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英悻悻地瞪了叶莘一眼,又故意在他腿上扫了两圈,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接着,在叶蒙背后看不到的角度,叶英对叶莘做口型:“你·也·不·过·是·个·瘫……”
“啊!”叶英口型尚未做完,一把细剑就指向了他的咽喉。
叶疏冷冷地看着叶英,仿佛盯着死物。
叶英想起叶疏的“凶名”,背上竟然起了一层冷汗。
“住手!”叶蒙拦在叶英身前,对叶疏怒喝道。
其余几个少爷也纷纷站了起来,只是行动不一,泄露了他们的倾向。
老六叶荣站在了叶英身旁,警惕地盯着叶疏,眼里有一丝不屑和被冒犯的愤怒。
老四叶苒扶着叶莘的肩,对他轻轻摇头示意。
老七叶芝懒懒地站在桌边,一脸的不耐,手里玩着扇子,似乎并不打算关注两方的胜负。
“嗳……咱们兄弟难得一桌好好吃顿饭,叶疏,怎么没大没小的。”老二叶藏打了个圆场,又朝叶莘笑笑。
叶莘朝叶疏点点头,叶疏这才收了剑,退到叶莘轮椅后。
“叶莘!你这……”叶英话没说完,来自叶疏的凛冽目光让他遍体生寒,没说完的侮辱之词也生生咽了回去,“你这个下人真是养的很不懂规矩!这样对叶家的少爷,活腻了?”
叶莘压根没理会叶英,只深深地看着叶蒙。
两人眼神交汇,叶蒙目光一闪,转头对叶英道:“好了,回房好好休息准备去!老五身子不好,叶疏是贴身照顾他的,就宠坏了些,你还计较?”
叶英还想说话,却被同胞大哥的目光镇住,终于摔袖离去。
一顿饭不欢而散,叶六把筷子一扔,翻了个白眼后离开。
叶七见形影不离的同胞哥哥走了,做了个头痛的表情,也匆匆跟上。
“我去看看老三,他下午要上场,想来是紧张了。”叶蒙向几个弟弟颔首,然后离席而去。
叶藏摇摇头,夹了一筷子菜,细细品完咽下后,笑道:“这次大会前两日挺成功,我昨晚陪在爹身边,见到几个长辈都在他老人家面前夸奖咱们呢。”
“是么?”叶莘淡淡一笑,正要继续,话头却被叶疏递到面前的勺子挡住。
他心里无奈地笑了笑,面上却装作自然的样子,喝了一小口汤。
一边的叶苒满面愁容,担忧地看着叶莘,最后实在忍不住了,道:“老五,咱们难得一起吃顿饭,三哥那脾气,你何必和他杠?”
叶藏看着自己傻乎乎的同胞弟弟,恨不得把桌上的菜都倒进他的碗里,才填上那笨嘴!
叶莘却不以为意,咽下汤后,笑道:“八字有点不合罢了。不过一些争执,不会伤了亲兄弟感情的,放心。”
叶苒一脸替叶莘着急的样子,想再说什么,叶藏却端起酒杯,硬生生地道:“阿苒啊,陪哥哥喝一杯。”
“啊?”叶苒一脸诧异,端起了酒杯莫名其妙地饮下。
叶藏又给他满上,道:“预祝老三旗开得胜,再饮。”
叶苒嘴巴半张,迟疑片刻后喝了下去。
“祝大会举办成功,当饮。”
“祝叶家兴盛不衰,当饮。”
“祝爹身体健康,当饮。”
“祝娘万事如意,当饮。”
“祝你前途无亮,当饮。”
“……今日天气不错,当饮。”
叶莘和叶疏看着叶藏一杯一杯地灌着叶苒,都偷偷忍着笑。
等到叶苒趴在了桌上,叶藏才松了口气,转身对叶莘道:“唉,你四哥他不会说话,别计较。从小你们关系就好,他担心你罢了,老三那人行事有些鲁莽,谁知道冲动之下会干什么蠢事?”
“二哥说笑了。”叶莘笑着摇摇头,叶疏却很紧张。
叶疏记得,小时候叶英就真的对叶莘动过手。
当时叶莘小腿骨折,结果恢复的不好,右腿比左腿短了半寸不说,且有些弯折。
那次受伤让叶莘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年,后来右膝盖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弯曲。
事实上,叶莘瘫痪了这么些年,各关节早有不同程度的变形和挛缩,他的双腿既不能完全伸平,也不能折成直角。所以叶莘的轮椅腿托与垂直方向大概有三十度左右的夹角,虽然也不是最舒服的角度,可再高些就容易增加坐骨的压力,然后导致压疮。
百里大夫说过,叶莘的身体承受不住压疮,一旦照顾不周,下场便是死。
绝对不能再让叶英或者其他任何人伤害到叶莘,叶疏心中暗道,一边舀起一勺粥吹了吹,伸到了叶莘的嘴边。
叶莘探了探头,半含住勺子,吃进了一些。
叶疏也不着急,一勺分两、三次慢慢喂给了叶莘,生怕他咽不下去。
叶莘吃饭极慢,叶藏便背着喝醉的叶苒也提前离席。
一时间,小厅内人都走光,只剩叶莘叶疏和帘子外候着的两个丫鬟。
“回去再说。”叶莘见叶疏欲言又止,斜了一眼外间,然后低声对叶疏道。
叶疏点点头,将最后一点稀粥喂给叶莘后,又替他揉了一会儿胃,才推着他离开了小厅。
回到房中,叶疏见叶莘有些疲惫,算算时间,叶莘也坐了好一会儿了。
于是,叶疏上前半蹲下,仰头道:“躺在床上休息会儿?”
叶莘颔首,抬起胳膊搭在了叶疏的肩上。
叶疏稍稍站起了些,双手背到叶莘轮椅后背,解开了缚带的结扣。
失去缚带束缚的叶莘身子一软,往下滑了滑,被叶疏扶住了腰。
接着,叶疏微微侧身,一手插入叶莘腿弯捞住他的双腿,一手伸到叶莘腋窝环住他的后背,再一用力,将叶莘侧抱起。
叶莘软软地靠在叶疏怀里,一边胳膊已经搭不住叶疏的肩,落到了腹间,而两条小腿还在轻轻晃荡,靴尖在下摆间若隐若现。
将叶莘抱到床上后,叶疏垫上软垫,让叶莘呈侧卧位,以便缓解受压的骶尾部。
叶疏将手掌覆在叶莘容易引发压疮的坐骨一带,引动内力,替他按摩活血。
“刚才想说什么?”叶莘歪头仰望着叶疏。
叶疏眉头深锁,舒了口气,道:“叶英也太看不清形势了,至今还与你做对。”
“这不是被大娘宠着么,何况大哥是最有可能继承山庄的人,那可是他的同胞亲哥。”叶莘的语气看似随意,而眼中却是浓浓的嘲讽。
叶疏轻哼一声,冷笑道:“叶蒙?开什么玩笑!山庄只会是你的。”
叶莘噗哧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他晃着胳膊撞了一下叶疏的腿,悠然道:“这可不是你说了算,他毕竟是最像爹的。”
“那庄主更不会喜欢他了。”叶疏翻了个白眼,“选他不就是重复了庄主的老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庄主有多么渴望一个能撑起山庄的高手。”
“幸好有了你。”叶莘笑眯眯地看着叶疏,有些欣慰,又有些忧郁。
“我不是你的么!”叶疏也弯起嘴角,斜了一眼叶莘。
第5 章
叶疏的话让叶莘觉得很是熨帖,眼睛里的温度也不自觉上升了许多。
最近,他一直在担心和忧虑,因为他感觉自己越来越无法把握住叶疏。
叶疏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无依无靠的小乞丐了,他在不断地成长当中,越来越强,越走越远。
可是自己却只能停留在原地,依然是个无法动弹的残废。
这让叶莘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和恐惧。
他离不开叶疏,而叶疏却可以随时抛弃他。
这样一种不公平的感觉让叶莘很心慌很不甘。
明明是苦尽甘来,叶莘却没能享受到纯然的喜悦,而是纠结于强烈的矛盾中。
相比之下,叶疏想得简单了很多。
越是接近胜利的终点,他越是期待。
因为一旦叶莘达到了目的,那么就不再需要利用自己了。
这也意味着他们之间的感情会更纯粹,他不再需要怀疑叶莘对自己的用心。
至于叶莘的身体始终是遗憾的,可诚如他所言,他真的已经习惯了。
世上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就好像他的剑法,始终刺不出想象中的那一剑。
两人目光碰触,怀着不同的心情,相视一笑——无论如何,他们一直为之奋斗的目标是近了些。
那个因为小环的缘故而暴露的丫鬟将是一个起点。
因为对方已经开始着急,那么就会更容易犯一些过去不会犯的错误。
他们总算有机会去扳倒曾经高不可攀的敌人了。
那些人在十七年前毁了叶莘的一辈子,叶莘发过誓,一定会让他们加倍偿还。
“对了,这次舅舅也来了。”叶疏替叶莘按摩完后,就一屁股坐在了床踏上,让叶莘与他说话时不需要仰头。
叶莘眉毛一挑,眼中喜色难掩,道:“真的?”
叶疏点点头,又笑道:“恩,舅舅收了个小徒弟,带来见世面,是个很聒噪的小子。”
“呵~舅舅会收那种徒弟?”叶莘撇撇嘴,一脸不信。
叶疏勾了勾嘴角,笑得高深莫测,道:“你见了便知。”
叶莘的舅舅柳溪是叶莘母亲的弟弟,沉默寡言,性格木讷,虽然双目失明,但一手快剑闻名江湖,叶疏的剑法便是得了他不少指点。
叶疏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自己跟着叶莘的第三个春节。
到了年尾,山庄也格外忙碌,本就没什么人搭理的叶莘这里愈发清净。
“笨死了!”叶莘看着叶疏的架势,恨不得冲上去敲他的腿,可最后也只是胳膊动了动,险些滑下了扶手。
叶疏也觉得动作有些涩滞,可是却总掌握不到叶莘说的那种行云流水的连贯圆融。
“那到底该怎么做呢?”叶疏无辜地望着叶莘。
叶莘张了张嘴,也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
他天赋过人,当年这套步法在叶威的手把手教导下,自然而然地就学成了。
可他并不知道叶威是如何引导自己学会的,更没法将自己学会的技巧诉诸言语。
若是让他带着叶疏走一遍也许还行,可他唯一能动的只是抬抬胳膊。
而其他学会的人,怕是没有这个闲心来帮他们。
“算了。”叶莘叹了口气,“你休息会儿吧。”
叶疏低下头,复而抬起摇了摇,道:“唔,我再练练。”
说罢,小小的身影又舞开了步子。
“点点。”一个低沉的男声从背后传来,有些语气平板,但隐隐夹着温情。
叶莘一惊,继而扭过头去,却看不到,连忙唤叶疏过来帮他转过轮椅。
只见一个灰袍的高瘦青年正点着竹杖向二人走来,他眼上围了一条黑色的布带,薄唇紧抿,看起来有些严肃。
叶疏犹豫了片刻后站在了叶莘的轮椅前,有些警惕地盯着盲眼的青年。
“哎,让开,那是我舅舅!”叶莘抬了胳膊,身子往前够了够,打在了叶疏的身上。
叶疏回头,委屈地看了叶莘一眼,然后悻悻地走到了轮椅后面。
“舅~”叶莘扬起头,脸上绽开叶疏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
“嗯。”柳溪淡淡应了声,嘴角扯了扯,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来。
叶疏推着叶莘进屋后,就给这对舅甥带好了门,然后自己蹲在外面。
冬天的冷风一吹,让叶疏觉得寒到了心里,他拢了拢衣服,抱了膝盖靠着廊柱坐下,头埋进了胸口。
过了好一会儿,门被打开,柳溪走了出来停在叶疏面前。
叶疏仰头怯怯地看着柳溪,小嘴撅起。
柳溪也没多说什么,低着头仿佛在打量叶疏。
叶疏觉得柳溪如同实质般的目光仿佛锋锐穿透了遮掩的黑布扎在自己身上,不由打了个寒噤。
“叶疏。”柳溪突然开口,吓得叶疏立刻弹起,险些喊了“到”。
“好好照顾点点。”柳溪甩完一句话,只留给叶疏一个飘然而去的背影。
“点……点?”这是叶莘的小名?
叶疏心里有点怪怪的感觉,像是觉得好笑,又像是有点酸酸的羡慕。
他往房里看了看,正好视线与叶莘相对。
“过来。”叶莘含了含下巴,示意叶疏进屋。
叶疏被冻得有些发僵,一步一步像是鸭子一样摇摇摆摆地进了屋。
叶莘忍不住笑了起来,等叶疏带好门走过来后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襟,道:“我怀里有个红包,快拿出来。”
叶疏点点头,上前在叶莘的衣服里摸了摸,摸出一个红色的囊袋。
“里面是舅舅给我的压岁钱。”叶莘笑得又甜又暖,继而朝叶疏努努嘴,潇洒地道,“喏~拿去买糖吃吧!给你了。”
叶疏捧着小包,还有点受宠若惊和不太相信的样子。
这倒是叶莘让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吐了吐舌头,道:“跟了我这么久,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
叶疏连连摇头,忙道:“谢谢、谢谢少爷!”
叶疏揣了红包一蹦一跳地走了,留叶莘一个人在房里。
安静的房间里瞬间有些冷,叶莘低头,盯着自己的腿出神——叶疏大概要多久才会回来呢?
就在这时,老四叶苒跑来敲门。
叶苒是所有兄弟中唯一一个在叶莘残疾后还和他交好的人。
他与叶莘同岁,和叶藏同为二娘所生,性格有些懦弱罗嗦。
以前的叶苒笼罩在叶莘的光环下,很不起眼,虽然总有点想要亲近叶莘的样子,却经常被一些的献媚的仆人当在后面,以至于叶莘对他的印象居然有些模糊。
后来叶莘的面前清净了不少,这个最小的哥哥也渐渐进入了叶莘的视线。
“阿莘,园子里的腊梅开的可好了,咱们去看看吧!”叶苒的头发梢还挂着些碎雪,一进门就带入了一股寒风和清凉。
叶莘还来不及拒绝,叶苒已经絮絮叨叨把那梅花夸得天上只有,地上无双。
“恩。”叶苒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反正一个在房间里也有些闷,出去看看也好。
给叶莘包了一件毛大氅后,叶苒推着叶莘来到了园中的小亭里。
凉亭为了拒风已经挂上了两道帘子,呆在里面也不觉得太冷。
叶苒把帘子掀开了一面儿,正要对着几支怒放的寒梅。
他突然又一拍脑袋,说要去拿些点心,于是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几支梅花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叶莘吸了吸鼻子,觉得凉凉的。
一个两个,都把他一个人留下不管。
就那么急着要去把钱花了么?
点心就有那么好吃么?
哪怕是舅舅,也只陪了一会儿就走了。
……谁叫自己只能坐在这儿?
叶莘咬住了嘴唇,目光也垂了下去。
“啪!”巨大的爆炸声吓了叶莘一跳。
只见叶英从帘子掀起的那面儿露出半截身子,后边还跟了几个亲戚家的孩子。
“哟,你一个人在这儿?怎么来的?”叶英一边吹了吹手里的线香,一边往亭子里探看。
“没人?”叶英挑了挑眉毛,继而嘴角弯出一道邪恶的弧线,眼睛亮闪闪的,不知再打什么主意。
“我舅舅去拿点心了。”叶莘不露声色,更不敢显了怯意。
果然,叶英有了一丝迟疑,对于柳溪,他还是有些怵的。
这时,一边的一个孩子凑到叶英耳边开始嘀咕。
叶英听着听着,眉头越拧越紧,最后一把推开了那孩子,转过头一脸狠意地对叶莘道:“只有你有舅舅?我就没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