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后天的同志都是因为在异性那里受到伤害才转而爱上同性,所以不怪他有此一问。
胡耘皓批改文件的手势并未停顿,抬首瞥了柳晖一眼,眼神很不以为然。
柳晖还在纠结,按耐不住的端起茶盏,斜倚在胡耘皓的椅背旁,喋喋不休的道:“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草绳那不是你的作风。为了逃避女人就跟个小男孩在一起,太不应该了吧!耘皓,你要想清楚啊,这条路不好走
。”他对同志本能还是排斥的,世界本来就是阴阳调和,弄两个插头配套那怎么会来电?可是,他很无奈,胡耘皓的固
执他最清楚不过。只是该说的话他还是得说,即使是泼冷水扮黑脸他也认了。
签下名字,阖上文件,胡耘皓总算是给了柳晖一个正脸,面沉如水,淡淡的回了三个字:“他不同。”语气平静但是坚
定,仿佛天经地义的口吻噎得柳晖什么想法都没了。
临走前柳晖沉重的拍了拍胡耘皓的肩,扔下一句:“道路曲折啊,老弟。”就扬长而去。
柳晖离开后,胡耘皓看了几页文件就停下了,望着手边已经冷却的碧螺春陷入深思。
其实柳晖的顾虑他不是不清楚,只是他有他的坚持,一直以来他都很明白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
与前妻离婚之后,他空窗多年。旁人都以为他还惦记着他的前妻,所以才迟迟不肯寻找第二春,可是只有他自己晓得,
他对那个给他戴了绿帽的女人由始至终都没有过半点男女之情。
他考虑过接纳柳嫣,她的一往情深,她的温柔体贴,她的贤淑美丽,绝对能让他拥有一个人人称羡的美满家庭。可是感
动不等同于爱,他想要的也不是一份并不对等的感情。
柳晖说过他是个冷情到自私的男人,以前他很不以为然,可是如今看来,果然只有柳晖能将他看得通透。
对何夕,他不否认是由怜生爱。何夕的生涩与倔强矛盾的令他着迷。即使是安静的同处一室,他也能从他身上获得一种
渴求的宁静,那是他寻求已久的生活气息。
同为男性,很多思想上都能互相理解。何夕从来不曾埋怨过他因公忘私无法常伴他左右,对他的木讷无趣不以为意,不
会抱怨他遗忘那些可有可无的纪念日与节日,也从不因为一件新衣未能得到他的赞美就无理取闹。
他从不依附他而活,就算独居,何夕也能将自己打理的井井有条,不至于水管坏了就惊恐万分的以为是世界末日。何夕
或许安静了些,但是并不娇弱,他是个独立个体,有他自己的骄傲,不会因为失了他的照料就惶惶然不知所以。
平等的关系,相同的构造,对等的思想,明明白白的交流,他们都是男人,谁也不逊于谁,这种感觉很奇妙。
而他对何夕的感情就在每一日的相处中慢慢叠加,等到他发现的时候,某位小朋友已经大大咧咧的占据了他以往除了工
作再无其他的脑海,挥之不去,却甘之如饴。
性别从来都不是他所考虑的问题,人对了,其他所谓的硬性条件都不再是重点。
至于那个让何夕耿耿于怀的男人……
胡耘皓打开抽屉,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叠列印的清晰完整的资料,关于何夕,也关于那个跳梁的小丑。
从萧硕的店出来,何夕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走,满脑子都在思考与胡耘皓之间若有似无的那层隔阂,不知不觉就走到了
胡耘皓公司楼下。等到他回神的时候也有些愕然,但心里更多的却是深深地迷惘。
胡耘皓之于他,就如同一根救命稻草。他实在是寂寞了太久,久到一丁点的温暖都能让他迫不及待的扑上去渴望融化。
他们之间本该毫无交集,可是却很自然而然的走在了一起,他不清楚胡耘皓的想法,但是他自己很明白,他沉溺于胡耘
皓给予的呵护中不可自拔,至于爱,他不知道。
顺手摸出裤兜里样式普通但是功能完善的手机,何夕犹豫着该不该给胡耘皓说一声,毕竟他人已经到了他公司楼下,不
打招呼恐怕是不太好。可是,接通了他该跟他说什么呢?
他们的关系稳定之后,胡耘皓就送了他这台手机,很难得强硬的要求他一定得使用,他推脱不掉只好接受。可是赠送者
本人并不常打来,倒是他姑姑表姐们常常对他索命连环call。
偶尔他也会盯着手机发呆,铃声一响就匆忙接起来,只是电话那头从来都不是那个人。
他承认,他感到失落。可是让他主动去与胡耘皓联络,他又没那份勇气。
他们走入了一个无解的困局,而他这个胆小鬼无计可施。
“何夕?”
正在踌躇着是否该打电话的何夕,忽然听到如噩梦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惊慌失措的按下了手机上的快捷键也不自知。
仓皇的抬头,果真看见了郑毅非惊喜交加的脸,心瞬间跌倒了谷底。
“上次在超市看到的果然是你,好久不见了。”如今的郑毅非早已不是大学时的青涩少年,社会的历练让他变得成熟不
少,迷人的笑靥还带着年少时优雅俊朗的味道。此时凝视着何夕的双眼燃烧着属于男人侵略性的炙热光芒。
何夕对于郑毅非灼热的注视只觉得锋芒在背,恨不得立刻逃离开去,可是人还没来得及动弹,就被郑毅非唐突的搂进了
怀里。
“一别多年,我真的真的好想你,何夕。”郑毅非低沉的嗓音透着点暗哑,环抱着何夕的手臂紧窒的不留半点余地,喁
喁自语的表达着他深刻的思念。
突如其来的拥抱瞬间抽空了何夕全部的思想,耳边郑毅非不断的真情剖白仿佛从天边传来一般听不真切,相贴的身躯能
够很清晰的感觉到郑毅非暖热的体温,可是他却觉得脚底生寒。
曾经,郑毅非的怀抱对他来说就是值得他舍弃一切的珍宝,可是此刻他却如此迫切的想要离开。这个怀抱不对,不是他
渴望的那一个。
古月胡先生……你在哪儿……我需要你……
“放……”放开!何夕很想呐喊出声,可是浑浊的声带却让他连基本的叱责都做不到。与其说他逃不开郑毅非的怀抱,
不如说是他无法挥别曾经的阴影。
何夕僵直的身体并不影响郑毅非重遇他的激动心情,优美的嘴唇还在不停述说回顾着他们大学时美好的时光,声音深情
缱绻,人来人往的街头也抵挡不住他面对何夕时的狂热,直到,他怀中人骤然离开。
“久等了。”
骤起的淡然嗓音伴随着一个巧劲的拉拽,何夕就顺利的摆脱了郑毅非的纠缠靠进了厚实的胸口。
胡耘皓如神降临般的忽然来到,恍若天籁般的熟悉声调,对何夕来说简直是种救赎。
何夕恍惚的感觉到身后胡耘皓搭在他肩上强硬却温柔的手掌,隐隐的重量让他无比的安心,窒碍的呼吸也逐渐平顺下来
,眼眶一热,恨不得冲进胡耘皓的胸膛中冲淡面对郑毅非时的恐惧。
可是,他不知道胡耘皓刚才是不是看到郑毅非抱着他了,会不会觉得他不知羞耻,大马路上跟个男人搂搂抱抱。何夕越
想越心寒,拳头攥的死紧,死死的咬着嘴唇,倔强的将眸中的湿意憋回去。
郑毅非被推开的突然,看到胡耘皓无视他的存在,面色平静的搭着何夕的肩就准备离开,不甘心的上前一步将他们拦住
:“我跟何夕话还没说完。”适才对着何夕柔情似水的模样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副嫉妒的狰狞嘴脸。
被人拦路的胡耘皓自顾自的揉了揉何夕的额发,淡淡问道:“外面冷,我们回家吃,给你熬红枣粥喝?”
何夕僵硬着身体,回望胡耘皓深幽平和的眼眸,轻轻颔首。
胡耘皓搂着何夕,别开郑毅非潇洒的走了,由头至尾哪怕是一个轻蔑的眼神都没瞥过他,视旁人于无物。
大扫颜面的郑毅非失了风度的捏扁了兜里的烟盒,铁青的脸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染上失序的狂乱之色。
第十二章
再遇郑毅非这个小插曲对于何夕来说影响并不如他以为的严重。上次在超市撞见郑毅非那是事出突然,当时他是惊慌恐
惧多过其他。可是这次看到郑毅非,不知怎么的他居然心如止水,平静的连他自己也难以相信。
他一度以为就算那段脱轨的情已逝,郑毅非在他心目中也是难以磨灭的烙印。毕竟曾经的郑毅非之于他的意义何等重要
,过去有多爱如今就该有多恨才对。可是昨日重逢时他却在他身上找不到一丝丝熟悉的感觉,陌生的就跟擦肩而过的路
人无甚区别。
经过社会历练的郑毅非比之大学时代更添一股成熟的精英气质,青涩的面庞早已化为了俊逸的轮廓,那般深情款款的眼
神和炙热如火的拥抱,如果换成曾经的他,只怕早已沉沦了。
不过如今的他身边已有他的古月胡先生陪伴,过去以为会撕心裂肺的疼痛早已消弭在与胡耘皓每日简简单单的相处中,
比起曾经低调却刻骨的初恋,现在这样平静的生活如同一汪脉脉清泉,缓缓地、慢慢地、不间断的将他寒冷的心侵蚀殆
尽。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沉湎于过去无法自拔,好在,总算有人给了他治愈的良药。
水滴石穿,温水煮鱼,心甘情愿的沦陷,胡耘皓就是这样一个存在。
何夕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听着耳畔呼啸而过的寒风,哆嗦着抖了抖身体,环抱着卞毅的胳膊紧了紧,戴着加厚手套都还能
感觉到沁骨的寒意正在不停的往袖子里钻。
骑着‘帅哥二号’,卞毅也被冷得够呛,就算穿着羽绒服在大冬天骑机车也是一件相当要命的事情,估计骑回家脸上都
能结层冰了。“小不点,你要是冷就把脑袋钻我帽子底下啊。”
何夕乖巧的把脸埋进卞毅温暖的羽绒服里,耳朵被冻得通红通红的,心里极度懊悔出门为何独独把围巾给漏了,此时想
起也为时已晚。
感觉到何夕瑟缩在他身后不停的打着哆嗦,卞毅心怀歉疚,内心愈发腹诽方王业美那个混蛋。要不是他上回来他家把他
那个造型独特的烟灰缸给顺手牵羊了,他也不至于会拖着何夕这个小老板上夕城动漫淘个新的啊,搞得现在两个人凄惨
的喝着凉风。
人一气愤就容易冲动,而冲动的结果往往都会酿成悲剧。
卞毅正面部狰狞的骑着车,又得意于这条道车少路宽,仰仗着自己好歹是个技术流就有恃无恐的催着油门朝前开,精神
极度放松。谁知前方小径忽然冒出一辆逆行车,卞毅一个闪躲不及,两车就不可避免的亲上了嘴儿。
违规者驾驶的面包车毫发无伤,而卞毅与何夕座下的摩托却被擦撞着甩出几米开外。坐在后座的何夕就跟车轱辘一样就
地滚了好几圈,直到撞上了路边的隔离带才停下,卞毅也好不到哪里去,整个人被摩托车压得动弹不得,满脑门的星星
儿。
何夕昏迷过去的时候,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过与胡耘皓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那些零碎的生活场景在这一刻被拼凑的格
外完整。直到那张鬓发微染霜白的冷肃脸庞清晰的浮现在眼前时,画面被定格,这之后发生了些什么,他就再也感觉不
到了。
胡耘皓怪癖极多,骑自行车上下班就是其中一项。
除非遇到雨天,胡耘皓才会开车,否则通常时候他都是一身利落运动服骑着辆低调的自行车去公司,回到办公室换上老
成的正装,等到下班又是轻巧的踩着自行车潇洒穿过那些焦急等待公交车的下班人群回家。日日如此,周而复始,单调
乏味的简直不像个大老板该过的日子。
晓得胡耘皓这个癖好的人大多明面上都是恭维的话多,说他环保节能的有,说他心态年轻的也有,可是转过背去,一个
个却都不约而同的认为胡耘皓这个乡巴佬绝对脑子有毛病,放着豪车不开整日里使唤辆破单车,即使有钱了都改不了那
副下里巴人的穷酸样。
对于这些外人的流言蜚语,胡耘皓保持缄默之外从不予理睬,对人最高的蔑视就是眼中永远没他的存在,任你跳梁作秀
一场又一场,他自顾自过着他喜爱的日子。
他这种‘老子就是不鸟你,自己哪边凉快哪边玩儿去’的态度说的好是谦谨,说的不好就是高傲。为此柳晖不是一次两
次说他了,让他处事圆滑些,这样门路才广云云。奈何胡耘皓就是当耳边风,听过且过,从不当一回事儿。日子长了周
围人也习惯了胡耘皓这个做派,非议也就渐渐淡了下来。
可是此时正在疯狂踩踏自行车穿梭在小巷里往市一医狂奔的胡耘皓却第一次觉得骑车的时间是如此漫长。
正值高峰期的街道堵得一塌糊涂,走街串巷也不见得是捷径,等到他仓皇焦急的赶到医院的时候,何夕已经上好了夹板
孤零零的坐在走道板凳上了。
狭窄的过道上挤满了看诊的病患,病房搞得跟菜市场一样人满为患,胡耘皓喘着粗气奔上何夕所在的楼层时,一眼就看
到了何夕低着头摆弄手指百无聊赖的模样。
略长的刘海将他的额头遮得密密实实,连晶亮地双眼都被挡的不露分毫。瘦削的身体依旧拢在宽松的薄毛衣里,污损的
薄外套耷拉着摆在手边,陌生人路过不经意擦到他时身体会不由自主的微微哆嗦一下,像是误入猛兽圈的小鹿,还是那
副胆怯的性子,只是细瘦的小腿上一圈突兀的石膏夹板格外刺眼。
明明疾奔而来时心里还忐忑不安,失了沉稳焦急的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可是此刻站在喧闹的医院长廊里,胡耘皓远远地
隔着四周奔走地人群看着那道纤瘦的身影却感到无比的安心。
他如此安静乖巧的坐在那里,周围那些或匆忙或焦虑的人群像被他隔阻在外一般,一直以这样静谧的姿态留在原地等待
着。
胡耘皓缓缓地平复了凌乱的呼吸和急促的心跳,将接到闻跃冬电话时的心慌意乱收敛妥帖,这才移步朝何夕走去。
何夕意有所感的微微抬头,正巧瞥见胡耘皓缓步而来的身影,错愕的瞪圆了双眼。等到感觉肩头一沉时,胡耘皓已经立
在了他面前,厚实的手掌轻轻的摆在他肩上,黑眸沉沉的打量着他,将他满身狼狈尽收眼中,这才面色如常的开了口:
“伤势如何了?”
何夕还未能从突见胡耘皓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此时亲耳听到他熟悉的声音才忽然感到一阵后怕。在阖上眼昏迷过去时,
他以为再也醒不过来的那一刻,他才晓得自己对胡耘皓恐怕早就沦陷的太深,心头疼痛的情绪写满了依依难舍。他是如
此舍不得离开这个沉默寡言满面肃容的男人。何夕嗫嚅着张嘴时声音都有些微的不自然:“你来了啊。”
胡耘皓紧盯着何夕脸上包扎妥当的纱布和毛衣手肘处刮破的口子里还有些渗血的绷带,眉头紧蹙。刚才距离还远他并未
察觉何夕有何不妥,可是如今近看才发现这小朋友伤势不轻。
“什么时候能出院?”看何夕这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样子,胡耘皓面上不动声色可是语气却沉了几分,攥紧的指节都隐
隐泛白,将一腔怒气克制的滴水不漏。
从见着胡耘皓开始就有些恍惚的何夕见状默默地拽过他握紧的拳头,牵出他的小指轻轻地摇晃了一下,嗫嚅着说道:“
我想回家了。”尾音轻巧的上扬着,带点淡淡的撒娇意味。
听出何夕话里隐含的依赖和安心,胡耘皓绷紧的神经慢慢地放松下来,小指上几可忽略的微小力度让他仓皇的心瞬间变
得柔软,用另外那只自由的手掌缓缓地揉弄了下何夕柔润的头发,淡淡回应:“好,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