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往里面包杏仁?”顾文宇问。
“本来是应该包铜钱的,但是觉得不卫生,就用杏仁代替啦。”蔡杨一边熟练地捏着饺子一边解释,“按照我家惯例,一共要包六个,吃到杏仁的人这一年就会有超级好运气!”
终于,十二点倒计时开始,新年钟声敲响,大家互相说着吉祥话,热气腾腾的饺子出锅,农历迎来了新的一年。
“哇!顾文宇,你居然吃到了杏仁!不行不行,你得把它让给我!”蔡杨说着就要去顾文宇碗里抢饺子,被蔡杨妈一锅铲拍挂。
“死小子,别胡闹!”
蔡杨捂着脑袋嘿嘿笑,偷偷瞄向顾文宇,顾文宇低头看着咬了半口的饺子,里面藏着颗饱满的杏仁,目光移向蔡杨。蔡杨心虚地笑了笑,冲他做口型:生意兴隆!顾文宇嘴角一勾,吃下这枚包裹着幸福的饺子。
与此同时,蔡柔已经优雅地吞掉二十几个饺子,仍颗粒无收,最后只能扶着腰退到无人的角落,危险地眯着眼看蔡杨。蔡杨对她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表姐大人趁家人不注意,对他竖了个中指。
吃过了守岁饺子,亲戚们都回了各自的家。蔡杨妈再次万分抱歉地对顾文宇说家里地方不大,只能委屈他跟蔡杨挤一张床,顾文宇再次诚恳而有礼貌地表示没有关系麻烦阿姨。最后,在蔡杨妈让蔡杨再三发誓绝对不能欺负人家小宇睡地板之后,才终于丢下两人安心地去睡觉。
洗好澡之后,蔡杨关上房门,上锁,飞扑向顾文宇,把人按倒在床上。
“说说说,你是不是看上我姐了!嗯?”蔡杨压在顾文宇身上恶狠狠地问。
“没有,只是担心你表姐误会而已。”
“呸呸呸,你以为我姐会看上你?告诉你,这世界上也就我能看上你了!知道么!除了我,没人要你!”
“嗯。”
“嗯什么嗯!”蔡杨低下头在顾文宇唇上用力吻了下,“你说!为什么看不上我姐?我姐要模样有模样,要才华有才华,还是个女人,和我长得还挺像,怎么会看不上?说看不上我才不信!”
顾文宇揽住蔡杨的腰,一翻身,将他反压,咬住他的耳朵说:“因为她不叫蔡杨。”
蔡杨脸红,紧紧抱住顾文宇,手不老实地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顾文宇呼吸一窒,忙抓住蔡杨的手,“今天是在你家里,不能做。”
蔡杨泄气,嘟着嘴抱怨:“憋死了。”
顾文宇把人搂在怀里,亲了亲他的脸颊,“睡吧,明早会有人放鞭炮,很吵。”
因为白天睡得比较多,蔡杨在床上拱来拱去睡不着,直到凌晨两点多才迷糊起来,刚要入梦,不料,手机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响了。
Chapter 81
这么晚能是谁打电话?蔡杨眯着眼睛摸出手机看了下来电显示,是李立邦。他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人一下精神了大半。
“喂?立邦?”蔡杨从床上坐起来接电话,躺在边上的顾文宇也被吵醒,不声不响地在后面给他披了件睡衣。
话筒另一边长久没有回应,蔡杨喂了好几次,甚至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看屏幕,确认信号连接都正常,才又对着话筒说:“喂?是李立邦吗?说话啊!”
终于,手机里传出一声重重的,带着鼻音的叹气:“菜……”
蔡杨一听李立邦的声音就觉得不对劲了,急道:“立邦,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死菜……”李立邦在那头抽了抽鼻子,嗓子有点哑,“我爸……我爸他刚刚……走了。”
蔡杨一听脑子里轰的一声,有点被吓傻了。这个消息太突然,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理解错了,“走了”是什么意思?去世了?可是距离上次见到李立邦的父亲还不到一年,那个时候人还好好的,怎么会……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怔怔地抓着手机,在黑暗中,沉默地听着李立邦那相隔千里的轻微抽噎。
“我……我看了我爸的……我才知道!我才知道……菜……我他妈就是一混蛋!我该死!我他妈怎么不去死……”李立邦的声音断断续续,听得不太真切,但可以听出来他现在情绪非常不稳定,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蔡杨慢慢吸了口气,让自己先镇定下来,才问道:“立邦,你家里那边有没有人?现在就你自己在你爸身边?”
然而李立邦却仿佛没有听见蔡杨说什么,一直胡乱地自顾自嘀咕着什么“该死”“混蛋”,蔡杨听得心里越来越急,奈何无论自己怎么问李立邦那边就是没反应,最后气得他怒骂:“我擦,李立邦!你他妈是不是男人!别哭哭啼啼的行么?!还会不会说人话了!”
蔡杨这一吼声音很大,连蔡杨爸妈的房间里也有了动静。似乎为蔡杨的河东狮吼所震,电话那头终于安静下来,又恢复成最开始的沉默,只隐隐约约能听见起伏的喘息声。蔡杨赶紧抓住这个时机,又问:“家里有人么?”
“没,我爸是独子,爷爷奶奶前两年都去世了。我妈在我两岁那年就跟我爸离婚移民到国外,那边的亲戚基本上都没联系。”
蔡杨认识李立邦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起家里的事,心里突然很难受,替李立邦难受,不过他没多说什么,只说了句:“等着,我现在就过去,你具体地址发我手机。”然后也没等李立邦说话就按了手机,起床准备穿衣服。
“去哪里?”顾文宇拦住蔡杨。
“立邦他父亲去世了,他家里没什么人,我得过去看看他。”蔡杨一边努力将脑袋塞进套头衫里一边闷声说。
“我是说他家在哪里,哪个城市。”
“额……”蔡杨想了半天,才不确定地说了个地方。
顾文宇:“……”
这时蔡杨的手机又响了两下,是李立邦的短信。蔡杨看了眼手机,说:“嗯,没错,就是那里。”
顾文宇立刻拿了平板电脑上网查航班,然后把结果给蔡杨看:最近一个到李立邦那里的航班也要早上八点才有,而现在才凌晨三点多。也就是说如果蔡杨现在冲出门,要在机场傻乎乎坐上三四个小时才能等到飞机。
蔡杨:“……”
顾文宇将蔡杨胡乱套了一半的毛衣又扒下来,把他按回床上躺好,淡淡道:“再睡两个小时,六点出发去机场。”
蔡杨心里惦记着李立邦,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完全睡不着,好不容易挨到五点多,实在熬不下去了,索性起来开始洗漱收拾。对着镜子刷牙的时候,顾文宇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可能也是没睡好的原因,脸色有点不好。蔡杨漱漱口把刷牙水吐出去,回头看他,问:“嗯?怎么了?”
“没事。”顾文宇移开目光,给蔡杨递毛巾,“是不是应该跟叔叔阿姨打个招呼?”
“是爸妈!”蔡杨纠正道,然后弯下腰开始洗脸。
他们两个起来一顿折腾,到底是把两位长辈吵醒了。蔡杨妈睡眼朦胧地从卧室出来问怎么回事,蔡杨简短地解释了事情始末。蔡杨妈听完愣了好一会儿,有些沉重地叹了口气说:“立邦那孩子也挺可怜的,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你过去陪陪他也好。”
蔡杨和顾文宇带回来的行李都没来得及开,这回又要原封不动地带走了,蔡杨妈和蔡杨爸站在门口送他们的时候有些不舍得,却也不能说什么,最后蔡杨妈只是问顾文宇:“小宇也跟着我们杨杨去吗?”
“嗯,我在那边认识一些人,也许能帮上忙。”顾文宇回答。
“那就麻烦你了啊,蔡杨有你这么个朋友真是天大的福气。”
蔡杨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拉起行李箱就准备走,走之前却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自己老妈老爸,破天荒第一次嘱咐道:“爸妈,我走以后,你们要注意身体。”
去机场的路上还是顾文宇开车。除夕下了一夜的雪,北方的天短,六点多天还没有大亮,需要开车前灯。苍白的光束扫在冰雪路面上,在雾蒙蒙的黑暗中显得极度阴森。蔡杨上车以后和李立邦发了两条信息就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顾文宇的神经却一下绷紧。之前开车的时候虽然路边也有积雪,但不同于这次,因为是大年夜,环卫工人还没来得及清理路面,车子是直接在雪地里行驶,轮胎经常打滑。而且来的时候在高速公路上蔡杨一直和他聊天,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但这次周围却很安静,除了引擎的声音什么都听不到。顾文宇看了蔡杨几次,见他睡得熟不忍心吵他,便坚持开完了全程。但那种刻骨的恐惧感又开始向他包围,让他觉得非常不舒服,冷汗很快浸湿了后背,车子越开越慢。
到机场的时候已经七点半了,蔡杨醒来第一反应就是大叫:“我擦顾文宇你怎么开了这么久!要赶不上飞机了啊!”然后急吼吼飞奔下车去换登机牌。
顾文宇坐在驾驶位上闭着眼休息了片刻,才默默去把车存好,拖着行李去找蔡杨。
过了安检,登上飞机,蔡杨终于松了口气,这时才注意到顾文宇神色不好,猛然想起他好像怕在雪天开车。但又想到之前开车也没见他有什么不良反应,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而且这个时候再提这事未免有些马后炮的嫌疑,反倒尴尬,便什么都没说。
飞机起飞以后,顾文宇靠在与蔡杨反向的机窗旁睡觉。蔡杨等乘务员送完餐点之后,悄悄伸手将他的头扶过来,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睡,然后又趁没人注意的时候轻轻在他脸颊上亲了亲。
顾文宇微蹙的眉终于舒展开。
李立邦给蔡杨的是一家医院的地址,他们两人赶到的时候,李立邦的父亲已经被推进太平间,而李立邦还蹲在太平间的门口,怀里抱着个黑皮本子怔怔发呆。才一天不见,他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面色灰暗憔悴,抬起头看蔡杨时,眼睛红肿,神色茫然,看上去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蔡杨走过去拍了拍他的头,在旁边坐下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最后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密封的保鲜饭盒说:“这是咱妈做的卤豆干,特地给你放了好多辣椒。”
李立邦闷声不响地接过保鲜盒,出神地看了片刻,然后突然一把搂过蔡杨,趴在他肩头大哭起来。蔡杨默默拍着他的背,心里也很不舒坦。顾文宇在他们旁边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拖着行李箱去附近找酒店。
等李立邦哭够了,蔡杨才小心问:“叔叔到底怎么了?上次来找你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
“他那个时候就查出食道癌了,还是晚期。”李立邦声音哑得完全不像他了,喘气嘶嘶啦啦像破风箱。“所以才那么急着找我回来……”
“那怎么……怎么这么快……”
李立邦仿佛一只受伤的野兽,又把头埋下去痛苦地呜咽起来:“我……我他妈就是混蛋……混蛋!!自从上次他来找我之后,再打电话我就没接过……每次看到他的来电都按掉。这次还是医院里联系我,我才知道的……赶过来的时候……人……人已经不行了……”
蔡杨呼吸一窒,总算明白为什么李立邦这么痛苦了。最后一次跟老爸说话还是在吵架,父子两人不欢而散,没想到从此便是天人永隔。而明明期间有机会见面,却因为彼此的固执而留下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这搁谁谁也受不了。
“走吧,别在这儿蹲着了,先去吃点东西。”蔡杨又安慰地拍了拍李立邦,把他拉起来,这时才发现顾文宇不见了,正要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时,看到他发来的短信,告知已经订好了酒店,发了酒店地址。
和医院方面的人打了个招呼,办理好相关手续,交完费用,蔡杨拖着行尸走肉一样的李立邦出来,直奔酒店。顾文宇已经很有默契地在酒店餐厅订好了位子,正在等他们。菜上来之后,李立邦一口吃不进去,只是不停给自己灌酒。蔡杨注意到他手里的那个黑皮本子,就问是什么,李立邦这才放下一直搂着的酒瓶,低着头在本子上摩挲了良久,才沙哑着声音说:“这是老头……是我爸的日记。”说完,他抬起头,眼睛又像兔子一样红了,“很奇怪是吧,一个开山寨手机厂的土暴发户,居然也会记日记?哈哈……”
李立邦在笑,可蔡杨却宁愿他像刚刚那样大哭出来。
“立邦,你别这样,叔叔在天之灵看着你也会难受的。”
李立邦用手背蹭了蹭眼睛,平复了一下,才缓缓说:“我来的时候,他已经没意识了,医生说他近一个月都无法进食,食道溃烂,胃部萎缩,全是靠营养液撑着,就想看我一眼。”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眼中满是痛苦和悔恨,接着又道:“他的秘书把这个本子交给我,说如果他等不到我,就让我自己看,是他年轻时记的日记。我昨晚在他床边守着的时候,就看了……”
李立邦的父亲是学通信科技专业的大学生,那个年代的大学生都很值钱,毕业以后就分配到电信公司,有一份很好的工作。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下海,为了当年的梦想,李父也辞去了稳定的工作,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经商创业。李立邦的母亲也正是因为这个跟李父闹了矛盾,再加上创业初期的艰难和漂泊,李母便毅然选择离开了他们父子,嫁给一个加拿大籍华裔。
李父和他的朋友们开始只是做一些国外手机的外包零件业务,但后来随着生产线成熟,就有了打造自主品牌的想法。起初的确有过一阵好日子,企业渐渐有了规模,但随着财大气粗的外企陆续进入内陆市场,无论是资金还是技术,国内小手机厂与那些外国品牌都完全没有可比性,最后走投无路之下,李父的几个朋友都选择仿照大手机品牌开始做山寨,什么NQKIA,SAMSUNQ,MOTC的都出来了,还因此赚了大钱。只有李父,苦苦守着自己那个不知名的小破手机厂,赔得几乎倾家荡产。
“后来,大概是零五年的时候吧,国家出台政策,要求所有手机厂必须有生产牌照,那个时候我爸的厂子已经不够资格通过审批了,再加上我那年刚好要上高中,家里经不起折腾,我爸终于放弃了,也开始做山寨手机。”
李立邦把他从日记上看到的东西说给蔡杨和顾文宇,之后三个人都陷入沉默。
蔡杨和李立邦的父亲只见过一面,那个时候他就不觉得他是李立邦所说的那种“暴发户”,是一个相当温和儒雅的人。而且当时还和蔡杨谈论了很多当前通信和计算机领域内很多先进的技术问题,并有很多自己独特的见解。当时蔡杨还觉得很惊讶,现在想想,恐怕他们在李父面前,才真正称得上是初生的牛犊,不知老虎模样。
“这本日记也就是记到零五年,之后就再没有了。直到知道他生病的时候,才又接着写了两页。知道他最后说什么吗?”李立邦抬起头,拼命克制着眼泪从眼睛里流淌出来,“他说,他这辈子想要创自主品牌的梦破灭了,也认命了,累了。现在就想把厂子卖了,给我存一笔钱,以后我想做什么都可以放手去做,不用……不用再因为老爸是做山寨手机的而觉得丢人了……”
李立邦说到这里突然又笑起来:“你们知道,我以前说他什么吗?我骂他是贼!是恶心的骗子!盗用人家的东西,上不了台面,永远只配做冒牌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