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锻炼自己的认识和判断能力,陆方积极寻找一切机会观察人,揣摩人,判断人。幸运的是,他正好是个在校学生,身边有上万的同龄人可供他观察和揣摩,同时,讲台上还有来来去去不停变换的老师,这些都是他的观察对象。他想利用自己掌握的相关知识来判断一下人家的性取向,这个出发点真是不太上得台面,不过,却无意中让他发现了不少乐趣,以至于多年以后的陆方歪打正着练就了一双识人的慧眼,当然,这是后话。
高二文理分科的时候,陆方选的是理科。开学一周后,他认识了一个叫邵芸女生。那天课间的时候陆方仍然如以往一样趴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的绿树,一边调节视力一边观察对面二十米外那栋楼的学生一边跟身边的男生聊天。然后,一个清脆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嗨,你好!”
陆方直起身,看着这个女生,很漂亮,柳眉大眼,身材高挑,扎个一个马尾,挫得不行的校服穿在她身上跟名牌礼服似的,看上去青春靓丽又活泼。不知怎的,陆方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很多年前那次白河堡水库烧烤时的小颖阿姨,不由自主的就蹙了一下眉头,他对小颖阿姨可没什么好印象。
“哎,我打搅你了吗?”大约是因为他的眉头皱了一下,那个女生好奇地问。
“没有!”陆方诚实地回答。他只是有些纳闷而已。他认识这个跟他同班的女生,叫邵芸。虽然刚分班才一周,却已经被评为了班花,更夸张点的说法是“理科之花”,其实,以她的美貌,说是校花也是够格的。因此,她的主动招呼为陆方赢来了不少注目,而作为当事人,陆方却不知道这理科之花找自己干嘛?
“那个,我想请你做我的模特画些画。”
陆方吓一大跳,千万别,虽然他喜欢观察别人,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喜欢给别人观察,而且还是这种明目张胆的观察。
“抱歉!”陆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为什么?”
邵芸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看起来天真烂漫,身子还微微向他倾来。
陆方却一下意识的退开一步,拉开点距离,一个这么大胆的女孩子他可不敢惹,再说了他也不习惯跟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女生这样亲近,何况,不用看他就能感觉得到投注在他身上几乎能将他灼伤的那些形形色色的目光。难怪有时候齐萧会说艳福不是人人都消受得起的,没把握的时候就不要放任自己参与游戏。齐萧道行那么高还不敢随便招惹女生,何况他这样的小角色。
“扑哧”一声,大约是他的窘迫取悦了她,邵芸笑起来,大眼睛弯成新月,可爱又讨喜。陆方却觉得脊梁骨有丝丝凉气。
“其实,我只要画素描就好了。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这时候,上课铃响了,进教室前,邵芸回头又是嫣然一笑,“我真的非常希望能替你画张像。”
“莫名其妙!”晚上跟齐萧通电话的时候,陆方如是形容他对这件事情的看法。他丝毫没有齐萧说的“荣幸之感”,除了感到莫名其妙以外,他感到的更多是厌烦,因为美女的橄榄枝让他不大不小成为了一个话题人物,人们见面的时候会好奇的问他为什么邵美人要给他画像?尽管这个问题其实直接去问始作俑者更妥当,可人们还是忍不住跑来问他,这种不合逻辑的行为让他很是困扰,你说这些人的脑回路咋就这么古怪呢?!
“那么你呢?有没有问她为什么要给你画像?”齐萧在电话那头问。
“没问。懒得!”
“为什么?”
“明摆着等我去找她,这么明显的一个诱饵,我还吃下去,傻呀我!”陆方不以为然。如果有心有诚意,一定会一早如实奉告,而不是像邵芸这样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何况他本来也无意去让莫名其妙的人给自己画什么莫名其妙的像,自然更不会上赶着去问个明白了。
齐萧在那边低低的笑起来,“你就不怕伤了美人心?”
“怕伤心就别来找我呗。”陆方无动于衷。说实话,大约是邵芸给他的感觉跟小颖阿姨有点相似,所以他对这个美少女算是绝了缘,只是这话不能跟齐萧说免得这人不乐意。这齐家母子如今互相看不顺眼,小颖阿姨提到儿子的时候管儿子叫“白眼狼”,而做儿子的则是能不提就尽量不提自己的母亲,母子俩的做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弄得陆妈妈叹气之余说这娘儿俩“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那么你自己认为她为什么就偏来找你呢?”齐萧看起来心情不错,通话时间又比平常延长不少,“她找过别人吗?”
“这个倒是没留意。”陆方一边大嚼陆妈妈送进来的葡萄一边说。
“那么,你就没想过,因为这么不上心,以至于错过了一段佳话那可怎么办?”
“切——谁稀罕!”陆方根本就不在意。别说他还没谈情说爱的打算,就是有,他也不会找一个神似于小颖阿姨的女孩,没得给自个儿添堵的。
“哟,眼界高啊!”齐萧又笑起来,问他想找个什么样的女孩儿?
“谁有那美国时间找女孩儿啊?忙死了!”陆方说的是实话,高二啊,特尖班的老师抓得死紧,文山题海的,弄得他连睡觉时间都想省下来,哪里还有工夫去应付女孩子?再说了,这种时候他敢跟女孩子纠缠不清,那还不得叫陆妈妈活剥了皮!
“乖,真乖!”齐萧挺满意。
山不去就我我来就山,这说的大概就是邵芸了。虽说陆方打定主意不理会邵芸,可是,却奈何不得邵芸待见他。那天以后,有事无事,邵芸都要跟他搭上几句话,弄得其他男生对陆方艳羡不已。要知道,理科班女生资源本就稀缺,貌美如花的就更是百年难遇,可如今万众瞩目一朵花频频向一根榆木疙瘩示好,这怎么能不让人又羡又妒呢?为此,陆方的日子就不太好过,毕竟,为一段莫名其妙的美人恩来应付别人的冷嘲热讽,这种日子换了谁都好过不了。
陆方其实很想找邵芸说个明白的,不过最后他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不平。邵芸似乎非常不介意别人怎么看待她对陆方的主动,那种镇定让陆方隐隐地感觉到这是一场较量,尽管他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被卷进这场较量非常无辜。
“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陆方在他的青春早期就有了这样的感悟,莫名其妙地碰到一个莫名其妙的邵芸,他真是有点无语凝噎——他找谁惹谁了这是?
大约终是抵不过陆方那总是礼貌克己的泛泛相交之举,在角力半个多月后的某一天,邵芸在陆方做完值日生准备锁教室的门离开时拦住了他,“喂,考虑清楚了没有?到底要不要做我的模特?”
15.
“我已经说过抱歉了!”陆方皱了皱眉头,这女生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看他没有多做停留就径直往楼下走,邵芸追了上来,“陆方,你也太矫情了吧?我不过是想画幅肖像,没别的意思。”
“别人怎么想我没兴趣,别人想做什么我没义务配合。”陆方冷着脸说,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情。齐萧提醒过他,对必须说“抱歉”的人只有不留余地干脆利落才能让其死心。陆方本身对邵芸就没什么兴趣,所以觉得不值得为这个女生牺牲自己的时间和好恶,何况这女生的缠劲更是让他避之不及。
陆方大步流星地走了,不用看他也知道此刻邵芸在他背后气急败坏跺着脚。说实话,陆方觉得挺爽的——好吧,他是有点坏心眼儿了,借口舌之利报了这些日子以来因为邵芸而遭受种种无妄之灾的怨仇。从这点来看,他还真是有点睚眦必报小肚鸡肠了。不过他认为邵芸又不是他的谁,难道一定要他迁就了她容忍了她才叫风度吗?有些女人平时都喜欢强调男女平等,可是在与男人相争的时候又会抱怨男人没有绅士风度不知道女士优先。邵芸大概也是这样认为的吧?觉得他答应做她的模特是天经地义的,否则就是矫情了。可惜陆方偏偏是个另类,他的思想里只有合理不合理的认识,没有委屈自己迁就旁人的觉悟,尤其是这个旁人还是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
自那天以后,邵芸消停了再没理会过陆方,只是碰到陆方的时候下巴高高抬起,显示出极端的不屑来。而那些风言风语也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渐渐销声匿迹,人们当然不会知道事实的真相是如何的,人们更倾向于走大众文艺的路线,那就是——陆方这厮失宠了,被甩了。无论是先前人们的白眼还是现在人们同情的目光,陆方都毫不介意,还是那句话,“别人怎么想我没兴趣”。从这件事情上可以看出陆方同学其实是我行我素一个很自我的人,这样的人通常已经具备了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基本素质。并且,从陆方对待美人的态度上可以看出来一点,这厮对待敌人那是秋风扫落叶般的敌人——呃,邵美人似乎不能算在敌人的行列里,不过惹恼了陆方同学的确是没有好下场那倒是真的。
不管人们是同情也好还是讥笑也好,这都令陆方很是松了口气。再大的风浪也有平静的一天,日子啊,还是消消停停的过好,他可不想总是站在风口浪尖上充当人民公敌,敌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有很多的敌人。尽管如此,齐萧还是在电话里笑呵呵地嘲笑他就是一根榆木疙瘩,不解风情到了极致!
之后的日子陆方过得非常惬意,高中的功课虽然繁重,不过他能游刃有余,他别的没有,一个聪明的脑袋瓜子倒是十足,所以读起书来非常轻巧,很容易就能名列前茅。学习之余,他写写信,上上网,虽然时间不太充裕,不过小日子倒也算是滋润。
寒假的时候,齐萧出人意料的回来了,这是这么多年来他头一次回到北京,齐爸爸和小颖阿姨这对夫妻最终还是走到了头。充满戏剧性的是,这对刚办理了离婚手续的夫妻第二天又在民政局碰了面,俩人各自带着自己的新配偶来进行新的婚姻登记,那八目相对的情景在很久以后还被民政局的同志当成佳话广为传颂。
“十几年的夫妻,这点默契还是有的。”晚上,身材越加高大的齐萧挤在陆方的单人床上淡淡地说道,嘴角又是那种熟悉的讥诮。巴巴的把他叫回来,不过是为了增加离婚谈判的筹码,可是,最终的离婚协议上,却没有提到这个儿子的名字。理由很简单,齐萧早就年满十八岁,属于成年人,应该独立自主了。
“无所谓了,我的生活里也早就没有了他们的位置。”齐萧捻着陆方的耳垂说。他说得很轻松,陆方却听得很沉重。这眼看着要过年了,可是无论是小颖阿姨还是齐爸爸,都没有提到一句让齐萧和自己一块儿过年的话,仿佛这个儿子不过是路人甲,他的去留根本就不是他们所关心的。
怎么能有这样的父母?陆方觉得义愤填膺。即便现在做夫妻的劳燕分飞了,可是父母终归是父母,这是父母孩子之间割不断地血缘亲情。然而,不仅仅是在向前任配偶示威这一点上齐爸爸和小颖阿姨有着默契,连忽略孩子这一点上这对前夫妻也同样默契无比——他们似乎选择性的遗忘了齐萧这个儿子,仿佛过去的婚姻中除了房产股票债券之外,齐萧这个儿子从未存在过。
“其实,他们到底还是在怨恨我吧!”齐萧叹息。
原来,当初给齐爸爸单位写检举信的人正是齐萧。
“那时候,我认为是我爸毁了我们的生活我们的家,出于报复,我就把一些老早就发现的,我爸贪污受贿的证据收集好了寄到他们单位去,同时还往检察院也寄了一份……看到这个让我们的家破裂的罪魁祸首丢官罢职,那种感觉真是痛快。要不是他当了官手里有了脏钱,他哪里有那么多机会接触到外边那些个乱七八糟的,那些女人又怎么会看上他?所以,我想,没了官,没了钱,我爸就会又回到这个家来了——再怎么样,那也终归是我们的家。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爸爸竟然会走出那么一步……”
齐萧自嘲地笑了一下,“那女人,要身材没身材,要相貌没相貌,不过是个初中毕业生,从山沟沟里出来的,在洗浴中心当搓澡工……就这么个人,竟然能让我爸放弃一切带着她去了南方,还生了对双胞胎儿子。就这么个女人,让我妈,输得一败涂地——从那以后,我妈总是管我叫‘白眼狼’!明知道我是为她出气,可是她仍然不能原谅我。要不是我,她现在没准还是风光的官太太,因为我揭开了那层遮羞布,结果让她变成了一个笑话——对我妈来说,面子永远比里子要重要得多,也比我这个儿子重要得多……”
齐萧把脸埋进被窝里,长胳膊越更紧的抱着陆方。
陆方只有一下一下的顺着他的头发抚摸着他的脑袋,齐萧的头发不算软,有点硬,不过摸上去还是很舒服。
真是太震惊了,没想到当年的事情真相竟然如此。为此,小颖阿姨对齐萧怨恨冷漠,齐爸爸则干脆对齐萧不闻不问。什么父母啊这是!陆方想,这俩人还真是不应该离婚的,因为这俩人实在是太般配了——在这对父母眼中亲生儿子竟然远不如那些虚名浮利重要。
“齐萧,写了那信,你后悔么?”
齐萧想了想,说:“开始的时候是有些后悔,后来就明白了,一棵树如果已经烂根,倒掉那就是早晚的事情——即便没有我的信,我爸的事情也终归有一天会东窗事发,再怎么说,纸都是包不住火的。只不过有可能是多拖上一些日子罢了。其实,我们那个家早就名存实亡,我父母的关系老早就已经破裂——我不过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而已!”
陆方松了口气,能够不执拗于自己的行为,那么齐萧就不会被内疚压垮,就不会承担沉重的心理负担。
“更多时候,我想我爸对我妈的意义就在于一官半职。我妈大约从来就没爱过我爸,当初跟我爸结婚,就是为了能留在北京,为了一个北京户口,她放弃了她的爱情。知道吗?我妈现在又嫁了个有点官职的,小老头一个,脑袋也秃了肚子也大了,眼看都六十岁的人了,就是官当得再大又如何?这官还能当一辈子不成!可是我妈不管——面子啊,比什么都重要!”齐萧嘿嘿冷笑,看着书架上的一点,眼睛里却没有东西,“这个女人,把自己的一辈子都葬送在面子了——为了面子,爱情她不要了,丈夫她不在乎了,儿子她记恨上了……女人啊,都这个德行,虚荣,贪婪,自私……”
听着这话不像,有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之嫌,陆方忙道,“也别以偏概全了你,女人也有好的,只是需要慢慢发现。”他可不想让陆妈妈也遭受无妄之灾,别的女人怎么样他不好说,不过他倒是觉得自己妈妈挺不错的。
“其实,男人女人都一个样儿,别光看外表就对了。”陆方和稀泥,陆妈妈也就长相抱歉点儿,内在可是很好。
“小样儿,维护起女人来了,怎么着?有看中的女生啦?”
齐萧从书柜那里拉回视线,盯着他看了半天,那目光,渗得慌。
“怎么会?我只是不喜欢你这么横扫千军的愤懑罢了。”看的资料多了,陆方知道有时候外界的刺激也会导致性取向的偏移或者心理状态的失衡。听齐萧的口气中对女性充满了不屑和不满,陆方有些担心小颖阿姨造成的影响给齐萧带来心理阴影。
“齐萧,以后你打算怎么办?”陆方不想齐萧继续钻牛角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