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果实——心字成灰

许凡没说话，转身走进厨房。

韩野看着他瘦高的背影，眼睛渐渐变深。

这个孩子，总是那么敏感。

手机又响起来，许凡看了一眼，想关机又怕有人找他，无奈之下只好接起来。

“小凡。”对面传来了沉稳的声音。

许凡靠在流理台上，语气淡漠：“唐先生。”

“你……唉，”对面一声叹息，“你现在有空吗？我们在酒店里面，要不要一起过来吃个饭？”

“不了，我还有工作，就不打扰您一家团聚了。”许凡看着窗外。

已经是深冬了，树叶早已泛黄。韩野住的小区种的是法国梧桐，叶子在秋天就掉光了，现在从这里看出去，只能看到光秃秃的树干，直指苍穹，冬天的天空总是阴沉沉的，那些树干孤独地坚持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衬着灰蓝色的背景，给人一种格外凄凉的感觉。

对面一阵沉默，过了一会，才语气艰涩地道：“不要这样说……我们也是一家人不是吗？”

许凡嘴角勾起一个冷淡的笑，语气却仍是疏离有礼的，“不好意思，我还有工作要忙，请问您还有别的事情吗？”

对面没有说话，许凡很快挂断了电话，一回头，看到了倚在厨房门框上的韩野，许凡看了他一眼，低头盛了米饭，端到餐桌上，“韩先生，吃饭了。”

“好。”韩野坐过去坐下，看着满满的一桌菜，很满足地吃起来，“唔……真好吃。”

许凡淡淡地笑了。

“韩先生，我今天下午去超市买一些年货，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也去吧，我还没去过超市呢，再说了，我还可以给你当司机。”韩野看着手中的文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许凡擦了擦手走出来，“你没有别的安排吗？”这人，即使嘴上说着放假，但是一天到晚还是手不离文件。

韩野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夹，“你是说这个？这个是我个人的一些东西，我现在只是看一看，并不着急的。再说了，我说过给自己放假了，总不能老是闷在家里。对了，小凡，你也是，怎么不见你出去玩？”

许凡脚步一顿，有些好笑地回头看他。他是雇主，不该是希望自己的佣人尽忠职守、每天围着他转的吗？怎么还赶自己出去玩？

韩野很理所当然地挑眉，“我又不是地主老财，你要是想出去玩的话，跟我说一声就行。别把我看成是资本的剥削阶级，一点自由都不给你。”

许凡连连点头，“是是是，您英明，您神武。”

韩野满意地点头，“好了，小许子，去给朕端盘水果来。”

许凡一翻白眼，刚说自己不是剥削阶级，现在不还是在剥削他吗？“喳，小的这就去办。”

许凡削着水果，想起来刚刚的对话，不由得笑了。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发现这个韩先生不是一般的贪吃，而且脾气很好，时不时地跟他开一些玩笑，吃东西的时候又有些像个小孩子，有时候还会觉得他很可爱。

可爱？！老天！一个三十岁的老男人要是知道自己被别人说可爱，不知道会有什么想法？

许凡笑得全身发抖，手差点拿不稳水果刀，好不容易弄了个水果拼盘送过去，韩野又说：“需要列个清单吗？”

许凡愣了一会，想起来自己刚刚说的话，“还是列个吧，免得忘了什么。”

韩野露出雪白的牙齿，迅速地从身后掏出纸笔，“你说，我写。”

许凡呆呆地点头，“……好。”

“嗯，带鱼、藕、肉，你喜欢吃什么馅儿的饺子？”许凡扳着手指细细数着要买的东西。

韩野咬了一下笔杆，“韭菜羊肉馅儿的，还有胡萝卜牛肉馅儿的。”

“哦，接着写，胡萝卜、韭菜，羊肉冰箱里面还有，牛肉不多了，但是还能吃一顿饺子的，唔，就先别买了吧？”看着韩野点头，许凡接着数，“水果的话，苹果还有两个，橙子还有一个，菠萝没有了，那就到时候再说吧，看看有什么新鲜的。对了，你想不想吃火锅？”

韩野眼睛一亮，“想吃！要吃辣的！”

许凡点点头，想着要买什么，“生菜、大白菜、香菜、鱼丸儿、蘑菇，超市里应该有那种片好的肉，到时候买一些回来，再买一些鱼回来吧？给你做红烧鱼吃。还有一些海鲜，放进火锅里面。”

“好。”韩野嘴里塞了片橙子，含含糊糊地应。

“酱油、醋、盐、卫生纸、洗衣粉、肥皂、沐浴乳、洗发水。”许凡一口气报了一长串，看着韩野奋笔疾书，连水果都来不及吃，不由得心情大好，自己捏了块菠萝吃了起来。

“呼，还有什么？”很久没写字了，感觉有点生疏了。韩野又吃了一大块橙子，在心里感慨。

“嗯，我看看。”许凡接过来看了看，觉得很全了，“没有了。”

“哦。”韩野拿过来，想了想，又写了几个字，收了起来，看着许凡停在半空中的手，笑眯眯地道，“我收着就好了。”

许凡耸耸肩，也许大老板想尝试一下家庭主夫的滋味儿？

趁着天还亮着，两个人回房换了外出的衣服，在玄关换鞋的时候韩野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对了，你穿多大的衣服？”

许凡系着鞋带，抬起头呆呆地看了他一眼，“呃，没注意过。”

韩野目测了一下，“走吧。”

超市里的人很多，毕竟快过年了，很多人都来买年货，大部分是一些中年妇女。虽然超市过年的时候并不关门，但是采买年货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

其实按照韩野以前的习惯，他会直接打一个电话让人把需要的东西送到家里来，但是听到许凡要出来，不知怎么的，他也想尝试一下在超市里面购物的感觉。

结果？

——很挤！

韩野黑着脸被人挤来挤去，许凡回头看了他一眼，扑哧一声笑了，惹来狠狠的一瞪。

“咳咳……要不，你去外面等我？我很快就好。”许凡憋着笑建议。

韩野哼了一声，“不用。”他有事情要办，怎么能出去？

许凡摸摸鼻子，好吧，看样子大老板是真的想体验一把民间生活。

两个人艰难地来到海鲜区，韩野推着购物车，可谓是步步艰辛。

许凡怕他无聊，走得很慢，不时地跟他说说话，总算让大老板的脸色没那么难看了。

总算买完了，连许凡也觉得松了一口气，转身向收银台走去，韩野一把拉住他，“等会儿。”

许凡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怎么了？”

韩野不说话，只是掏出来手机，说了几句话，过了一会儿，有个经理模样的人带着几个人过来了，很恭敬地对着韩野鞠了一躬，“韩先生。”

许凡看着韩野挂上微笑的脸，觉得很陌生。

“刘经理，麻烦你找几个人把我的东西送到我家里去。”韩野脸上的微笑，是一种很明显的上级对下级的微笑，客套、疏离，而且冷淡，显得高高在上。

刘经理连忙点头，“好的，您放心，我们一定会给您送到家的。”说着亲自接过购物车，又对着韩野鞠了一躬，才走了。

许凡愣愣地看着这些，突然手被拉了一下，“干嘛站着发呆？走了！”

前面走着的人背影高大挺拔，刚刚微笑的脸庞充满了魅力，这不像是他认识的韩野。

突然又自嘲地一笑，自己也不过是个打工的，凭什么要别人对你真心以待？你不也是瞒着别人很多事吗？又有什么资格要求？

脑子一片混乱，心脏隐隐抽痛，许凡面无表情地跟着韩野到了三楼的男装部。

第十章：生日

许凡看着男人挑着衣服，抿了抿唇，跟在后面。

心不在焉地看着周围时，面前突然多了一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抬起头，对上了韩野微笑着的脸庞，“去试试吧，看看合不合适。”

许凡摇头，“韩先生，我有衣服。”

韩野挑眉，不容拒绝地把衣服塞进他手里，“我给你的新年礼物，你可不能不收啊！”

许凡看着他虽带着笑意却莫名有些阴沉的脸，心里一紧，“……好。”

说完拿着衣服去了试衣间，韩野微微笑了笑，继续挑衣服。

许凡摸着身上柔软的毛衣，心里清楚这件衣服价格不菲，但是又不能拒绝，有钱人的想法真是奇怪，竟然想起来给自己买衣服了。

但是欣喜还是有的。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人一起过过年了，也很久没有收到礼物了。只是，许凡咬了咬唇，镜子里清秀的男孩有些为难地看着他，就这样收这么贵重的礼物，自己，总觉得说不过去。

外面传来催促的声音，“小凡，好了没有？”

许凡慌慌张张地答应了一声，推开门走了出去。

韩野看着面前显得格外干净漂亮的男孩儿，满意地点点头，“挺好的，大小也合适，就这件吧。”

许凡慌忙去拉他的袖子，没拉住，碰到了干燥温暖的掌心，愣了一下，小心地推开，“韩先生，这个太贵重了，我实在是……”

韩野微叹一口气，“这是礼物，和我对你的工作很满意的一种奖励，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语气强硬，不容置喙。心里也是无奈，明明是为他好，却搞得自己像是个枉顾别人心意的强盗似的。

许凡却听出了一丝挫败感，迟疑着抬头去看，被狠狠瞪了一眼，只得胡乱点头答应。

韩野满意地拍拍他的头，“这才乖嘛。”

许凡无奈，自己是被当成小孩子了吗？

接着又试了几件牛仔裤，韩野看了半天，最终敲定了一件淡蓝色的牛仔裤和一件黑色紧身牛仔裤，又挑了件黑色的风衣和一件淡蓝色的外套。

许凡穿着风衣和黑色牛仔裤出来的时候，韩野看了半天，总觉得哪里不对，视线不经意地一扫，又跑到卖鞋的地方拿了双黑色牛皮长靴出来，让许凡换上。

许凡看着那双靴子上面标着的三个零，心里一阵后悔，刚刚怎么就答应了？现在是想拒绝也拒绝不了了。这么贵的鞋，自己就是一辈子也不见得能穿上一回啊！

韩野眼睛一亮。许凡一向是个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的人，这一身黑衣黑鞋，却显得整个人都亮了起来，即使再保持一贯的安静，但是整个人却显得有种又酷又冷的味道，可是又不会让人讨厌，觉得特立独行。米白色的毛衣又给他多加了几分儒雅的感觉，明明该是很矛盾的，但是在他身上却结合得恰到好处，显得有种淡淡的感觉。黑衣黑发，身材高挑，尤其是他抬起头的时候，韩野觉得这个孩子简直夺人眼球极了。

Perfect！韩野很满意。

许凡从试衣间里脱xia衣服后抱着出来，走到韩野面前坚决地说：“这几件衣服我是不会要的。”

韩野递信用卡的动作顿了一下，低头看许凡，心里暗叹，这个孩子，是不能逼得太紧的，只好笑着道：“好吧，不过毛衣，蓝色的那条牛仔裤和那件外套是一定要的。”

许凡知道这是最后的让步了，不管有钱人的脑筋是怎么抽风的，自己是拒绝不了的，再拒绝就显得自己矫情了。顶多，许凡叹气，顶多，自己先把买这些衣服的钱备下了，免得将来……

想到这里心里一阵疼痛，他也不想把韩野想得这么不堪，只是，他早已明白，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若是有人无缘无故地对自己好，那么一定是有所求的。可是现在他还看不出来韩野要自己做什么。若是事情真得到了那一步，自己也算是早有准备了。他并不想欠韩野什么，把钱给了他，自己跟他也就两清了。

许凡正在调饺子馅儿，口袋里的手机又响起来了。

他没有理会，只是慢慢地把饺子馅儿搅拌均匀，放进冰箱里的冷冻室里，准备第二天包饺子吃。

两人回到家里后，韩野显得有些不高兴，许凡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不作声地做好晚饭，像往常一样，早早地吃晚饭，他正收拾着碗筷，男人突然来了句，“我明天想吃饺子。”语气里莫名地带着些委屈。

他当时松了一口气，“好，要吃什么馅儿的？”这个男人，在外面总是稳重大方、冷淡疏离的，在自己面前，却有时候显得很小孩子气，有时候又显得历经沧桑，好像迟暮老人一样。

男人挑了挑嘴角，“韭菜羊肉的。”

他偷偷抿了抿嘴角，压下笑意，“好，明天就给你包。”

许凡想到这里，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洗了手，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很久，最终停了。他拿出来，看到那个号码，跟白天的那个一样。

眼睛垂下，许凡回到自己住的房间，翻出一个蜡烛，点燃。

胖胖的圆圆的身子，淡绿色的身体，点燃的时候有种淡淡的香味在房间里弥漫。

许凡看着微微摇曳着的烛光，轻轻地说：“许凡，生日快乐。”

许凡，生日快乐。

新的一年里，要更加坚强，知道吗？

新的一年里，要努力快乐，知道吗？

大概只能一个人走下去了吧，没有人陪同，没有人说笑。

有些东西，也是不该奢望的。

淡淡的香气有些熏人欲醉，许凡觉得自己该睡了。

手机又响起来，许凡看着那个号码，愣了一下，按下了绿色的键：“魏扬，有什么事吗？”

通过电话线传过来的声音带着莫名的磁性，“HappyBirthdayToYou，HappyBirthdayToYou，HappyBirthdayToYou，HappyBirthdayToYou……”

许凡惊讶地睁大了眼，“你……”

魏扬低声笑了，“生日快乐，许凡。我给你买了生日礼物，开学的时候带给你。”

许凡静静地坐在床上，脸上的笑容温暖单纯，“好，谢谢你。”

“最近怎么样？你那个新老板人好不好？工作重不重？”

“很好，我每天也就是打扫打扫卫生，准备一日三餐就是了，很轻松的，老板人也很好。”

“那就好。”魏扬轻轻笑了，“你忙了一天了，很累了吧，睡吧，晚安。”

“好，晚安。”

魏扬看着挂断的电话，微笑愈深，就这样好了，一点一点慢慢地走进他的心里，慢慢地解决自己的问题，解决他们之间会有的障碍，总有一天，会把他紧紧地抱进自己的怀里。

女佣走过来，恭敬地道：“三少爷，要开饭了。”

魏扬收起脸上挂着的和暖微笑，淡淡地应了声，整理了下衣服，到一楼地餐厅里。

刚刚走到餐厅门口，一个轻佻的声音响起来：“哟，瞧瞧我们的三少爷，架子够大的啊！全都来齐了才姗姗来迟。”

魏扬带着淡淡的微笑一一唤道：“父亲，大妈，妈妈，大哥，二哥。”

魏仲皱着眉道：“以后不能让别人等你知道吗？你是什么身份？这很不礼貌。”

魏扬笑着点头：“是，父亲，以后不会了。”

魏仲哼了声，“好了，开饭。”

魏扬看了看妈妈担心的脸，安慰地笑了笑，沉默地吃起来，而刚刚一开始挑衅的二哥也不再说话，偌大的饭厅里，除了偶尔筷子碰到了碗碟的声音外，再无其他。

第十一章

许凡放下手机，心里有些奇怪，以前魏扬他们从未帮他庆祝过生日，因为他的生日是腊月二十七，学校里早就放寒假了，而且一般人现在都开始忙着置办年货，或者是走亲访友，没有人会去记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