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 上——青鹤

作者:青鹤  录入:08-07

你不是打算就这么沉默下去吧?然后烤干衣服了拍拍屁股走人?

那人盯着书生的脸冷不丁冒出这句,书生没能反应过来,啊了一声,啊完了才想起刚才两人是为了艘小船起的争执。

书生还是没想明白他的船坏了跟自己有什么干系。

只不过也没和鬼计较的理儿啊。

呃,如果你觉得,我是弄坏了你的船,那就是吧。

书生小声来了这么一句,立马引来那人不满。

诶诶诶,怎么说话呢啊?什么叫我觉得,那就是?你干什么说得好像我冤枉你?

书生闻言,急了。

可是我真不知道我怎么弄坏你的船啊,而且船怎么可能因为我几块小石头就坏了呐?那也得是船造得不好啊。

嘿百无一用是书生还真是没说错,你就不能想想我是鬼,我说的船能和你们阳间的人一样么?这不就跟烧钱烧钱烧的都

是纸钱一个理儿嘛我说?谁家没事还能真烧艘木头船的。

书生这会有点明白了。

原来你意思是船是纸做的,这就难怪会给几个石头砸坏了。

是吧,我没冤枉你吧?那人见书生终于开了窍,松了口气之外便像竹筒倒豆将方才还没说全的意见全倒出来,我哥昨儿

烧了这船给我,我今天就用它泛舟,还没到桥下呢就给你丢下来的石块砸了一身,这就算了,我已死之人,我不跟你们

阳间的凡夫俗子计较,但是你连我的船都砸坏了,未免太过分了吧啊?

书生有点委屈,又不敢大声辩驳,怕惹恼了鬼怪吃不了兜着走。

他还年轻。

我怎么会知道你从这经过,我又看不见你。

那现在不就看见了啊?

是看见了,可是船已经坏了啊。

做错事情就该承认,不要找推脱的话,你们孔老夫子就是这么教你的吗?那人说着把头发撩开,露出整个额头,看见没

,我这就是给你砸的。

说完还撩了袖子衣襟,三三两两的淤青红肿,我看没人比我还背泛个舟还给人砸成这样。

书生心想鬼怪不都是看不见摸不着么?能看见就已经够奇怪了,怎么还能受伤?

这一想顿时心里好奇上了,扒着那人的胳膊将上头的伤痕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那人以为他是想确认是不是给糊弄了,有些没好气,怎么样,我没冤枉你吧?都看清楚了吧?

书生没头没脑问了句,鬼也会受伤啊?

去,鬼只是还没投胎,不表示刀枪不入,当然,就算重伤也死不了就是了,都是死了的人了,还能怎么死。

可是鬼就是魂魄啊,不应该是像空气那样,看不见,也摸不到嘛?

你听说书说的吧?

书生摇了摇头,人人都这么说,我婶娘也这么说。

那人啧啧了两声,书生以为他又想说话刻薄自个儿,没想那人这样问。

你自己觉得呢?

书生还是摇头,不知道,毕竟我也没见过。

那你脑子里就没想象过?

这有什么好想象的啊?谁没事满脑子想鬼?

那人瞥了书生一眼,试探道,你就不好奇?

书生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这问题如此执着,只得老实道,好奇这个……对我有什么好处么?

嘿呀,那人显然没料到书生会这么回答,有点出乎意料,你跟我见过的木头都不太一样嘛?

木,木头?

是呀,我见过的提起鬼怪神佛要么信要么不信要么半信半疑,也有不信又很好奇的,那种人特别扭,我看着难受,我还

是第一次听见得有好处才值得感兴趣的,听起来你平时的日子一定很无聊。

书生不明就里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那人笑了笑,站起来,面朝阳光,这让书生觉得奇怪,没能把问题问出来时那人先开了口。

因为有什么事情你第一想到的就是对自己有好处还是没好处,也没点天真单纯,肯定是日子太无聊,一心就想着功名利

禄。

天真单纯?书生忽然有点闹心,我不小了,要天真单纯能干什么用啊?

也是,我都忘了你是念书的,本来就是要考功名的人。

我能问你件事么?

你问。

不都说鬼怕见光么?我看你挺自在悠闲啊?

那人在书生面前蹲下来,书生觉着这场景似曾相识,但是哪里相识又说不上来。

我要跟你说厉鬼才怕见光你信么?

书生干笑了声,你都已经是鬼了,我还能不信么。

诶我现在发现你胆子挺大。

我能说其实我刚都快尿裤子了么?

是么?那人上下打量着书生,笑道,那还真看不出来,你的脸好像长得很死板。

死板也好过你刻薄啊。

你说什么?

说你长得好看。

是嘛?啊突然又发现你脸长得不死板了,挺俊俏。

书生心里那点恐惧到此为止,眼前人说真的若不说破看起来真就和常人没甚两样。

书生突然发现有一堆的问题想问他。

从哪说起呢?

你叫什么名字?

书生恐惧没了,警惕上来了。

这鬼该不会是笑里藏刀看着和蔼其实是想寻着机会报复吧?诶其实说起来不就是艘纸船么?

我,我为什么得告诉你?

啧啧,也不想想我是什么,你就算不告诉我也知道你叫萧宁,小时候家里忒有钱但是你几岁的时候就落败了,现在照顾

你的是你家当年的厨娘,姓张,这段时间她还出了事情。

书生听他说的没一样落下,顿时有些惊讶,疑惑道,你是鬼,又不是神仙,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那人扭过头来,嘿嘿一笑,这下有点天真单纯了,能知道命途的不止是神仙好么?

你还能知道命途?

那是,地府里八成人都跟我熟,你命里有些什么我都知道。

书生听他说得有头有脸,加上方才那番说辞,信了八分,真的什么都能知道?

你不信?

书生低头想了会。

应该,信吧。

什么叫应该啊?

因为咱们也算是第一次打交道,哪有这么轻信人的。

那人对书生这说法似乎有所认同,点了点头,跟你说了这么些,发现你其实适合经商,话是说对了,唯一错了的就是我

不是人了,是鬼,那我问你。

你觉得我刚说的那些,准还是不准?

书生暗自斗争了下思想,最终道。

那你能不能说说我之后的命途?

十七

那人就连想都不想,脱口而出滔滔不绝。

你的命途说来就有点奇特了,你呢有生之年必定是富贵无忧,又长命,而且还很平安,死也会死得很舒服,不会因为病

痛什么的,再者你命硬啊,能防小人的,就是太硬了,连你爹娘都防住了,诶就包括你现在那个娘,反正就是跟你亲的

都没好下场,这样说明白么?

书生给唬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没能说出话。

把那人说的全消化完了之后,书生有点恼怒,你说真的还是假的?是不是看我好欺负骗我的?

嘿说了你还不信,其实你婶娘也知道这个,就她出事那天她自个儿还找慧心庙里的和尚算过呢,说的不比我好听到多少

,不过也都是事实,估计是你婶娘怕你伤心难过,没告诉你。

这一说书生想起当日张寡妇的娘亲指着自个儿一个劲骂扫把星,张寡妇醒来时像有千言万语也没能说出来。

就包括来时窗外农妇的谈话。

那人见书生的愣怔样,知他是信了大半,遂笑嘻嘻问道,怎么样?还觉得我骗你吗?

书生有些无措,压根没想到事情会是真的,原以为只不过是村里人喜欢嚼舌头,但是就连只鬼都这样说,难道自己真就

这么祸害?

书生犹豫地问了句,那,那就没有什么可以化解么?

说了你别又说我骗你。

不会不会,你就告诉我吧。

那人整了整思绪,娓娓道来,你呢,就死了化解的心吧,你注定这辈子孤家寡人过的,反正我也是个死人,骗你我也捞

不到甚好处,那个厨娘应该告诉过你你小时候家里发生的事情噢?

书生点点头,是告诉我了,束发那年说的。

那就是了,其实这些事情压根跟你的爹娘亲戚没关系,全是你给克的,在你出生前,萧家可还是风平浪静而且一帆风顺

,你命里的煞气太重,所以连你娘生产的时候都给你弄得难产大出血,生了你就去了,而你一出生,整个萧家是不是短

短时间就闹翻了天,就连你爹都病重死了?

可是你这么说也有点不对,我是我婶娘带大的,要克也早克了。

这你就不知道,所谓亲,必定是至亲,因为当年命里白虎也只能算是刚刚出生没多久,幼虎的煞气还没成年这么重,只

对父母或者有血缘联系的近亲造成相生相克,白虎窜堂本就是凶兆,更何况你成年之后无异于猛虎下山,也就是六亲不

认啦。

书生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就跟真有那么回事,可转念一想,两人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么多呢?

我的命既然这么硬,难道就没有东西能克我?

那人想了想,说,克你的肯定是有的,只是目前还没找到。

书生长叹了口气,满怀惆怅,唉,早知道我在这世上会祸害那么多人,就该自己一了百了。

哈?自尽啊?那人像是听见了多好笑的笑话,没用的。

啊?为什么?死都能祸害人?

你呢不仅命硬,而且命里贵人多,所以不会早死,比如说你要是上吊的话,吊你的横梁肯定会突然断了,要是割腕的话

,一定会因为割不深或者遇到的大夫有妙手回春之术,反正倒头来死不成就是活活折腾你自个儿,顺便告诉你,你可是

能活到百岁,而且是无病无痛啊,知足吧你。

书生一脸的不可思议,我都克了那么多人了,照理说是十恶不赦啊,怎么还能长寿?有没有天理?

那人笑道,没办法啊,如果你不这么命硬,也活不到那么久,你知道嘛,你克死的人,他们所剩下的阳寿,全都加你身

上了。你忘啦,你出世的时候,险些夭折,但是呢,克了你娘,你娘虽然体弱多病,但是怎么的还能活十几二十年,阳

寿加你身上,你就活下来了呗,可是你娘的阳寿用完了咋办呢?好说,你不就克死了你爹你叔叔么?

书生给震得说不出话来,愣愣地看着那人。

你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松?

你克死的是你爹娘你的亲戚又不是我爹娘,我难道还替你哭么?

书生噎得气儿都不顺,过一会,才结结巴巴说道,我、我……我为什么这辈子的命,会这样?

其实呢能有这样的命说好不好说坏也不是很坏,因为毕竟人生在世能活得平平安安又富贵无忧是很难得的。

可是孤家寡人啊!

你要懂得换个方向考虑事情好不,呐,就算你不犯孤煞,那你长寿的事实一样改变不了,就算有妻儿还有你现在的娘,

她们也都活不过你的岁数,你到年老还不是孤家寡人?你说是从年轻时就习惯一个人好呢还是到老了再来为孤单寂寞哭

哭啼啼好?

书生顿时彻底安静了。

你说我现在是什么白虎成年,六亲不认,那就是说我婶娘这次出事,一定躲不过去了?

这倒未必。

那人想了想,点头,想让你婶娘好过的话,听我一句劝,离婶娘远点,越远越好,这样你婶娘一生都不会有什么灾难。

书生一听那人要他和张寡妇分开,此生不见,登时激动地跳起来,大声道,你骗人。

那人无谓地挠了挠头,答道,你可以不相信,不过别怪我不提醒你,你啊,最好都别再好任何一个人走近,否则你会害

了人家,我这些消息都是从地下带上来说给你听的,如果说你不知情害了人家那没话说,但是我都提醒你了你还去祸害

人的话,那真就是你不对了,是罪过,下辈子要还的。

你,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这应该算泄露天机吧,阎王爷不管长舌头的人吗?

你都说是天机了关地府什么事,再说了,别把地府想得多清正,也别把地府想得多可怕,说穿了跟阳间一样,有好处招

待人家,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那么多鬼要管,事事计较没哪个受得住,再说了,我又没害人性命。

书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之前总觉着这鬼刻薄又不近人情,但是这么会交谈,又发现他说的几乎都是事实。

可为什么事实总让人难以接受呢。

你死了多久了?

那人显然没料到书生会突然这么问,怔了会后算了算,大概快十年了吧。

书生听了这数字,有点奇怪,为什么不投胎呢?

不想投胎。

这阎王爷也不管的吗?

阎王爷只管有没有投错胎,至于投不投,那就鬼的事了,爱投不投。

投胎是不是也像会考?

那是了,每年都会有安排一批鬼投胎,当然,要根据在地下的表现的,不过阳间有一点没说错,好人的确先投胎,生前

无恶不作的,下了地府都得悔改一段日子才能决定投什么道。好人是彻底不用烦了,因为不管怎么样下辈子还是做人。

书生听后自言自语道,那不知道我爹娘他们怎么样。

那人看了书生一眼,笑了,别替你爹娘担心了,说了你别难过,你爹娘上辈子都是恶人,所以这辈子才会给你克的。

恶人?书生惊讶,很坏吗?

啊,你爹上辈子是个贪官,你娘呢是个恶婆娘,还杀了自己丈夫,所以呢下去了止之后都得悔改后才能投胎,不过不要

紧啊,今年已经投了,悔改得还不错,再世依旧为人。

书生松了口气,这就好,哎,我爹娘上辈子是恶人,那我上辈子也一定好不到哪里去,要不然这辈子也不会这样。

那人拍着书生的肩膀笑了笑,说错了啊,你上辈子是好人,就是因为行善积德,所以这辈子长寿安康又大富大贵啊。

书生垂头丧气道,这有什么用啊,到处克人。

那人尴尬一笑,其实吧,这跟你上辈子干的差事有关系。

差事?怎么?难道我上辈子也像现在这样到处杀生吗?

那人颇为讶异地反问,这你也能猜到?不过杀的不是人,你别想太多。

书生大惑不解追问,那到底是做什么的?

那人嘿嘿笑了笑。

杀猪的。

十八

书生裁了硬一些的纸,坐门前叠起了船。

那只刻薄的鬼说是要书生叠条比他哥烧的还好看的船,还得带船舱,这样他要是不想坐在船头了,可以进去里边睡觉。

书生刚说了句不会叠带舱的就给呲噔回来了。

不会叠就剪块纸皮拱弯了糊上去。

书生心想要不是自个儿把他的新船砸坏了也犯不着赔他,怎么说也是自个儿造成的,遂应了他的要求,回家开工。

纸船是好叠,可糊船舱就难了。

书生心灵,但手不巧,糊烂了几艘船依旧不得要领,浆糊多少总掌握不住。

刻薄鬼又要求得漂亮,书生看了眼手里边到处沾浆糊的纸船,叹口气,丢一旁,拿起张纸重新来过。

这两天书生觉得有点安静,杨商似乎都没来找过他,自打两天前让他去大夫那替自己跑腿,两人就没再见过面。

书生想过去找他,但是鬼使神差地在出门的时候想起刻薄鬼的话,又回来了。

要真是刻薄鬼说的那样,只怕以后就连朋友都交不得了。

只是想想活了这么十几年,突然间交了个勉强算是知心的朋友,又突然间没了,心里说不清哪一处觉得空落落。

张寡妇的伤势听说好转得挺快,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就是心心念念想见书生。

书生知道了以后也想去看她,但是一想起刻薄鬼的话就觉着脚下发软。

比起让张寡妇伤心见不到书生,或许让她早点好起来更重要。

伤心难过是一时,身子没养好落了病根就是一辈子的事。

书生坐门前这么安慰自己。

可是刻薄鬼说的是要此生不见。

那是不是表示,在张寡妇年老的将来。

可能会忘了自己呢?

书生忽然觉着这想法似曾相识,似乎什么人曾经也这样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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