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内人心急他哥,这趟本是去青州求名医,现在入城如是严,耽误不少路程。”姚悠语轻拍着阿赟的背,阿赟哭得愈加厉害了。“娘子勿急,我一定想法子治好哥哥!”
“可怜这如花似玉的小媳妇啰!”老汉随一叹气,引来众人热议,饶是谁都赊阿赟一眼可怜。
前面排着的小娃跑阿赟跟前,给阿赟一块饴糖。“姐姐不哭,我病了我娘就给我一块糖,吃了糖病就好了,你把这糖也给你哥哥吃吧——”
阿赟接过糖,“嗷”的一声就快嚎上了。姚悠语一拧阿赟大腿,低语:“便是收敛,过了,我也圆不了谎!”阿赟撇撇嘴,接着梨花带雨,捧着糖,哽咽着“多谢”。
等到入检官兵处,这家子苦情求医之事已是人人明了。“你们去青州?”官兵问道。
“是。”姚悠语恭敬。阿赟埋着脸,一阵抽噎。
“一行几人?”
“四人。我,我内人,车里坐着我家哥哥和我表亲。”
“自哪里来?”
“皇城。”
“皇城?”官兵抬头细瞧悠语阿赟,偶尔皱眉指着墙上的告示。“可认得这二人?”
悠语看着自己跟阿赟的头像。“不认得。我们虽说是住皇城,小家小户的,也就街里街坊的才识得。”
“来的路上可曾见过跟这画上相似的人?”
“就是见过也不记得了。我招呼着娘子又招呼哥哥,哪有心情看旁的。官老爷行行好,放我们入城吧。”姚悠语作着揖,满心难受。
姚悠语难受,配着阿赟哭啼,满是个悲切的戏,叫路人心酸,断断续续的有人为他们求情。官兵小哥架不住起哄,别过脸道:“过,过就是了——”“过你天王老子的!”官兵小头目给小哥一把头,恶狠狠的。“把车帘掀开!我倒要看看你这病哥哥!”
“可我家哥哥受不了风啊——”姚悠语苦楚。
“妈个巴子的!是不是个男人!这点儿风就受不住!不管不管!我定是要检车的!放你一个,后面的也不按规矩来怎办!快开!”
姚悠语叹气,对帘内说:“哥哥,拿被子把自己捂紧些,官家老爷要检车。”只听车里应一声,悠语转过头,语道:“麻烦您就这一遍瞧仔细了,哥哥经不起折腾,要还没见着大夫就殒命而去,我着实没脸对我家娘子——”
“废话少说!掀帘——”官兵头目哽了,望着车内的潘郎,好一刻才缓过了神:“你你你病了?”
“小人体弱,还请官家见笑了。”潘郎细若游丝的,面色如雪。
“快把自己捂严了!”璇霁也加入戏码,断要凑热闹。“我米铺都不得开,陪你去青州瞧这病!你死了也罢,便是半死不活的回去了,我爹还要惩治我!就是个表亲!非让我停了生意来伺候你——”
“表哥,你这心狠!”阿赟咬着手绢儿,添乱。“要是我哥哥死了,我也不活了——”
姚悠语一把搂住阿赟,咬牙切齿:“我定然治好哥哥!”
“奴家就指望相公你了。”阿赟继续咬手绢,投怀送抱。
“官爷,您检查完没?您要检查完了,我还接着赶路呢。”悠语问着,丝丝不耐烦。
官兵头目傻了似的拉着帘子,眼珠子粘潘郎身上了,自言自语:“这还是个人吗?长得跟神仙似地,比庙里的观音还好看——”
“官爷?官爷!”
再过一刻。“你,你们走吧!”官兵头目不情不愿的放下车帘。
“多谢官爷通融。”姚悠语扶阿赟上马车,这才悠悠的扬鞭。
塑县是个小城,倒也热闹,姚悠语赶着马车专往热闹地方走,停在一处如意酒肆前。“先吃饭再做盘算。”悠语把马车交与小二,要了僻静的坐。“等下阿赟去布铺买身儿连头遮身的披风。”
“要披风作甚?”阿赟哭得饿了,不顾仪态,抓起菜包就吃。
“把潘郎包起来。他这脸太祸害人。”悠语看潘郎,越看越心安,幸好自个儿不喜欢这祸害。
“啊?刚前儿干嘛不包?叫人瞧了够——”
“悠语这么做,便是给苏南渊一信儿——潘郎在我处,你护是不护。”璇霁端起茶杯,敬姚悠语。“‘将明未明’,就是这个意思吧。”
“便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到了,就看苏南渊的意思如何。”悠语抿唇。“前面的追兵不多时也该回入塑县,后面的更是不用想。眼下塑县是个坎儿——”
“你确定能传到苏南渊那儿?”阿赟免不了担心。
“皇城潘郎不是虚的。现在皇城无潘郎了,而塑县出了个来历不明的病美人,这等奇闻谁能放过。再者不是别人,是苏南渊,我说一,他便明十了,用不着多的手段。”姚悠语一笑。“还是潘郎好用——”
“用多了,就不管用了。”潘郎轻语,自嘲得很。
“诶,这句就错了。别人或许如此,你便是那万中之一,苏南渊要一,即你这唯一。所以啊,万试万灵。”姚悠语偏过头,莞尔。“若是你开口,事情就容易了,可换了我借你,就不知那苏南渊如何怪罪。总之,先过这关再说。”
吃过饭,打包了牛肉,姚悠语弃了马车,领着潘郎璇霁拐酒肆后院出。“不等阿赟?”潘郎问道。
“我给他留了记号,他会找来的。”悠语拐过几道清净小巷,推门入一户院。“这几天我们歇这儿。”
“姚家镖果真厉害,置业甚广。”璇霁四处瞧了瞧。农家小院,不起眼,倒显了安全。
“这不是我家的业,是上官的,但也未落在上官名下——”
“狐狸。”潘郎讪笑,想起纨绔上官,不知心疼了没。
第58章
“就是这只狐狸,也要为你横插一脚。”姚悠语抱臂,悠哉看潘郎反应。
未等潘郎有所言,匆匆而来的阿赟倒是计较上了:“狗上官会这么好心!我看他是对潘郎不死心!以为小恩小惠的就能哄住潘郎——”
“小恩小惠?阿赟睁眼说瞎话,上官嵘晔从不屑给小恩小惠的。他给姚家钱姚家要,只可惜给潘郎心潘郎不要。如今他提着一整个上官家的脑袋表自个儿的心,不知潘郎怎想?”姚悠语旋回话题,非要潘郎的答。
“上官明白我想的。”潘郎推边儿回悠语,虽是太极,但也实情。上官嵘晔太明白潘郎的想,把对潘郎的好扎成刺,横在潘郎的肉里,这辈子死活疼着,还不了,疼着,不忘。
璇霁把整个院子翻腾了一遍:“一间内堂,两间卧房,后院连着后山,易逃。”
“这院儿就指着逃了。”悠语打个呵气。“还是你跟潘郎一间,你可要护好他,我们都指着潘郎保命呢。”玩笑的话,淡了凝重,各怀心事。
潘郎打井水洗掉了脸上的白霜,翻包裹,点烟。璇霁闻着烟香,悠然:“可想过被捉住?”
“被谁捉住?”潘郎的问,妙语。
“若被潘陵澜捉住。”
“死。”
“若被苏南渊捉住。”
“生不如死。”潘郎一顿,笑了,问璇霁。“若他们不捉我呢?”
“潘陵澜不可不捉你。他知你是苏南渊心肝,有了你便是有了苏南渊,你会久死,折磨也不过如此。”璇霁把玩两粒石子,心不在焉。“苏南渊倒是有可能不捉你。大渊伟业,不可一日而蹴,他无暇顾你,不如放你自顾自安全,待到业成之时,再捉。”
“反正是捉。”潘郎轻笑。
“捉与捉还不一样呐。一谓虎毒食子,一谓——”
“还不就是个捉。”
“看哪种伤你更深。”璇霁戏说血腥之事。若美人凌迟,真是暴殄天物。
“呵,再是深,你瞧不见,白费揣测。”潘郎冲天吐一口烟,绢白的烟,薄成雾,只留香气。
“平生无甚乐趣,倒不如揣测揣测——”
“不如揣测姚悠语。姚悠语以后怎样?和阿赟怎样?生几个娃?白头到老?同棺同椁?仔细了揣测,那画里没有你,又是哪番伤?”潘郎挑起眉眼看璇霁,冷血。
“我不念我喜欢之人,便是我喜欢,与喜欢之人无碍。”璇霁暖对潘郎。“姚悠语眼里没我,而我,今日之喜明日之忧,不如无喜无忧。”
多好的话,潘郎记下了,不到境界。他不到境界,为他的人更是。
旁晚,四人就着牛肉啃涩饼,悠语打开井水煮茶,阿赟换回了男装才自在。“便是下辈子,我也不当女人!真真麻烦!”阿赟说着,抹掉唇上的艳红。
“我要当男人,你必是女人。”悠语白阿赟一眼,递他一杯热茶。
“若阿赟不愿,我倒不介意为女——”璇霁是笑,口气轻浮。
“没你的掺和事儿!少痴心妄想!”阿赟抱着涩饼和热茶,转圈儿似地跟着姚悠语,生怕一个不留意被人趁了空。
潘郎眼晕,皱眉道:“好好吃饭。”
第59章
二日,姚悠语抱着布兜敲开了潘郎璇霁房门:“替我上个妆,男人的。”
潘郎睡眼惺忪的瞧着悠语:“脸洗净了没?”
“洗了。”
“进来吧。”潘郎推开窗子,引光。璇霁裹着被子,睨一眼,接着睡。
“把我化成中年,最好扎人堆儿里找不见。我带着染了色的羊角须子,不是顶好的须子,将就做个胡子成么——”
“怎地不让阿赟帮你?”潘郎端看须子,找来一把剪子将其修出形。
“他下手没轻重,光顾自个儿高兴!我现下出去探风儿,一点儿破绽都留不得。若是追兵没到,我们即刻就走;若是追兵到了,先留几日再作打算。”悠语抬起脸,凭潘郎处置。“原想着还能有几天的富裕,没料到潘丞的手脚快。”
不多时,潘郎把姚悠语化成不得志的书迂子。“瞧瞧,成吗?”
姚悠语对着铜镜照了一响,笑道:“成!太成了!”转身捻起“胡子”,变了声调,再语一声儿:“成。”
潘郎正擦着手上的黄膏,一愣:“可真像。”姚悠语仿似没了,只剩下这个书迂子。
“在下这就告辞,还请众位等我消息。”姚悠语躬身致礼,出了门。
潘郎彻底醒了,收拾起桌上的物什。“便是睡不着,就起来吧。”
璇霁睁开眼:“如何知我不成眠?”
“大概,你会担心她吧。”潘郎说一个“大概”,几分委婉,情谊曲成轻叹。
璇霁翻身起床,不语,坐窗边,一些思量无法与之他人。
潘郎收拾妥了,披衣去厨房,长期是柳儿伺候惯了的人,突地做家务事,生硬之极,折腾了半刻才生着了火,腾馒头牛肉热茶,幸好简单,端上桌。阿赟也正好出来:“悠语去哪儿了?”
“她探消息去了。”潘郎拣一个馒头,坐院里的台阶上。
“怎地不叫我。”阿赟悻悻,咬着馒头跟潘郎坐一处。“往日陪她押镖,觉得自己还能有些用处。这次生生成了累赘——”
“我才是你们的累赘。”潘郎没了胃口,把馒头掰碎了,喂了停在院里的鸟雀。
“才不是!要不是潘陵澜苏南渊妄得天下——”
“阿赟是聪明人。越是聪明,越是开脱不得。”潘郎望着食饱飞起的鸟雀,顷刻没了踪影。“我这人,始从祸害,终从祸害——”
“潘郎。”
“凡生只愿祸害一人。”
阿赟吸着鼻子,不知从何说起。他难过的时候总有悠语,而潘郎,伸手也只得一束影子。
旁晚,姚悠语从后院翻墙而入,把男人们圈入内堂。“追兵到了,呵,这前后夹击的。我倒不担心追兵,他们在明我在暗,可——”
“可什么?”阿赟急得。
“可暗中有暗才麻烦。”璇霁接语,与姚悠语无故默契。“潘陵澜断不会走白这么简单,黑着的更好办事。”
阿赟琢磨了一刻:“他请了杀手?”
“怕不是一般杀手。”璇霁扬起嘴角。“而今杀人这行当,便是天机阁最吃得开,一命一万银,也不是随便的人就请得起的。三日前,天机阁收了十万雪花银。十万啊,买几条人命呢?或是留个活口?”璇霁说着,笑看潘郎。
“璇霁这般灵通,我还出去打听什么!问你便知尽天下事。”姚悠语扯了“胡子”,气岔。
“不这般,你怎知我的好?阿赟不通江湖,我与你更谓登对——”
“对你个脑袋!”阿赟抱住悠语,狠命瞪璇霁。
“行了。”悠语把扯下的胡子贴阿赟脑袋上。“既然璇霁清楚,可有脱围之法?”
“追兵四伏,贸然闯离,如同送人鱼肉,不如引君入瓮,搅乱他们阵脚。你携阿赟,我带潘郎,分逃至青州汇合。”璇霁沾茶水画两路。
姚悠语沉了一响:“也只能如此了,坐以待毙终不为良方。但我如何信你?你若不去青州,我就是失镖——”
“悠语莫怕。”璇霁对上悠语,满眼温柔。“我便是死,也会想法子叫人把尸首送你跟前儿。”
一室静,人心纷乱。“你不要死。”姚悠语咬唇低语,离了内堂。
阿赟松下肩膀:“璇霁,你休想拆散我跟悠语。”
“拆不散的,她只要你。于我,只为让她放心。”璇霁开阔,不得已而为之。
“但愿如此。”阿赟丢下这句,追姚悠语去了。
“千百句话,一个意思,你非挑情深的说。”潘郎抿着茶,轻笑。
“挑我高兴的说。他们如意,我高兴,两全其美。”璇霁随笑,真真高兴。
第60章
定下计策,阿赟便不再扮小媳妇儿。“你身手如何?”璇霁问着,一拳挥向阿赟。
阿赟仰腰,险险躲过,使轻功离逃至屋外:“有你这么问的吗!”
“便是这个文法。”璇霁笑道,招手唤阿赟:“来。”
“我傻了才过来!”
“过来说正事。你不想帮悠语吗?”璇霁做回内堂,姜太公钓鱼。
阿赟踌躇着挪步回屋:“怎么个帮法儿?”
“天机阁比杂兵高明,该是查到此处了,你就着这样儿去城里引官兵来。”
“引来又如何?”
“两路人马太分明,三方作乱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