起的岁月很感兴趣，一直催促着楚青岫说。楚青岫最是受不了女子纠缠，就和她说了几件事，比如七夕的花灯、比如元宵节的汤圆、再比如年三十晚上的戏文……

阿碧越听越入迷越激动，听到有意思的地方捂着嘴“咯咯”笑个不停，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当然，也包括林重楼。

“阿碧！”林重楼远远叫了一声，不可避免地对上楚青岫还含着笑意的眼眸，他听到自己上下牙齿间摩擦声。

阿碧听到自家家主明显含着薄怒的声音，脸上的笑都僵了，低头看了看铜盆里不再干净的水，乖乖换水过来。这个时候，负责炊食的家众已经将午饭弄好了，依照身份来看，林重楼还要和楚青岫坐在一起吃午饭。

再和林重楼坐在一起，楚青岫从回忆里带来的那一点笑意已经荡然无存，两个人面对着一张荷叶上一只斩成块的烤鸡，两个人一人拿着一个热腾腾的馒头，持着一对筷子都不知道怎么下筷子。

要是以前，师弟怕是会吧鸡肉夹给自己的吧？楚青岫愣怔着的时候脑中突然响起这样一句话，让他忍不住勾起嘴角，露出自嘲的笑。

林重楼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神情顿时觉得有些恍惚，而胸口的那个柔软之处像是被扎过，微微疼痛。

楚青岫仍然是保持着那个姿势，呆呆地注视着荷叶上那个香气四溢的鸡，嘴角微微翘，眼睫却是微垂。这个样子倒是像极了柳轻梦要哭不哭的时候，只是做出这副表情的人换成楚青岫了，林重楼便决定，自己也很伤心。

他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遏制住心中那种想要去抱住眼前这个人的欲望。

“哒哒哒！”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林家众人都摆出一副警惕御敌的样子，那竹林道上微微扬起泥泞，风中混合着露水的气息随着那马匹驰骋着而来。

月琳琅就是这样再一次出现在楚青岫面前，抛开昨日的泪雨滂沱的悲伤，她的脸上满是自信的笑。

楚青岫愣愣看着她：“琳琅堂主，你怎么来了？”

月琳琅笑瞪了他一眼，娇嗔道：“楚盟主，你说过要叫我什么的？”

“啊……琳琅。”很小的一声，楚青岫几乎是立即感觉到了身边林重楼射过来的凌厉视线。

林重楼问月琳琅：“琳琅堂主，你是来送盟主的么？”这里离洛阳已经很远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吧，不然今晚就得餐风露宿了。

月琳琅对林重楼笑了笑，眼睛却一直看着楚青岫，她离得离楚青岫近了些，低声道：“楚盟主，我不回去了，我不是来送你的，我是来和你一起起武林盟的。”

楚青岫愣了，“什么意思？”

月琳琅脸上微微泛起绯红，她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定，“楚盟主，我喜欢你。你喜欢楼主也没关系，反正我跟着你，总有一天你会喜欢上我的！”

她说得那样坚定，仿佛就是理所当然的天理一般。

楚青岫尚在错愕，而林重楼轻轻笑了起来，他平时很少笑，至多不过是挑一挑嘴角，可他现在却笑得很开心的样子，楚青岫在一旁看了，莫名觉得心中酸楚，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听到林重楼对月琳琅说：“琳琅姑娘有这样远大的志向着实让林某佩服，那林某就先提前祝愿琳琅姑娘能夺得盟主的欢心，有情人终成眷属！”

月琳琅笑着点头，很是爽利地道：“多谢林家主！”

继任仪式举行的日期改到六月初一，林重楼楚青岫一行人紧赶慢赶也才提前了一天到，幸好那礼服什么的都是现成的，也不像林重楼当初成亲那样着急，楚青岫回来后便开始熟悉流程，张丹将林家众人安顿好了，林重楼在武林盟里四处逛逛，始终觉得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