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申屠舒。
这个满脸苍白,清秀到几乎没有生气的女生,此刻正坐在教室的另一边,眯着眼睛打量着伏唯。
这双淡琥珀色的眼眸微微弯曲,生得十分好看。但是从中透露出的微妙神情,感觉上却是与整张脸完全脱离的。
这是一种复杂的神情。包含了疑问、倨傲、嘲笑,警惕……以及更多更多的怨恨。
伏唯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噤。
一双能够同时会承载着复杂目光的眼眸,原本应该是什么样的?
一个拥有“会说话”的眼眸的人,原本应该是个什么模样?
他闭了闭眼睛,脑海中忽然划过一道飘渺的身影。待到细看的时候,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任课教师终于来到了教室内,这是对于伏唯来说毫无意义的一堂课──除了观察远处的申屠舒之外,他几乎什么事情都
没有做。
也正因为他的观察过于“赤裸裸”,就在第一节课间休息的时候,李朱一脸贼笑地问他:“怎么?对那个男人婆有意思
?”
“我对……男人婆?”伏唯苦笑不得,“谁是男人婆?”
“还装蒜?申屠舒啊。”李朱神神秘秘地在他身边坐下,“不是我没告诉你啊,可别打这个心眼儿,三天前有个倒霉鬼
刚刚试过。”
“试过什么?追求申屠舒?”伏唯一听他是在将申屠舒,立刻有了兴趣。
李朱明知故问地瞪了他一眼,“不是申屠舒还会有谁?我看全学校也就只有她这么一个女生会把追求者痛打一顿吧。”
“痛打一顿?”伏唯难以置信地重复了这个词,“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这其实也是听我老婆说的。”李朱特别压低了声音,“就是一次申屠舒接受心理治疗回来,和我老婆在路上遇到了。
我老婆看见她衣服上都是泥浆,正想问呢,结果后面就传来了一个男生的干嚎。喏,就是那个。”
说着,他用手指了指坐在远处的一个瘦高个儿,看背影果然是有些憔悴。
“女生能把男生痛打一顿?”伏唯不禁有些怀疑,“难道申屠舒之前学过武术?”
“不可能不可能。”李朱连连摇头,“她原来人还挺不错的。只是军训回来之后忽然变漂亮了,人却‘狂野粗糙’了很
多。倒像是……”
“倒像是什么?”伏唯追问。
“倒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李朱嘟囔。
这句话让伏唯心中“咯!”一下,明亮起来。
换了一个人?
那与清秀斯文的申屠舒几乎格格不入的神态;那复杂地混杂着警惕与憎恨的目光,莫不就是因为──申屠舒躯壳里已经
换了一个人?
也许,就是这个“人”将乐娜杀死在配电房内;当然也是这个“人”将高朋推下了5楼。
越是寻思就越觉得有可能,伏唯迅速拿出笔在纸上书写起来。
另一面,留在教师公寓里检视照片的夏寒正坐在床上,打开笔记本,笨拙地用左手操作。
堆在他面前的是十多块各品牌的记忆卡,每一块都需要插在读卡器上再连接上笔电。由于手臂受伤,他花了差不多两个
小时才看了八张卡里的内容,最终忍不住自言自语地骂道:“什么东西!现在的学生都不用学摄影就敢出来混!?”
显示屏上,几乎所有的照片都只能够用“一塌糊涂”来形容。
雨天拍摄本就很考验摄影技术,再加上黑夜无光源的环境,夏寒其实也没指望能够得到多么好的片子──但眼前这些照
片不要说是神秘人的脸了,绝大多数就连高朋都拍得不清不楚,就好像五楼的窗口被一团白色的水汽所包围着,呈现出
一种若隐若现的状态。
失望过后,夏寒迅速冷静下来,想到了第二种可能。
拍出这样的片子,会不会是因为灵学上的原因?
比如说,这是一个能够操纵水泽的“东西”,因此利用朦朦胧胧的雨雾隐藏自己的身形。
等一等!雨雾?
夏寒打了一个寒噤。
如果没有记错,在伏唯所描述的那个梦境里,穿红雨衣的男生就是死于一个雨夜。
还有,A区宿舍第一次响起奇怪脚步声的时候,窗外也是落着蒙蒙细雨。
而夺皮沟里发生惨案的那一夜也……
这一连串的发现仿佛开辟出明光大道,夏寒急忙下床去找那两个装资料的牛皮纸袋。但他还没有靠近书桌,口袋里的手
机突然响了。
打来电话的人是高朋。
“我就在你家门外,麻烦开门。”他这样对夏寒说。
于是夏寒又多走了几步路,吃力的用左手开了门。一个几乎令他刮目相看的高朋出现在他眼前。
全然没有了昨天下午初见时的高傲与自大,男生穿着一套宽松的运动服,头发也乱得可以,不过看起来倒像是真正的学
生了。
虽然昨晚的惊吓并没有给高朋带来身体上的创伤,但是精神上的影响却是在所难免。他站在门前,打量着夏寒手上的绷
带,过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说道:“我是来向你道歉的。同时也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说着,他抬了抬手里的水果花篮:“你自己可以拿进去么?”
夏寒明白他的意思,便让出一条路。
高朋拿着果篮走进房间,夏寒则径直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径直开口:“有话就说。”
高朋果然皱起了眉头。
“还记得你曾经问过我,是否有与众不同的地方?”他顿一顿,仿佛鼓起了莫大的勇气。
“其实是有的……而昨天下午之所以否认,是因为我不相信那些东西。”
夏寒心中早有预料,因此还是似笑非笑地问道:“你不相信的是什么东西?你的特殊之处?”
“是的。”
夏寒追问:“那是什么?”
“一句话,全是水。”高朋苦笑,“听我妈说,我的八字全部属水,对于经商是大利。不过算命的也说我注定“生于水
,死于水”。自从我6岁差点淹死在自家游泳池里之后,我妈就禁止我靠近水池。却没想到时隔13年,却差点死在一个雨
天。”
这个回答令夏寒兴奋,他便追问:“你说你八字全水?报出来我听听。”
“癸亥年十月廿七……”夏寒喃喃报出一串八字。
夏寒粗略算了一算,果然是全部属水。
又是水……
一个能够制造出烟雾的神秘“物体”,在雨夜找上了一个八字全水的人,要置他于死地。
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而它,又究竟是不是从神秘的校园地下遗迹里逃出来的妖魔呢?
想到这里,夏寒便追问高朋:“昨天晚上你怎么会跑到窗台上去的?”
“具体情况,我记得模模糊糊。”
高朋努力回忆:“昨晚下雨后,我离开露天平台。走到四楼的时候,忽然听见楼下有一种怪异的声音。”
夏寒打断他:“那是不是一种奇怪的脚步声?”
“是的。”高朋点头,“那时我已经走到五楼,楼梯间的灯开始忽明忽暗。我停了停,想看看别的楼梯间是不是也这样
,谁知刚走到窗户边,背后的脚步声就窜到了我背上。”
“那你有什么感觉?”
“被扑上来的一瞬间感觉很疼。就好像是被一块石头撞到了脊梁。我被按倒在花台上,然后从手脚开始一点点麻木了。
”
“麻木?”夏寒皱眉,“是不是因为伤到了脊椎?”
“不是。”高朋十分确定地回答,“回去之后我有请医生看过,脊椎是没事。有事的是──”
说着,他转身撩起宽松的运动服,露出脊背。
那里竟然留有大片的青紫,真像是被什么硬物砸中了一般。
可是听说校方时候去勘察现场,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夏寒正在寻思,高朋又继续回忆:“我被那东西砸中了,手脚很快就发麻。进而感觉整个人仿佛被什么东西挤压着蜷缩
起来。然后身体竟自己要往楼下跳。如果不是我拼命抓住窗台,恐怕已经没命。”
25
听到这里,夏寒恍然大悟。
“有东西上了你的身。”他对高朋解释,“是它想要让你跳楼。”
“为什么?!”高朋理所应当地问出这三个字,“我哪里得罪它了!”
“不需要你得罪它。”夏寒说出自己的假设,“而是它需要你这个人,就像需要之前死去的那几个一样。”
说着,他便支使高朋道:“你去把我屋里写字台上的文件袋拿来。”
高朋乖乖地取来了袋子,夏寒进而吩咐他从中理出四场命案死者档案。然后针对死者的出生年月日进行演算。
虽然档案上的生辰没有精确到小时,但至少从年月日这三柱上看,“死去的情人节”、“操场女尸”和“雨夜红衣”都
无一例外地的属水──就算撇开时柱不提,这也已经是一项非常诡异、具有关键意义的证据了。
可是又有一点不对劲。
在最后一份资料面前,夏寒算了又算,但是这名死者的八字却打乱了这一个发现。
乐娜,这个女生的年月日三柱,一属木,一属金,一属火。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规律可言,与其他三个人还有高朋可以说
格格不入。
这是为什么?
夏寒不禁陷入困顿。
依照现有的资料看来,神秘的脚步声是专门冲着四柱八字纯水的人而去。但死者之一的乐娜却又不符合这一个关键条件
。
不仅如此,仔细比较之下,与其他几个死者相比,乐娜的死亡似乎确实与众不同。
除去死者八字不符合规则;这也是唯一一个不在学校内发生的案件。
难道说,乐娜的案件根本就与校园的这一系列死亡事件没有关系?
不,也不可能。如果昨天晚上将高朋推下楼的人是申屠舒,那么这一切都该如何解释?
夏寒不禁陷入深思,高朋见他沉默,又主动开口道:“这件事……我也想参与。既然你手受伤了,一定有些不方便的。
需要我帮忙么?”
“你?”夏寒失笑,“没开玩笑吧,难道还要我再救你几次?”
“不会了!……”
高朋正想要辩解,外面的玄关忽然传出一声巨响。他惊愕地抬起头来,正看见伏唯一脸怒容地走了进来。
“哟,怎么了?”
隐约意识到有事情发生,夏寒首先准备支开高朋:“这里没有你的事,你下午还有课吧?不要迟到了。”
“可是我想要帮忙。”高朋依旧固执己见,“你救我一命,我就要回报;而那个东西害我,我也要它尝到我的厉害!”
“真是武侠片看多了。”
夏寒无奈的翻了翻眼睛,忽然妥协道:“好、你不是想要帮忙么?到我房间去,桌上有一堆记忆卡,你的任务就是把里
面的照片仔细看过了,除了你和阿唯之外,还有没有别人的画面。”
见事情有了转机,高朋立刻起身去做。
客厅里终于二个人,夏寒也是第一次看见伏唯如此生气的模样,不无好奇地问道:“你的右脸怎么这么红?”
一提起自己的脸,伏唯的动作“刷”地僵硬了。他就这样停滞了几秒钟,然后才闷声回答:“你看不出来么!我被人打
了。”
“被打了?”夏寒怔了怔,立刻大声反问:“谁打的你?你就不会打回来?”
“我做不到。”伏唯一脸无奈而又挫败的表情:“因为对方是女生。”
事情是这样的。
在课堂上默默思索的伏唯,越想越是觉得“申屠舒躯壳里已经换了一个人”这个说法很有可能。于是下课之后,他便跟
随着申屠舒,想要看看她是否会有什么怪异的举动。
然而,也不知道是他的跟踪技巧太过拙劣,还是申屠舒脑袋后面长了眼睛;总之就在伏唯跟她来到核桃林中小路的时候
,申屠舒冷不防地转身袭击了他。
那一记耳光的力道,已经不能用‘打击色狼’来解释了,简直就像是前世有仇。
“真是一个自恋的女人。”
听完他的叙述,夏寒只能是哭笑不得。
“你真是一个笨蛋,这样的跟踪有什么用?你打算跟着她回去女生宿舍么?换成我,我也会打你。”
顿了顿,他又盯伏唯的脸:“不过就一个女生来说,这力道还真不算小……恐怕也能直接把你推倒在地。”
“可是我真的无法确定昨夜那人是不是她。”伏唯沮丧地摇头。
“不怪你。”夏寒点头表示理解,“那个情况下,我很庆幸你没一块儿掉下去。不过话说回来,那人把你拽回屋子里,
其实应该也算是救了你一命吧?”
“是啊。”伏唯点头:“如果是申屠舒那个女人,可能直接就把我推下去了。”
分析在一段诡异的走向后进入僵局,这时候,本该在卧室里检视照片的高朋却忽然探出头来。
“难道,你们没有想过要尝试用一些传统的刑侦手段么,比如指纹?”
古人曾有过所谓“一字之师”的典故。譬如这一次,高朋却实实在在地做了一回夏寒和伏唯的老师。
既然昨夜“那个人”冲到窗边,将伏唯拉开,把高朋推下去,那么它有很大的可能会在窗框上留下指纹。事情发生还不
到24小时,或许还有采集到指纹的机会。而只要将采集到的哪怕半枚指纹与申屠舒的进行比对,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计划便这样定下了。夏寒立刻打电话给冯骊,让他找专业人员协助这件事。
他打完这一通电话,卧室里突然传来高朋兴奋的声音:“有了有了!这张照片,能看清楚人!”
高朋所找到的这张照片出自于正对楼梯间的公寓六楼,这正好是一个俯视的宽敞视野。不知什么道理,前几张照片上茫
茫的烟雾在这张照片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画面上已经不见了伏唯和扒住窗台的高朋,只余下一团漆黑的人影,背对着窗
户。
看起来正是那个神秘人,将高朋推落后转身往楼下走去。
只可惜,这是一个背影,不过,却是一个不高不大,堪称纤瘦的背影。
似乎是个女生……
夏寒急忙让高朋往前翻页,想看看是否还有这个人其他清晰的照片。只可惜烟雾的退散只在这最后一刻,其余的照片毫
无研究价值。
然而就在着硕果仅存的唯一一张照片中,细心的伏唯却看出了一条线索。
“那是什么?”他指着屏幕上一点。
一处高光,突兀地出现在漆黑的楼梯间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反射着照相机的闪光。
“提亮,调整曲线。”
看着那东西似乎有些研究的价值,夏寒立刻让伏唯调节照片环境。经过一连串操作之后,原先黑色的楼梯间被分出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