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容若无奈一笑,扬起马鞭赶着烈火进了林子。
胤礽一棵树一棵树地转,遇见鸟窝就翻上去看,稀奇的没见着多少,倒是找到些灵巧可爱的雏鸟。
纳兰容若见棉花糖独自一马站在花丛中孤芳自赏,欣赏着眼前飞来飞去的粉蝶。而胤礽则攀着树枝轻盈地跳来跳去,伸着脖子够着胳膊掏小鸟,一只手里还托了一个空鸟巢,里面蹲了两只黑色的雀鸟,像极了山里偷果子的猴儿。
听见几声轻微却脆硬的叫声,纳兰容若一脚蹬在马镫上,借力翻上一处枝丫,从泥草黏合成的精致鸟窝中捧出一只褐色的雏鸟。
胤礽见纳兰容若潇洒翻飞的身影,也跳上来蹲在枝丫上看。见了鸟儿羽毛顺滑,眼圈是白色勾勒,奇道:“是画眉。不过怎么会到这里来呢?”
瞅了瞅鸟窝里剩下的五只雏鸟,竟不是画眉,大都像是麻雀。
纳兰容若笑着摇头,把鸟儿放到胤礽手中的鸟巢里,道:“我也不知。这可算你说的稀奇?”
胤礽嘿嘿一笑,“当然,这事儿可得说给小阿哥们好好听听。”
正说着,两人靠在树上听见密林深处传来一阵人声,吵吵嚷嚷。对视一眼,翻身落地,牵了马往里走。
恰好迎面跑出来一个庄稼汉,见了两人一愣,看到两匹马又是一喜,直直跑过来去抓棉花糖的缰绳。用一种奇怪地口音说着:“小公子,借你的马用一下行不?进了城就还你。”
胤礽莫名其妙地望着棉花糖一甩头,高昂着马头酷酷地走到一边,任那庄稼汉怎么拉都不应。好笑道:“大哥可是有什么急事?说说看,也许我们能帮你。”
那男人瞧了瞧胤礽,又看看纳兰容若,摸了摸脑袋,憨厚地说:“我就是想找你们借一匹马,驮我老爹去城里看大夫。”
纳兰容若微微皱了眉,却是说:“我听你的口音,不像是北地人。是来京城做买卖的吗?”
谁料那庄稼汉一听,脸色很难看,怒道:“找你们借马哪那么多废话!”伸手抢过胤礽手中的缰绳就要走。
胤礽自然不干,这可是明目张胆地抢啊,和借的性质完全不同。上前一把扣住男人的肩膀,还没发力,那人转身就是一拳冲向胤礽正脸,纳兰容若横里出掌,一把抓住他拳头,撑在肩胛处用力一扭,顺势踢向膝弯,竟将人压跪在地。
胤礽被纳兰容若的举动吓了一跳,心想这大才子也会这么粗暴……
惊讶中,半空居然落下一个黑影,一掌拍向纳兰容若胸口。纳兰容若连忙放手后撤,旋身错开来人的攻击,后脚蹬地倾身上前,直接和他对了一掌。
“住手!”胤礽大吼一声,拉起吓傻了的庄稼汉往两人中间一站,朝半路杀出的郑克臧说:“你别乱来,搞清楚再动手不行啊。”
郑克臧嗤笑一声,指着冷汗涔涔的男人看向纳兰容若,说道:“他的胳膊,是你卸的?”
纳兰容若点头,没有丝毫推脱。
郑克臧嘴角讽刺更甚,对着胤礽说:“我有误会什么吗?”
“那是因为他先抢我的马!”胤礽把庄稼汉往前一推,怒道:“我们又没说不借你,你为何非要来抢?”
那男人捂着胳膊,脸都皱到一起了,哆哆嗦嗦地说:“我,我老爹的病很急,等不得!”
纳兰容若却是朝男人走过去,把他吓了一跳,惊恐地看着纳兰容若伸出手,抓住自个儿胳膊“咯嘣”一声,给接了回去。
“你不必紧张。”纳兰容若对那男人笑了笑,“我不会告发你。你牵我的马去接你父亲过来,我们送你进城。就说你是我们的远房亲戚。”纳兰容若拉过烈火,拍拍它的头示意它跟着男人走。
庄稼汉见纳兰容若笑的文雅,迟疑半晌才牵着马往回走。
胤礽站在原地看着庄稼汉走远,疑惑道:“他到底紧张什么啊?”
郑克臧皱着眉沉默,随即将手指放在唇下,一个呼哨唤来爱马,没有答话。
纳兰容若笑道:“他的口音南方味儿太浓,说明他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来京城却住在没有人烟的深林里,你说为什么呢?”
胤礽恍然大悟,“住在深林里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们一家是逃过来的!”他望着男人走去的方向,重重叹了口气。
郑克臧摸着马头突然冷笑出声,抓住刺不肯放,“狗皇帝苛捐杂税,这人头还不都得捂着,像他们这样拖家带口四处躲藏的可怜人,天底下多得是。”
胤礽一听这话,气就来了,瞪着郑克臧就驳了回去:“他朱家没收过人头税吗?你小时候还不是你爹给你出的钱!”
郑克臧瞟了眼胤礽,不屑道:“我小时候在台湾,谁敢收我的人头税?”
胤礽被堵的说不出话,见那庄稼汉牵着烈火驮出一个病弱老人,眼珠子转了一圈儿终是瞪在棉花糖脑袋上,把小白马吓得不敢靠近。
进了城,送老人去了百草堂看病,郑克臧也一路跟着,胤礽抱着他家爱马黑不溜秋的脖子打趣儿道:“信不过我们是咋的?”
郑克臧用力一拉缰绳,把爱马的脖子解救出来,翻个白眼儿没说话。
胤礽手中一空,突然就发起愣来。抬头朝着郑克臧就是一声河东狮吼:“你还我鸟儿!”
纳兰容若刚从药铺里出来,被胤礽吓了一跳,看了半天也没找着胤礽先前拿着的鸟巢,看来是不小心落下了。
摇摇头,拉过暴怒的胤礽温声安抚,“好了,改明儿师傅给你弄只大的画眉,别气了,嗯?”
胤礽小脾气上来除了康熙还真没谁能哄得好。看着胤礽揪着郑克臧不肯放手,偏要他赔那只凭空出现在麻雀窝的画眉,纳兰容若抚额长叹,无奈到了极点。心道康熙家这个小祖宗真是不好伺候。
直到把那庄稼汉和他老爹送出城,胤礽依旧拉着郑克臧不放人。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赖啊。”郑克臧终于板不下去那张欠揍的脸,瞪着胤礽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管,你给我找只生在麻雀窝的画眉鸟,我就原谅你。”胤礽双手抱臂,斜睨着郑克臧道。“否则你就是欠我的,以身相许啊。”
郑克臧觉得今日出门真的是个错误。转身朝着人群走去,希望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从此化作灰尘再见不到这个无赖。
胤礽哪肯放人,紧追上前。居然发现一件稀罕事儿。高楼雅阁上坐了个身穿凤冠霞披的女子,红灯高挂,窗楣雕栏全部以大红绸缎装饰,问了才知,原来是有人家抛绣球招亲。
纳兰容若看着胤礽眼中闪现的诡诈光芒,瞧了瞧郑克臧,突然升起一股子同情来。兄弟,你好自为之吧。
随着人声哄然,那姑娘将绣球高高抛起。胤礽一瞧,好家伙,居然直接冲着纳兰容若去了。跳起来大喊一声:“师傅!扔过来!”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红色绣球,又听见胤礽那一声喊,纳兰容若冷汗直滴,挥手就将绣球推开。
胤礽在拥挤的人群里跳来跳去,一脚踩着旁边人的肩膀跃上半空,截住绣球抱在怀里。
楼阁上的姑娘见先前看中的英俊公子不肯要绣球,本是碎了一地玻璃心,又见这么个小孩子拿绣球当做玩意儿玩儿,更是悲痛欲绝。急的站起身扶住栏杆往楼下看,旁边的老夫人和丫鬟也劝着。
胤礽当然不会要那东西,他抱着红绸子扎成的绣球往郑克臧身上一扑。郑克臧本想接住他摔下来的身子,突然看到他怀里大红色的东西,连忙缩回手,还没来得及逃开,就被胤礽一个马趴压在身下。
周围的人哗啦啦全围了上来,有家丁拿着棍棒和喜服死死盯住两人。看见胤礽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郑克臧仰躺在地,肚子上躺着那个绣球,众家丁直接上来整齐划一地喊道:“姑爷!”
这个煞星!郑克臧暗骂,撑起身,看了看肚子上的绣球,又看看胤礽朝自己笑的欠扁,直骂狗皇帝生儿子都跟自己作对。
胤礽才不管郑克臧心里怎么想,他上前一步,朝郑克臧鞠躬作揖,笑道:“恭喜大哥,贺喜大哥,今日结得良缘,新娶娇妻,小弟恭祝大哥早生贵子!”说罢周围的人也上前恭贺,把郑克臧围在中央逃脱不掉。
纳兰容若站在人群外淡淡微笑,看着胤礽推开人群,朝自己飞奔而来,伸手接了个满怀。这一刻,他有一种错觉,这个孩子似乎就应该这样大笑着扑向自己,在自己怀中享受欢乐。
第三十章:画眉逗趣
太子爷很得意,捧着书在桌案后偷着乐。郑克臧有没有做上门姑爷胤礽不知道,但康熙要南巡,胤礽却是再一次燃起了生存的斗志。
这一次应该是康熙爷首次南巡,胤礽总觉得上回康熙有特意去找自己的嫌疑。当然,咱的太子爷这么自恋地认为是有道理的,因为康熙真的是为了自家宝贝儿子贸然出宫,之后想起来才冠上“南巡”的名号。
济南趵突泉,泰山巍云巅,还有南京的一众小吃,越想越开心,胤礽坐不住了,干脆扔了书往乾清宫跑,提早向康熙预订一个特等席。
跑到乾清宫一看,康熙正和施琅对坐商讨。威武的将军正襟危坐,两手撑在打开的膝头,石青色朝服衬出结实的肩背,他脸上是郑重严肃的表情,对着康熙缓缓说话,眼中坦荡。
这个一年前才见面的武将,如今已是战功赫赫,朝廷上下无不称颂尊崇。忽而想起也是一年前见到的那个卖光饼的姚老头儿,不靠谱的福建总督,台湾归复之后,没几个月就深埋黄土,花甲之身尽归尘化。
叹息一声,又想起前不久送刘国轩去天津任总兵,柳云抱了一个蓝布包裹欣然追随。那时,胤礽知道自己望着他们是有那么一丝羡慕的。
天津的百姓们将有一个清正廉明的好官喽。胤礽微微一笑,喜也,悲也,尽皆天命。
康熙和施琅谈完台湾设府的事,转过头就见胤礽站在门槛儿外畅然神游,淡淡一笑,竟是如霞光晕染,温暖之意层层铺开。不自觉脸上也挂了微笑。施琅见此沉吟一会儿,随即拜别康熙。他跨过门槛,朝胤礽拱手一拜,不卑不亢,煞是硬气。胤礽恭敬地回礼,看着施琅走出大门,才转身进了内殿。
“今儿个怎的那么安静,站在门口等?”康熙拿起折子边看边问。
拿起李德全端来的茶,胤礽笑道:“皇阿玛政事繁忙,轻重儿臣还是分得清的。”小口啜着热茶,胤礽拿眼珠子瞄康熙。
康熙见了哭笑不得,“有什么话不能说的,还这般小心。”说罢突然一愣,沉下脸道:“该不是又闯祸了?”
胤礽连忙澄清,“才没有!儿臣这几日安分得很。”
“那是何事?”康熙放下心,缓了脸色随口问着。
胤礽嘿嘿笑道:“可不是听说皇阿玛九月份要南巡,儿臣自愿跟随。”
康熙放下折子,又拿起手边另一本,继续翻看。竟是没有理会胤礽。
胤礽眨眨眼,心里有不好的预感。“皇阿玛……”
康熙沉默一会儿,终是把折子放回那厚厚的一叠奏折上面,抬头直直看着胤礽。半晌叹息着说道:“宫里委屈你了?你为何总要往外跑?”
听这话,胤礽足足愣了有一盏茶时间。他怔怔望着康熙,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玩笑的裂缝,而不是用这么认真的表情来质问自己。
心里苦笑,难道要我跟你说,被关够了吗。
胤礽低下头,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儿臣知错。”
康熙捧起胤礽的脸,看见他两只素来明亮的凤眸暗淡无光,突然心里就是一疼,轻声道:“保成可是有什么心事,和朕说说?”
胤礽笑着摇头,只说:“儿臣是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以后再不让皇阿玛操心了。”说罢拜别康熙缓缓走出乾清宫。
康熙看着胤礽走远的背影,明明还是那样骄傲的姿势,却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康熙突然感到,是自己亲手揭发了他刻意的隐藏,把什么东西暴露出来。而那样东西,一定是他讳莫如深,不愿让人甚至是他自己提起的。
胤礽一脚踩在门槛上,靠着毓庆宫的大门望着里面宽阔的庭院。即使工匠们再怎样巧夺天工,宫人们再如何精心布置,哪怕用尽所有的稀世珍品来装饰,这座宫殿的空旷和孤寂也磨灭不去。
他看着顺子指挥小宫女小太监洒水降温,有两个小太监提了冰桶往殿里搬,抬头望望云相莫测的天空,原来又是夏天了。年年岁岁,春秋变换,这皇宫怎么就没一点儿变化呢。
耳边突然响起洪亮的鸟叫,细听居然是“太子吉祥”!
胤礽诧异地转过头,就见纳兰容若手中提了一个红布遮盖的鸟笼站在身后朝自己笑,声声叫唤就是从红布后传来。
“师傅,这是八哥?”胤礽跑过去掀开红布,里面站着四只羽毛透亮的褐背鸟儿,有的眼眶附近居然是浅浅黄色。
胤礽更是惊喜,拿着鸟笼爱不释手,“是画眉,真的是画眉!”
“虽不是生在麻雀窝的画眉,倒也是玲珑聪慧的几只。”纳兰容若伸出手指碰了碰鸟儿的尖嘴,那鸟儿竟欢快地喊了起来,“太子吉祥!太子吉祥!”
胤礽见着几只鸟儿欢喜得很,“我可以教它们说别的吗?”
“可以啊,每日说几句,喂些浆果,它们很快就能学会。”纳兰容若看着胤礽眉开眼笑的模样,凤眼轻轻眯起,嘴巴咧到两边,亮白的牙齿闪着阳光的润泽暖色,就觉得让这人开心也是一件愉悦的事。
胤礽拉着纳兰容若进了房里,叫顺子立刻准备四只笼子,将鸟儿分开放。胤礽拿了鸡蛋炒米去逗一只白眉大眼的鸟儿,一边教它说“天气真好!”
那鸟儿“秋秋”叫了几声,望着胤礽手中的鸡蛋炒米转了会儿眼珠子,才决定开口叫,“天气真好!太子吉祥!”一副机灵模样逗得胤礽哈哈大笑。
清澈的鸟叫声,夹杂着几人的笑声,毓庆宫似乎热闹了不少。
后来,在胤礽的努力调教下,四只画眉学会了不同的吉祥话。胤礽将叫声最响亮的一只送给了康熙,最是安静却叫声清越的送给了孝庄,长的毛色最漂亮的送给了小六,留了一只只会说“太子吉祥”的憨厚笨鸟在毓庆宫廊庑下挂着。
胤祉常常拿了各种食物去逗太子爷的那只笨鸟,教了各种话,连诗经都给普及了一遍,居然还是只会说那四个字。冲着只顾啄食的笨鸟大骂一句“笨蛋”!奇迹般的,笨鸟抬头看了眼胤祉,仰起脖子开口叫起来:“三阿哥笨蛋!三阿哥笨蛋!”
叫声之大,把胤礽从屋里喊出来,望着胤祉跳起来打鸟的滑稽模样,和小八一起捧腹大笑。
胤禛看看那鸟,再看看开怀的胤礽,想起那日来毓庆宫的时候,恰好见纳兰容若拿着一颗米粒大小的红色圆果子,站在廊下喂鸟,轻声说着“太子吉祥”。那温润笑容,是平时不曾见的。
抬头见胤礽站在凳子上往鸟笼里倒清水,纳兰容若就在一旁伸手轻扶。胤禛觉得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就像是书房里挂着的那幅《疏林远岫图》,疏林相望,若远若近,优雅淡然。
胤禛突然发现自己经常看着他们,好像会下意识地多看这两人几眼,没有原因地,不自觉地去看他们。心里有些奇怪,但四包子没有想太多,只是归结于他们两人总爱在自己眼前晃荡。
皇宫里因为太子爷喜爱画眉而笑颜常开,也跟着欢乐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九月二十八日,胤礽站在正阳门外恭送康熙銮驾南启。
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消失在北京城宽阔的街道上,胤礽叉腰仰天大笑三声,抬腿就朝街上奔去。纳兰容若因为康熙不放心胤礽,被留下照看这个猴子。此时被他拉着在街上四处流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