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实在是尴尬了,他又一下把话题引开:“刚才你只猜对了一半儿,留用司勇不仅仅是看上他的才干,这种人我不指望能得到他完全的忠心。做个戏是给所有人看我的宽容,也是要用司勇牵制那些自以为扶持我继承大统出了大力气的家伙们。一个个都以为我的江山没了他们不行,一群跳梁小丑!我偏要捧个愣头儿青出来对付他们。”
真阴险……所谓过河拆桥就是这样了吧?不过也得说这些大臣没看清这位皇上的本质,也都没有身为棋子的自知,损一点儿说的话:活该自找的。
看着他又开始思考政事,我换过一碗热茶:“你休息一下吧,闭上眼睛养养神。华英殿那边还有七八个大臣等着呢,我看工部的米大人满脑门子官司,八成儿是要说洋务冶造处的事儿。”
虽然他的身份从王爷变成了皇上,他的行为也越来越诡异莫测,甚至对邵先生和厉大人等曾经的心腹也逐渐分出了三六九等,但是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一直都没有变。
那些弯弯绕绕的话,明里暗里的算计全都没有使用在我身上。他变化的地方很多,多的我也曾经怀疑自己对于他来说到底算什么?是个泄欲的工具?一个满足好奇心和征服欲的男宠?
甚至我还盘算过如果有一天他腻味了,我该给自己找一条什么样的退路。
但是那些生活中的细节,面对他时时刻刻的关心和爱护,以我的智商实在是看不出他有任何玩弄的蛛丝马迹。
终于我的那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小试探在昨天晚上把他惹怒了,暴风骤雨般的冲撞中忍不住哭着哀求他:“我知错了……”
那几滴该死的眼泪是疼出来的,是吓出来的……因为他的神情让我有种会被他咬死吃掉的错觉。
当他终于释放了怒火之后对我说:“你是住在我心里的人,不许你有任何怀疑,不许你再试探,不许你再胡思乱想,你的心里只能有我!”
当时我笑了:“好霸道,难道我为自己想想也不行吗?”看,果然近墨者黑,总和大变态待在一起我也开始变态了。这种类似于撒娇的行为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身上?
“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所以你只要想着我就行了。”
然后我就像个傻缺一样开开心心的趴在他身上贱笑:“嗯,拿去吧,都给你。”
所以今天我就活该无论是站、是坐都疼的咬牙切齿。
皇上登基已经半年有余。我对奏事官的职务越来越熟练,对大臣的奉承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有什么虚荣感。
后来我听邵先生说,当初皇上要分内外总管的事儿遭到了不少重臣的反对,当然他们不知道我和皇上之间的事,仅仅是忧虑这位城府极深的新帝是不是要用这个职务拆分搞出什么新花样而已。
“以前他们的闺女进宫做了妃子,他们只需要打点首领大太监一个人,现在分成了两个,内外各担其职。而内总管绝对不允许谈及政务,只负责后宫嫔妃的日常起居,不若从前还能在皇帝耳边嘀咕点话什么的。”邵先生笑眯眯的看着我:“你可知现在你这外总管是多少大臣心中的香饽饽?都憋着劲儿讨好你呢!”
我大笑:“那我岂不是会收到很多孝敬了?发财发财!”
先生摇头:“皇上把你保护得滴水不漏,那些大臣也就是想想吧,你可见过有谁敢凑上来的么?那是作死呢。”
又习惯性的摸摸我的头:“也是你这家伙确实招人喜爱。一个刚脱了奴籍的奴才一下被提升为内廷外总管兼领奏事官,多少大臣因为这个又闹了起来?我万万没想到,最后是袁大人和厉大人联手作保,说你品质忠贞不二,仁孝志坚,又以宁王党余孽未清,宫中需可信之人经手奏折为由保荐。”
呃……“先生,袁大人和厉大人是被皇上逼的吧?”开玩笑,我何德何能得到这二位重臣的青睐?不信!
先生敲敲我的脑袋:“果然越来越聪明了。不错,这里面皇上费了不少心思,但是他们俩也确实对你留有好感才自愿入套的。要不以袁大人的油滑怎会轻易中计呢?哦,对了,他跟我说你还欠着他一包好茶叶呢。”
袁曦……能做户部尚书果然是要抠门儿到一定程度才行。
这天下午有枢密处加急奏折递上来,皇上在皇后的呈祥宫,我匆匆带着人赶往后宫昭华门。
通报的小太监飞一般的跑了,不一会就见巴豆趾高气昂的走了出来。
“小甘草!想死哥哥我了!”
看一眼他的腰牌儿,也是奏事处的,只不过和我的有些不一样,他的是内奏事处。
“改天再叙旧,有枢密处加急折子,你先给递进去。”
巴豆无所谓的挥了挥手:“皇上说知道了,肯定是南边水灾筑坝的事儿。”说着招过来一个小太监把折子送进去,他拉着我进到昭华门旁的庑房里侃大山。
我一直想当面问问他为什么会选择当太监。心里隐约觉得他可是被皇上强制要求的,因为我不想做太监,皇上退而求其次在奴才里选一个得力的。那我就是他今日身份的间接造成者,不问明白了我心里很不安。
和巴豆说话也用不上什么遮遮掩掩,他听了一笑:“你别瞎想。我在王府当奴才时不会做人,有你多次提醒也不知道收敛,陆陆续续的得罪了很多人。如果我跟着总管去皇庄,指不定得被人挤兑揉搓成什么样儿了。”
继而眉毛深深的皱着,“我家的人一个出息的都没有,整日就知道吃老本儿,只记着曾经得过宠,有过势力,却看不清眼下的处境。我最小的弟弟很聪明,以前在王府时我托山药放他进犀香苑偷听邵先生讲课,引得他一心就想好好念书。后来皇上叫我过去,说听邵先生讲有个小奴才聪颖好学,愿意给我弟弟脱奴籍还给安排个好前程。”
听到这儿我心里的不安更甚。我了解皇上的手段,很明显他是要用一个甜头儿换巴豆自愿当太监。
突然手被人握紧,我抬头看着巴豆真诚的眼睛:“甘草,我知道皇上是真心喜欢你,我也知道皇上是要用我来顶替你当太监。可这也是我所求的,反正注定了一辈子是奴才,少一个玩意儿和多一个玩意儿又能如何?你不知道我能得到这条路可走有多高兴!我弟弟可以脱奴籍参加科考,有皇上一句话就能得到好前程,我家也能光宗耀祖太平富贵了,我特别满足,真的!”
“巴豆你别说了。”心中的不安还在扩散,我觉得自己是个罪魁祸首。
“甘草!你听我说。能有几个人能像你一样得到皇上真正的关心?别多想了,你记住我是自愿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关系,也是我得谢谢你。”
入夜皇上从枢密处回来情绪很好,估计是筑坝的事处理得很顺利吧。
洗漱完毕太监们放下重重幕帐。他从一旁拿过一把扇子递给我,展开一看,是一幅画着并蒂柿子的事事如意。
“过年的时候净赶上大事儿,把这个忘了。前几天下午在枢密处听他们为点银子吵来吵去很没意思,随手画了。你看看喜不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
“喜欢。哎?这个柿子蒂呢?怎么没有?”
他一笑,拉着我穿过帷幔来到书案边,“我等着和你一起给它添上呢。”说着让我研了墨提笔在其中一个上写了个小小扁扁的“央”字作为蒂,又把笔交在我手里:“你写个‘甘’字到另一个上面。”
“啊?我的字很丑,会毁了这幅画的。”
“没关系,我帮你。”
手被他温热的大手握住,后背贴在他的胸前。
一笔一划的写,完全放松,被他带着写下了这个“甘”。
拿起扇子仔细的端详,“你的字真好看。”
耳边有热乎乎的气息:“哦?怎么好看法儿?”
“我不懂得书法也说不好,就是觉得很有力,但是又能把锋利都藏起来的感觉。”
他轻轻的笑着:“你喜欢我就多写一点给你好不好?”一边说竟然一边在后面顶了几下,让我注意到某人的某处已经进入充血状态……
“你,你,你不会是要用那个……那个来写吧?”大变态!大变态!他果然就是个大变态!
皇上大笑:“你这小脑袋里想的都是些什么?”
不由分说的拉着我回到床上。里衣被扯开露出大片胸膛,刚才写字的毛笔落在我身上,凉凉的。
胸口上被写了一个“央”。
他很开心的看着自己写的字:“这样好,就像我的徽记一样。”
然后又提笔画了起来,等他收笔之后我低头看了看,在字的旁边是一朵半开的玉兰。最可恨的就是他故意在画的时候笔尖停留在我胸前敏感的地方,来来回回的描摹。
微凉的夜晚中我觉得有点冷,刚才柔软毛笔的刺激又让我心里很热。忍不住想爬开却被他捉住,“这个图在你身上很美。”
他灼灼的目光让人害怕,我已经觉悟,今天晚上不可能消停了……
(此处省略肉肉若干,定制印刷中将补齐。)
第五十九章
邵先生说我被皇上保护得滴水不漏,直到进入阴历八月我才深刻的感受到这个所谓的滴水不漏到底是个什么概念。
宫人都在忙碌八月十五的中秋节,唯独我这个外总管无所事事。一来我任职时间还短,对宫内的规矩老礼儿都不上手。二来,职务中圈定的行走范围把我隔离开了后宫。
每年的中秋节按历是要在太后所居的福荫宫举办,而我的行走范围仅仅到皇帝寝宫的瑞阳门。而且我的主要差事是接引大臣,伺候皇上的日常起居。先皇三日一朝,到了皇上这儿就变成了每日临朝。以他的精力和抱负,对于自己的江山有那么多设计,那么多想法,我想,他可能恨不得一日双朝才高兴呢。
所以我只能听听瑞阳宫内的太监们议论今年预备了多少西瓜,做了多少月饼,置办了多少种干鲜果品,要搭多少戏台请多少班子进来助兴。默默的记下这些琐碎的差事,万一以后用得上呢?
袁大人和厉大人对我的保荐理由其中之一是因为现在朝局未稳,宁王党羽未清尽所以才需要个可信之人。我估摸着早晚有一天这个奏事官的职务会被拿下,到时候我还得专心致志的当外总管,后宫进不去,总还有经办买办等等的差事吧?
我想,太监出宫麻烦多多总没有我来得方便。我又是在王府的经办处锻炼了好长时间的,很多差事熟悉一下就能手到擒来。到时候大臣们真要是挑剔这个奏事官的差事,我也不至于一下闲置下来措手不及。
心中主意已定。瑞阳宫的大太监苗公公是邓春秋的老部下,平时经常跟他虚心请教,皇上赏我的小零碎儿也经常送些当孝敬,一来二去的,苗公公也不吝惜多教我一些规矩掌故。
公公是个有深沉的人,从来不提我和皇上之间的种种,只在一次我们兴致很高的说到伺候主子的小花招儿时,他有一瞬间的欲言又止。
我本应该刻意忽略一带而过,却禁不起入宫以来第一次直面他人审视目光的酸涩。
苗公公看出我的尴尬并没有立刻讨好或岔开话题,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慢慢的跟我说:“甘总管,咱们做奴才的命贱,承受不来太多主子的宠爱,要折寿的。”
这话听着刺耳,但却是真理。所谓折寿我理解不是迷信的那种折寿,而是周围人的妒忌和算计。可是入宫八个月来,我没有遭到任何排挤,甚至连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没有。
周围的人或者恭敬,或者礼貌周全,可这些恰恰显得那么冷漠。每一个人见了都是“给甘大人请安”,“给甘总管请安”。主动去结交,说上一刻钟的话得到的也全是“是,甘总管说的对”,“甘总管英明”。
以前可以骂骂咧咧说说笑笑的朋友都不见了。没有茯苓帮我出馊主意,没有巴豆跟我臭得瑟,没住苍术陪我一起发呆,甚至连类似紫苏来刻薄我几句的人都没有了。
一切都是“谢甘总管”,“是,甘总管”。
这些,就是所谓的滴水不漏了吗?
当我发现皇上对我的控制欲已经越来越不可思议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我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用什么全是他说了算。那份感情逐渐变成了一张捉住我的网,越收越紧。
我试图挣扎,试图跟他好好谈一谈,可是每天看着他为各种奏折烦恼,看着他把心思全都铺在国家大事上的时候,我又怎么可能跟他闹,跟他翻?
于是我终于发现自己很文艺腔的“孤独”了。享受君王的宠爱,被锦衣华服包裹,品尝山珍海味。他把一切最顶级的东西砸给我,同时剥夺了我的自由。
我现在算不算是在犯贱?
试着寻找一点爱好,丹青,雕刻,书法,乐器……这些高雅的东西真的不适合我,每一样都会带着我走向更深的孤独。我希望能开开心心的有几个狐朋狗友,我希望能有几个说说心里话的人,听对方诉个苦,跟对方吐个槽。
我希望能有份真正的差事让我用用脑子,让我耍耍小心眼儿,而不是傻子都能做的引路人。
都说深宫似海,各种是非阴谋,我在自怜的时候也应该庆幸,至少皇上给了我一份太平。他把我放在这个接触不到外面的瑞阳宫里,陪伴着他,等候着他。
中秋节当晚,瑞阳宫来了位我意想不到的客人。邓春秋。
小太监们知道我不能去福荫宫,皇上也没有要带我去的安排,所以他们在东苑花园里单摆了香案和贡果。
园子里还有各色花灯,全是大臣们花了心思供奉进来给皇上赏玩的,地上还摆着几个天灯要等月亮升起来再放。
福荫宫方向传来阵阵丝竹箫笙,我看那些留下来伺候的小太监一个个伸着脖子支棱着耳朵的猴急样儿于心不忍,“你们也过去瞧瞧热闹吧,这里有我呢。”
等他们千恩万谢的走了没一盏热茶的时间,邓春秋就来了。
“这算怎么回事儿?人都死绝了!”
老杂毛儿调着嗓子的质问吓得几个留下来照看烛火的小太监齐刷刷的跪了下去。
等我跟他解释明白了,老头儿斜着眼冷笑:“你这装好人的脾气我看到死也改不了。你当是扮菩萨呢让他们去玩耍,这要真出点什么事儿那几个跑了的全都得掉脑袋,轻了也少不了一臭揍。你说你是做善事啊还是阴人玩儿呢?”
我明白他的潜台词,皇宫不比王府。
赔着礼嘴上承认错了,赶紧把老头儿让进屋里——自然是我那间名义上的卧室。
邓春秋等小太监上过茶,一双三角眼贼溜溜的在屋子里一涮:“要不说人无完人呢?这么个英明神武的主儿就在你的事儿上掉了价儿。要我说,还不如给你修个珍珠塔关起来算了!”指指墙角的柜子:“这么新?连点儿经常开关的印子都没有,还有那铺盖,你都没睡过吧?”
默认的不吭声儿。
没想到他今天来一上来就说这些,本来还很高兴来了个老熟人,现在却只希望他快点走。
皇上去后宫的次数很稳定,但是每次也就是一两个时辰就回来了。他不允许我睡在其他的地方,无论是因为国事还是去后宫,他回来多晚我都只能在他的寝宫里等他。
“被逼得?”
我抬头看着老头儿:“一半一半。”
头上重重的挨了一下,“你个没出息的!活腻味了吧?”
苦笑:“您骂吧,已经都这样了。我不会把责任都推到别人头上去,是我自己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