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暄叹道:“当年我被压在太阳宫下,这事你该也是知道的?自东皇死后……”
“什么?”薛清忍不住打断了晨暄,皱眉道,“东皇死后?”
东皇……东皇太一?他死了?
薛清一晃神,隐约觉得似乎就是如此。但是好似直到晨暄说起来。之后他才忽然记起了这桩事,先前他的记忆里从来都没有东皇之死这件事……他不由得皱眉。
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薛清道:“你接着说。”
晨暄面露狐疑之色,却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接着方才的话道:“东皇死后,我才从他的太阳宫下逃脱出来。只是多年被封印在禁制之中,不知世事。我又回到族地的时候,才发现,我族人早就凋零,几乎死绝。王族之中,只剩下一个幼崽,四长老也都死了。”
薛清点了点头,又有一些以前没有想起过的事情一一浮现在脑海中。
当初晨暄化形后,不知怎么,就和极北之地的九尾狐族混在了一起,将自己也当作了九尾狐族,化形时还有一化身,就是狐狸模样。
后来他名声越来越大,彼时帝俊太一兄弟两人掌管天庭,以为他真是妖族,便想要招揽他,晨暄几番推拒,最后被帝俊太一打上门去,将他用东皇钟捉走了,强行带回天庭。
晨暄性子倔强,当初上清圣人至尊,想要收他为门下首徒,还被断言拒绝,这般高傲,他自然不愿归顺天庭,太一就把他关在自己的宫殿太阳宫之下。太一和帝俊都是太阳星上金乌化形,身具太阳真火,正好和先天之水化形的晨暄相克。
上清也曾想过去相救,可那时候却被两个哥哥阻止,说这是因果命数,又强行将上清压在昆仑山上闭关。之后如何,上清的记忆里是没有了,就连晨暄被关在太阳宫,也是之前听他自己说起来,这才重新记起。那么晨暄这一关就是……
直到东皇太一,妖帝帝俊都死了?
他们是怎么死的?然后有发生了什么事……薛清皱眉,又想不起来了。
晨暄叹了口气,又道:“狐族已然凋零,我自然也无力回天,只好带着那个仅存的王族幼崽回到极北之地,潜心修行。谁知后来天地大劫,封神之战,又是天降横祸……”
听到这里,薛清又忍不住打断,问道:“什么封神之战?”
他隐隐觉得,这封神之战和他自身相关紧密,十分重要,但是无论如何,就是想不起来。
就连封神之战这个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都觉得它又变得模糊了几分,像是马上就要忘记。
似乎是有谁在自己的记忆里藏着什么法术,有些特定的记忆,或是被抹去了那些记忆,一旦稍稍记起提及,都会在法力作用之下,再次被忘得一干二净。
而这个“封神之战”,应该就是关键词了吧?只要提到它,那个法术就会自行启动,开始抹杀他的记忆——所有相关的记忆,不论是对于谁的。
想起了自己的上辈子,作为凡人的时候,薛清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封神演义》之类的书和影视作品,毕竟那也算是古典名著。但是现在回忆起来,他竟然从来没真的看过那本书,连那书那电视剧究竟讲的是什么内容,也不清楚。
看来果然有玄机……薛清连忙抓住晨暄肩膀:“把这件事细细说清楚。不瞒你说,不知怎的,我有好些事情都记不得了,只觉得你方才所说之事,与我相关甚密,却如何也想不起究竟是什么事情,叫我这样挂心。”
晨暄面上有些惊讶,也有些“果然如此”的神色,他点了点头,叹道:“先前只是听说传闻,不想却是真的……”
话到一半,他却忽地住口不言,面露古怪神色。不过片刻间,晨暄面色几度大变,时而惊恐,转瞬又化作欣喜之色,大汗淋漓,全然顾不上薛清的呼唤询问。
过了好一会儿,晨暄长出一口气,抬袖擦了擦汗,才恢复正常的样子。他上下看了薛清一遍,叹道:“过去往事,虽说我知道一些,却是不能透露给你知道。天道意欲令你忘记往事,你便……顺从天意,忘记了吧。”
薛清一拧眉,顿时心中一股火气上升。
什么叫做顺从天意?那分明是他自己的记忆,他想知道自己以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什么不应该的?
晨暄观他神色,知道他心中不平顺,只摇了摇头,也不说话,也不做劝解,单等薛清自己平息内火。
过了一会儿,他才叹气道:“我也不瞒你,方才是道祖在神识之中与我说话。他令我不许将以往之事告诉你,也不许引着你去探求忘记的那些事。先前我还以为是元始天尊在你身上施布法术,抹去了你的记忆,现下想想,元始天尊哪里就有那么大本事,也只有道祖……”
道祖……薛清皱起了眉,是他干的,那可就不好办了。
第七章:扶苏
一想起来道祖,薛清这才想起他的种种神通本事。
鸿钧道祖是上清他们三兄弟共同的师父,除了上清兄弟几人,他还有其他好几个弟子,也都是厉害人物,他自己的本事,便由此可见一斑。实际上他早已超脱了一个“修行者”的范畴,成为了天道,掌管世界规则,他的意思,那才是真正的天意。
这样的一个人物,被他抹去了记忆,估计是回不来了。圣人之下,皆为蝼蚁,圣人也就只是和蝼蚁差不多的级别罢了,谁能违抗天道呢。薛清也只好叹了口气,先弄明白晨暄的事情好了。他朝晨暄摆了摆手说:“那就算了。你……你继续说你的事情。”
晨暄带着同情看了薛清一眼,也不再提刚才的事,只接着说道:“总之,是因过去的某些事端,九尾狐族遗留的一分支惹上了灾祸,天将业力,且又因违背了圣人之意,恶了妖族圣人女娲娘娘,又因此与西方圣人准提佛母结下因果。为了结因果,准提圣人要杀灭整个九尾狐族,追杀我这小侄儿。女娲娘娘因之前之事,也不愿庇佑我族。”
“是以你就逃到了人间界?”薛清看着晨暄,叹了口气,“只是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总还得想个别的法子。”
晨暄无奈道:“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幸好现在圣人们非逢大劫不得出三十三天外,那些佛教的喽啰们我还应付得过来,就是麻烦些,才不得不躲避起来。”
说着,他又笑了,上下看了薛清一回,道:“不过你倒是特别。”
薛清撇了撇嘴:“你倒还有心思说玩笑话。在这人间界,原本就是灵气稀薄,你不是圣人,不能从三十三天外吸收灵气,又强自压抑修为,装作普通凡人模样,不去找那些灵脉所在之处好好修行,再继续这样躲下去,必定还要法力衰退——就是如今,你瞧你现在,还有没有旧时风光能耐?到时候佛门再来找你的麻烦,你又要怎么办?”
晨暄笑叹道:“唉,走一步是一步。我又不像你,沟通天地,推演天机,我也只能看到现在对我来说最好的选择。若是真到了走投无路之时,我大不了和他们拼个玉石俱焚。”
说着,他展开双手,比划了一下:“如今天地间圣位早已满,哪里还有我证道的可能?我也不指望自己能不死不灭,只求眼下能活得肆意。一味小心谨慎,就是活千万年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痛快几年是几年。”
薛清听了,心中隐隐有所触动,忍不住叹道:“你倒是看得开。只是你现在,真觉得自己活得痛快?不也是一样的藏头露脚。”
晨暄一叹,道:“若是我自己,我就杀上西天去,管他谁死谁活呢?只是……还有我那小侄儿呢,我是为了他……这也是我自己的意愿,没什么不痛快的。”
只是虽这样说,晨暄眉间还是有些郁郁之色,薛清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说得彼此都有点郁闷难过,便转言道:“你护着的那只狐狸崽子呢?也叫我瞧瞧。若不是他,准提也不见得就不愿放过你,我瞧他巴不得能把你招揽到他那边呢——你就是被那狐狸崽子拖累了。”
晨暄挑眉笑道:“那是我的侄儿,他父母双亡之后,就等同于我的儿子了——这世上哪有父亲卖了儿子得好处的?我等虽是妖族,也懂得什么叫做情义。”
薛清又忍不住撇嘴,却没说话。
晨暄乃是先天之水,哪里算是什么妖族,本来就用不着这么护着那狐狸崽子。
不过也正是他这么有情有义,薛清才喜欢他,乐意和他结交。
收了方才布下的法诀,两个人又重新走到阵营之中。
晨暄在军队里官职竟然还不低,才一现身,就有个小兵跑过来,说是他的营帐已经搭建好了,请他进去。
朝那小兵点了点头,晨暄走在前引路,两人到了帐篷之中,一卷行李已经放在角落,晨暄从中取出了一个竹筒,小心翼翼地打开,就有一道白光从竹筒里投射而出,落在地上,慢慢变大,最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只长着好几条尾巴的大白狐狸。
薛清看着那狐狸,眨巴眨巴眼睛,又看晨暄,讶然道:“这……这就是你那狐狸侄子?他多大岁数了?竟然还没有化形?”
晨暄苦笑道:“人间界灵气稀薄,哪能容易就得化形成人。这还是因我时常给他灌输法力,这才瞧着好些。我又想着,即使要化形,总要让修为有些基础,筑了道基再更进一步。不然化形了也不过地仙之流,和那些寻常妖精又有什么区别了?愧对九尾狐的出身。”
一边说,晨暄已经略微弯腰,伸手逗弄着那白狐狸玩。那大白狐狸体型看去像是后世薛清见过的藏獒一般大小,抬起前爪用两只后爪人立起来,冲晨暄一扑一扑地去抓他的手。
薛清看着他俩的互动,忍不住嘴角抽了抽,总觉得晨暄和那白狐狸相处的时候,活似是主人和宠物狗。
满面慈爱地和那白狐狸玩了一阵,晨暄依依不舍地把它又收回那个竹筒里,合上盖子,叹了口气:“真想离了此地,免得他继续受这样的罪。总这么拘束在这竹筒里,我也是十足心疼,只是却不敢让旁人看见了他。”
他这么一说,薛清才想起来,之前问了,可晨暄还没回答,为什么他要躲在秦始皇军中,便道:“你既是也不想在此久留,为什么不干脆离开?即便是在市井之中,也要好过在这军中,不得自由,还要受人驱使。先时你不愿归顺妖族天庭,不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你之前也说是为了你这狐狸侄子,在这里他难道就不憋屈?你不如和我一起走吧。”
下了山,走了这一日,见识了现在的人间界别的地方,薛清才发现,之前他嫌弃长白山上灵气稀薄,其实真是冤枉了长白山这块地界。
对比上古洪荒,或者是三十三天外,长白山自然要说是灵气稀薄。可是如今的人间界,乃至是西行去地仙界,都难找到能和长白山媲美的地方了——对于普通的生灵来说,这里已经能称得上是修行的天堂了。
薛清离开前已经在长白山留下了自己的印记,再加上本来就有的结界禁制,这块地方已经是他的私人领地,他日后必然要回来继续在此修行。他想着这人间界估计再难找到这么好的地方了,特别是越向西南走,灵气越发减少,污秽之气渐多,薛清还有些后悔下山了。
原本就是为了晨暄才下了山,不如现在把晨暄也拐到山上,一道修行也好。
晨暄把那竹筒小心放好,口中答道:“我岂是就愿意受人驱使,实则我在这军中,是有所图谋。那带军之将手中有一颗灵珠,若是在先前那些时候,我自是不会看在眼里,但现下我身无长物,那灵珠却是成了难得之物。我想取了那灵珠,好给碧玄用。”
他顿了一顿,又道:“再者,你也知道人间界灵气稀薄,碧玄修炼,总不能只靠我给他灌输灵气,我就想了个取巧的法子,借助生灵之气让他修行。人族为万物生灵之长,用来修炼最好不过,只是我却不能平白杀人给碧玄用,跟着军队……”
碧玄?就是那白毛绿眼的狐狸?薛清点了点头,明白了沈暄为什么一直停留在军伍之中。原来是等着打仗操练,死人了他好收集灵气。
虽然这法子并非正道,不过也无可厚非,薛清不理会,又道:“生灵之气也就罢了,只是你想要那灵珠,还要另寻办法不成?那将军不过是个凡人,军中的修道士在你眼中还不值一提,你直接抢了,或是偷来,不就成了?”
晨暄道:“许是你没仔细瞧?那将军你可知他是什么人?”
薛清径自往旁边床上一坐,道:“任凭他是什么人,还能比你更强?你别是装凡人时间太长了,竟真的把自己当成凡人了。”
这么想着,薛清自己心里自嘲一笑,他现在倒真是神仙心态了,反而晨暄这种应该更加无视凡人的,却学会了重视人权,平等交换。
晨暄摇了摇头,无视了他之前的话,叹道:“那位是当今人皇始皇帝嬴政长子,名叫扶苏。他身上有人皇之气,我可是不敢轻易伤了他,不然损伤了日后的人皇,可是一桩大祸。九尾狐族本来就业力缠身,要是我再招惹了人皇,可就真的要灭族了。”
听见扶苏的名字,薛清却是一愣。
原来是公子扶苏?之前自己还和他说过话呢,怎么就没注意看看他长什么样?
这可是有名的历史人物,却没想到,遇见的第一个人类,就是这么有名气的人,真是荣幸——薛清自动忽略了被他一道指风弹飞的那个什么道人,把扶苏当作他遇见的第一个人。
“我观那扶苏大公子人品,日后也当是一朝明君,这秦朝气运还要有些年头。”晨暄一边说,一边朝上头指了指,“人皇毕竟是天意所属,轻易不敢冒犯。我也只能和那扶苏公子商量好了,替他做些事,换取那颗灵珠。”
薛清心知这位扶苏公子十分倒霉,有做皇帝的本事,却没有做皇帝的命,不过此时倒还不好泄露天机。想了想,他自己身上也没什么可以代替那灵珠给晨暄的,不过……
“你若愿意,我给你这侄儿输送些法力,如何?只是我身上如今也没有什么异材奇宝,不然倒可以炼制个法宝,权作给你那狐狸侄子的见面礼。”薛清说着,心中觉得自己的法力要比那什么灵珠好得多了,那可是直接从三十三天外吸取炼化的,纯粹无比。
而且法力和灵气还有所不同,灵气或是灵力,只是天地间自然形成的精华之气,被吸收进去,还要修炼者自己炼化才能修成自己的,而法力就是这个“炼化”的结果。修道者使用法术,炼丹制器,用法力比借用灵气得到的结果要好上不止一筹。如果薛清把自己的法力输送给那白毛狐狸,等于是直接把他修炼的成果给了白毛狐狸,省了狐狸自己修炼。
晨暄闻言,有些意动,不过最终还是苦笑摇头:“你也该知道,碧玄尚未化形,哪里承受得了你的法力?就算得了你的帮助,化形渡劫,也是坏了根基,还是让他自己修炼得好。”
一边说,晨暄瞟了瞟外头,薛清知道他是指白梨黑鸦那两只。摸了摸鼻子,薛清也不再提,只道:“你要继续跟着这扶苏公子回咸阳?你可知那始皇帝如今所为,倒行逆施,修仙问道,原本就不是他能奢求的。即便他是人皇,也必不能如愿,反倒招惹业力。”
晨暄叹道:“我又如何不知?你放心,我也不会助他。公子扶苏也并不知我身份来历,他只当我是普通凡人罢了,不会让我去帮忙炼丹。今回他带兵围了你暂留的那座山,也只是因为碰巧遇上了外出给皇帝招揽修士的那几个方士,得他们求助,并不是特意前去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