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自己亲自去走一趟,说清误会。
正冲动要走,陛下忽又顿住脚步,心道自己若顶着如此般疲惫的脸色去了,只怕丞相未听他解释便先恼了,而且这般头
昏脑胀的,怕招架不住丞相大人那千回百转的心思,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也罢,先养精蓄锐,休息够了再去也不迟。
于是这一觉便睡到了晚膳时分。
用过晚膳,陛下吩咐小桂子去准备便衣出宫,刚换好衣服,却听报说丞相大人来了。
陛下面色一喜,古诗云: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岂不正说得如此!
“快宣!”陛下整衣危坐,静候丞相。
丞相爷进殿,先恭谨行了君臣之礼。
陛下道:“免礼平身。爱卿这么晚找朕,是有何事?”
见那小桂子居然还站在一边伺候,陛下不由朝他皱眉。
小桂子一愣。
陛下愈发地想念小喜子,乃直白道:“你去外面伺候。”
小桂子红着脸出去了。
殿内只有陛下与丞相两人。丞相爷道:“微臣惶恐,此番前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哦?说来听听。”陛下心情好,话语如春风拂面。
丞相爷乃道:“微臣想请陛下赐微臣及御医陈大人,午门策马行走。”
“恩?”陛下讶异。
“只此一晚。”丞相爷徐徐解释道,“乃因微臣一位朋友得了急病,城中医馆又皆已歇业,故微臣特来请御医陈大人回
府诊病。因怕误了时间,所以特来向陛下请旨。”
“啪!”陛下一拍龙案怒气冲冲起身喝道,“徐梦飞,你不要太过分!”
丞相爷岿然不动:“微臣不敢。”
“哼!你不敢!”陛下快步走下龙座,走到丞相爷跟前,“你为了你一个朋友,竟然让朕赐你午门骑马!你知道什么人
才能享有这种恩赏!前朝大将军吴英击溃罗刹部三百里……”
丞相爷微微躬身:“微臣——自知不配,只事态紧急……”说着便跪地,大声道,“还请陛下念臣往日功劳,成全则个
。”
“哼!”陛下冷笑不止,五指紧握,良久问道,“你那朋友……是不是当日……暮云轩里的那个?”
“确与陛下有一面之缘。”丞相爷答得不卑不亢。
“好啊。”陛下面色发白,声若寒冰,“朕的丞相大人,倒果真是春城无处不飞花……”忆起从前之事,最后那几个字
陛下说得有些咬牙切齿,丞相大人的脸色也是一黯,却仍旧镇定道:“陛下自有陛下的弱水三千,微臣自有微臣的只此
一瓢。”
“哼!”陛下不屑冷笑道,“朕看丞相大人的这一瓢,可是大得很哪,比朕的弱水三千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也罢……”
陛下轻飘飘吐出一口气,若无其事笑道,“朕就成全你。无论如何,丞相往日也曾尽心服侍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朕,总不能亏待了你……不是吗?”
丞相爷终于正眼看皇上,黑如墨潭的眼中闪过一丝波动,未得看清便消失不见,顿了一顿,方道:“谢皇上龙恩。”
09.一刺冲天
眼看丞相大人匆匆离去,陛下心中酸楚,呆坐了许久,越想越气。
朕不过跟大将军下了一个时辰的棋,你竟就来请旨午门策马给竹马看病!
病了好啊!朕巴不得他病得面黄肌瘦卧床不起,看你这一瓢还愿不愿意去舀他!
哼!这满城的医馆虽则尽皆歇业,难道堂堂一朝丞相,通天的本事,竟叫不到一个大夫么!非得到朕的皇宫里来请朕的
御医,还非得要朕许你午门策马疾走!
好啊,朕倒是要看看,你这一瓢究竟是得了多么了不得的病!
陛下主意既定,便唤小桂子:“备马,朕要出宫。”
守宫门的侍卫哥哥那日见了一个奇景,因为是平生见所未见也只此一见,所以在往后的日子里总是不断对人提起:“那
日也不知道是哪个天大的人物生了重病,先是丞相爷和御医大人从午门策马疾过,后来连皇帝陛下都惊动了,也跟着快
马去探望了。”
陛下到丞相府时,御医正在为丞相大人的竹马诊治。
陛下气喘吁吁进了屋,扫一眼那竹马大人,居然端坐椅上,半点病态也无,心中不快,乃向御医大人悠悠道:“他的这
位朋友究竟是得了什么病,还劳动您老人家这么火急火燎地赶来。”
一句说完,那竹马大人面上一红,竟是一记眼刀飞向丞相大人,丞相大人只做未见。
陛下上前用扇子挑起那人下颚,笑道:“我看这不是很有精神嘛。”
御医大人意外皇上竟到了此处,慌得正要行礼,被皇上按下来,乃知皇上不愿暴露身份,道:“也并无什么大病,就是
被鱼刺卡了,上下不得。”
那竹马大人脸上红得要滴出血来,陛下斜眼看丞相大人,丞相大人颇有些狼狈地避开了陛下的目光。
陛下大人一声嗤笑,乃道:“照我说,不会吃鱼就不要吃鱼,自己难受不说,还要连累惊动这么多人……”
那竹马大人立刻一记眼刀飞来,陛下从容接了,原样奉还。竹马大人一愣,终于张嘴出声,这是陛下第一次听那竹马说
话,却是意外地清脆:“喂!你罗嗦什么。谁没被鱼刺卡过。”
陛下是刀尖上打滚上过来的,见惯多少杀场,哪里会将这小小无礼放在眼里,不以为然道:“我就没有。”
丞相大人扯扯陛下的衣袖,暗示皇帝陛下不要太过嚣张,无可奈何道:“行了,你那鱼刺都是别人挑好的,怎么能跟别
人比……”
陛下却越发地兴致浓厚,抬着下巴对那竹马大人道:“所以我说,不会吃鱼就不要吃鱼。”
竹马大人又是一记眼刀过来,陛下甚为不屑,看了看丞相大人,眼神里说:你这一瓢怎的如此不济,只会耍眼刀。
正要乘胜追击,那竹马身后却站出一人,端的温文尔雅,看着陛下笑道:“若天下人都不吃鱼,那医馆不是就少了许多
生意?”
那竹马听了这人的话,忙抬头向这人讨好一笑。
陛下厌恶地别过眼,仔细瞅着眼前这人,觉得似曾相识,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瞅得久了,丞相大人便忍不住咳了一声,陛下瞥了丞相一眼,丞相却偏头忙着向御医询问那竹马的情况,一点儿也没注
意到他的目光,好像刚才那轻轻一咳真是自然为之,并非刻意似的。
陛下淡然地收回目光,又盯着眼前这陌生人看了片刻,终于想起,这人不就是当然在暮云轩所见,与竹马勾勾搭搭拉拉
扯扯的那人么。只今日穿了件月白风清的长衫,瞧着就判若两人了。
那人见陛下不住打量自己,微微一笑,自报家门道,乃是竹马的同窗好友。
同窗?陛下鄙夷地觑他一眼,心道断袖之谊便说断袖之谊吧,偏要把这同窗二字说得如此大声如此冠冕堂皇。乃道:“
这位兄台,古有医者仁心之说,须知治病乃为救人,非为图财,此乃医德之‘根本’。兄台方才所言,未免小瞧了医者
。”
言下之意乃说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同窗没想到陛下这么大的气性,也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一愣,竟说不出
话来。
那竹马的鱼刺卡得有点深,御医唤众人帮忙拿着蜡烛照明,陛下见众人手忙脚乱的阵仗,不由又总结道:“这次就算长
点教训,以后就不要吃鱼了……”
那同窗原本脾气是极好的,如今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回一句:“吃糖尚有龋齿,难道就不吃糖了?”
陛下随口就道:“既会龋齿,又何必吃糖?”
那竹马听两人说话,早已急得直瞪眼,一口气憋了又憋,眼看鱼刺终于被御医拔出,便立刻跳将起来,清清嗓门,自觉
已无大碍,乃对陛下大声道:“诶,我说,你一天吃几顿饭?”
“……”陛下沉默片刻,不知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样,乃照实道:“三顿。若迟了则有宵夜。却又如何?”
“你听没听过吃饭吃不清楚会噎死人。你一天吃三顿饭,这噎死的几率得有多大?你竟然有时候还吃宵夜,你这不是明
摆着往死路上赶吗?你说你是不是每吃一口就多往死路上走一步,那你还吃不吃了?因噎废食这个词你有没有听过?这
个词说的什么样的蠢蛋你知不知道?我看你长得人模人样怎么却是个猪头猪脑!你也不用解释我也不想听,爷就是吃鱼
怎么的了?因噎废食那还都是说虚的,你听没听过大蒜胀气扁豆胀腹喝酒伤肝吃王八伤肾,你倒是什么都不吃给爷看看
哪!”那人口无遮拦胡乱说了一气,又愤愤看着徐梦飞,“我说你什么时候脑子坏了跟这种人结交,吃没吃出病来气也
要给他气死了。”
“你!”陛下已是瞠目结舌,他素来顺心惯了,见的又多是些斯文人,打嘴仗什么的都是引经据典点到即止的,哪里见
过这般如泼妇似的阵仗,憋了半天气得满脸通红,出口喝道:“放肆!简直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那竹马奋起反击,“到底是谁无理取闹了!你让这屋子里长眼的人都评评理,陆明秋你说,是谁无
理取闹了?徐梦飞你说,是不是他无理取闹了?还有……还有这位老先生,你说你说!从一进屋就没说过一句能听的话
,是谁招你惹你了,我是欠你钱了还是欠你情了?爷还真就不信了,你以后就不会被鱼刺卡!”
10.不醉不归
竹马连珠炮似地将陛下训了一通,御医大人早吓得合不拢嘴,那竹马竟然还要拉他评理,御医大人忙不迭地就要挣开袖
子,与这位竹马大人划清界限。那同窗也觉得竹马大人闹得太过,毕竟那人是丞相的……应该是同僚吧,同窗大人这么
想,又是在丞相大人府中,总要顾全主人颜面,正要安抚竹马大人两句,丞相大人先对竹马大人低喝了一句:“够了,
刚能张嘴就说个没完没了。”
竹马大人与丞相大人说话向来百无忌讳,被这么喝了一句倒也不觉得什么,只是那同窗大人脸上就不大好看了。丞相爷
哪管这许多,又对竹马大人道:“如果不是人家帮忙,你以为大夫能来得这么快?”
怎么?却果然是欠了他的人情?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竹马一时有些讪讪的,对着陛下半天,那“谢”字却不知怎
么的总说不出口。
陛下轻轻冷冷看他一眼,哼了一哼,扇子一展,徐徐扇着。
丞相爷自是听出陛下那一哼之中,口气有些微的松动,乃走近劝他道:“就这么算了吧。他也是有口无心。”
陛下仍旧不解气,跟着又是一哼。丞相爷微微勾起嘴角,哄他道:“只当我欠你一个人情,厨房备了水酒,留下来一起
吃吧。”
陛下瞄了竹马一眼,毫不领情地凉凉回道:“我跟他的事,凭什么你来还人情,你算是他什么人?还要替他张罗酒水!
”
竹马大人最是看不惯陛下这种自以为是的神态,心中窝火,却又理亏,眼珠子转了几圈,厚着脸皮笑道:“对对对,二
位大晚上的还为我这小小一根鱼刺奔波劳碌,是该要好好谢谢。那个……小飞啊,就算我借花献佛,咱们兄弟一场,你
的就是我的,咱们就不计较了。”
见陛下又要变脸,丞相爷忙将他拉往偏厅就坐,竹马招呼着御医大人:“一起啊。”
御医大人哪里敢去,陛下面前岂有他坐席的份,正左右为难,陛下对他挥挥手:“你年纪大了,就先回去吧。”
不待竹马挽留,御医大人如蒙大赦,立刻告辞出门。
各自落了座,彼此真名假名地介绍过一番,竹马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话:“我其实也不是很饿,刚吃的晚饭。大晚上的
吃多了容易积食,是也不是?”
不急不徐说着话,顺带着诚恳求教的笑容向陛下看来。
陛下夹菜的筷子在盘子上方顿了那么一顿。
说起来,陛下也确实是刚用过晚膳。但因用晚膳时,心中记挂着丞相大人的事,食不知味,因此只草草吃了几口。但方
才被那么一闹一气的,情绪消耗极大,肚子也就越来越饿了,何况丞相府的厨子手艺不赖,满桌的菜色香味俱全,大都
又是他爱吃的,如何能忍得住。
举箸难定间,丞相爷已帮着将陛下默默凝视许久的猪筋夹到他碗里,又回头对竹马道:“还有完没完了。你刚不是被鱼
刺梗着,哪儿吃了什么东西。”
竹马撇撇嘴,同窗碰碰他的胳膊笑道:“好了,先吃点东西吧。”
竹马闷闷地举筷,陛下却忽然对一旁伺候的下人道:“来呀,将那道鱼给我拿过来……对,就是他面前那道……恩,放
我这……对……免得一会儿有人重蹈覆辙,再扫了大伙儿的兴。”陛下微微笑着,对竹马一挑眉,甚是悠然惬意。
丞相爷暗暗叹了口气。
陛下被人伺候惯了的,往常在丞相府里吃鱼,自有丞相替他挑鱼刺,如今碍着竹马与同窗,丞相是断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只命人将陛下面前的鱼挪到自己面前,脸色不豫道:“罢了,你们两个谁也不要吃了。”
一言既出,那两人互觑几眼,倒是不约而同地安分许多,言语不再针锋相对,渐渐也算有说有笑。
竹马吃过一气,便来向陛下敬酒,先自干三杯,聊表谢意,又自斟满,说与陛下一见如故,要与陛下痛饮三大杯。
陛下一来自恃酒量,二来绝不肯认输,便毫不推让地三杯全应了。那竹马于是大声夸道:“好酒量。”便又来斟酒。
同窗按住他,低声劝道:“适可而止。”那竹马却不理会,替丞相斟满一杯,再为同窗斟上一杯,笑道:“今晚不醉不
归。”
陛下神色怪异地抿着唇,竹马只当他量浅,正寻思着再挤兑他一番,不料陛下却忽然抬头,带了几分质问的口吻轻嘲道
:“小飞吃虾就不能喝酒,否则便全身起红疹,怎么,你不知道?”
竹马一愣,看了看丞相爷碗边的虾壳,又看向陛下,却见那人眼中透出一股无形威严的压力,沉甸甸的直要逼得人无处
可遁,心中莫名就存了几分愧疚。
陛下冷冷一笑,瞥一眼丞相,将他面前的酒杯端到竹马面前,轻描淡写地说:“他的酒,便由你替他喝吧。就算是……
你欠他的。”
竹马却不接,沉默片刻,对徐梦飞道:“我与你认识这么多年,倒从不知道你吃虾就不能喝酒。”
徐梦飞只定定看着陈子然,随口回道:“这原也无妨。”
竹马一哂,对陛下道:“但我与他之间,并无什么欠不欠可言。那酒,我不会喝。”
这话说得连同窗都微变了脸色,陛下却毫不在意地将那杯酒举到自己唇边,淡淡笑着:“你既不喝,便由我替他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