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恩。”
老太太略带了点责问的口气:“你可别跟我说,那姑娘还是你给介绍的。”
“啊……”陆明秋笑得有点勉强,“算是吧。”
老太太真生气了:“我说明秋啊,你跟耀豪从小一起长大,你怎么能给他介绍这么个姑娘。”见陆明秋神色尴尬,老太
太缓了语气,“不过你大概也不知道人家姑娘有这毛病,阿姨也不怪你。你来了正好,帮阿姨劝劝小豪。”
“阿姨……其实……我……耀豪……我们……”
陆明秋有点说不出口,我替他说:“妈,您不是想见见您儿媳妇吗?”
“对啊。”老太太看向我,“我还正想问你呢,你不是说今天带她回来吗。”
“那个……”我伸出大拇指比比坐我旁边的陆明秋,一咬牙,“就是他了。”
老爷子立刻摘了眼镜向我们看来。
老太太也懵了,好容易回过神来,冲我骂道:“开什么玩笑。”
“没有开玩笑。”陆明秋看起来还算镇定。
我又用拇指比比陆明秋,对老太太道:“那个……他就是您那不会生崽的儿媳妇。”
陆明秋立刻瞪我。
“耀豪!”老爷子脸色一沉,大声喝斥我。
老爷子数十年的积威,我不是不怕的,还是头皮发麻地回了一句:“我、我这辈子……就打算跟他过了。你们也别给我
找别人了。”
“明秋,”老太太也敛了笑容,斜睨他,“怎么回事儿啊?”
陆明秋欠欠身:“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老太太怒目圆睁:“你怎么照顾他的!啊!你就是这么照顾他的!我好好一个儿子,居然……居然……你妈知道这事了
吗?”
“恩,跟她说了。”
老太太奇了:“她怎么能同意!”
“她现在是还不同意,但是……”
“我也不同意!”老太太厉声打断陆明秋的话。
“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老爷子总是一下就找到要害动刀。
我琢磨着,说不到一年吧,震不住二老,索性道:“从……从高中开始的……”
屋里顿时一片寂静。
二老被震得挺厉害,好半天都没说一句话。
先开口的还是老太太,朝门口一挥手:“明秋,你先回去。”
“妈……”我央求她。
“先回去。”老太太又说了一遍,瞪着陆明秋。
陆明秋拍拍我的肩膀安抚我,而后起身走到门口。
“那我就先回去,叔叔阿姨再见。”平静对我道,“你别惹阿姨生气。”
话音未落,老太太霍地站起来,大声骂道:“出去!”
“砰”,门被关上。
屋里剩下我们一家三口。
老太太抄起扫把走到客厅中央,指着我道:“你给我过来。”
我评估那扫把的攻击力,又瞟了我爸一眼。
我爸也是满面含威。
我本能地往门口退了一步。
老太太站在原地朝我骂道:“你今儿要是敢踏出这个门一步,你以后也别想回来了!”
我只好把自己送上前。
老太太举着扫把就朝我打来,专挑小腿打,都打在同一个地方,每次扫把舞起来我都能听到风声。老太太下手一点情面
都不留,我怀疑她是下了死劲了,疼得我差点站不住,咬着牙硬是忍下来,不吭声,也不动,把背挺得直直的,由她打
个痛快。
老爷子就在旁边看,一句也不劝。
打累了,老太太把扫把往旁边一扔,怒意却未消:“以后不准你再见他。”
“办不到。”我轻声道。
“你还敢说!”老太太哆嗦着抄起扫把又在我身上重重打了两下,忽然有些喘不上气,老爷子连忙把她扶到沙发上坐着
:“快给你妈倒杯水。”
我顺着她的背,等她喝完了水,继续说:“妈,我二十多岁了,我知道自己要什么。”
“你们总说我年轻,不懂事。我是年轻,我是不懂事。我年轻我很庆幸,我不懂事我很高兴。因为年轻才可以勇敢,因
为不懂事才会勇敢。”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你们说的那些都不是理由。除非我和他不再相爱。”
“哪天我真撞得头破血流了,你们也不要心疼,我也绝不会后悔,人嘛,在温室里是总也长不大的,经历了,闯过了,
才能长大。”
“我不是鲁莽,不是轻率,不是不识时务。是因为不勇敢的人太多了,所以勇敢就成了不懂事,不识时务。”
“对不起,你们已经没有我勇敢了。”
“我以前也一直退缩,对自己都不敢承认。窝囊地连自己都不敢面对。”
“是他教会我勇敢。”
“你们不知道他有多好。”
“他真的好,好过一个温柔娴熟的老婆和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他让我很骄傲。”
那天晚上我揉着发紫的小腿肚给陆明秋挂了个电话:“放心吧,我这一切都好。”
39.缓刑
瘸着离开公司,又瘸着回去。合着我这假是白请了。
经理不在,没人问我这脚是咋回事,反倒奇奇怪怪地看我一眼,就匆匆躲开了。
好像我得了瘟疫似的。
我心里警钟大作,我这不在的几天,是出了什么事了?
靠!不会大马路上跟陆明秋手牵手被公司同事偷偷看见了吧。
不过老子再二也干不出这种蠢事啊。
我费力想。
一眼瞥见杨美眉路过,我叫住她:“经理呢?”
杨美眉目光躲躲闪闪。
我心里咯噔一声,颤着声问:“出什么事了?”
杨美眉磕磕巴巴:“说是……侵占公司财产……给查了……”
我脑子顿时一片空白,连杨美眉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这是谁他妈给捅出去的!
老子怵得发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联想起几个同事暧昧晦明的眼神,我知道他们的意思:宋耀豪你也脱不了干系。
靠!
老子头两年还有记过帐,后来有一天就全部删除了。
记了干什么?给自己罗列罪证么?
拿了多少心里还是有数的,那车不正横在楼下么,一分钱没贷。
在经理室待坐了大半天,竟也没人来打扰。
下午还是硬撑着坐在那,虽然无所事事得难受,但好像如果不来,就明摆着畏罪潜逃一样。
给陆明秋去了电话,这两天都住家里。
他也没多问,只再三说,别跟老人家拧着,要多哄哄他们。
那天晚上却去了徐梦飞那儿。
一开始还羞于启齿,但明显的走神让徐梦飞觉得很不对劲,反复问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飞……”我半张着嘴,有些傻傻地,“我完了,怎么办?”
他按着我的手让我别着急慢慢说。
我就慢慢慢慢六神无主地把前因后果跟他说了。
我就怕有这么一天。
我总担心有这么一天。
我已经尽量做得天衣无缝了。
为什么还是出事了。
现在怎么办?怎么办?
经理会把我说出去吗?
不,他根本不用说。查完他,下一个查的一定就是我了。
我茫茫然,团团转,急切切,不知所措。
还有还有,这么耻辱的事千万不能让陆明秋知道。
我怕他看不起我。
我用手撑着额头,头好重,我抬不起头。
“你先别急,我帮你问问。”
“对对对,你有没有什么律师朋友。”
徐梦飞摇头:“我没有。我问下子然。”
也好也好,你那个厉害的医生朋友一定会有厉害的律师朋友。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徐梦飞的手机。
电话接起来,徐梦飞问:“子然,你有认识比较靠谱的律师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叽叽喳喳地,说的什么我没听清。
徐梦飞说:“我没事。我就是想咨询一下法律上的事。”
陈子然发了个短信过来,徐梦飞照着号码打过去,把我情况大概说了说,那边好像不太乐观。
徐梦飞转头对我道:“可以尽量争取缓刑。如果自首……”
“我不要!”我一下跳起来,差点踢翻了凳子。
“你冷静一点。你听我说。”徐梦飞安慰我。
“我不能有罪。”我很认真地告诉他。
“我知道,我们再想办法。”徐梦飞说得模棱两可。
徐梦飞,现在打官司打的都是关系,你帮我找人,多少钱我都愿意出,我可以把所有钱都还回去,多还一点也没关系。
不行,不能告诉我爸妈。
不行不行,还是要告诉他们。他们还能认识些人。
我选择畏罪潜逃,灰溜溜回到他们面前。
老爷子一巴掌扇在我脸上:“我还真以为你出息了!”
“我以后不会了,我也是不得已。爸,我现在怎么办?”我惶惶然。
“不是跟明秋好么?去找他爸试试。”老爷子忒狠心。
“不行。不找他爸。咱们找别人。爸……”
“他爸毕竟在检察院工作过几年,找谁能比他爸管用?”
“不要!我就是被判刑也不找他爸。”
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别傻了。要分得清轻重。”
“我自己找别人。”我下了决心,“你们谁也别去找他。”
我还是第一次进法院。
我跟爸妈说,徐梦飞有个朋友是高院的,认识些人,只要交了罚金就没事了。
他们去问徐梦飞,徐梦飞说应该没事,他们就惴惴不安地相信了。
宣布罪名成立的那一刻我忽然踏实下来。
缓刑一年半。陈子然那朋友果然是市里数一数二的律师。
旁听席上老爷子和老太太脸色发白。
“好了,没事了,过去了。”我对他们笑。
也真没什么事。
不用坐牢。
就是档案上多了几笔,找工作比较困难罢了。
我一开始以为自己撑得住。
因为当初托了好些人,所以人人都知道老宋家出了这么个儿子。
事情结了,又纷纷来打听。
不敢见亲戚,不敢见陆明秋,不敢走在太阳底下,躲在家里,像怕光的老鼠。
那天晚上我和爸妈正吃着饭,听到有人按门铃,我立刻放下碗筷往卧室走。
还未走到卧室就听到熟悉的声音问:“阿姨,耀豪在家吗?”
老太太挡在门口:“他不在。你回去吧。”
我靠着墙站住,听他说话。
好久没有这么近听他的声音。
“阿姨,您让我见他一面吧。”他恳求着,又向屋里大声喊:“耀豪!”
我自然不应。
他急了:“宋耀豪!你出来!”
“他不在。”老太太说得极其肯定。
“阿姨……”
“你放过我儿子吧,算阿姨求你。”老太太这么说。
不是,陆明秋,我没打算跟你分手。你给我一点时间,你等我啊。
“我知道了。”陆明秋透凉的声音响起,随即门被关上。
我连忙跑到阳台,我想看看他,他抬头看向阳台的那刻我像被烫到一样就把脖子缩回去了。
第二天我给他挂电话,他问我:“耀豪,你还打算回来吗?”
“我当然会回去。”我急切道。
“什么时候。”他问。
“再……再过一阵子。”
“哦。”他沉默了一会儿,“你的事我知道了。”
我忽然就握不住手机,直觉想把它扔得远远的。
“我想见你。”他说,“我不在意。”
可是我在意啊,我在意到没有勇气站在你身边。
陆明秋,我再一次没法面对你,没法面对自己。
40.终章
最后还是孬种一样地逃开了。
去没人认识我的地方。
换了手机号,把自己隔绝起来。以为这样自己就会好过一些。
没有往日的朋友来提醒我那根刺的存在。
跟很多人挤在一间房内住着。打打闹闹,好像自己跟他们一样充满希望,充满憧憬。
打电话回家,忍不住会问陆明秋的事。
“不知道。没联系。”老太太依旧在生气。
不知问了多少次,老太太都是同一句话,只是语气渐渐从不耐变成了平和又变成了劝慰。
走之前只给陆明秋发了短信。自私地站在他公司楼下守着,远远地看。
他说我等你。
会等到什么时候?
二零一二年十二月二十日。
我孬种一样地回来。
压低了帽子踏上熟悉的土地。
以为自己是世界名人,全市人民都认识我,都晓得我那点屁事。
先去见了老太太,她整了一桌满汉全席,想一顿撑肥她瘦猴似的儿子。
吃了饭又犹豫地问我找对象没。
我说没有。
她倒也不催我了。
彼此都明白,如今哪个好姑娘愿意嫁给我呢?
这样也好。
又找徐梦飞出来。
他后面还跟着个陈子然。
真碍眼。
像给徐梦飞贴着妻管严的标签似的。
很久没上酒吧,站在门口还低头打量了下自己,不知道看起来会不会很落魄,被徐梦飞搭着肩一下子拉进去。
我侧头看陈子然,他瞪着我的眼里分明有火光。
我突然心情大好,拽着徐梦飞看着陈子然道:“小飞啊,老子如今可是穷得要死,你要不要养我?”
陈子然轻轻一笑,对徐梦飞道:“养他亏本,除了会跑路还会做什么。”
又向我凉凉道:“大晚上的跟别的男人勾勾搭搭算怎么回事,你老公也能忍得了你!”
“你!”我竖眉,“你说谁老公!”
事关男人尊严面子,绝对不能含糊。
“啊!”陈子然恍然大悟道,“大概已经是别人老公了吧。”
一句话戳中心脏,我僵着身体,一个字也反驳不出。
徐梦飞拉住他:“行了,别激他了。”
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两句,问我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犹犹豫豫,要见过陆明秋才知道。
如果他还在等我,我就留下来。
如果他已等不及,我就走。
一个人,我无法勇敢。
这座城市小得可怕,亲朋好友遍布四处。
徐梦飞了然看我,我低头拨弄酒杯。
“耀豪。”徐梦飞把杯子从我拿开,“东西在哪儿丢的,就在哪儿找回来。”
见我傻傻愣愣的,陈子然皱起眉,对徐梦飞道:“说他智商低吧你还不信。”又向我:“他是跟你说,陆明秋要是琵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