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爱到了没有了其他一点眷恋的地步了吗?”皇上来到天牢的时候,就看见尤安竹平静的坐在靠墙角的地方,脸上没有看见自己的惊讶,也没有对身处环境的绝望,那种表情,静得就像是一滩死水,在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激荡起一点点的涟漪,这本不是他的目的,皇上看着安详的尤安竹,不由的一阵火气,“除掉卫璟然之外,就再没有别的可以让你有眷恋的人了吗?你的爹娘呢?你的弟弟呢?你不是为了他们可以放弃自己的性命的吗?怎么现在没有了那样决绝的感觉了?就这么安静的在这里,像是等死一样,你就没有遗憾吗?你就不会可惜吗?”
“皇上,我已经做完了所有该做的事情,前半生,我为别人活着,也算是错过了很多原本属于自己的幸福,所以,至少从现在开始,我该为自己活着了,或者为自己而死!”尤安竹一边说着,一边抬起了原本低垂着的头,说,“皇上,一个人活在世界上,原本该是很孤独的,因为只有一个人走在路上,就算听着鸟语闻着花香,也总是会有突然而来的受伤,所以,人总要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另一个肩膀,才不会显得那个孤单!”
皇上没有说话,这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结果,结果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不是吗?两个真正相爱的人,真正爱到了可以为对方而死的程度,怎么能就这么轻言放弃他们的未来?不是这样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一直坚持的信仰,不就被轻而易举的摧毁了吗?皇上愤怒的抓起尤安竹的领口,就像是对待一个孩子一样把尤安竹提了起来,眼睛直勾勾的等着尤安竹,就像看着血海深仇的仇人,皇上的声音显得有些咆哮的感觉,皇上大喊道:“你们就这样放弃了吗?不怕朕就这么关上你一辈子,不让你好好活着,也不会让你轻易失去吗?”
“皇上,人总是会死的,就算是皇上也有办不到的事情,比如,控制别人的死!皇上,您高高在上,重权尽握手中,您可以控制一个人的生,但是,您不能阻止一个一心想死的人去死,对不对?所以,再没有什么能够让我感到威胁的东西呢,就算是皇上您,”尤安竹说着,竟然抬起头看了一眼怒不可竭的皇上,脸上居然显得有一些得意的笑容,“就算是皇上您,也有做不到的事情。皇上,这是命,是我的,也是您的!”
也许是因为尤安竹的话语里面显得正气凛然,没有让人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惧怕,年轻的皇上不由自主的松了手,后退了几步,这光景不像是他来看望尤安竹的,倒像是尤安竹高高在上,用一种嘲笑的神态来俯视自己,暗讽自己的稚嫩与手足无措。
尤安竹看着皇上的眼睛没有一丝恍惚,反倒是语气变得有些不忍与同情,说:“皇上,天牢里面阴冷潮湿,皇上您是千金之体,还是早早离开这个地方吧,免得感染风寒,贵体违和,不过,皇上,还有一句话,就算是现在皇上立刻赐我一死,我也得说,皇上,当爱的时候,就不要轻易错过,有些东西错过一次还有再遇上的可能,但有些东西一旦错过了就真的是错过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找不回来了?尤安竹?”皇上看着尤安竹的眼神突然之间变得很复杂,脑子里面也只剩下尤安竹最后的一句话,有些东西错过了还有补救的机会,但是,有些东西,一旦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像是突然之间有一股强大的悲伤以海啸的方式席卷而来,皇上连连退了好几步,再看了一眼尤安竹之后,就跌跌撞撞的出了天牢。
“是真的,一旦失去了就只能留在回忆里面了,然而,当回忆都慢慢变得模糊的时候,就真的什么都抓不到了。”尤安竹突然想起,卫璟然有一段时间总是缠着自己,让自己坐在那里不要动,卫璟然总是会拿着毛笔沾着丹青在宣纸上一笔一划的把自己描下来,有时候,卫璟然看着自己的眼神会突然变得很深沉,装了很多很多的东西,尤安竹曾经以为那是因为卫璟然总是想要把自己看透猜透,想要更了解自己一些,但是,现在尤安竹突然之间明白了,那个时候卫璟然出神不是因为他想要看透自己,相反,卫璟然早就在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将自己看透,他知道在自己的心中总有一天会自私的把他放在一边,所以,他是怕记忆会模糊掉,才总是会想要多看自己一眼,画下自己的画像,这样,当有一天自己真的会离开他的时候,至少还能经得起自己。原来,卫璟然比他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没了,所以,只能尽可能的留下一些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璟然,你是不是怕我会留下你一个人离开呢?
可是,你还记得吗?我陪你在茶馆喝茶听书的时候,是我亲口答应了你,就算我会离开,我都会有再回来的一天,所以,不要担心,就算没有了今生,我也早已经把来世许给了你,除非是你先不要我了,如果是那样,也没有关系,毕竟今生是我先放弃的你,所以,就算来世你找不到我,或者忘记了我,也没有关系,一人一次机会,我们扯平了。
呵呵,尤安竹摸着自己的心口,惨淡的笑着,有什么东西碎成了一片一片的,扎在心的周围,血肉模糊的泛着疼,璟然,你有没有像这样疼的时候呢?
“皇上得到自己的答案了吗?”就在天牢外面,一个穿着青衣长衫的男子站在皇上的对面,脸色平静,有一种一切了然于胸的感觉,青衣男子走到皇上的面前,说,“皇上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吗?皇上现在还觉得您的爱是爱吗?”
“修远,我是爱你的,真的!”皇上的身影有些摇晃,好像一下子虚弱了很多,有了一种不合年龄的苍老,但是,实际上他确是这个国家最年轻的一任皇上,他才不过二十出头。
“皇上,您是皇上,您该爱的是天下,而且,”仿佛有些不忍心继续说下去,男子的眉头也蹙了起来,用手扶住了额头,扭过头不愿意再看皇上闪亮着微弱光芒的眼睛,“而且,您的爱太沉重,修远,怕是承受不起了!修远只想要离开,离这里远远的,再也不见这里的一切,不论是幸福的还是悲伤地,一切都该随着时间而被渐渐淡忘,皇上,修远是来跟您辞行的,您多保重!您是属于天下黎民的,不是修远一个人的!这一点,修远明白了!”
“修远,你能不能不要走?”尽管早就已经知道了男子的打算,皇上也没有抑制住脱口而出的祈求,一个一国之君,是何等的风光无限,而这一刻,这个年轻的君王却显得是这样的卑微,他几乎放弃了所有的骄傲,低下了他曾经执着昂起的头,眼睛里面全都是留恋与哀求,就算是青衣男子早就已经许定了决心,也不由得一阵动摇。
“皇上,您是天下的,而我只是天下的一角,所以,您永远在我的心中,但是,在您的心中却不该只有我一个人。我现在就把您还给天下!”说着,男子屈膝恭敬的行礼,然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的爱人。
没有错,爱人。
孤单的君王再也熬不住的靠在了墙上,眼睛却仍然执着的盯着男子渐行渐远的身影,就像尤安竹说的那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如果改变不了,那么就只好顺从了。
第20章
听到安晋带来消息说卫璟然病得厉害的时候,尤安竹一下子就愣住了,好半天也没有缓过来神,还没有意识到安晋说了些什么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有些站不住的靠在了墙上,只看得见安晋的嘴巴在一张一合,旁边站着柯穆,皱着眉头,眼神在自己身上来来回回地打量着。
安晋大声的喊着,声音竟然带上了几分平常难得一现的哽咽。
“为什么你总是那么自作主张?我有求你替我做些什么事情吗?你让所有人都欠着你的人情,你如果死了,我要去还给谁?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意思?为什么不站在我的角度上想想我?外人都知道尤府里面有个剔透聪明的大公子,从小就是骄子,什么都会,不像我,只会游手好闲,什么事情都帮不上,只会吃喝玩乐,每天在外面闯一下不大不小的祸事,但是,所有人都能看不起我,瞧不上尤府的小公子,当做是个可有可无的败家子,但是,你不能!你不能!”安晋似乎变得越来越激动,他冲到了安竹的面前,双手按在了安竹的肩上,眼睛平视着尤安竹,就像是看着一个苦大仇深的敌人,“你怎么能也当做看不见我呢?我是你弟弟,是你的亲兄弟,你怎么能看不见我,怎么能也当做我不存在呢!”
“我没有,安晋!我没有!”安竹呢喃,但是声音小的已经被安晋的怒吼声压了下去。
“你是我的哥哥,这个世界上该永远陪着我走下去的人,你怎么能也把我丢下呢?”安晋喊着,喊到最后的时候安晋也没有了力气,就坐在了安竹的身边,低声问道,“哥,你说我是不是成了你的负担呢?都说是因为我,因为尤府里面的人,所以,你才会来跟皇上告御状,哥,你说如果你不是生活在尤府这样的地方,你就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百姓,你现在该是活得多么自由,哥,我们是不是都活错了?从一开始就不该是现在的身份!”
“安晋,你有多久没有离我这么近?没有好好叫我一声哥哥了?”
柯穆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没有说话,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对兄弟好像总是有意识的保持着一段距离,即使在认识并且了解他们的人的心里都知道其实他们和其他所有的兄弟一样,都在心里留给了对方一个独特的角落。从安晋知道安竹有可能死的时候,柯穆就觉得安晋整个人都像是苍白了一样,所以,就算再怎么难,他也一定要让安晋来亲眼看看安竹,他知道,有些话,安晋放在心里面,其实早就已经想要告诉安竹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哥,你会不会死?他们都说,进了天牢的人,很少有人能活着出去的?哥,你会不会死?”安晋把头埋进安竹的心口,感受着安竹还有力的心跳,嗅着安竹身上淡淡的香气,有多久的时间里,他都再也没有好好的看看自己的哥哥,就算知道这个哥哥是天底下对他最好的人,再也不会有人像哥哥那样把自己好好地捧在手心里面,但是,这种感觉总是和外人对自己的轻视相抵触,不能不承认,每一次当他被安竹感动的时候,脑子里面总是会有一个带着嘲讽意思的笑声,震得他头疼欲裂。
“安晋,你已经长大了,对不对?你该有自己的生活,也会有自己爱的人,你说的对,你的一切都该由你自己决定,你该对自己负责,是我错了,我总觉得我该替你把所有能想到的事情都想到,恨不能把一切都替你安排好,就像过河的时候,我替你搭好桥,你只要好好的走过去,安安稳稳的就行了。安晋,以后的日子里面,要自己照顾好自己,我把你托给了一个我最信任的人,算是我最后再为你做的一件事情吧,就算你不喜欢,你也听我一次吧,好不好?”
“我不要,哥,你答应我不死!”安晋把头埋得更深,努力的忍着眼泪,但是,尽管这样,安竹的面前也印上了一大片的水迹,“哥,你明明可以不用回来的,我知道小侯爷都把你救出去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为了尽孝,安晋!”安竹摸了摸安晋的头发,不知道安晋是不是因为冷,总觉得安晋的额头上冰凉的,安竹笑得很干净,看着安晋变得雾气蒙蒙的眼睛的时候,安竹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真实,他怎么能告诉安晋,选择回来天牢,更多地是因为对自己而言,活着已经不再有更深的意义,只不过是一天一天慢慢的过去,直到哪一天他离开这个尘世,去寻找和卫璟然约好的下一世。下一世,他要做个最平凡的女子,就算是欠了上一世的,这一世也应该还得清了吧,所以,下一世,他可不可以期待一点?
“哥,那我留在这里陪着你好不好?我们好久没有这么说说话了,有好多好多话,我都想要告诉你,今天我一点一点的说好不好?”
“安晋,别耍脾气了,柯穆带你进来已经是很大的风险了,你还要连累他一起送命吗?”安竹把安晋搂进怀里面轻轻的说,“好弟弟,有些话不用说出口,也是能听见的,亲密的人都会听见对方心里的话,藏得再深都能听得见的,你是我弟弟,你瞒不过我的。乖,跟柯穆离开吧!”
“哥!”
“柯穆,有些话你比安晋懂得更深,我就不说了。只是以后,安晋就不再是尤府里面的公子了,有你在,我便不怕他受别人的欺负了,安晋总是很冲动,你在他身边,我也算安心了一点!”安竹边说,就一边把安晋推了出去,说,“这里,以后就不要再来了!”
“哥!哥!”安晋挣扎着想要扭过头去多看几眼,但是,安竹的力气大的让他不能如愿,柯穆把安晋拉进怀里,说,“安竹,你放心!”
看着柯穆还有怀里的安晋的时候,安竹突然想到了另一个人,安竹说:“柯穆,你知道,璟然怎么样了吗?”
还没有等到柯穆回答,就听见从远处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朕来告诉你!”
皇上走近了尤安竹,看了一眼愣住了的柯穆还有安晋,挥了挥手,说:“没有想到朕的天牢在你们的眼中就像是个玩乐之地,总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皇上,你饶了他们!”安竹听不出皇上有没有生气,只是心里一紧,连忙跪在了冰冷到地上。
“朕在你们所有人的眼中,就是这么不近人情,等同于动不动就会要了别人命的刽子手吗?你们起来吧,都!”皇上推开了天牢的门,说,“你知道吗,尤安竹,上一次朕把你关进天牢的时候,卫璟然就来问我要怎么样才肯恕你无罪,放你出去,是不是一定只有劫天牢这一条路可以走?他跟朕说,当一个人失去了最后重要的东西以后,就再也不担心还会失去什么了,那个时候朕不信,朕不信可以爱到失去一切都能做到无怨无悔的地步,但是,但是很快朕就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会有一种爱是爱到骨子里面,深刻到了只要稍微触及就会痛彻心扉的地步,所以,朕想通了!朕放你走,就当你们为朕上了一课!本来,朕以为你们之中会有一个人先崩溃,先放弃,但是,你们都坚持了下来,所以,这场游戏,是朕输了!朕会放你出去的!尤安竹,你自由了!”
年轻的王,不知道经历了些什么,但是,语气中好像有了一种顿悟的感觉,不再像之前那样有种自我的执着,似乎开始了解有些他原本不甚了解的东西。
安竹还看着站在面前的王,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但是,已经被柯穆带出了天牢门外面的安晋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他有些激动的推开了柯穆,跑回了牢里面,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望着至高无上的王,安晋问道:“皇上,您的意思,是不是我哥哥就可以无罪释放了?是这样吗?”
“是的,”皇上看了一眼还站在那里没有表情的安竹,平静而不失威严的说,“朕亲下旨意,尤府的大公子尤安竹举罪有功,且忠孝两全,是个难得的人才,朕自然不能就此辜负,所以,尤安竹无罪释放,即刻恢复自由之身。”
“安竹,快谢恩啊!”柯穆也在第一时间反映了过来,推了推还没回过神的安竹,急促地说,“安竹,别走神了,你在想什么呢?你没有听到吗,皇上说你无罪了,你可以回家了,知道吗?可以回家了!快谢恩啊!”
“谢恩?哈哈,我谢恩!”尤安竹却像是突然受了什么大的刺激一样,声音陡然高了起来,连同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有些狰狞,全然没有了刚刚的平静,就连他第一被打入天牢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失态过,就好像刚刚皇上宣布的不是他无罪,而是判了他斩立决一样!安竹大笑着,看着面前的皇上,这一刻仿佛真的成了天大的仇人,如果不是安晋和柯穆眼明手快的连忙抓住了安竹,也许现在安竹早就已经不分尊卑上下的一把把皇上抓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