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林管家也是关心我,你别在意,我也相信,师兄一定没有想要亏待我半分的意思。”林重楼像是要跟楚青岫赔罪一般,竟微微笑着,让一年都没见自家公子笑几回的林管家大惊失色,一时想要掀开车帘看看是不是下红雨了。
楚青岫也是微笑,“林管家忠心护住,我省得的。”
林重楼就着他笑着,趁机问道:“不知师兄今年多大了?”
楚青岫脸上的笑微微一僵,看得林重楼胆颤,但却还是知道了,“我今年,应该有十三四,比师弟你大三四岁吧。”
“嗯……”林重楼点了点头,顺带说,“以后,就要仰仗师兄照顾了。”
“别这么说,照顾谈不上,我也没长大……”楚青岫的脸上微微浮现忧伤,林重楼张了张嘴,却再说不出什么。
如此,便再也无话了。
车马一直缓行,车外有阿木赶车,还外带张丹骑马在前引路。车厢内的沉默没有再维持多久,待上了一个陡坡,便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喧闹声传来,楚青岫听了听,轻声说了句:“桃花开了呢。”
林重楼也听到那声音,问道:“师兄,这外面怎么这么热闹?”
“三月桃花开,尤其是这南郊的桃花最是夺目绚烂,京城里的人们,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都来踏青赏花,喏,你看——”楚青岫将帘子掀开,他方才一掀,风儿一吹,从枝头飘落的桃花便飞了进来,而人群喧闹的声音也就更近一步了。
林重楼侧身望了望外面,却只见人群淹没在开得连绵不断的桃花林里,大多是妖童媛女,大多嬉笑着眉目传情,实在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难道……这就是“三月之奔”的由来?林重楼的思绪飘得老远,却半点和这桃花沾不上边。而车外当领头羊的张丹更是回头低斥了一句什么,楚青岫便悻悻地放下帘子,眸中还残留着可惜和向往的神色。
坐在他边上的林总管也是有眼力的人,不由说道:“这桃花林与武林山庄这般近,想必楚少侠已经看尽了这长安春色了吧?”
“我天资不高,在盟主身边待了这么些年也才不过学了些三脚猫功夫,哪里当得起‘少侠’这个称呼,林管家抬举我了。”楚青岫苦苦地一笑,又不舍地看了看车门口。“师父说,一年之计在于春,开春的时候尤其要加紧练功,只有年头便抓紧了,以后才不会懒,所有……实在难得好好看一次桃花从盛开到落红……”
林重楼在一旁听着,插进话去,“师兄,做盟主的弟子是不是很辛苦?”
楚青岫一笑,“也,不是,只是我……嗯,你们不一样的,你这么聪明,应该不会如我这般。再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少年吃点苦是应该的,是不是?”
他开头说得吞吞吐吐,其后虽然拐到大道理上却仍旧有些古怪,林重楼听得疑惑,但看着楚青岫那黯淡下来的脸色,又不敢再多问。
事实上,楚青岫的脸色是越接近武林盟越是灰败苍白,他感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越是接近武林盟越是强烈。
“好了,到了!”随着张丹的话响起,马车也停了下来。
楚青岫坐在门边,自然是他掀起帘子第一个下去,而刚等他下去,便有两名门口的守卫上前和张丹打招呼,其中有一名守卫向楚青岫凑近,小声地对他说:“青岫,你要不要出去躲躲?”
楚青岫看着他,“怎么了?”
“方才两个穿红衣年轻小娘子上门来找你,诶呦那长得叫一个水灵儿啊,你怎么会有这等艳福啊?”
“是不是,其中有一个嘴角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守卫笑得玩味,“你果然认识她,那是那个商户的千金还是哪个名门的小姐——你给我从实招来啊,别藏私啊!”
楚青岫心道不好,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赶忙问:“她们现在人在哪?”千万别进去了!
守卫道:“本来我们是不放进去的,虽然她点名了要找你,说是认识你,可口说无凭,你又不在,怎么证明?我们都是尽忠职守的人,哪里会被美色延误了,当即送了她们两个字——不放!可是,正巧这个时候小公子回来了,他一看有两个漂亮姐姐要进去,也不知是觉得有意思还是怎么着,把她们带进去,她们现在人大概是在议事厅呢,你自求多福吧。”
武林盟并没有紧守男女之防这一说,但楚青岫还没过十五,自是要修身养性潜心练武,武林盟主又怎么能容忍他和女子有什么亲密交往,更不用说人家还找上门来。
他其实怕的不是这个……
楚青岫一想到自己一会儿要面对的场面,脸色都惨白了。
第四章:请教彼姝子:何为见损伤
事实上,情况也与楚青岫所料得不差,且是更为严重了。
张丹领着众人上了位于朱雀堂内的议事厅,张丹在前,楚青岫在后,林家众人再跟在其后。楚青岫才甫一进议事厅大门,一阵掌风夹杂着一声怒喝迎面而来!
“孽障!”
张丹眼前这内力浑厚的掌劲就要扑向楚青岫,而楚青岫却半点回击的能力都没有,伸手一挡,顺势后退半步再接力回击回去,双眉一皱,低沉着声音道:“盟主,有什么话好好说嘛,做什么一进门连个缘由都没有就动手?”
武林盟主上官昊身边的女子也劝道:“是啊,你倒是让岫儿说清楚再议嘛,若是岫儿真的有错再处罚他也不迟,你那一掌下去,岫儿半条命都没了!”
站在右边座椅前的两名红衣女子也起身齐声道:“上官老爷请息怒,我们姐妹此次前来并非是要告状,而是要感谢令徒的。”
上官昊皱了皱眉,“感谢?”
那两名女子中前头那一个上前一步道:“是,昨日我们遇到也难处,若不是楚小哥儿相助,只怕我们姐妹今日就没有机会站在这里与诸位说话了。”
上官昊一掀衣裳下摆,坐好上座,右手肘搭在桌上,目光注视着一直垂着头不说话现在更是默默跪下的大弟子,对那红衣女子道:“二位姑娘请说。”
当头的红衣女子看了眼跪倒在地的楚青岫,直道是说清楚他便可以不再受这般委屈,于是卖力地筹措着话语,尽可能最大突出了眼前这个少年对自己的帮助有多大。
“若是没有楚小哥儿穿上女花童的衣裳帮着我们掩饰,姑姑怪罪下来我们可是死罪啊!”只因这丹阳公主实在是太得帝后喜爱,她出嫁,整个皇宫都为她紧张,生怕在这场婚礼上出点什么状况,可偏偏这状况却真的出在自己手中!
她的话一出,不单单是上官昊的表情怪异,张丹望向楚青岫的目光也惊愕起来,而方才一直躲在上官昊身边女子身后的一个小男孩更是大笑起来,“蹬蹬蹬”跑到楚青岫面前,挤了挤他秀丽的眉毛,咧开嘴露出缺了几颗牙了嘴,笑着说:“大师兄,你真的穿女子的衣裳?”转过头看红衣女子,“我大师兄他穿起来好不好看?”师兄穿女装啊,真想看看!
红衣女子不明所以地说:“是很好看,楚小哥儿这般秀致的五官不当女子都可惜了,楚小哥儿的母亲想必是位美人吧?不然哪里生的出这般秀丽的孩子。喔……”女子望了望上官昊越来越阴沉的脸色,瞬间领悟到了什么,急忙解释道,“这都是汝贞公主想到的主意,说什么要在万年县挑二十五名民间未嫁娶的豆蔻少女为丹阳公主送嫁,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拉上的楚小哥儿。上官老爷,他也是男子嘛,怎么可能会愿意呢!”光顾着夸奖了,倒是忘记了这一茬。
“青岫,这位姑娘说的是吗?”上官昊不怒反笑,笑着问跪在地上的楚青岫,目视着他惨白的脸颊和有些颤抖的身体,转过头和身旁的女子说,“夫人,你整日叫他‘岫儿岫儿’的,有没有觉得这名儿取得十分的女气?”
上官夫人心道不好,连忙道:“青岫不过长得比寻常人端正些……”
“这叫端正?”上官昊勃然大怒,一掌将桌案的半个角都击成齑粉,“一个大男人竟然身着女装给别人送嫁!传出去简直是丢我武林盟的脸!”他一指门外,“你给我到祠堂去,面对着历任盟主的令牌画像好好想想,想想你做的那些败坏门风的蠢事!马上滚!”
“诶呀!你这是要做什么呀!”上官夫人急急开口,“别吓着人!”一面说,眼神一面向一旁的红衣女子瞟去。
红衣女子只觉得无奈,略略福身,也不管是不是有人听,说了句“告辞”便转身走了。
楚青岫静默无言地起身出去,红衣女子在门外拦住他,歉疚地解释道:“对不起,我们不知道竟然会这样……”
另一名也说:“是啊,怪不得你死活不说出你家究竟在哪里,只说是在京城南郊,我们……诶!”害得我们一顿好找,找到了之后又好一阵大骂。
楚青岫没看她们,只说“无事”便推了她们的手向外走去。
“诶诶,你的报酬……”红衣女子现在才想起来自己这次错误的造访的缘由,而那少年却如没有听到一半,依旧迈着疲软的步伐往前走。
清脆带着低沉的声音向那红衣女子说:“不如我来代收,一会儿等得了空我便交给师兄即可。”
林重楼走进来的时候上官昊明显跟换了个人一样,方才的怒气荡然无存,和蔼可亲地以一个长辈的礼节去接待了这个北上的贵客,以后,也将是自己的弟子。
可是,当眼前这个人的弟子,应该不好过吧?林重楼想起楚青岫那灰败的脸色和不由分说就要打上来的一掌,一时有些忐忑,面对自己未来的师父的时候神色不由有些僵硬。
上官昊只当他还小,见了生人难免紧张,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对自己身边的女子道:“夫人啊,你看阿修这个儿子是不是如何?我看他的身姿挺拔,筋骨强健,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林家主的孩子怎么不是天生练武的料,只是你莫要耽误了人家才是。”上官夫人微微一笑,拉着依偎在自己身边的七八岁小孩上前,对林重楼道:“来,我与你介绍一下,这个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扭头将怀中粉雕玉琢一般眉目娇俏的孩子往前推了推,“阳儿,快和你师兄说说话。”
上官际阳赖在母亲怀中不愿出来,此刻只是嘻嘻地向林重楼喊了一声,“师兄……”话方出口便觉得不对,仰头跟母亲撒娇道:“娘亲,明明是我先入得门,怎的我反倒要叫他师兄,连楚、大师兄也是?!”
上官夫人忙按住他狂扭的身子,嗔道:“你爹还能不教你?这样说来你一出生就是你爹的弟子,可是现在入门的弟子都比你大,你也好意思让人家叫你师兄?——好了回房去吧,看你今天折腾的一身汗,好生洗洗去,我和你爹还有些事儿呢。”
上官际阳十分不甘心地瞥了面无表情的林重楼一眼,蹦蹦跳跳地回房去了。
“这孩子都被我宠坏了……”上官夫人宠溺地叹息一声,转过身招手把林重楼招到身边来,手把着手,细细打量了他一会儿,笑着对自己丈夫说,“看看阿修的这个儿子,真正是骨骼清奇钟灵毓秀,只是可惜了,阿修去得这般早……”一手轻轻抚摸林重楼的头顶,怜惜地道,“孩子,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我和你师父都和你爹娘都是极好的朋友,现在你到了武林盟、到了我们身边,千万不要拘束。”
上官昊也是微笑附和:“是啊,你叫——重楼是吧?重楼你就权当我是你爹,不要客气什么。”
林管家看盟主盟主夫人对自家小公子这般好,忍不住眼眶都红了,一抹眼角上前向上座抱拳道:“听到盟主和夫人这么说,小老儿也就放心了,日后,我家公子就寄居在此,夫人说了,请二位不要对他客气,该打就打,该如何就如何,切勿心疼他!”
上官夫人皱了皱眉,更是把林重楼往自己怀中带了带,说道:“海棠怎么这般说,这孩子本就够可怜了,七岁没了爹,还有个这么狠心的娘……诶呦,”她请捏了捏林重楼白净的小脸,怜惜加哀叹地道,“楼儿啊,以前你受苦,日后到了师娘这里,师娘定要好好疼你!”抬眼瞪向林管家,“回去告诉你家夫人,要是她这般虐待孩子,这可怜的孩子以后就留在武林盟不走了!”
“这……”林管家几乎是瞠目结舌地望着一脸煞气眉目娇嗔的盟主夫人,转而看向一脸纵容的上官盟主。
上官昊笑着安抚他:“你别听我这夫人空口说梦话,林家就这么一根独苗,海棠自是疼在心坎里,不过,有道是‘教不严,师之惰’,我自然是明白的。你回去后让你家夫人放心,我上官昊定将重楼教成才,七年后,还给她个青年才俊的儿子去!”
上官夫人狠狠瞪丈夫一眼,用眼神道:你才空口说梦话!竟敢当众拆我的台!
上官昊心虚地笑笑。
“如此,我就放心了。”林管家松了一口气,接着问道,“不知什么时候举行拜师礼?我也好早日回江南向夫人复命。”
上官昊屈指在桌面上弹了弹,皱着眉想了想道:“四日后吧。”
上官夫人道:“如此,你们该说的都说完了。人家都赶了这么久的路过来的,早就累坏了,还不快给人家带到房间去安歇安歇?”
林重楼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在上官夫人这句话后向、未来的师父师娘微微鞠躬,“多谢师父师娘。”
领着他们一行人去住处的是张丹,他一面走一面道:“盟中分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堂,练功房、比武场还有弟子居所都在玄武堂,我也住在玄武堂。”
林重楼突然问道:“张堂主,那师父的其他弟子也跟我住在玄武堂吗?”
其他弟子?张丹想了想说道:“盟主的亲传弟子加上你就三个,其中一个是盟主亲子,小公子是和盟主、夫人一起住在朱雀堂中。”
想来,那朱雀堂十分重要啰!林管家这么想着。
但,林重楼似乎并不关心这个,却问:“张堂主,那大师兄也和我住在一起吧?”
“你说青岫?那是自然,他的房间啊,就在你隔壁,你们住在一个院子里。”张丹说着,在转过拐角的时候瞥到跟在身后的小孩脸上沉思的表情,微微蹙着眉,问:“你怎么这么关心他?”
林重楼猛地一抬头,脸上闪过错愕的表情,“我……大师兄是我师兄啊,日后还住在一起,当然要多了解才好。”
张丹似乎是接受了这个理由,一直到了他居住的翠竹院都没有再问什么,反倒是还想问什么的林重楼有些懊恼。
“重楼……”趁着林管家去归置从江南带来的东西的时候,张丹把林重楼拉到角落里,悄声对他说,“你听我一句话,不要和青岫太亲近了。”
为什么?林重楼皱起眉,无声的询问。
“我一时半会儿也跟你说不清楚,只是,我告诉你,这样做是为了你好更是为了他好!”张丹说得很虚,林重楼的眉头皱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