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要筠势单力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狠狠跺脚,气到发狂。
其实吴要筠真实内里并不算个好相与的人,职业操守要求他温文有礼,可现实中没张装模作样的画皮?当年他爸就是个没脸没皮的赌徒,从小耳濡目染吴要筠自然也没学多少好,他猥琐的心早已把沈万三凌迟了一千一万遍,可迫于小黑屋淫威,他还是不敢当面跟沈万三甩脸,这不,在离开波拉波拉岛回神祗之都的路上,他气哼哼跟在沈万三49米后,一边踢石子一边不情不愿的嘟囔,“哼,大丈夫能屈能伸……小爷天天跟你身边,有你好看的时候!”
只能说吴要筠太小心眼,被仇恨蒙蔽双眼,忽略了他主人难得一见的柔情心思。
想他沈万三,手中有快马有飞龙,何必同个宠物一起苦哈哈走路?沈万三就是怕人鱼在宠物栏里受不住,等出来后又失魂落魄大半天,这才一时心软,选了这么个出力不讨好的方式。
可惜被照顾的这位丝毫不领情,跟在身后目露凶光,恨不得拿眼神当刀使才痛快。
走路没持续多久就来到传送点,再次抵达神祗之都英灵城,吴要筠脆弱的小心肝被正炽的太阳烧灼,难受的眼睛都要流汗了。
恍惚间,他盯着连绵成片的雪色高耸建筑,恍如隔世,感慨万千。
记忆深处,有一个夜风微醺、星辰闪烁的傍晚……神像前,有一对狗男女哦不,狗男男……
死或生的回忆,欢乐与愤恨的交织,人与人的争锋相对,莫名感情的催化点燃,一点一滴都离不开这片一如昨日的圣灵之地,离不开身边这个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人。
沈万三是制造祸端的罪魁祸首,是吴要筠该弃如敝履的仇人,可明明是仇人,却又带给他太多太多异样心思,以至于交杂缠绕,他自己也有点闹不清了。
望着前方坚定而又桀骜的背影,吴要筠甩甩头发,苦笑一声。
算了,寄人篱下,得过且过吧。
回了军团议事厅,沈万三就察觉到他的宠物似乎心情不佳,整个人懒懒散散见扶廊就靠,跟中了暑的小狗一样,蔫蔫儿的一动也不愿多动。
瞧他一副全世界都亏欠他的丧气样儿,沈万三就有点生气,不仅气,内里还一丝苦兮兮的委屈,他心想自己已经够意思了,多少次该发火动怒的情况他都极力压制,不愿再唐突人鱼,可这只傲慢的小家伙似乎侵吞他的善意无底限,一而再再而三的无视挑衅,让沈万三头疼不已之余,头一次有了束手束脚的感觉。
“又怎么了?”压下不悦,沈万三拉开议事桌边座椅坐下,询问。
吴要筠头一次进恢弘的军团属地,身体虽懒得动,可眼珠子还是寻新鲜一样咕噜噜不住乱瞟,听到主人问话,他有心不理,可也不知是良心作祟还是其他原因,还是狠不下心。于是便装作心不在焉地瞟了沈万三一眼,又快速转开视线,“没怎么,有点无聊。”
第七游戏时是沈万三处理军团事务的固定时间,此时他正翻看军团信息页面,处理事务间隙他没心思琢磨吴要筠的回答,便顺着往下答,“嗯,等下带你出去玩,刷刷副本吧。”
吴要筠闷闷嗯了一声,定定对着天窗上色彩斑斓的圣天使画像出神。
厅内寂静,一时无话。
“喂,沈万三——”吴要筠终是耐不住寂寞了,沈万三这厮工作起来认真度堪比准时准点的钟表,丝毫不懈怠,吴要筠已经连整个议事厅的天使有多少根头发都数完了,可沈万三还跟泥塑一样四平八稳坐那一动不动。
“让我出去玩玩吧,太无聊了。”他哀哀央求。
对着一个恨不得划花脸的仇家,吴要筠能忍足三个小时也算他定力超人。
沈万三面无表情,不知在对着什么消息神思,听闻吴要筠的请求,他甚至缓了三秒才回过神,“嗯?噢,可以,去吧。”
他都忘记自己在跟谁对话了。
吴要筠不乐意了,抗议似的梆梆拍了拍桌子,道:“那你倒是让我出去啊,只5米活动范围,离大门口还几丈远呢,上哪玩啊,在这跟你捉迷藏吗?”
一连串不满的嘟囔终于让沈万三清醒,他眼神从军团页面离开,转过头望着一脸郁郁的人鱼,想了半刻,便调出页面修改了宠物活动范围。
“已经扩大到一百米了,你去吧。”他眼神再度转回军团页面,冲吴要筠一挥手,送客一样。
没由来的,吴要筠被被沈万三轻视的姿态搞的心中不爽,怨毒瞪了沈万三一眼,偷偷扒眼睛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吴要筠一步三晃离开了军团议事厅。
天是这么的蓝,云是这么的白,花是这么的红。
出了议事厅大门,吴要筠抬手遮挡在额前,眯着眼睛近乎贪婪地望着以前他从未珍惜过的明丽天空——能够以人的身份重回天地,他心里是说不出的高兴。
一百米不够出城,甚至连军团属地一半都逛不到,虽说条件贫瘠,可吴要筠还是左看右看,觉得一切都分外新鲜,多动症般摘摘花摸摸草,欣喜得不得了。
军团属地继承了神祗之都的优美迷人,无建筑和道路的地界铺满绿草鲜花,放风的吴要筠跟三岁小孩一样乐滋滋蹦到草坪中央,蹲着身子对一小路蚂蚁搬家也能看的兴致高昂。
看累了,他仰躺下身,双臂做枕,感受着夏风微拂,美滋滋晒起了太阳。
上方忽然多了一团阴影。
“你是谁?没见过你,新来的?”兀的,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凝思。
在军团中威望没达到五级是不允许进入军团属地的,这本是极普通的例行问话,可熟悉的声音却让吴要筠心中咯噔一下,如抛下一块千钧重石,激起层层浪花。
——这声音主人,化成灰他都认识啊。
沉沉的,不带感情的,他吐出了舌尖上的三个字,“胡雪岩……”
见此人主动喊出自己名字,胡雪岩歪头,表示不理解,“诶?你认识我么?可我不记得你了……”
这句话像钢针一样深深刺痛了吴要筠的玻璃心,原本他穿越人鱼这事儿就够悲催的,再由这群人有意无意来回提醒,他真心要发疯发狂了。
吴要筠陡然睁眼,视线如利剑直指上方来人,本还带着惬意的表情瞬间冷如冰霜,面容阴沉的似要滴下水来。
不过,话到嘴边却突然变了味,“你……这什么烂打扮……”
吴要筠给胡雪岩一身大花短裤人字拖的沙滩造型惊的一震,忘记兴师问罪,惊诧之词脱口而出。
可胡雪岩不知道吴要筠的性奴身份,也没多想,很平常的一耸肩,接道:“诶,我魅力这么大么?你果然认识我。”
一句“认识我”让吴要筠迅速回神,他懊丧拍拍额头,坐起身,喉间发出怪异干涩的冷笑——是啊,老子怎么会不认识你呢?欠老子送信的十万现大洋你还没兑现呢!
就这么想着,吴要筠觉得心头难过的快要滴下血来。
胡雪岩,要不是你,我会落得现在这副被人玩弄的惨样么?要不是你,我会连自己的生活都无法继续下去么?你口口声声说记得我,会在战争结束后找到我,可结果呢,我花爷的账号在哪呢?在哪呢?!
你找过我么?你真的找过我么!!!
如彗星撞地球的汹涌澎湃,吴要筠脑中火山爆发一样喷涌出各式各样的责难,一个个幻化成寒光利剑,道道扎在他悔不当初的心上。
他恨,他怨,可又恨的无理,怨的无力。
其实他也懂,这不能怪胡雪岩,要怪就怪自己,一时贪财,生生断送性命。
到最后,这些责难他一个字都问不出口,他不能,也不敢暴露,他不敢让沈万三知道,费心思讨好的宠物躯壳内,藏了个想要他命的龌龊灵魂。
“胡雪岩……胡雪岩……”脑筋甚至有错乱的征兆,吴要筠丢了魂一样喃喃念。
胡雪岩倒是更奇了,不因这青年没名字没军团称谓的来历,而是因他正对自己胃口的姣好容颜,胡雪岩爱美,花心,此等上好货色不揩把油真对不住他花花公子的职业操守。
“喂,是谁拉你进来的,是我们军团的人么?你什么职业?多少级了?要不我带你练级吧。”他开始无节操的套近乎。
吴要筠的脖颈似被千斤重物压着,就见他沉甸甸地摇了摇头。
见美人神情沮丧不肯言语,眉眼间似是蕴藏了谁也读不懂的忧伤,胡雪岩乐意讨好美人的种族天赋开启,他坐到吴要筠身旁,自来熟搂过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侧头柔声道:“怎么?遇到什么事情这么不开心,说说看,我能力虽然一般,但凭一己之力可以解决的事情还是很多的,相信我,嗯?”
吴要筠没抬头,只干涩的呵呵一声。
美人不给面子,胡雪岩不乐意了,想他西线第一大财主,哪个美人不是上赶着巴结,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大有人在,他这么耐心哄人还赚不到一个好脸的情况真心少见。
这更激起了胡小同学的逆反心理,只见他一手坚定掰起吴要筠尖尖的下巴,一双桃花眼不死心地闪烁着迷死人的梦幻费洛蒙,“说说看吧,说不定我……”
话戛然而止,胡雪岩一愣,接不下去了。
面前青年眉目微敛,眼中水光明明,大大的眼眶承载不住如远山浓雾的痛苦,化成颗颗泪珠重重滚落下来,鼻翼噏动,薄唇紧抿,说不出的哀痛借由无声表情传达,甚至比颤声诉说更有杀伤力。
胡雪岩呆了,心下惶惶,他不知自己什么话惹得面前人露出如丧失所有希望一样的悲哀神情,那种痛是实实在在的,是真正承受痛苦的人才能窥探到的真实感情。
胡雪岩手一哆嗦,松开了吴要筠,表情讪讪,不知说什么好。
正当他无措之际,泪流满面的吴要筠淡淡开口了——
“皇上,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花爷么?”
第二十七章
天空,一朵云溜溜闪过。
草地上,胡雪岩身形一僵,愣了神,“啊……啊?”
“……”吴要筠无语凝噎。
见胡雪岩是这么个丈二反应,吴要筠一时冲动想吐露真情的心彻底成了熄灭火的死灰,他眼含泪珠定定望了胡雪岩半刻,最后委屈地一扁嘴,无限幽怨瞥了他一眼,又怏怏低下头,指尖顺着小草画圈圈。
无声抽泣中,吴要筠肩膀微微耸了耸。
感受到手掌底下的细弱身体因哭泣而时不时抽动,胡雪岩眉宇纠结,心头一时五味陈杂。
虽然他没弄懂青年话中含义,可单从他如丧考妣的哀痛神色看,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一般,青年不肯言明,可闪着水光的眸子下面,分明泛着对自己怨悔与憎恨的暗沉之色,一闪一闪,要幻化成妖魔跳出来撕了他一般。
胡雪岩不由惴惴,是不是自己在不自知的时候,曾对他犯下某种罪过呢?不仅是罪过,还是一个足以带给他毁灭性的,滔天罪过……
难道他曾经跟我有一腿?还是,我给他带过绿帽?
胡雪岩无限烦恼地抓抓短发,青年含混说的话他有听说过,好像是……是……天朝某部古老电视剧中的台词,大意讲了个总裁抛家弃子被拖油瓶要债上门的故事,可青年话的内容嘛……胡雪岩暗暗思量,这花爷,是谁呢?
无怪乎胡大官人贵人多忘事,其实说白了,胡雪岩就是个整日在游戏中游手好闲风花雪月的浪荡子,也许他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本事,可一贯爱玩乐爱刺激的标杆已立起,鲜少有什么轰动事件能驳倒了,所以单就表面,胡雪岩坐实了坐吃空山不学无术的好名头。
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浑噩度日,他连上一游戏时调戏过的美人模样都不记得,你说花爷一个在他生命中连路人甲乙丙都算不上的炮灰角色,他哪会记得呢。
由此可见,吴要筠与胡雪岩,从各个层面上来将,都注定要杯具。
也怪吴要筠蠢,识不破胡雪岩亲民和蔼表象下一贯乐于拉他人做垫背的恶劣行径,当初胡雪岩与他交易时的劝说言辞毛躁又急进,明显等同于哄小处女上床的三流浑话,可吴要筠耳背愣是没听出,白白吃了次闷亏了。
现在好了,除了等飓风把颜连周盼刮到跟前,没活路了。
见青年又陷入忧郁沉思,胡雪岩有些寂寞,他的一腔爱心又不平白供人消遣,便贼心再起,紧了紧搂住青年肩膀的手,胡雪岩凑到他耳边柔声哄劝,“这是怎么了?别哭了,哭的我都心疼了。”
吴要筠给他这话气的直哼哼——心疼你老母去吧龟儿子,你把你爹坑惨了。
“你说的花爷是谁?需要我帮你找找么?”见青年仍没好脸色,胡雪岩决定大胆戳戳有可能是自己造孽埋下的雷区。
谁料一击便中,青年果然有了反应!
吴要筠猛地抬头,对上胡雪岩温柔微笑的视线,隐忍激动道:“真的?”
胡雪岩头稍稍往下倾斜,一如哄老婆一样温和耐心,“自然是……”
自然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没等胡大官人说完,一道饱含雷钧怒气的低沉男音突兀插进两人之间——
“胡雪岩!你给我滚开!”
话音未落,紧接一道挟滚滚怒气而来的尖利破空声嗖嗖传来,一如选定目标的恶鲨,迅猛而致命。
胡雪岩眼中厉光一闪,松手就势往旁边一滚。
黄金剑噌的一声斜插入地,分毫不差刺进胡雪岩刚坐过的位置,穿过大半土层,烧灼土地,熔岩似是感受到主人爆发的怒气,燃烧沸腾得比以往都要热烈。
捉奸当场,吴要筠面无表情。
那边胡雪岩堪堪爬起身,冲大步流星往这边走来的沈万三大声抱怨,“我靠三哥,这得多大仇啊,会死的会死的!”他沾了一身草屑,又只穿一条大花裤衩,形象狼狈,真应了沈万三当日那句“要饭的”断言。
沈万三面沉如水,一言不发,直直冲吴要筠走来。站定后他一把攫起吴要筠细瘦的手腕,猛的把他提到自己身边,厉声问:“你说出来玩就是玩这个?嗯?趁我不在勾引别人?好玩么?”
吴要筠给他迅猛而大力的力道拽起搞的头晕目眩,站那蔫蔫儿没回神,也没回答。
沈万三直接黑面。
站一旁看戏的人精胡雪岩可瞧出不对劲来了,他下意识远离化身凶神恶煞的沈万三三步之遥,边拍打草屑边试探问:“哎,三哥,你们认识?”
沈万三没看他,冷冷回答:“你离他远点!”
瞬间,胡雪岩的心像被摇晃过的苏打汽水,猛打开瓶盖嘭的一下散了漫天,他心中大叫一声“哎呀妈呀”,就差没拍大腿喊人围观了,心说狮子发怒什么样?小狗护食什么样?就是面前人这模样了——面目阴霾,跟海上卷起千米浪的雷暴雨一样慑人,周身散发着敢靠近一步就杀你全家的凶悍气势,眼神厉的能当飞镖使。
还真是,大众喜闻乐见。
吴要筠有心思闷不作声抬杠,可胡雪岩知情识趣啊,他眼珠一转,讪笑对沈万三说:“三哥,这是……嫂子?”说着他装作羞赧地搓搓手,好似做了什么尴尬得不得了的事一般,“哎呀你看我也不知道,稀饭也没告诉我,都是误会,误会。”
与吴要筠僵持不下,沈万三颤着呼吸深吸一口气,终是无奈松手,退后一步。
静默几秒后,他语气低沉黯然,“不是……他是我买的性奴。”
这个不河蟹词汇让吴要筠发自心底不高兴,他冷哼一声,撇开头,自顾自揉手腕,完全不顾忌沈万三眼中流露的无奈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