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倍的代价……
听到这充满了戏弄的句话,两人都沉默着不说话,许久之后,天然皱着眉,拉着齐莞的手,对座上之人说:“你定的天
道,恕我们无法遵守。”
刚想拉齐莞走,却发现怎么拉也拉不走,疑惑地看了看他,看到齐莞正垂着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最后,用低低的声
音喃喃地说着:“等等,两倍的代价,我答应你。”
……
第5章
“齐莞?……”
不理解地看着他,却得到了对方一个虚弱的微笑。
正是这抹笑,让天然安静了下来,与此同时,早就预料到似地,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座上之人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
的笑声,那笑声将脚下的虚空都震动了,那人望着齐莞,大笑道:“我果然没看错,齐家小公子和齐家那些木头一样的
老头果然不同,你可比他们有趣多了。
哈哈哈,那就请小公子一个人走到这青石板上来,事先声明,既然这天道是我定的,那不如我就此再定一个,凡是我答
应了你的事,我全凭心情来决定告不告诉你真相,所以花两倍的代价,得到事实的几率只有一半。若是你觉得这歪道可
以遵守,那就请上来吧。”
一开始听到两倍代价的时候,就够不公平的了,现在又听到这人完全看自己心情行事,分明就是耍他们玩,可是齐莞听
了这些话,只是沉默了一阵,待到抬起头来的时候眼中一片挚诚,声音坚定地说:“我接受。”
“有意思,有意思,你上来吧。”
攥紧了拳头,齐莞定了定心神,准备踏上青石板,在未踏出脚步之时被天然不肯松开的手紧紧拉住,回过头,那双蓝色
的眼睛里清澈的光芒。
“小心。”
那冷冽的语气之中,竟带上了一分不同以往的温暖。
“没事,在这里等我。”
对他默念着口型,最后扣了扣他的手,让他安心。却在转过身的时候眼神黯然了下来,凝视前方的黑雾,眼里带着坚决
,毅然决然地踏上那通往虚空宝座的青石板。
整个空间,包括那张宝座都是漂浮在虚空中,站在门口的时候只能看到下面是一片漆黑如墨,可是踏上那青石板的一瞬
间,就会神奇地在看到脚下浮现出人间的各种情形来——
山林之中枝桠都光秃秃地,饿得虚弱无力的老人和小孩在艰难地剥着树皮。
荒漠里到处都是严重缺水、渴到昏倒的人,在地上苦苦哀求着,挣扎着不愿死去。
地动山摇,房屋倾覆,山顶泥石流倾泻而下,毁坏村庄无数,放眼望去,黑压压地一片,别说是人影,就连大地都被吞
噬了。
这些都是什么情景?怎么会出现这些东西?
心里带着疑惑,齐莞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往前走着,虽然这路看上去只有小小一段,可是在走的过程中却格外漫长、压抑
,齐莞的心上也像笼上了一层阴影,浮现出一股不好的预感,盘拢在心头,闷闷地,很不好受。
最后走到宝座前的时候好像耗去了不少精力似地,浑身都无力了。可还是在抬眼看到宝座上那人的一瞬间被惊讶到了。
只见那宝座上坐的那个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副骷髅,一副白森森的骷髅。就这样端坐在那里,两只黑洞洞的眼睛森森地
看着他,像要把他一并吞进去,在看到他眼里惊诧的目光的时候那下颚就像马达似地,飞速地上下敲击着,两块骨头的
撞击下发出“桀桀桀桀”的怪异笑声。
听到他笑,周围隐藏在黑影里的怨灵也都跟着一起“桀桀桀桀”地大笑起来,如此近的距离听见,显得尤其毛骨悚然。
“哈哈哈,怎么了,小公子?被我的模样吓到了吧?没有想到我是个和你一样的人类吧?”
怔怔地看着这幅皮肉都消失无踪的枯骨,齐莞感觉既是恶心,又是可怖,又是可怜,脱口问道:“你……你怎么会变成
这个样子?”
“呵呵,小公子,我先前不是说过了么?连实体都消失了,前尘往事,都跟着一并消散了。只是我的执念较之这里的所
有人都深,所以这实体才迟迟不愿化为尘土,就算是只剩下一堆白骨,也要带着原来的记忆存在着。”
“那你先前,是怎么被驱逐的呢?”
“被驱逐的原因,我早忘了。在这个地方待久了,什么都学不会,唯一能学会的,就是忘记。
在我剩下的零星的一些记忆里,我大概记得我前生应该是个学道有成的修仙者,所有人都对我很敬畏,自从得到了一柄
赤红的宝剑之后,更是法力无法,便引起了同行修仙者们的嫉妒。但自从我得了那柄宝剑,整个人就像是走火入魔了一
样,一开始是到处斩杀妖魔,积累道行,后来嫌这种方法太慢,竟又干起了提炼人类孩童生灵来助炼道行的勾当。
和我一起的修仙者们发现了我的事情,但没有一个人阻止我,直到在我吸取了第十三个命格纯阴的孩童的生灵之后,他
们才合伙出现,将我收集的生灵与宝剑据为己有,为了怕我事后报复,就锁了我的琵琶骨,挑断我的手筋脚筋,将我丢
在这仙山的一个秘密地下室里,让我在断粮断水的情况下慢慢渴死、饿死。”
虽然骷髅说起往事的时候声音很不以为然,也听不出一丝入骨的怨恨,语气淡然就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一样。但是被先
前的同伴出卖,被扔在这个号称“仙山圣地”的地方,独自一人在黑暗里一点点体验着渴死、饿死的感觉,光是想想就
渗得慌。
齐莞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眼里的神情更复杂了。
“齐家小公子是在同情我吗?哈哈哈,若是如此,我可经受不起呢。要知道,在当年那群将我折磨死的同行修行者之中
,可是有你的祖宗在呢。”
“什么?!”
“小公子这是什么表情?不相信我这个化为白骨的人说的话吗?恩……让我想想……当年你的那个祖辈,好像是叫齐明
吧……在挑我手筋脚筋,抢夺我吸取的生魂的时候可是特别踊跃呢,那眼睛里冒绿光,跟生吞了五石散一样。
最后我被扔到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他来每过几天就会来看看我,放心,他可不是那么好心看我死了没有。那柄赤红色
的宝剑在先前争抢的过程中遗失了,他每隔几天都被背着人偷偷过来,用锥子扎我的胸口,逼我说出宝剑的下落,小公
子若是不信,可以看看我胸前的肋骨,那可是属于你祖爷爷的好手笔呢。”
下意识地将视线放到那副骷髅的胸前,只见那本就如枯枝一般的肋骨中间豁开一个黑漆漆的大洞,可以想象得出来生前
曾遭受过怎样非人的待遇,用锥子生生扎进血肉,将骨头刺穿的痛苦,而这施行者的残暴,更是叫人不寒而栗。
不忍卒睹,齐莞别开脸去,再将视线放在上面一瞬,都会觉得那个大洞像是个咧着嘴的大裂口,在那里无情地嘲笑着他
,讽刺着他的血脉、他那齐家后人的身份,面上发烫,像是火烧一般,叫他再也不去看向那个狰狞的裂口。
“小公子不必感到羞愧,都过去了好几百年,生前遭受的那些皮肉之苦早随着感官的消失无影无踪了,剩下的漫长岁月
里,只有那份怨恨的感觉深深残存在意识里,就算肉体已经风化百年、千年,只要我的灵不消失,这感觉就会永远存在
。
也拜你那祖爷爷所赐,即使我身在这个三界都找寻不到的地方,化为了怨灵,但心里仍是时时记挂着你们齐家的一举一
动。没有叫是失望的是,没过几年,你们齐家就出了一件震惊整个灵界的事,也叫我大饱眼福、欲罢不能啊。”
“什么事?”
做了那么多年齐家的挂名继承人,从没听过几百年前家族之中有发生过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也难怪你不晓得,依你们齐家那行事作风,定是要让它烂在地下三尺才满意的。
在我死后没几年,齐明的儿子,在有次夜行者围剿血族的时候却被其中一名血族青年劫走了。
这是齐家放给外人的应付话,真正的事实却是,齐明发现自家儿子与那名血族青年关系非同一般,便在关键时刻挟持了
亲生儿子,想逼那血族就范。虎毒尚且不食子,齐明这小老儿这一招够狠,果然颇有他的风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这时候,也不知是那齐家公子心灰意冷还是真对那血族真心实意,竟然在他老爹刺向那血族青年的时候飞身为他挡下一
剑。这下可彻底激怒了那名血族,当众胁迫齐明与他儿子断绝父子关系,从此以后,齐家公子与齐家再无任何瓜葛,否
则,他定要让齐家上上下下永世不得安宁。
陪了儿子又折兵,为了不让齐家面子丢尽,齐明就只能灰头土脸地答应将齐家公子驱逐出门,眼睁睁地看着那血族青年
将重伤的儿子带走,这一走,就再也没有音讯。
对外宣称是血族趁乱将儿子掳走,多半是遭遇不测了,可是真正的真相,在场的灵界众人都知道,这件家丑,早已是灵
界公开的秘密了。”
这一番叙事说得讽刺,可听在齐莞的耳朵里,却一波三折,如落水的石子,扰乱了心绪,迟迟不得平静。
几百年的杳无踪迹的齐家公子,还有血族青年,莫非……
转头看了看远处站在原地的天然,对方也正看着自己,看到他忽然转过头来,目光里有疑惑还有一丝担忧,看动作,应
该是马上就飞奔过来解救他的架势。
隔那么远,他应该是听不见的吧?
心下稍安,对他微微一笑,遥远又黑暗的距离之下,竟然立刻就被他捕捉到了。目光之中恢复一片清冽,安定地站在那
里,只是那视线,就好似粘了胶水似地,再也没有离开过千里之外的他的身上。
从一开始就看到他们之间的默契互动,那副骷髅轻佻打趣道:“真看不出来,你们齐家表面抓妖,暗地里和妖私通款曲
的事还真不少嘛,莫非,这也是你们齐家的传统?”
没去理会他的调笑,齐莞抿了抿唇,说:“不要废话了,我不想等太长时间,两倍的代价,赶快开始吧。”
“齐小公子,听了我方才的话,想必你也了解我对齐家的怨恨了,两倍的代价,你可考虑清楚了?”
“再考虑只会犹豫,现在就开始吧。”
“果然是与众不同,你要不是齐家的子孙,没准我还那么忍心下手呢。呵呵,你说吧,你要我帮你什么事。”
第6章
思量片刻,齐莞答道:“我想要知道我父亲和姐姐的下落。”
“就这个?这还不容易,你看看你的脚下,集中心神,自然能找到他们的下落。”
齐莞闻言赶忙低下头,只见那青石板下的画面中,放眼所见之处,皆是被汹涌的海水所吞没的海港、城市,滚滚浑浊的
海水之中漂浮着无数浮尸,有的已经全部腐烂,有的仰面朝天,死状各异,凄惨地漂流在海上。
在被不好的预感笼罩的惊恐之中,齐莞蹙着眉头,眯缝着双眼,仔细地在一片汪洋之中搜寻着亲人的下落,生怕一个不
小心就会看漏,他现在的心情无法用语言来描述,期盼着看到亲人的身影,但内心又万分害怕会见到,一刻不停地在海
面上梭巡着,最后终于在茫茫大海之中找到了父亲和姐姐的身影——
只见那被海水冲刷地白惨惨的土地上,横卧着两具深度腐烂的尸体,被海水泡得发肿,受尽了风吹雨淋还有鱼虫的啃咬
,已经面目全非,但是凭着亲人之间那微妙的血缘关系还是让齐莞一眼就认出了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至亲。
“父亲!姐姐!”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齐莞颤抖着将手伸向画面里父亲和姐姐横尸的地方,明知道不可能,但还是努力地想将停
伏在他俩身上的企图撕扯腐肉的秃鹰与蛆虫一一驱走。
“没用的,这只是反射出的人间影像而已,你在这头是没法干涉到那头的,你父亲和姐姐早成了秃鹰的盘中餐了。”
冷眼看着那匍匐在青石板上的少年的背影,座上的骷髅心里很盼望能看到齐家后人失声痛哭的模样,也算他心里出了一
口恶气。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名少年只是安静地跪倒在那里,一动不动,安静到像是变成了一尊石像,唯有那周身
笼罩着的沉郁的哀恸气场,任何人也走不进去。
“父亲……姐姐……”
感觉着力气从身上一丝丝地流走,缓缓地从地上支起身子,齐莞的脸上没有大哭大闹的悲痛,也没有歇斯底里的疯狂,
有的,只是哀伤,在脸上只浮现出淡淡的几缕,但蕴藏在心底,浓到化不开的哀伤。
没有力气去理会心脏的抽痛,齐莞默默地跪在地上,无力地看着父亲和姐姐的尸体像两具木偶一样横躺在沙滩上,任由
海水无情地冲刷着、腐蚀着,脑子嗡嗡地响,两眼失去了焦距,虚弱地喃喃着:“这也是他们的命数……我们之间的缘
分已尽,我没有办法去改变什么……也没有资格在这里为他们流泪……”
饶是如此说,可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漱漱流下,一颗颗珍珠似的泪滴涌出眼眶,无声地划过脸颊,坠进身下的万丈深渊
里,试图用这最后的一丝眷恋来温暖已经冷却的亲情。
“只是可惜……没有办法和他们共度中秋节……再与他们共赏那轮明月了……”
也没有办法让他们知道齐莞已经长大了,那个不懂爱的齐莞,已经学会将全部的爱都倾注在一个人身上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世上最残酷的话。
先前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总是互相伤害着,年少轻狂,在拥有亲情的日子里不好好珍惜。无论在以
前对他们有着诸多的不满、怨怼,今时今日,都已经烟消云散,现在,就连见到他们的面也再也不能了。
一想到此,心里就像活生生地被挖掉了一块,血淋淋地,这个最初的漏洞,是就算以后有千千万万的幸福也填补不了的
。
偌大一个世界,真的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
“这里不是给你哭的地方,要哭到别处哭去。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办到,现在是你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没有伸出手去擦拭脸上的泪,肆意地让眼泪流淌,这是他唯一能为远去的亲人所做的事。
“要多少阳寿?你说吧。”
齐莞木然道。
“小公子把我想得也太蛮不讲理了,虽然我恨你们齐家人,但就这么一个小忙就要你的阳寿,这也太说不过去了。这样
吧,既然我让你看到的是脑海中不曾看到的景象,那就用你脑海中存在的景象,你的记忆来交换吧。”
“我的记忆?”
“小公子有所不知,记忆属于灵的一部分,得到一个人的一段记忆,是十分宝贵的。”
听了这话,独自垂下头沉吟了良久,许久之后,齐莞平静地说:“既然如此,那就请拿去在北海渔村那一夜,我染上瘟
疫之后的记忆吧。”
父亲和姐姐都已经不在了,任何怨恨都没有意义了,他只希望在日后回忆起他们的时候想起的都是他们好的一面,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