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常常出门办事,连子风都不带,我和子风便经常窝在府里无聊。我一有闲暇便会央求子风教我武功,韩子风却不待见我,总是回我:“你个书童,学武功干什么?画蛇添足。”我不肯轻易罢休,总是缠着他教我。他被我纠缠的有些心疲力竭了,便无奈道:“好清莲,别烦我了,以后我保护你可好?你学武功,真的不是那块料。”我有些欣喜,高兴的问:“你可当真?”他黑着一张脸回我:“当真,当真,保护你一辈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要说话算数。”“信不信由你,真比女人还难缠!”韩子风这话一下子戳到了我的痛处,我最厌别人拿我和女人比较,心下有些不满,便“哼”了一声走开了。从那时以后,韩子风竟还当真如一诺千金的君子般,时常跟着我,他理由很简单:我让他保护我的,呵,这小子还真的较起真来了,不过,有个“护卫”也是件不错的事,更何况他还是韩子风,是让我有些心动的人。
平平淡淡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间已到了新春之日,过了今日我便十七岁了。街上热闹非凡,灯火如织。我和子风承蒙世子善心大发,得以偷闲一日,我想今日应该是过的最自在的年了吧?我们买了许多小吃用纸包好,买了些彩绢纸,我抱着许多,子风提着许多,一路悠然自在,我第一次发觉过年的快乐。“清莲,你可看过扬州烟火?”子风走着走着突然说。“不是每年都能看到吗?每年都放好多,你没看过?”我疑惑道。“那是在府里,看不到太多。”子风抬头点了一下前方又道,“在城边山上,有一座‘望月台’,去那里看,会有不一样的风景。”难得子风竟也有这般浪漫心怀,我惊喜的说:“快带我去!”我说完,他突然拉起了我的手,一路往西边跑。我单手抱着许多物什,跑的是气喘吁吁,但也不抵心中涌起的滔滔波浪,他,竟然牵着我的手,他的手冰凉温润,握起来十分舒服,我虽有些羞涩之感,但却不想放开,突然生出一种念头,要是我们能一辈子这样,牵手同奔该有多好。
不一会儿就到了一面郁郁葱葱的山坡前,这坡陡峭的应该称它为“崖”还差不多,可是它确如一般的坡般高低。“子风,没有路了。”我闷闷的说。“闭眼。”子风下了道命令。我虽奇怪,但也乖乖听话闭眼了。他突然伸手揽住了我的腰,一下子抱紧我,只感到他带着我腾空而起,寒冷的风拂过耳边。待我再睁开眼睛,我们竟已到了坡顶上,不等我惊恐未定,他已放开了我。我的脸有些热,感觉应该是红了,子风饶有兴味的看着我的窘态道:“你胆子不会这么小吧?飞个小山坡就吓着了?”“这,这是……”我有些结巴的问。“望月台。”我一看,我们果真站在一个青石平台上。“快看,烟火!”子风的呼喊把我的目光引了过去。在这里能望见大半个扬州城,下面是一片灯火点亮的繁华街市,到处里灯火辉煌,漫漫烟火点燃了夜空,五彩缤纷的火焰掩过了星星的光芒,极目远望,恍如仙境,如梦如幻。我的心情十分激动,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璀璨烂漫的烟火。看了许久后,子风突然问道:“看够了?”“嗯,嗯,真美……”不等我说完,他突然一下子靠近了我,目光注视着我,灿烂的烟火掩不住他明眸中的星火,他轻轻一揽我的腰,我悸动的闭上了眼睛。他,他会……心里期待的吻却久久没有落下,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便睁开了眼,竟然发现,那小子正一脸好笑的看着我,怎么了?我有些纳闷。子风戏谑的问道:“你闭眼干什么?”我顿时十分尴尬的杵在那里,难堪的我感到脸上火辣辣的,我估计这回不是羞红了脸,而是涨红了脸了。我结结巴巴的问:“那,那你,揽着我,做什么……”子风呵呵笑道:“我带着你上来,不得再带着你下去么?你不会轻功,难不成你要自己跳下去不成?”“啊……是这样……”我转身去看平台后边,不好意思再面对着他,原来通向这个望月台的石阶是蜿蜒修在山后边的,若是拾级而上的话,会绕很大一块路,所以,子风直接带着我飞上平台了。“怎么,很失落?那我如你所愿好了。”子风突然又一次揽住了我,脸一下子凑近,温热的呼吸烫在我的脸上,我吓的又一次闭上了眼睛,这回,是吓的……就在我的心“咚咚”的跳得厉害时,又一次出乎意料,感觉有人摸了我的腰间一下,立马睁眼,发现一个灰影从我身边闪过。“不好,是贼!”子风说完,便立刻向灰影消失的地方奔去。我急忙一看,腰间挂着的钱袋果真无影无踪了,便顾不得堆在旁边的物什,急忙向子风寻的那条石阶赶去。
第七章:偶遇乞儿,林中拜师
我拐过几处石阶,看到前方掩映在树中有处凉亭,便寻了过去。只见子风站于亭中,一手按着一个人,一手拿着钱袋。我急忙走近一看,原来是个头发乱蓬蓬如鸟窝,身穿粗布破麻衣,脚蹬露指灰布鞋的乞丐摸样的少年。一瞧小贼那个可怜样,我的同情心一下子泛滥了,便让子风放开他。子风不情不愿的松开他,退到一边,小贼警惕的盯着我,十分害怕的样子。我缓和着语气问道:“你可是饿了,才来偷我的钱袋?”他抿着嘴不说话,脏兮兮的一脸灰,看不清模样,只是那双清澈的眸子,显露出他年少的单纯。我慢慢把手扶在他的肩膀上,和蔼的说:“你别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你若是真的饿了,在此等会儿,我去拿些吃食过来。”他似乎是相信我了,便微微点了点头,我为他信任我感到有些高兴,便立马返回望月台,去拿落在地上的纸包来。
等我返回时,看到了一幅和谐的景象,子风倚着亭柱,伸直了腿,惬意的坐在台沿上,少年两手撑着台沿,坐在子风旁边,悬空着脚一荡一荡的似乎在闲适的观赏山景。看得我一愣一愣的,他们,怎么先这么亲了?我咳嗽了几声,这俩人才注意到辛苦一路的我。“清莲,我也饿了。”子风竟也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欠揍模样,弄的我哭笑不得。“你们俩都有份。”我把纸包分给他们,子风、少年一人一个鸡腿,还有些点心栗子之类的,分出少一点的给子风,剩下的大部分给了少年。子风接过去问:“清莲,怎么没给自己分些?”“你们先吃,我不饿,呵呵……”子风习武干活也多,他应该是挺饿了,少年一副乞丐模样,也应是饿极了才不得以偷钱,我嘛,饿一顿死不了。我本以为少年会狼吞虎咽,怕他噎着,刚要提醒他慢些吃,却骇然发现,他的吃相竟然极其文雅,即使再饿也是细嚼慢咽,一丝不苟的吃,与韩子风形成极大反差。我有些鄙夷的对子风说:“韩子风,你瞧瞧吧,连小乞丐的吃相都比你好看!”“咳咳咳……”子风呛着了,嘴里含糊着吃食道,“他是吓的,再说,我的吃相哪里难看了?”我选择没有听见。
就在我欣赏着少年美好的吃相时,忽闻山间传来一曲天籁之音,那琴音如山涧泉鸣,似环佩铃响,空谷之声令人忆起那山谷的幽兰,高古之音仿佛御风在那彩云之际。我仿佛中了魔音般,竟不由自主的随着那琴音寻去。一行三人循音而至一座竹屋前,里面亮有灯光,弹琴之人必是在此吧。我轻敲竹门,琴音戛然而止,但余音缭绕,让人一时半会儿也回不过神。竹门打开,竟是一白髯老者,一身青衣,仙风道骨的模样。“你们是何人?”老者开口问道,声音中透着警惕和威严。“在下是扬州居民,刚刚在林中忽闻天籁琴音,便循声而来,多有冒犯,请老者见谅。”我恭敬的回答道。“哦,各位不妨进屋听。”老者做了个请的姿势,把我们让进屋。“多谢先生!”我和子风还有少年便一同进了屋里。屋内简朴干净,一床一桌一琴几张坐塌。落座后,老者便接着弹琴,一曲弹罢,我们竟然都没有回过神来,叹为神曲。老者在我们的惊异赞叹中缓缓道:“老夫自从内弟含冤赐死后,便再也未曾碰过琴,近来深感自己行将就木,不久于人世,便再抚琴,琴如故友,可算是临终告别了。”老者的声音流露出浓浓的哀伤。我有些惊异亦为他感到酸楚。“先生可妨将您名讳告诉在下?”我想是对这名忧怀的老者感些兴趣了,想与他交谈一下。“老夫姓柳,名元方。”“那令弟是?”“内弟是柳元景。”“啪嗒——”子风手中的杯子突然一个不稳,落在了桌上。我惊讶的看着子风,还好杯子没摔坏,弄了一滩茶水。子风边擦桌子边急切的问:“可是雍州刺史柳大将军?”老者显然一惊,回道:“正是内弟!”子风闻后愤恨的说:“哼,昏君当道,不知残害了多少忠良义士,柳将军爱兵如子,清廉高洁,屡建功勋,可还是难逃一死,朝中要臣多有产业,唯柳将军一无所有,可如这般忠臣竟也惨遭厄运。就连我爹也……”子风突然住口,有些慌乱的看了我一眼。我有些奇怪的问道:“子风,你不是说你从小在碧云山五庄观里长大吗?你怎么还有爹,还知道这么些事?”子风含糊道:“呃,那是后话了。”“哦。”他不愿说,我也没有多问,继续喝茶。柳先生突然开口道:“老夫不想绝音于世,公子可愿受我传音?”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不相信自己竟然还会有如此这般的好运气。柳先生见我吃惊的样子,便道:“老夫的琴艺不会轻易授之于人,我见公子相貌钟灵俊秀,飘然若仙,便觉公子应非凡人,故此诚心想将吾平生技艺传授与公子,以免离世后空有遗憾。”老先生,您老真是抬举我了,我还真是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凡人了,不过,有这等好事,不接受的是傻子。我便忙说:“承蒙先生不惜赐教,请受徒儿一拜!”我忙向他拜了三拜,敬了杯茶,这个师父就算认下了。“哼,反应倒挺快,师父先拜上了。”子风又在嘲弄我,对于他的嘲弄,我一律选择没有听见。
从后山走出山林,又拐了好多路才回到扬州大街上,又累又饿的我突然十分怀念子风抱着我的那一跃,能省多少路啊!可是,由于多了个小跟随,便只好走路了。这个少年的年纪比我小三岁,问他家在哪里,不知道,父母是谁,忘了,怎么来的扬州,随便走的,总之,一问三不知,我干脆不问了,他愿意跟着我们就让他跟着吧,反正多一个仆从,世子大人还养得起。回到王府,入夜已深。我们先去拜见世子,跟世子说明了情况,善良大度的世子大人既同意我每日去学琴,也同意把小乞丐留下,感动的我想给世子磕个头。
我领着小乞丐去了我房间。我打了一桶热水,拿了几件我十三四岁穿过的衣服给他,手里握着毛巾问道:“小子,你这么脏,自己洗恐怕洗不干净,要不,我给你洗如何?”只见他立马羞红了脸,羞答答的样子还真是可爱。我解释说:“我们都是男的,你怕什么?要不,你先钻进水里去,我不看你,只给你搓背可好?我只是觉得,你肯定会洗不了自己的背的。”他这才犹豫着点了点头,我便高兴的转过了身去,等着他叫我回身。“嗯,好了!”他轻声唤道。“好。”我便过去,拿着粗毛巾和皂角给他搓起背来。背洗好后,又听他嗫懦的说:“那个,哥哥,前面你也给我洗洗吧……”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亏我耳力不错。我便乐呵呵的给他洗了全身,最后用另一盆清水冲了个干净,又端来盆热水给他洗了头。我拿毛巾给他,让他自己擦干,穿上里衣后去床上睡觉,今晚只能和他挤一挤了,反正我们俩都不胖,一张床还绰绰有余。我端着一盆盆的脏水往院子里倒,又提着盆去井边舀水冲净,才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准备回屋睡觉。一人突然立于我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抬头一看竟是子风,便问道:“这么晚了,子风你还没睡?”子风突然笑了起来道:“哈哈哈,我看你捡了个孩子,变得更像家庭主妇了。”“呵呵呵,子风兄过奖了,本人乃家庭主男。”韩子风闻后,立马拿手覆在我的额头上,惊异的问:“清莲,你没发烧吧?”我抬手把他的手挡开,耐心道:“我只是可怜那么小的孩子,不知受过多少苦,想给他些温暖罢了。天这么晚了,你快去休息,明天乏身无术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说完便走向我屋里了。子风朝我轻叹道:“果真是又‘母性大发’了,清莲,你怎么不可怜一下自己?”“知足者常乐,子风,你又犯糊涂了。呵呵……”我无奈的笑着关了门,留他一脸匪夷所思的立在那儿。“哥哥,你叫什么名字?”那小子竟还没睡。“慕清莲,你以后可以叫我莲哥。”我钻进被子里后,给他掖了掖被角。“莲哥,谢谢你……”小子眨巴着眼睛说道,洗干净后的小子竟是个神气活现的少年,圆亮的眼睛,弯弯的俊眉,细软的褐色头发松松的扎着,倒是个白净的小子。“不客气,嘿,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宏儿。”“红儿,怎么起了个女孩名字?”“不是红色的红,是宽宏大量的宏。”“哦,是宏儿啊,快睡觉吧,周公老人家呼唤我了……”说完,我便十分舒服的入梦了。
第八章:驾鹤西去,郡主赌棋
风吹林动,鸟雀私语,碧湖青石,静谧祥和。柳先生坐于溪边楼台内,忘我的抚琴,那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世界,天人合一,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了这个词。不知是自然消融在了柳先生的琴音中,还是柳先生融合在了自然里。我静静的走了过去,坐在他旁边的榻上,闭目凝神,思绪随着琴音融入了山风中,吹过树梢,抚遍山野,亲吻了鸟雀的羽毛,吹乱了清河的碧衣,追随着高空中的流云,飞向漫漫天际,越过山川河流,目极彩云中的仙境,寻到了金碧辉煌的琼楼玉宇,有列位仙人驾着仙鹤翩然西去……“清莲,昨日所学你可领悟?”师父的问话把我拉回了现实中来,原来,师父早已弹完,真是余音袅袅不绝于缕,让人难以回神。“噢,师父,徒儿尽已领悟章法,不过,技法还有待多加练习。”我想了想又道,“师父,为何清莲难以弹出师父这般‘天人合一’的境界?”“心境。”师父给了我个十分简洁却又十分深奥的答案。“那应该以何种心境来弹,才能奏出您这般亦幻亦仙?”“忘我,忘记自己的存在,你就是那山林中的那一棵草,那一株树,那一片云,随心而弹,忘却章法。”我听后,细细回味师父的话,坐于琴前,抚琴,忘我,我是那林中的一片绿叶,一瓣红花;是那江边的一尾芦草,一粒细沙;是那夜空的一颗星辰,一朵浮云……失去了自我后的感觉真是奇妙,琴已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随心而动,念转弦动,不知不觉已然尾音结束。“师父,您听这回徒儿奏的如何?”我转身去看师父,但是师父却坐于榻上靠着楼柱一动不动,好像是在闭目养神。“师父,师父?”我心里一惊,立马奔过去一探,师父……竟然,已经归西了。我忍住眼里涌出的泪,看到师父一脸祥和,嘴角还挂着满意的微笑,师父,徒儿明白,看来,这回徒儿弹的真的让您满意了……我和子风把师父埋于一处高地,在这儿能观山望水,视野宽阔,师父坟前的纸钱随着漫漫江风雪花般飘落山野,远山天际飞来一排仙鹤,长啸而去。“是来接师父的,他老人家定是化为仙人驾鹤西去了。”我对子风说。子风微微一笑道:“你师父死而无憾了,我们回去吧。”“嗯……”我已随师父学了近半年的琴,师父待我极为亲切,倾其所能的教诲我,此恩难忘,师父,以后徒儿会常来看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