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听这话颇为奇怪,抬起头看见康熙身后两个黄发白肤的外国人,却是穿着石青补服,深目高鼻,和一般人也没太多区别。
张诚和白晋看胤礽小小的个子,一身浅黄常服,描花绣文精致高雅,衬得本就俊秀的眉目更是清朗英俊,走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法式贵族礼。
“拜见皇太子。”他们用熟练的汉语说道。
胤礽瞧了微微一笑,拱手作揖,笑道:“二位先生不必多礼。”
康熙慈祥地拍着胤礽的脑袋,说:“两位先生是法国来的传教士,精通天文地理,你可要向他们好好学习。”
胤礽歪着脑袋,睁大求知的眼睛问道:“是精通法国的天文地理,还是大清国的天文地理?”
张诚和白晋听见皇太子用这般可爱的表情和嗓音问出刁难的问题,竟没有一点尴尬。白晋手里捧了一本很厚的红色硬皮书,笑道:“世间万物都有它的规律,可以追寻,我们了解的是整个世界的运行规律,至于大清国奇妙的天文地理,以后还希望太子殿下,不吝赐教。”
康熙听了大笑起来,叫几人进浮碧亭落座,宫女奉上好茶,白晋和张诚随即进献了各种先进仪器,又和康熙讨论起日食月食的测算。胤礽在旁边微笑地听着,不时应和几句,四人相谈颇欢。
康熙见胤礽挺有兴趣的样子,就把测高望远镜拿给他回去把玩。
太子爷背着望远镜往回走,后面跟着阿尔济善和格尔芬,阿尔济善奇怪地问道:“这玩意儿能干嘛?”
“能打死人。”胤礽撇嘴道。他忽而叹了口气,惦着手中的望远镜,道:“这东西是技术,是能打败大清国的武器。”
阿尔济善吓了一跳,连忙踏前一步,小声喝道:“呸呸,这话岂能乱说!咱可什么也没听到。”
格尔芬看了眼胤礽手中的长筒状物品,皱着眉头不说话。
“行了,我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乱传。”胤礽挥挥手,把两人赶走,径自晃荡去也。
来到胤祉那儿,一看就乐了。坐到院子里喝茶,瞧着愁眉苦脸的胤祉笑道:“遭报应了吧,小家伙都来蹭饭,看你哪天穷死。”
胤祉吊了嘴角,挨到胤礽身边一手攀住他肩膀,道:“不还有二哥养着我嘛,穷不死。”又指着桌上的望远镜说:“皇阿玛给你的?”
“不是给,是把玩。”胤礽偏头扯开胤祉的手臂,“重死了,拿开。”
“哪里重了,二哥这就嫌弃我了?”胤祉扒着人不放。
瞧着嬉皮笑脸的某人,胤礽无欲道:“你也变化颇大了,小时候怎没这么无赖。”
胤祉嘿嘿一笑,“还不是跟某人学的呗。”
胤礽脸色黑下来,斜了眼肩上搁的舒服的脑袋,突然旋身离开凳子,后撤两步。胤祉连忙撑在桌沿一掌拍起,横腿扫向胤礽腰间,被腾空躲开。胤祉上前出掌攻向胤礽肩头,胤礽矮身用拳头抵住他手掌,抓住手腕顺势一拉,曲腿往他腰腹一顶,“咔嚓”!“啪嗒”!
胤礽和胤祉猛的就顿住了,齐齐低头看向胤祉的胯骨。胤祉在身上摸来摸去,也没发现哪里有问题。
奇怪地回头一看,原本放在桌上的望远镜已经滚到石桌下面,白色的表面还沾了黑色的泥土。胤礽倒吸一口凉气,冲过去捡起望远镜一看,镜面果然摔碎了。
往趴在地上的小家伙一瞪,小十一个骨碌爬起来往后退,伸出手指指着躲在树后面的小九。
小九眼看着躲不过去,抠着树皮眼珠子一转,立马“哇”的哭了。小九就站在大树下面仰天大哭,睁着水汪汪的黑亮眼睛瞅着胤礽。
无奈抚额,为什么这招被这般滥用,是不是该向康熙申请个版权。
拿着望远镜犯愁,胤礽真心觉得小九是自个儿的克星。在乾清宫门口转了一刻钟,守门儿的侍卫都跟着打呵欠,胤礽硬是没找出借口跟康熙解释。
李德全搭着拂尘出来,望着胤礽急躁踱步的身影,走到门槛前面笑道:“太子,万岁爷有请。”
胤礽索性把心一横,大步跨进门槛儿,把望远镜往康熙面前一摆,站着不动了。
康熙瞪着碎掉的镜面,半晌才抬头望向一副听训模样的胤礽。“你干的?”康熙指着炕上的望远镜问。
胤礽只道:“不是,但儿臣有责任。”
“呵,难得你还知道担责任。”康熙把望远镜放一边,继续拿起折子看,嘴上说着:“该怎么补偿呢?”
胤礽心里开始骂,却是趴到康熙背后,捏肩捶背,赔笑道:“儿臣伺候皇阿玛还不行吗,端茶倒水,暖床叠被。”
康熙想了想,哼一声道:“那行,今年冬天你就呆这儿伺候朕吧。”
“哎,儿臣谨遵圣命!”胤礽使劲儿捏着康熙的肩膀,一股脑儿权当撒气。
被康熙折腾一晚上,憋了一肚子怨气的太子爷风风火火往翊坤宫跑,偏要把小九拿在手里揉圆搓扁。
刚闯进小九房间还没开训,居然发现小孩儿在洗澡!胤礽脑袋一转,干脆就靠在屏风旁明目张胆地看。
“二哥,你,呃,皇阿玛没有怪罪我,对吧。”小九只露了个圆脑袋在外面,红着脸看着嘴角带笑的胤礽。
“当然没有,二哥可是替你把责任担过来了。”胤礽笑的非常温柔。
小九眨眨眼,总觉得这样笑着的太子爷不正常。“嗯,小九谢谢二哥。”
胤礽凤眼笑意愈浓,看着脸蛋儿红扑扑的小九,走过去撑在浴桶边缘,笑道:“那小九要怎么谢我呢?”
小九把身子往后躲,靠到木桶壁上,缩着肩嘿嘿笑着,“二哥想要什么好东西,这宫里有的,您尽管拿。”
胤礽盯着小九仔细瞧了一番,又黑又亮的眼睛,红嘟嘟的嘴巴,整个人就跟用精致小巧的玉石拼起来似的。伸手捏着小九的下巴,胤礽邪恶笑道:“以前不看不知道,原来小九是这般漂亮啊。”
小九嘴角一抽,这难道就是三哥说的“调戏”?
胤礽看着小九脸色更红,紧张地直往后躲,心里笑翻了天。你小子当年在爷身上撒尿不说,还砸了九龙壁,这笔账总算是讨回来了。
想着想着,太子爷竟是忍不住大笑起来,君子报仇真是十年不晚啊!
小九看着胤礽发疯的样子,又想起三哥曾跟自己说过,千万不要靠近这个神经不正常的太子二哥,是会被传染的。点点头,小九以为胤祉说的颇有道理,决定以后离这个人远一点儿。
还沉浸在报仇的欢乐之中的太子爷,丝毫不知自己最后一点形象已经被毁殆尽。叹兮!
第四十四章:月色朦胧
为康熙整整暖了一个冬天的床,太子爷终于迎来自由。而这自由对太子爷来说,是更加彻底的。因为康熙看在儿子这么乖巧的份儿上,勉强答应带他一起南巡。
除夕刚过,太子爷便催着康熙出发,呼啦啦把东西一收,棉花糖一牵就往外跑。康熙赶忙招呼銮驾,追着出了紫禁城。
一个多月后,胤礽踏上绍兴的小石桥,潺潺河水汩汩东流,扁舟长篙,乌瓦白墙,扎个小羊角的孩童在河岸上踢着草毽,麻花辫绳和毽子上大公鸡的尾毛一般红的喜庆。看着满眼闲适的风景,胤礽大大伸了个懒腰,坐在石桥栏杆上吃糖葫芦。
阿尔济善十分不满地靠在石狮子旁,斜了眼甩着双腿的胤礽,道:“逛了大半天,你怎么还不累?”
“陪我逛街是你的荣幸!”咬一颗酸酸甜甜的大红山楂,卟噜卟噜吐出核儿掉进河里,胤礽边吃边哼道:“才一个上午,就想情人啦?人家可不见得会想你。”
“哼,不要让我以为你是在嫉妒。”阿尔济善瞧着胤礽面色一僵,笑道:“放心,万岁爷给你找的太子妃,一定不会比纳兰容若长得差。”
胤礽恨恨咬着大山楂,邪恶瞪着阿尔济善道:“你找死。”
阿尔济善听了,仰天大笑。转身撑在栏杆上,看见桥下淙淙流水推着小舟缓缓游过,青碧水波一层叠了一层,仿若一大群墨绿色的细小游鱼,互相咬着尾巴顺水而下。
“饿了没?”阿尔济善笑问。转头见胤礽拿光秃秃的长木棍子剔牙,撇嘴道:“太子,你就不能注意下形象?”
胤礽翻个白眼儿,撑着屁股下的石质栏杆旋身跳到桥面上,挥了挥手中的细长木棍,道:“这叫废物利用!”
阿尔济善看见胤礽跑到桥边的一棵枯树下,将木签子插进土里,心想这该不是“无心插柳”?好笑地摇摇头,提步跟着窜来窜去的身影继续瞎晃荡。
胤礽这次是实打实地逛了一整天的街。吃了水晶汤包两笼,豆腐脑儿三碗,糖葫芦四串,绿豆糕一盒,葱油饼两块,油泼面两碗,掏空了阿尔济善小跟班儿的荷包一个。
当然,也是做了好事情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解决衙门纠纷一次,拯救被纨绔子弟调戏的良家妇女一名,给蹲在街角打瞌睡的小乞丐扔了银子一两,喂四处流浪无家可归的小猫小狗肉包子三个。
洋洋自得的太子爷满足地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踏进康熙的御用书房,长长长长打了一个嗝儿,熏得康熙捂着嘴给胤礽倒茶,“吃什么了这都。”
胤礽捧着茶盏嘿嘿笑道:“好吃的多的去了!”瞟了眼桌上两大堆黄皮奏本儿,胤礽十分同情地感叹道:“皇阿玛是无福消受喽!”
康熙举起奏折往胤礽脑门儿上一拍,“还来膈应朕了,快点儿漱口!”
李德全叫新来的小宫女重新沏了杯浓茶,给胤礽端过去。太子爷奇怪地看了眼端茶的漂亮宫女,粉桃宫裙,旗头上点缀了一排碎小镶珠梅花,哪里是往常惯见的奉茶女官。
胤礽撩起粉彩荷叶杯盖,小啜一口,咂咂嘴笑道:“李公公,孤还是比较喜欢你亲自泡的茶。”
李德全望了眼康熙,无奈低头笑道:“奴才谢太子爷惦记。”
康熙抬眼让李德全下去,径自拿了宣纸铺在桌上,提笔挥毫。胤礽顺便站着给他磨墨,看见康熙刷刷刷写下四个大字:地平天成。
胤礽立刻凑上去,睁着崇拜的大眼睛看着康熙,拍马屁道:“皇阿玛的字,风骨豪气,大家之笔!儿臣佩服的是五体投地!”
康熙哼了声,瞅着扒在自个儿胳膊上的胤礽,仍是十分自豪,“也不看看朕练了多少年,哪像你们这般心浮气躁。”
“是是,儿臣一定要向皇阿玛学习!”胤礽连忙端了清茶奉到康熙眼前。
康熙坐下,靠着圈椅指了指肩膀,胤礽抡起拳头开始捶,又听康熙道:“这几个字让人做成匾额,祭禹陵。”
“哎。”胤礽笑答。
“刚才那宫女,可是喜欢?”康熙端着茶笑问。
胤礽“呃”了半天,搜肠刮肚硬是没憋出一句话来。
知道儿子内心的纠结,康熙皱着眉拉过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保成啊,你也长大了,该担的责任,不必朕多说。你是大清国的储君,朕的太子,拿出点儿气魄来!”
胤礽怔怔看着康熙鼓励的眼神,半晌垂眸只道:“儿臣明白。”
作为大清的太子,果然是不能任性的,似乎连逃避也不被允许。胤礽时常想,如果当初狠心一点,直接拐了纳兰容若跑掉,会不会就没有现在的进退两难。可惜,也仅仅只能是妄想罢了。
看着一天到晚在自个儿面前晃来晃去的小宫女,胤礽实在是想把眼珠子挖出来,扔到水塘里,被泥巴深埋池底。
水桥丝绣屏风后又转进来一个穿淡绿旗装的小宫女,手中捧着一盆子大红干花瓣,嘴角带了腼腆的微笑走到浴桶旁边,轻轻将花瓣撒进热水里。
胤礽抱着手臂坐在桶里,瞪着两个女的给自己加水撒花瓣,四周还熏着刺鼻的不知道什么香。瞟了眼门外,李德全跟个门神似的杵在那儿,太子爷简直想呼天抢地一番。这不是伺候爷沐浴,这是要让爷去侍寝啊!
心里跟煎油饼似的正反翻滚,好不容易洗完澡,俩女的居然还不走,低着头红着脸站在床边儿。
好,你们不走,爷走!
太子爷一把推开打算拦人的李德全,摔门而去。气呼呼跑到街上,两边儿过往行人奇怪地望几眼这个浑身散发香气的少年,还有几个地痞无赖看着看着就开始笑得不怀好意。
抬臂闻了闻,太子爷被身上的香味儿熏得晕头转向,黑着脸去寻客栈再重洗一遍。可是转着转着,太子爷发现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没有钱。一个子儿也没有!
苍天啊,赶快下银子吧!太子爷忧伤地四十五度角望天。漆黑的夜空除了趴在云头的半弦月,和闪来闪去的星星外,再没什么会发光的东西了。
突然眼角晃过一点亮光,胤礽连忙回神,朝桥上望去,银子!那个帅的一塌糊涂堪比大清第一美男子的陈近南,完全相当于一大块银子!
偷偷摸摸跟上去,胤礽躲在曾经“无心”地插了一根木签子的大树后面,看见陈总舵主风度翩翩摇着扇子去了,花街。
啧啧,世上再帅的人也比不上师傅那般正人君子。胤礽在心里感叹一声,悄悄跟上。
每次在外面都能看到陈近南,保不准这个小人有什么阴谋诡计,咱这是为皇阿玛分忧解难,所以进妓院,也是情有可原。有此光明正大的理由,太子爷自然不怕康熙追究,挺直腰杆儿进了青楼,后门。
陈近南倒是从正门进来,打着荷塘夕晖黄面扇风流一笑,迷晕了傻不拉几的花痴少女一箩筐。他爬上楼梯,后面跟了一个水嫩水嫩的粉装女子,两人进了挂着“秋菊”号牌的房间。胤礽扒在门缝外怎么也看不到。
想了想,干脆转到后院,一掌劈昏端茶的小丫鬟,换了身淡黄长裙,不知在哪儿摸了个假发戴着,将人拖到柴房关起来,自己替她去送茶。
从容不迫地捻着裙摆走上楼,站在门外咳嗽一声,调整了下嗓音,抬手正打算敲门,突然被身后凭空出现的手掌一把捂住嘴巴拖进旁边的房间。
“皇阿玛?”胤礽瞪着眼睛不可置信,指着一身天青常服,宝玉腰带,纯白辫穗的康熙道:“你……真是帅呆了!”
康熙题字白面儿扇一打,旋身坐在椅子上,二郎腿一翘,抬着下巴道:“我知道我很帅,这不是你敷衍的理由。”
胤礽握拳在嘴巴前咳嗽一下,清了清嗓子,笑道:“儿臣和皇阿玛来这儿的缘由一样。”说罢还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康熙一收扇子,上上下下比划,嗤笑道:“你这身,是打算亲自出马?”
“哪儿啊,可不是在门外看不到吗。”胤礽掂了掂手中的盘子,“给他们送茶水,总能进去吧。”
“进去了还不把你赶出来,有没有脑子!”康熙端走胤礽的盘子,转身走到房间靠着墙的博物架前,转动一个红釉白里瓷碗,左三圈儿,右三圈儿,极有规律。旁边的墙竟是缓缓挪开,出现一个黑暗的小密室。
胤礽看着新奇,率先走进去,适应了一会儿,居然发现墙头有一排方形孔洞,月光从外面透入,在空中照出斜斜的几行白色光线,可以清楚地看到一粒一粒漂浮的灰尘。
但是,密室里有光却没有多大空间,胤礽需要蹲着才能避免脑袋被上方的木板压住的窘境。面前钻了一个小孔的也是木板,胤礽猜想这里应该是旁边房间的柜子。这种偷窥的方式还真是头一回见。
康熙随即也进了小密室,蹲在胤礽背后偷听。胤礽干脆坐下来,从小孔里往外望,还是什么也没看到。康熙在他耳边小声笑道:“这个是用来听的,不是看的。看也只能看到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