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起试着动了一下脚,发现可以动了,第一时间就跟上两人。一间茅屋,院子里圈着两只柴鸡,在院子的一角散落着几样农具,再无其他。
韩起走进屋里的第一感觉就是穷,第二感觉真穷,说是家徒四壁一点都不为过,一张使用过度的桌子,四把修了又修的椅子,破旧的小柜上供着祖宗牌位,香炉里满是香灰,灶台上放着一个碗,碗里只有两个窝头,这日子可想而知。
另一间屋里传来女人痛苦的呻吟和老妇低声的安慰,男人抱来柴火生火烧水,也不知道为什么韩起很想帮忙,帮他们坐点什么,哪怕只是帮他抱点柴火烧烧水也好,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屋子里传来女人一声高喊,男人的心提到嗓子眼,韩起也一样,又等了一会儿,屋里传来更痛苦的一声高喊,紧接着就是一声婴儿的啼哭,男人放心了,韩起也放心了。
老妇叫男人进来,韩起也跟着进去,男人笨拙的抱着刚出生的儿子,嘿嘿的傻笑。这也是韩起第一次见到刚出生的婴儿,红红的皱皱的,脸上同样笼罩着一层白雾。刚生产完的女人虚弱的躺在炕上,男人坐在炕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着女人的手说:“兰儿,辛苦你了,是我不好,如果我早点去找王妈,你就不会受这么多的苦。”女人轻轻的摇头“快别这么说,哪有女人生产的时候不疼的,给孩子取个名字吧。”短短的一句话却好像用尽了全部力气。
不用看也知道男人脸上挂着幸福的笑,他说:“名字早就想好了,就是陈启,陈启,成器,希望他以后能出人头地。”老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去的,现在又进来,身边还跟着一个女人和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小男孩,老妇跟女人的手里还都拿着东西。一进门女人就笑了起来“恭喜陈兄弟,恭喜兰妹子喜得贵子。”递上手里的东西给男人“快拿着,兰妹子刚生产完,身子骨虚,得好好补,要不容易落病。”女人手里提着一大块肉还有两只老母鸡,老妇手里提着一篮子鸡蛋,男人说什么也不要,本来自家媳妇生孩子,应该请村里的人吃红鸡蛋的,怎么好意思让别人送他鸡蛋。
王妈把东西一并放在灶台上对男人说:“要么你收了这些东西,要么你就把生产的钱给我,咱两清后,谁就不认识谁。” “这……这……”男人说了几个这就是说不出下文,王妈的好意,女人的好意,他都明白。“王妈,张家嫂子,以后要有什么事,招呼一声,我陈梁绝无二话。”三个女人在屋里说着话,小孩子爬在炕上轻轻用手戳了戳还在熟睡中的婴儿,换来自己母亲的一巴掌“别动,弟弟在睡觉,没轻没重的一会儿再把弟弟弄疼了。”小孩天真的问自己母亲“娘,那以后是不是弟弟会跟我一起玩?” “是是是,以后弟弟会跟你一起玩,你是哥哥要保护弟弟,不能让别人欺负他,听明白了吗?”小孩用力的点点头“听明白了,哥哥会保护弟弟。”韩起就站在一边看这幅画面在眼前成漩涡状扭曲,再展开,是几个孩子在打架。几个小孩在打一个瘦小的孩子,那一拳一拳的就像打在韩起身上一样,多想用手去分开他们。尽管那一拳拳打在身上,瘦小的孩子紧咬着唇不哭,偶尔的辩解几句“我没有,我没有偷东西。”打人的孩子听到他这么说打的更狠了。
从后面突然冲上来一个男孩,上来就朝那几个孩子身上揍,几人又厮打成一团,瘦小的孩子上来拉架被男孩护在身后。打人者变成了被打者,不服气的指着瘦小孩子的鼻子说:“你问他,他偷我的东西,他偷我爹刚给我买的毛笔。”瘦小的孩子这时才落下泪,轻轻的拉着男孩的袖子小声的说:“孝哥哥,我没有,我没偷东西,我没偷,相信我,我没偷。”男孩依然把瘦小的孩子护在身后说:“听见了吗,小启没偷,小启也不可能头,你自己丢在哪了不去找,还来污蔑小启,再有下次还打你。”可能是惧怕男孩,几个孩子也就不再纠缠纷纷散去,临走前,就有人说:“有娘生没娘教的小崽子。”这话戳中了陈启的痛楚,眼泪瞬间掉了下来,也点燃了张孝的怒火,免不了又厮打在一起,最后的结果当然是被各自爹娘拽回去受罚。
夜晚,陈启从怀里拿出一个窝头递给张孝“孝哥哥,给,快吃。”张孝没接反而有些生气“你晚上又只喝的菜粥?又不吃窝头?”陈启故意拍拍肚子说:“干娘做的菜粥可好喝了,我喝了好多,一点都不饿,孝哥哥,你没吃晚饭,赶紧吃吧。”说是菜粥,只不过是苞谷面糊糊里加点野菜,能好喝到哪去?张孝因为打架被罚不能出晚饭,陈启就省下自己的给他吃,这不是第一次,从陈启的爹娘去世后,他住进张家,已经记不清到底是第几次,张孝为了陈启打架被罚,陈启自己不吃省下给张孝吃,从小到大一直都是。
画面又在眼前快速的闪过,有萝卜头时期的,也有长大时期的,每张画面无不都是张孝把陈启护在身后,陈启或帮他擦药,或帮他补衣服,又或者在张孝熟睡后,才敢轻轻的亲吻他的唇,又或者是张孝爹娘去世,兄弟二人抱头痛哭。
有人来给张孝说媒,是隔壁村的姑娘,年方十八,相貌不说如花似玉,跟张孝一起也是般配的,屋里屋外一把手,是个过日子的人。张孝没有立即答应,他看向陈启,陈启说:“哥,这是好事,我也该有个嫂嫂了。”话说的轻快,任谁听也挑不出错,可听在韩起的耳朵里,却定到了哭声。
这媒就算应承下来了,日子也定了个黄道吉日,张孝的婚事陈启一手操办亲力亲为,决不让外人插手,就连张孝也不能帮忙。
终于到了成亲的日子,一个屋里一个屋外,屋里的看着满屋大红喜字心如刀绞,屋外的一口口把酒灌进胃里,热辣辣的直烧心。屋里的终于做了决定,他点上一对大红蜡烛,一跳一跳的烛光,映着墙上的大红喜字,陈启咬着唇别过头,走出屋门。
默默的拉起张孝的手,张孝跟在他后面一言不发,进屋,陈启颤抖着双手解开衣服带子,一件件衣服从身上落下,直至脱个精光。脱完自己的,就动手去脱张孝的,张孝一把拉住陈启的手“小启,哥对不起你,哥对不起你,要不,要不咱们走吧,趁着天黑,没人看见咱们。”陈启摇摇头“哥,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先喜欢的哥,要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哥,对不起干爹干娘,哥,咱不能走,你明天就要成亲了,明天要迎娶嫂子,还要给张家留后。”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哥,我喜欢你,我想当哥的媳妇。”豁出去的这句话满是凄然,到最后,陈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张孝紧紧的搂着陈启,紧的就像要嵌入自己身体里一般“小启,哥也喜欢你,哥真的喜欢你啊。”桌上的红烛依然一跳跳的映着墙上的大红喜字,慢慢的滴下一滴红泪,鲜红如血,今晚,是他们的洞房花烛。
大喜当日,红绸,红烛,大红的喜字,无不透着喜庆,屋里两个穿着大红喜服的人正在交拜,陈启人前人后的张罗,这是他孝哥哥的大喜之日。夜晚,道喜的人早就散去,忙了一天的陈启坐在院子里,看着喜房熄灭了红烛,就像熄灭了他最后一点的希望,哭的肝肠寸断。
站在一旁的韩起觉得脸上有什么东西滴了下来。
第4章
这次韩起的眼前是一处古代的街道,依然看不出朝代,能看出很繁华,天上飘着零星的雪花,周围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韩起在街上闲逛,在一间酒楼前看到一个小乞丐,看身形约莫十二三岁,穿的很单薄,露出一双没穿鞋的脚,浑身脏兮兮的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期盼着有好心人随便给他一两个铜板,再或者能给他点客人吃剩的饭菜。
门口有人抬来一顶软轿,有小厮快步上前打帘,随后走出的是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人,白色滚黄边的衣袍,碧绿的腰佩,羊脂白玉的发簪,他一出来立刻就有小厮给他披上银白色狐狸毛的披风,手上还抱着暖手炉,还有举手投足的贵气,都昭示着他身份不凡。年轻人看到小乞丐,上轿的脚停住了,回头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啦?”从来没人这么温和的对自己说话,小乞丐激动的有些结巴:“回……回老爷,我……我叫萧程,今年十二。”说话的调子还带着点乡音。
年轻人点点头又问他:“那你爹娘呢?你是从哪来京城的?”小乞丐说:“我是从成县来的,家乡受灾了,爹娘在来京城的路上病死了。” “嗯”年轻人点点头“今年雪灾,很多地方都遭灾,朝廷的赈灾银拨了一批又一批,可……”又转头问小乞丐“萧程,你愿意到我府上做事吗?” “愿意愿意,谢谢老爷,谢谢老爷。”小乞丐忙不迭的就给年轻人磕头,他看的出来,这年轻人是个好人。
年轻人还让小厮到临近的鞋店买了双鞋给小乞丐穿上,一行人才离开。他们离开后,周围人开始议论,原来这个年轻人是宁王府的小王爷,平时就是乐善好施,心眼很好,今年刚入朝议事,这小乞丐跟了他算是享福了。韩起没有跟上去,他觉得年轻人是个好人,不过好像跟他没什么关系,既然现在在大街上,不如就逛逛古代的街道。
他这一逛,画面就变了,零星的雪花已经停了,地上堆积着厚厚的积雪,抬头看,正好站在宁王府的门口,韩起笑了。
天色尚晚,韩起下意识的去看表,想看看时间,抬起手腕才发现,手表静止不动了,拍了拍也不好使,这时,宁王府的门打开了。先出来的是两个小厮,后面是一顶深蓝色的轿子,年轻的小王爷跟在后面,行礼看轿子远去,然后,自己才上了轿子,旁边跟着的一个小厮喊了声“起轿。”这个声音韩起认得,是小乞丐,看他现在的装扮,一身宁王府下人的衣服,又伴在小王爷左右,应该过的还不错。
灯笼昏黄的烛火照出点点光,轿子在夜幕中缓缓行进,萧程跟在轿子旁边慢慢的走,时不时低声对轿子里的人说:“小王爷,这才卯时,到宫门口还有段距离,您昨晚看书睡的晚,现在抓紧再睡一会儿,要不到了朝堂上该没精神了。”轿里的人说:“我不困,到是你,昨晚一直陪着我,也没睡多大功夫,一会儿回来,你跟管家说一声,再去睡会儿。”关心的话语听在萧程耳朵里,暖暖的,瞬间驱走冬日严寒,也驱走那些恼人的瞌睡虫,连带声音也兴奋起来“我也不困,小王爷,要不您先喝点热茶,吃两块点心垫点,这到下朝还好一段功夫呢。”里面的人答应了一声,萧程忙从手里的食盒里拿出点心递进去,又倒了杯热茶。
韩起看着他们远去,等再看到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变了,萧程不再是萝卜头身材,个子拔高,看起来也结实不少,基本音色没变只是略带沙哑,他对轿子里的人说:“小王爷,您布置下的书我看完了,字帖也临摹完了,回去您就检查,要是错一个字,您就打我手板。”轿子里的人带着笑意说:“得了吧,谁不知道你,打也打不疼,都这么多年了,早打皮了,我才懒得打你呢,等我想个新招治你。”说笑间就回到了宁王府,给老王爷,王妃请安后,王妃笑着拉着他的手说:“瀚轩,刚才德王府的人来过,是给他们郡主提亲的,上次皇上寿宴,郡主一眼就看上你了,央了德王爷和王妃,今日派人来提亲。”听了这话,小王爷并没有大喜,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孩儿听从父王母妃安排。”出了屋就回书房,萧程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拉着小王爷就说个不停,还把自己临摹的字拿出来给他过目。小王爷心不在焉的翻了翻就扔在一边,这时萧程才看出不对劲,连忙问:“小王爷,是不是身子不爽,用不用叫大夫?”说着就要往外走。
“回来”小王爷把他叫住,也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萧程听完后也沉默了,然后说:“这是好事啊,给小王爷道喜,人都是说德王府的郡主美的不像话,小王爷艳福不浅啊。”说完又笑了两声,不知道小王爷听着是什么样,韩起听的感觉心酸,这话里透着一股勉强的劲。
不再理他,小王爷顺势往书房的榻上一躺,嘴里嘟囔着:“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不知道。”两人都不再说话,萧程慢慢的帮他打扇,等了好久好久,等到榻上的人睡着了,才打着胆子伸手去摸他的脸,一根根亲吻他的手指“我懂,我都懂,我都明白。”宁王府跟德王府来世筹备婚事,两家人脸上都带着喜庆的笑,只除了小王爷和萧程。边疆告急,游牧部族骚扰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朝廷的驻兵吃了不少败仗,小王爷第一个站出来,请求带兵出征,身为皇家子弟理应在第一时间为国分忧。
大兵出征,萧程死活要跟着一起去,不管是打他骂他就是跪在后面一动不动,最后还是心软了,带他一起上路。叫来随军医官,帮他检查伤势,夜晚,小王爷亲自帮他上药,药膏敷在伤口上,随着指尖轻轻揉动而散去。“何苦呢?”这是这一天来小王爷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萧程笑了“别人伺候我不放心,总要我自己伺候才放心。”大军西进,到了边疆连口气都没喘就投入到战斗中去,游牧民族都是马背上的民族,各个骁勇善战,一开始大军不熟悉这种战术又加上也都看不起这个养在京城里,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王爷,连吃败仗,在一次成功阻截敌兵后,才对小王爷刮目相看。
据线报,敌军正在集结人马准备大举进攻,一场恶战近在眼前。小王爷已经不是那个蜜罐里的小王爷了,一身铠甲,手持长剑英姿飒爽。萧程在一旁帮他斟茶,只有非常仔细的看,才能看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小王爷没有端茶杯而是一把握住了萧程的手,突然的一握,萧程心里也猛的一抖,没有把手抽出来,而是用力的回握住,缓缓的蹲在小王爷的脚边,脸贴近紧握的手,轻轻蹭了蹭“王爷,明日早点回来,我泡好茶等王爷。”一个坐,一个蹲,低垂的手紧紧握住,十指相扣。
战争是残酷的,萧程在军帐里坐卧不宁,他想打听又不敢打听,怕听到任何让他崩溃的消息,茶泡好了一次又一次,终于,听到军营里传来胜利的欢呼声,听到人们喊“王爷回来了。”连忙掀起帐帘就要出去,还没等他迈出脚,就被拥入一个怀抱,即使隔着厚厚的铠甲,闻着上面的血腥和尘土的味道,萧程也知道,这个怀抱是温暖的。
“我口渴,要喝你泡的茶。”萧程的眼前模糊不清,只能用力回抱这个人“这么久才回来,渴死你算了。”带着哭腔的声音告诉他有多担心。
赢了,终于赢了,大军准备班师回朝,皇上也说要重赏将士们,还要亲自给小王爷主婚。终于要回家了,军营里一片欢腾,喝酒吃肉,唱着笑着,只有主军帐里的两人静静的不说话。他们都忘了还有成亲这回事,那层薄的不能再波的窗户纸被捅破,那点偷来的欢乐时光终于到头了。
萧程默默的帮小王爷收拾东西,自从他跟了小王爷,这么多年来都是他一手打理,小王爷就要成亲了,门当户对的亲事,可他丢不开也放不下。
“小王爷,您成亲后,我能还跟着您吗?这么多年都习惯了,别撵我走。”当小王爷说:“不撵你走,谁敢撵你走我打断他的腿,我在哪你就在哪。”萧程对着那一张一合的唇发狠的亲了上去,这一亲就一发不可收拾,就像是最后的缠绵。
大军回京,谁知半路上竟然遇到敌人的伏击,又是一场厮杀,萧程紧护在小王爷的左右,可还是疏忽了,一把剑刺穿他的胸口,就像刺穿萧程的胸口一样,他发了疯了砍杀那些人,紧紧抱住他的小王爷。小王爷捂着胸口艰难的说:“我在哪你在哪?”萧程用力的点头,小王爷手指旁边的马,费力的说“走。”萧程一愣,很快反映过来,抱着重伤的小王爷上马飞驰,冲出重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