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姐弟两说。
第二年暑假,安越唯跟姐姐去了姨妈家,对这个地方曾经的记忆早已模糊,这次的到来让一切变得明朗清晰。那是一个
清丽的小镇,比自己家那边略显繁华一点。
安越唯印象更深的是马路两旁的高大苍绿的梧桐树,他们经常光顾的小吃摊,还有清凉绵长的小河,葱茏水草中游过的
小鱼,以及繁星淡月群虫唧唧的夏夜。
还有很多记忆,早已经牢牢印刻在安越唯心里,细数不过来。这几年的来来往往包藏了太多的点滴。
本以为日子就此毫无阻碍的流淌下去,可是在安越唯进初二的那一年,方永召的父亲因车祸下半身瘫痪了。母亲要照顾
父亲,又得操持整个家,这让她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老上许多。
间白的头发,皴裂的手掌结满老茧,深陷的眼窝和脸上蹉跎的细纹让正上高二的方永召再也平静不下来。虽然他成绩不
错,曾抱着要考大学的梦想,而此时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心安理得的坐在课堂上。父亲一出事,家里经济来源就此终断,
弟弟还小必须上学,自己已经长大了,也应该承担起责任了。于是他选择了退学,然后跟着镇上的一个叔叔外出打工。
走之前,方永召去了一趟安越唯的家,安越唯正好放了几天假在家。方永召脸上一如既往的柔和微笑让他感到恍惚,产
生了错觉,似乎他家里发生的事情如云烟般轻淡。
“越唯,你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吧。我要走了,以后就没时间在一起玩儿了。呵呵,真可惜!”淡淡的故作轻松
的笑声让安越唯心里堵得慌,盯着方永召挺秀的脸庞问,“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过年吧。”
“哦。”
见安越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方永召摸摸他的头,“你别这个样子,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有空就打电话给你。”
“嗯,好,你别忘了。”
第4章
安越静刚考上县城里的重点高中,难得回家一次。安越唯初中就在本镇上的,那所学校不是特别好,但想像姐姐一样考
上县城的重点高中,所以他挺努力的。
平时除了念书,另外就是特别期待能在晚上接到表哥的电话。刚开始还很兴奋,问东问西的,两人聊得较多,安妈妈有
时就催他快去睡觉,第二天还要上学呢,安越唯这才极不情愿回房去睡。
然后安妈妈接过话筒问问方永召的情况。
“永召啊,在那边还习惯吗?”
“嗯,还好,工作不是很累,就是经常加班。”
“唉,你一个人在外面我还真不放心,想让你去你姨父那儿吧,可那工作很累,你正长身体,别把身子骨压坏了。”
“我挺好的,放心吧!这儿有几个老乡照应我呢。”
“好,有什么事跟我说也行,那你早点休息。”
“嗯。姨妈,您也早点休息。”
放下电话,安妈妈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着那孩子一个人在外面不知道怎么过的。家里靠他一个人支撑着,就算他在外面
吃再多苦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搭把手,想到这儿一阵心疼。
安越唯躺在床上,脑子里还回荡着刚才和表哥的谈话,细碎得不着边际,但却又一遍又一遍倒放。柔和略显沙哑的男声
余音嘹嘹,再清晰不过,就如方永召为人一般,极其温润透实。
渐渐地心里有点飘忽的感觉,想到表哥经常笑着说自己脾气特拧,谁都掰不过,更加燃起一股快慰之感。又预想着下一
次他们之间的对话,兴奋的头脑被徐徐睡意侵扰,迷糊了一会儿,沉沉睡去。
也许什么事都是刚开始的时候充满了新颖,余味不断,只要时间一久,就失去了原来的味道。
虽然方永召会隔段时间打一次电话,但明显两人之间的话题少了,除了问候之外,似乎找不到什么话题。片刻的沉默让
安越唯立马就捕捉到彼此之间无声无息中的尴尬,他不知如何去打破这种场面,只是一个人敏感的难堪的杵在那儿,静
静的握着话筒,有种僵硬的空洞在散播、扩大,弥漫到每根神经。
每当这时,方永召就会笑着扯出一些话题,问问安越唯的学习生活,或者说些自己那边的趣事,有时两人会忍不住放声
大笑,笑到面部抽痛,余音过后却又是彼此的沉默。而方永召就会说让安越唯早些休息,学习要紧,就挂断电话。
大地回冬,寒气渐浓。凛冽的风碎剪着枝头寥落无几的枯叶。接近期末考试,安越唯忙着复习,下了晚自习没有立马回
去,和班里几个要好的同学留下来一起复习,有不会的也便于一起讨论,直到值班老师催他们回家。
安越唯跟一个叫邹献华的男生同路,家挨的也近,两人经常结伴一起走。
“越唯,你挺厉害的,那些数学题你是怎么解出来的?”邹献华边走边问安越唯。
“可能是题做多了就有思路了。你每次做题时多想想就行了。”安越唯听别人夸自己,心里有点得意。
“嗯,也是哦,你一定能考上县城的重点高中的,我敢打包票!”
“别这么早下结论,你成绩也不错啊,说不定也能考上。”
马路两旁灯火零星,多是从别人家屋子里滴漏出来的光芒。远处也有些隐隐绰绰的光亮,点缀着乡村宁静彻骨的寒夜。
一阵冷风吹来,两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好冷啊!”邹献华不由得缩了缩脖子。随后从袋子里摸出他的单放机,换掉
里面的英语带子,换上一盒歌带。
“听会儿音乐吧,这样就不会想到冷了。”邹献华冷不丁塞了一只耳机到安越唯耳朵里。
安越唯听了一阵,有点受不了那嚎叫声,拔掉耳机,“你自己听吧。”
“你不喜欢?”
“不怎么喜欢?”安越唯瞥了他有些坏笑的脸一眼。
邹献华嘿嘿的笑,他自己也听不懂那些老外在唱些什么,这带子是他从他堂哥那儿顺手拿来的,偶尔精神不振拿来提神
的。
边笑边伸手揽住安越唯的肩,“这样暖和点。”
旁边的人温热的身侧贴了上来,安越唯觉得有些不自在,“你很冷吗?”
“你不冷啊?我是怕你冻着。”
“我不冷,你……你放开。”邹献华摘下耳机,有点奇怪的看着安越唯在夜幕中朦胧不清的脸。
“我骨头都快裂了你还不冷?再说有什么要紧的,你又不是女的。”说着圈紧了安越唯的肩,“咱们走快点。”
第5章
安越唯推开房门,一阵冷风随之灌入。
“回来了,外面好大的风,快把门关上。”安妈妈每晚都会等儿子回来。
“噢。”安越唯转身关上门,在她身边坐下,“妈,你以后早点睡,不用等我回来。最近要复习,会回来比较晚。”
“不见你回来我睡不着。”安妈妈笑了笑,脸上细细的皱纹舒展开来,又习惯性握住儿子的手。
“怎么这么凉,来,好好烤烤。”
“对了,你表哥刚打过电话,他们厂挺忙的,他说今年不回来了。”
“哦。”安越唯淡淡的应了一句。他今年不回来了,心里有些失落,但却不是很强烈,什么时候起和表哥之间像隔了层
什么似的,不是淡忘,只是静静的流逝,在时间一次次洗涤过后不知所剩多少。
安越唯近半年没见着他姐,那天放寒假回家,安越静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她高高束起明显拉直过的飘逸秀发,衣服恰
到好处的隐约勾勒出已经发育的玲珑身材,他感到难以言喻的陌生感。
家里来了几个平日里要好的乡邻,或者路过的也来凑凑热闹。在农村,孩子读完初中很多出门打工,而安越静上了县城
的重点高中,多少都会吸引着别人的目光。
安越唯不去凑这个热闹,只是看看那些人笑呵呵的盯着他姐,问长问短,最后散去。
“怎么,不认识我了。”安越静走到她弟弟身边蹲下,歪着脑袋看他。瞧见他有些呆滞的眼神。
“姐,你好像长胖了点儿。”安越唯似乎有些认真的对她说。
“你说什么!小屁孩儿不懂别乱说。”安越静笑着一把勾过弟弟的脖子。捏了捏他的脸。
“越唯,我发现你这皮肤比女孩子的还好,又白又细的。”说完又揪了一下他的脸。
“好痛!”安越唯猛的推开她,脸上留下两个红痕。
“哈哈。一看见你就忍不住想欺负你一下。”
安越唯揉了揉自己被捏痛的脸,瞪着他姐不说话。
“你越长大胆子越小了,小时候那个叫无法无天,逮谁不顺眼就打谁,妈的话也不听,后来怎么就听表哥的话了。”
依稀记起小时候的事,只是不清晰,那时的任性妄为被重新提起,安越唯不由得脸上泛红,可谁还去计较。
“表哥说今年不回来了。”
“还真可惜,跟我过来。”安越静拉着她弟弟进了自己房间。
“我挑了一套资料给你。你不是想考我们学校吗?”
安越唯捧着那套资料翻了翻,有点腼腆的朝他姐笑。
第二天,安妈妈带着姐弟两个去了姨妈家。因为离得远,平时只能通通电话问问那边的情况,有时也会抽空去看看她姐
姐和姐夫。
路边的风景吐落着瑟然,寒风雕砌着冬天独有的冰凉,从车窗细缝中急倾而入,刮得人脸生疼。
踏入熟悉的门,就见一个戴着帽子的男孩提了个桶走出来,见到安越唯他们,脸上露出喜色,冲屋里大喊:“妈,姨妈
他们来了。”
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从屋里走出来,头发有些蓬松,苦涩沧桑的脸上添了几分柔和,这让安越唯想起了方永召来。
“快进来坐!我生了火,这就给你们做饭去。”
“姐,不用这么急,我去看看姐夫。”安妈妈拉着姐弟两走进屋。
卧房光线暗淡,窗户紧闭着。一盆炉火燃得正旺,整个房间暖意四起。一个中年男人斜倚在床头,嘴里叼着烟。原本健
实高大的身形已经塌陷下去,只是精神还不错。
“姐夫。”安妈妈有些心酸的唤了一声。
“姨父。”姐弟两也跟着叫了一声。
“你们来了,先坐,你姐呢?我这不便招待你们。“男人含着笑却有些尴尬的瞟了自己的双腿一眼。
“姐夫,不用这么客气,姐去做饭了,让她忙吧,我陪你聊聊。”
“哎,那好。”男人脸上这才愁云淡去。
之后两个大人絮絮叨叨聊了不少,安越静早就拉着弟弟去找方永信去玩了。后来回到房间里时听到了他妈妈和姨父的谈
话。
“如果没遇到那场灾祸,也许明年永召就考上大学了。是我对不起他。”男人深深叹了口气。
“姐夫你别这么说,天灾人祸谁又能预料到呢。好在永召也懂事,从小就没什么脾气,他没怨过你。有时接到他的电话
,听他在那头笑,我知道他是不想让家里担心。”
“这孩子是从小讨人喜欢,现在难为他了。我们现在怕是顾不上他了。我跟你姐商量过了,永召也快十八了,想早点给
他定门亲事,等再过几年就让他成家,以后也好有人照顾他。只是我这样子,只怕没人肯愿意。”
“姐夫,这就不用担心了。永召人品好,亏待不了人家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只听他妈妈又开口了,“我们家那边有不少好女孩,我回家就帮忙打听打听,遇到好的了就等永召
回家见个面,你看怎么样?”
安越唯呆呆的站在外面,那些话想一阵轻风飘过,但却在他心里生了根,自己也不明白这莫名升起的灼痛感究竟源于什
么。
安妈妈的确帮着物色了几乎人家的女孩,然后打电话时告诉方永召,他只是笑笑说,现在没这个资本,不想这么早结婚
。
安越唯听到他妈妈跟他提起方永召的态度时,心里云淡天高的澄亮起来。
第6章
“走了,越唯。”邹献华靠在桌子旁,安越唯在收拾东西。
“哦,等等我。”
熄了教室的灯,两人走下楼去,其他学生也陆续回宿舍。转眼已经是高中二年级的学生了。两人都考上了这所重点高中
。当时安越唯挺高兴的,尤其感激他姐,如果没安越静经常找些资料给他,他是没把握上这所学校的。
而那一年,安越静却没考上大学,她那双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让安越唯再也兴奋不起来。
原本家里对她期待颇大的,在农村出个大学生不容易,背后多少双眼睛的殷情切盼最后化作残破的梦,而他们一直沉默
寡言的父亲打来电话,让安越静不要补习了,出来找份事做。
那几夜,经常听到他姐姐嘤嘤的啜泣声,似乎觉得有种沉重的气息正向自己倾覆过来,那种密不透风的压抑感在安越静
的痛哭声中消融入髓。于是有些反感起来,也不知道反感些什么。
也就这么混混沌沌到了高二,心里既明白亲人的期待,却忐忑不敢接受。成绩也还不错,但他一直认为这是为自己,而
亲人除了荣耀些,目前他实在想不出背地里拿别人拿他跟其他孩子比还有什么特殊意义。
“我们还挺有缘的,现在不仅一个班,还住一个宿舍,要是以后能上一所大学就好了。”邹献华饶有兴趣的拍着安越唯
的肩膀。
“是啊,你想考哪所大学?”
“没想好呢,等考完再说吧。”
“安越唯。”一个女生从后面追上来,声音并不大。两人转身立住,原来是班里的学习委员,黄莺。
“还有事?”安越唯发现黄莺的一双大眼睛正柔情脉脉的凝视着自己。
“嗯。”她低下头拿出一封叠成心形的信,递给安越唯,“这个,麻烦你看一下。”然后走开了。
安越唯有些愣愣的,邹献华一拍他的肩膀,“兄弟有艳福啊!呵呵,这黄莺不少人追哎,这下栽你手里了。”接着暧昧
不明的笑,“快打开看看,让我也开开眼界。”
安越唯明白过来这是情书之后,心里颤了一下,脑海里出现的是方永召那张面带微笑的挺秀脸庞,随即双颊有些发烧。
为什么是他?在宿舍里,大家谈论心慕对象时,脑子里也是他。而别人问起自己,每次都能很好的遮掩过去,脸不红心
不跳的回答没有。他明白这个秘密不能告诉其他人,这不正常。
此时,路灯虽然有些浑浊不清,他仍觉察到邹献华正盯着自己绯红的脸,显得不安起来。
“你脸红什么,不就一女生告白嘛,快打开看看她写了什么。”
“哦。”他的误会让安越唯安定不少,随后便要拆开那封信,拆了一会儿才发现打不开。“这叠得还有点复杂。”
“你小子还真够笨的。我来。”邹献华拍了下他的头,接着三两下就打开了信。
上面清晰的是黄莺那隽秀细瘦的文字,而流淌其中的是浓浓的爱慕之情,最后面问安越唯能不能考虑一下他们在一起。
就像她的人一样,落落大方,不失体面。
“怎么样?要不试试?这可是到嘴边的天鹅肉,多少人排队都嚼不上。”邹献华一脸坏笑的怂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