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满了外墙的薜荔半掩了白底黑字的校牌。耗不起眼的黑铁校门敞开着,两旁各立有一位身穿灰色制服的警卫。向里望
去,竟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那些古旧的红色砖房却反倒成了点缀。
夏寒将随邀请函一同寄来的特别通行证放在仪表板上,顺利地驶入校门。而令伏唯感到奇怪的是:这所大学的校门竟是
“坐南朝北”的。
国人建造房屋,向来讲究朝向。按照科学分析,“坐北朝南”利于采光,并能够回避掉冬季的大风。而“坐南朝北”的
房屋通常都被称为“倒座”,在等级上都略逊一筹。
06
就算日后科学昌明,没必要讲究什么“主次尊卑”,但是根深蒂固的 “坐北朝南”却不容易改变。所以眼前这座“倒座
”的大学,却又不知蕴含着何种深意。
听了伏唯的疑惑,夏寒只是淡淡一笑。
“其实S大有个南门。但那边是后来增建的,学生们不买账。再加上除去医学院外,其他二级学院都在北校区,所以大家
还是把北门当作大门进出。”
说着,他已经将车子停在了泊位上。
两人下了车,面前便是一个方形的下沈水池,约有百余个平方大小,围着一圈被摸得光溜溜的石栏杆。
池心立着一座假山,潭水泛出一层油油的绿色,看起来并不像是活水。
“这是放生池。”
夏寒为伏唯介绍:“每年都会有一些阿公阿婆放些乌龟小鱼进去,听说比学校存在的时间还早。”
学校又不是寺庙,居然开门就是一个放生池?这实在有些奇怪。伏唯在心里打了一个问号,又跟着夏寒紧走了几步。
水池后面是两个造型美观的花坛,簇拥着中央水泥路一直通向行政主楼。
行政楼是一幢同样被薜荔缠绕着的六层红砖建筑。有着中式的红色槛窗和变形的古希腊多利克柱廊,显然是中西文明首
次碰撞时期的产物。
走进黑阙阕的大门内,糅合了霉味与受潮石灰的森冷气息扑面而来。
门厅不到四十平米,满是孔洞的天花板上垂下古旧吊灯,照出昏黄的粗石地面。地面正中竖着一人多高的正身镜,镜脚
上堆着盆花。
镜子后面便是老式水泥楼梯,左右对称的那种。
夏寒指着楼梯道:“校办公室在三楼。”
伏唯点了点头,两人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令伏唯感到惊奇的是:从二楼开始地面都铺了红色木地板,即便是最小心地
走在上面,都会发出“吱噶吱噶”的响声。
夏寒领着伏唯在不透光的昏暗走廊里行走,很快找到了挂着校办公室木牌的房门。
敲门之后,里面传来应答的声音。
“请进。”
夏寒推开门,突然明亮的灯光令伏唯下意识地闭了闭眼。与此同时,他听见椅子移动和急促的脚步,随即有一个男声欢
喜道:“夏寒,果然是你!”
睁开眼睛,伏唯看见一个与伏桓年纪相当的男人,西装革履,正激动地按住夏寒的肩膀。
回应他的激动,夏寒也狠狠地拍了一下对方的后背,啧道:“哟,老冯,多年不见混得不错嘛。”
顿了一顿,他便为双方介绍道:“伏唯,这位是S大的校长助理冯骊,也是当年伏桓的同班同学。老冯,他是我的小跟班
伏唯,伏桓的弟弟。”
虽然不满自己被称为“跟班”,尤其还是“小跟班”,但伏唯还是平静地与冯骊打了招呼。
邀请两人坐到沙发上喝茶,冯骊上下打量了伏唯一阵子,感叹道:“不愧是兄弟,他长得很像大一时的伏桓。但是看上
去还要小一点……我说夏寒,你们报社该不会是奴役童工吧?”
“童工?”夏寒失笑,“别被这张娃娃脸给骗了,他大学毕业都快一年了。”
“是么?”冯骊惊讶地笑了笑,“娃娃脸很好,方便接下去的工作。”
听他提起了工作,夏寒便催促道:“闲话少说,把我召唤回来是为了什么事,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好的,我们现在就开始。”
冯骊的脸色立刻沈淀下来,缓缓说出了让他困惑了大半年的怪事。
“你不知道,今年开春以来,我们这个校区已经死了四个人。”
说起“校园里死人”,绝大多数人的直接反应无外乎两个。
第一,课业负担繁重,绝望自杀──这一类以跳楼为主。
第二,校园暴力,情杀仇杀,心理扭曲的校园杀手──这一类较为罕有,一出事影响极大。
实际上,几乎每个大学自建校以来,多多少少都会闹出几条人命案子。有些竞争激烈的名牌大学,学生们私地下还列出
了所谓的“跳楼指标”,若是一年之内没有死到“指标”的人数,就代表着学校的课业轻松,教学任务松懈了。
然而S大今年闹出的四状人命,却几乎和以上两点搭不上什么干系。
第一条人命案发生在今年二月二十八日,一个留在学校过年的男生被管理员发现死在宿舍的衣橱内。因学校装有地热供
暖系统,尸体迅速腐化,尸水沿着门缝留到走廊内才被保洁人员发现。
当时,整个公寓二楼只有他一人留宿,无人得知确切的死亡时间。只有宿舍管理员回忆,最后一次见到该名男生是在二
月十四日,大年初八;而且正巧那名男生的宿舍号也是214。所以,这件事也因此也被称为“死掉的情人节”。
第二件人命案发生在五月中旬,从环绕操场跑道的恶臭排水沟内捞出一具高度腐败的女尸,之后确认是因排水沟水泥盖
突然破裂而跌入身亡的校工。
后怕的是,根据学生提供的证据显示,排水沟的水泥盖已破裂将近半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几乎整座学校的学生都曾
在体育课上与这具女尸亲密接触过。
这一件事造成的影响最大,一时间“操场闹鬼”的各种版本满天飞。直到两个月后的大考如期而至。
第三件人命案发生在大考前,东配楼的自习教室。一个准备明年二月份报考研究生的男生,被人发现猝死在自习教室里
。这也许是唯一一件能够与学业挂钩的案子,但──
虽然是在自习教室中死去,但男生的书本已经被收进了包内,并不像是正在温习功课。更重要的是,尸体身上穿着一件
红色的雨衣。
而最近的那一桩命案,则发生在9月初刚刚开始军训生活的大一新生中间。
九月十一日凌晨两点左右,负责值夜的新闻学院的大一新生乐娜与申屠菁巡逻至后山变电所时,变电所突然爆炸导致乐
娜被烧死,申屠菁昏迷。现场还释放出大量六氟化硫,造成多人呼吸困难。
“邪门”的是,有人说这两名女生在出事前曾玩过“请桌仙”的游戏,所请的“桌仙”正是一名被活活烧死的“鬼魂”
。
八个月来连续发生的四起命案不得不引起大家的关注。但四个死者看来都像是意外死亡,生前也互不相识。早在“死掉
的情人节”那会儿,警察就已经仔细调查过了,并没有杀手连环作案的迹象。
而校方之所以会将怀疑的重点转移到“灵异”上来,是因为死人的时间有所蹊跷。
07
2010年S大将迎来它的百年华诞,为迎接这个历史性的时刻,校方决定修整校舍、拓宽道路、并且改造塑胶操场、翻修图
书馆和体育馆……总之就是将老旧破落的本部校区彻底改换一个模样。
而改造的第一铲,就是在今年春节前落下的。
“可是,改造校园和意外死亡会有什么关系?”不了解这座学校过去的伏唯轻轻地问了一句。
夏寒与冯骊同时摇头:“有关系……而且是很大的关系。”
从S大毕业的学生,大多都听说过这样一个传言:本部校区的土地不能随意乱挖,因为这里的地下有一个庞大的古代迷宫
,里面封着一个吃人的妖兽。如果挖破了迷宫,让妖兽逃脱出来,就会死很多很多的人。
“听起来很像米陶诺的故事,当然版本不止这一个。几乎每一届的学生都会有不同的说法,一年比一年更有想象力。”
提起这些,夏寒似乎颇为怀念。但冯骊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令这种怀念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
“夏寒,这不是想象。我们确实挖出了一段迷宫。就在学校底下。”
说着,冯骊便打开锁住的写字台抽屉,取出两叠厚厚的资料。
“这一封是校园改造规划书,还有在改造现场拍摄的照片;另一封则是四名死者的部分资料,希望会对你们今后的工作
有所裨益。”
夏寒接过文件袋,顺手交给伏唯。
伏唯打开校园规划的那一袋,很快就找出了夹在列印稿中的照片,摊在茶几上。
第一张照片是工地现场。
一人多高的脚手架上盖了遮雨的彩条布,挂着白炽灯。灯下是潮湿的新土堆,土堆外侧排着即将铺设的黑铁管道;内侧
的沟壑里则隐约露出一面砖墙。
冯骊在一旁解说:“S大现有的排水、供暖管道,都是由第一任校长主持建设的。这一次翻新校舍,我们同样考虑铺设新
的管道,将电、气和新的光缆统一埋入拓宽之后的道路下面。而这一段土下甬道就是工人在挖掘现场发现的。具体细节
你们可以看下面的照片。”
伏唯依言翻开下一张照片,看见的果然是沟壑内的情景。
褐黄的表层土壤下,是厚达半米的青色泥层。这一层泥,颗粒细腻而致密,有一点像没有干透的水泥。泥层下便是那神
秘的甬道。
修路队是垂直向下施工的,相当于在甬道上开了一个大洞,因此从照片上就能够看出甬道立体的状况。
这是一个约1.5米左右宽度,顶部呈现180°拱弧的砖石结构甬道。尚有部分埋在土中,因此无法得知具体高度。
夏寒从茶几上将照片捡起,蹙眉端详了一阵子,而后判定道:“这有可能是汉代墓道。”
“为什么?”
伏唯有些惊讶,就凭这一张照片就能够判断出这段甬道的年代和性质,未免太过神奇。
见他疑惑,夏寒便欣然指着相片为他解释:“看见这圈青色的泥土没有?它叫青膏泥,能够防水防腐,通用于墓穴外侧
。而之所以断代为汉,则是因为甬道里的砖头粗犷扁长,偶尔几块还有棱角刻画的花纹,这是汉砖的特征。”
说到这里,他又问冯骊:“这点上你更是个懂行的,有没有拿起来敲过?”
冯骊立刻点头道:“敲过的,声如石磬。中空而坚硬的,确实是汉砖。但这却并不是汉墓。”
猜测虽然遭遇了否定,夏寒却以一种更热切的目光等待正确答案。
冯骊这时却卖了一个关子,找出第三张照片。
这是使用闪光灯拍摄的甬道内景,积土已然清理完毕。甬道从地面到拱心有约2米的高度,半坍的拱券门后是一间仅5米
见方的小室,却异常精致地拥有仿木结构的倚柱和斗拱──而这并不是汉代墓穴的特征。
“仿木构砖室墓?这是北宋的特色。”夏寒喃喃自语,“我果然错了,莫非这是一个用汉砖砌成的宋代墓穴?”
冯骊笑着叹息:“不,你又错了。”
说着,他又取出第四张照片,这是闪光灯拍摄的石室内墙特写。
通过照片,夏寒和伏唯清楚地看见,这面墙是用一种与青膏泥十分类似,却更为坚硬与“时髦”的现代材质砌成的。
“水泥?”
忽然间夏寒有些哭笑不得,可他却想不到其他的答案。
“不仅是水泥。”盯着照片仔细观察之后,伏唯补全了这个结论, “而且还是打了印记的水泥。”
的确,在墙壁的一角,静静地留有一个人类掌印。
这一次,冯骊终于点了点头。
“这是水泥,更正确的说,那个时候应该还叫做‘水门汀’。水泥墙应该是第一任校长立起来的,毕竟一直以来只有她
主持动过学校里的土,而这个掌印正是成年女性的大小。”
事实上,在施工队发现地下甬道后,冯骊不敢怠慢,当时就请过有关部门的考古专家实地考察。
然而当专家看见这堵印有掌印的水门汀墙壁,就都纷纷失去了兴趣,认为这是前人进行保护性发掘并回填的遗迹,没有
继续考察的必要。
而在B城档案馆里,也确实留有将近百年前的发掘报告,说S大的校区发现了宋代古墓一座,回填,云云。
事情便这样告了段落,虽然汉砖宋墓的疑问依旧存在,但赶进度的校方也不打算深究。于是施工队伍避开了回填的遗址
继续工作,没多久就出现了第一桩命案。
而同样的一段砖结构甬道也在随后整修室内体育馆的时候被挖了出来,奇怪的是,甬道尽头竟然也有同样留有掌印的水
泥墙。
听完了如此曲里拐弯的一番叙述,夏寒长话短说,简要地摘出重点:“所以,你是怀疑学校擅自动土,挖出了不明物体
,所以学校才开始死人?”
“没错。”冯骊坦率地点头,“但这不过只是一个猜测。所以你们也不能只盯着这一点去调查……现在来说说你们角色
分配。”
08
说着,他就从抽屉里取出一黑一红两本证件,分别交给夏寒伏唯。
“这是你们的工作证和学生证,里面夹着校内id卡。夏寒去挂个选修课老师的名头,伏唯呢,就是新闻学院的大一新生
。总之这样既可以贴近学生获得资讯,也不至于造成什么其他的谣言,请理解我们苦衷。当然,你们的作息完全不用受
到课节的影响。”
夏寒与伏唯面面相觑,却没有拒绝。
半年里死了四个人,这个苦衷的确让人心生同情。
在确认完一些细节之后,冯骊便通知了新闻传播学院的院长,将伏唯先带去班级。而自己则领着夏寒去了教师宿舍。
新闻学院的院长是一个将近六十岁、头发花白的慈祥老人。他将伏唯领向8号教学楼,一路上还细心地介绍起学院的情况
。
“你即将插入的那个班级,是新闻传播学院新闻系大一的2班。2班一共46人,其中28个女生,18个男生。”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可你待会儿只能见到45人。因为那个叫做乐娜的女生,在军训的时候被烧死了。
”
从行政楼到8号教学楼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伏唯很快就被领到了一楼的某间教室里。
红窗木桌的教室里很安静,四十多名大一新生正以与年龄不符的沉默注视着突然出现的伏唯。
院长与主持班会的班主任陈老师打了招呼后便匆匆离去。陈老师则开始照着院长所给的纸条介绍起伏唯。
“这位是我们班新来的同学,名叫伏唯。是S城人,以后住在612寝室,学号17。大家欢迎。”
话音落下,但教室里无人鼓掌,反倒响起了窃窃私语。
“17?那不是乐娜的学号么?”
“什么嘛……他就是乐娜的替补?”
“学生的死还没弄清楚,就这么着急想招生赚钱?”
…… ……
伏唯并不是顺风耳,但这些声音还是不断地、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