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拉斯走了过来,欠身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欧内斯特阁下?”
丹露出笑容,说:“请坐,阁下。”
安格拉斯手握一杯玛格丽特,优雅坐下。“您比想象中更平易近人。”他说道,“所有人都羡慕着您的权利,敬畏着您
的力量。您似乎可以目空一切,无视任何威胁。”
丹仍是笑,在杯口抹少许盐。
“而您总是这样微笑,降下天罚般的神火,惩戒罪人。”
丹说道:“阁下,我们都在为女王效忠。就像她的皇冠,手中的权杖,而或开垦荒地的老牛与田园的守门犬。仅仅是方
式不同。”
安格拉斯若有所思,回答:“您说得很有道理。”
他们随意聊了几句。安格拉斯问道:“阁下,恕我冒昧。您认为,刽子手与救赎者的区别,是什么?”
丹说道:“救人和杀人,是两面一体的。阁下认为呢?”
安格拉斯笑着摇头,怅然若失地离开。
过了一会,杜兰来到丹身旁,为他更换一杯冰茶。临走前,他凑到丹的耳边,轻声道:“说得很好。”
丹对杜兰露出个小酒窝。
当晚,舞会中。贵族们身着华服,伴随着乐队奏出的舞曲,在舞池中跳着华尔兹。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与鲜花的芳香,
迷蒙了所有人的眼睛。
丹坐在一旁,看着一对对舞伴飞快地旋转而过,脑中阵阵发晕。饮用鸡尾酒时,酒液碰舌,他已察觉,自己的酒里有迷
药。黑伞的每名成员都接受过耐药性训练。普通种类、剂量的麻醉药品,对他们近乎无效。丹连喝两杯后,并无感觉不
适。直到入夜,药性才渐渐发挥。
他决定外出,方便偷袭者下手。经过门口,丹注意到杜兰的目光,带着担忧。他向杜兰一笑,神态自若地进入花园。
园中,夜灯朦胧。夜莺发出悦耳的吟鸣。花香馥郁,仿佛花之妖精的吹息,吸走了他的全身力气。丹抓着水池的扶手,
勉强站立。
一阵皮鞋踩着石砖的声音,由远而近。年轻伯爵的嗓音柔和的响起:“您怎么了,不舒服吗?”他的说话声似乎是从天
边飘来,遥远又模糊。丹听不清,看着眼前朦胧的影子。
露出你的尾巴吧,披着羊皮的狼。
丹配合地闭上眼,软软瘫倒,好像失去了意识。他听到安格拉斯说道:“睡吧,阁下。我等了你很久,很久。‘死神’
,西里尔·弗洛雷德·欧内斯特。”
第8章
舞会仍在继续。宾客们谈笑风生,翩然起舞。
古董商保罗在大理石洗手池前,对着镜子整理领带。这时,杜兰走了过来。他清洗双手的同时,开口:“阁下,花瓶已
经安置好。您觉得,那个摆放位置真的可靠吗?”
古董商回答:“作为一名管家,您必须拥有理智的头脑和冷静的心态,才能服侍好您的主人。”他觉察杜兰有些失态。
青年表现出了任务中不该有的紧张和担忧。保罗当即明了,继续说道:“先生如果有疑惑,不妨打开《管理手札》,阅
读第六千二百七十七页,里面有位女士的言论,非常具有感染人心的力量。”
杜兰深吸一口气,答:“感谢您的忠告,先生。在下谨记。”
古董商笑呵呵道:“希望能对您有所帮助。”缓步离开。
保罗在暗语中提示,如果无法继续执行任务,就去联系乌鸦,获取撤离路线。杜兰按下心头焦急,清洗脸部,取香帕拭
净。他恢复了温文尔雅的仪态,从容回到客厅。
虽然浑身乏力,但知觉非常清晰。丹闭着眼,感觉到自己被带进了地下室。室内昏暗、冰冷、潮湿。空气混浊,混合着
铁锈与化学药品的刺激性气味。
几名血族将少年的四肢铐上铁镣铐,扔进水池。冰冷的圣水霎时没过了丹的头顶,灼烧得眼睛、鼻腔以及口腔火辣辣的
疼。
该死!他心中暗骂,装出受到刺激的模样,挣扎着清醒过来。手铐链条吊于室顶,脚铐链埋于池底,使丹难以稳定重心
。他心里咒骂,脸上依然是极为淡定的神情。
身穿白色燕尾服的年轻伯爵坐在池子前,接过下人递上的玛格丽特。“您醒了,欧内斯特阁下。”安格拉斯平静地说。
“我不明白。”丹答,“这里似乎不是什么美丽的梦境。”
安格拉斯说道:“是啊。我在您的饮品中,加了些奇妙的东西。即使是蔷薇团的执行官,也无法抵挡这种麻醉药剂。于
是,您就进入了我为您制造的梦魇。”
丹歪头,作疑惑状:“我不明白。您这样做,是因为憎恨我吗?”
“你应该明白的,死神。”安格拉斯的声调变得阴冷,“马修·安格拉斯,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吧。”
圣水的冰冷与灼烧感,渐渐侵入肌体。丹的指尖有少许皮肤开始脱落。他皱眉作思考状:“有印象。大概,是在1090年
的春天,我遇到过叫这个名字的人。他是个聪明而富有才华的人……”
“住嘴!死神,停止你的伪善!”安格拉斯怒吼,握酒杯的手在颤抖,“他是我的兄长,马修·安格拉斯,无数丧命你
手的无辜者之一!”
“他走私贩卖绝对违禁物,这些行为,不受十二月公约的容许。”
“住口,你这个恶魔!这些都是生存的必要手段,是行商的必经之道!正如你要杀人,从杀戮中获取快感是一样的!!
”安格拉斯怒吼,险些打破酒杯。他的人类管家上前,将主人拥入怀中,安抚伯爵的情绪。
许久,安格拉斯才继续说道:“兄长他什么都没做错,他是女皇最善良无辜的公民。是你杀了他!我去蔷薇团法庭投诉
,他们却不予受理!所以,我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代替我的兄长向你复仇!!”
丹忍不住大笑。安格拉斯怒火攻心,抢过下人的驱魔枪,对准丹的胸口连开数枪。顿时,池子里的圣水晕染开一层层血
污。“我知道你死不了的,死神。”安格拉斯扔下枪,举起酒杯,将其中液体倒入池水,“放心,很轻松的。有这种强
酸药剂,只要十分钟,你就会被灼烧腐蚀成一滩油脂。我准备了三十五口棺木。为我自己也留了一口。”他按住胸口,
“我的心脏里埋有引爆装置。一旦它停止跳动,别墅下的九十七组魔导装置就会立刻起爆。到时候,一切都会化作火海
!”
丹呸了口血,冷笑:“安格拉斯,你说得很好。为什么西里尔会对杀戮无动于衷。因为他冷漠,没有情绪波动。杀戮就
是他的职责。”
安格拉斯惊怒道:“你说什么!”
“可惜今天,‘死神’没来,我来了。”丹双手小指的指甲打开了手铐,而后斩断脚铐。在安格拉斯吃惊的瞬间,丹从
池中掠出,五指成爪,一把穿透伯爵的左胸!
心脏还在他手里跳动,红发少年一笑露出酒窝:“我代替我的兄长来和你说晚安,伯爵。”捏碎了心脏,以及深埋血肉
中的引爆装置。
安格拉斯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少爷!”沉默的人类管家突然行动,抱过安格拉斯,往地下室外飞奔。其他下人从震惊中回神,纷纷拔枪。然而丹的
速度更快,用力扯过一个下人,帮他挡住流弹。随即一脚踢碎另一名下人的喉骨,再纵身跃起,砸中第三人的头顶。夺
取对方腰间的匕首,捅进第四人的耳后。在第五人大叫着逃跑之际,丹拔出匕首,投中他的后背。刀锋对穿心脏,下人
倒下,抽搐一阵,不动了。
丹咳了几口血,眼前发黑,群星缭乱。他扶着墙站稳。圣水作用和不断失血,使身体忽冷忽热,难受至极。他咬牙,暗
自告诫:不可以被地上的血液诱惑。一旦摄取血液,会即刻全身放松,无力应战!
“混蛋西里尔,真想杀了你。”丹愤怒地低吼,提起精神,拖着一路血迹,走出地下室。
过午夜,杜兰只身混出别墅,前往罗兰广场。借着夜色,他潜伏在灌木中,等待时机接应丹。心中惴惴不安,杜兰不断
地自我暗示,命令自己忍耐再忍耐。
他耐心地等了约摸半个钟头。突然,迎面刮来一阵血腥与圣水混杂的气味。杜兰压低身体,抽出袖口的钢琴线。
猛的,有人扑袭而来,手上锋利的指甲抹向杜兰的脖颈。杜兰疾退,钢琴线编成结,布下的线网立刻收拢绷直。而袭击
者的身形如鬼魅,顺着线网的脉络滚到中心点,一举挣脱束缚。
杜兰已看清来人,大喊:“丹!”
丹却没有停止袭击,出手皆为杀招,务求一击致命。杜兰发觉友人已经失去意识,心中焦急。见对方浑身是伤,他不敢
硬拼,退出安全距离,扯开衣领,用指甲在颈项划出条口子。立时鲜血流溢。少年饥渴已久,被新鲜的血腥味一冲,猛
地扑上前,将杜兰摔压在地,低头咬住对方的脖子。
杜兰稍感安心,双臂环抱丹,顺势检查他的伤口。
片刻,丹的赤目回神。他松口,低声而模糊地说:“混蛋,你简直在找死。”
杜兰把丹的脑袋按回肩头,说:“喝吧。你可以休息了。”
“少开玩笑,我会把你咬成干尸。”
“不可能的。”杜兰笑道,“丹,我是法尼杰奥斯的后人,血液里培育有‘盖伊之花’,撑死你也咬不死我的。”
“少鬼扯!谁不知道法尼杰奥斯一族在‘大圣堂役’的时候死光光了。”丹从腰际行囊摸出血液混合剂,但被杜兰抢走
。
“给我!”丹怒道。
杜兰回答:“丹,不要再碰这个了。它会缩短你的寿命!”
“狗屁,我还不想现在死。”
“所以你可以喝我的血!”
丹又气又急,胸口剧痛,喷出一口血来。杜兰大惊,连忙来扶他。稍不留神,他手中的血液混合剂又被丹夺回,咬开后
一口喝干。
“干你妈!老子在浑水里泡了十多分钟,平白挨几颗银弹。回头你还来跟我闹变扭!不要老子早日升天你不好受事不是
!要是老子真的挂了非拖你垫背!”丹爆出大串粗口,翻身躺在地上,不想再动。
突然,有一滴水溅到他的脸上。丹吃惊地睁眼,发现杜兰看着他,眼中湿润。
他慌忙坐起来,说:“小杜,别哭。有什么事跟哥哥说,哥哥帮你解决!”
杜兰一拳打在丹的脑门上,很用力。丹抱头喊痛,知道杜兰发怒。于是作小狗状,可怜巴巴地看他。杜兰再补一拳,丹
不闪不避,装出泪眼汪汪模样讨饶。
杜兰瞪着他,忍不住发笑,然后皱眉道:“丹,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丹回答:“知道了,知道了。罗嗦的鹅妈妈。”
花圃中,薰衣草的花田已成为紫色的汪洋。管家抱着主人,坐在这片宁静的香水植物中。
他抚摸安格拉斯的脸,听到有人走进花田。古董商的声音与花香一起传递开来。“本,你原该有机会阻止他。
管家本扶安格拉斯平躺,取一枝迷迭香放在伯爵的胸口。他起身,背对古董商,说:“我做不到。这么多年来,我只见
安格拉斯少爷为复仇而活。我不能阻止他。”
古董商说道:“我更奇怪,身为猎人,你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反而为他服务。”
“保罗,这不奇怪。正像你身为血族,但成为猎人一员。”
古董商轻叹:“好吧,我的朋友,你已经放弃了最后的生存希望。本,我的好朋友,再见。”保罗的气息倏然消失。
本陪伴着伯爵,在风中静静端坐。大片的青草叶像蜻蜓,从蔚空中飞过。不久,他转身,对上无声无息到到达他背后的
少年。少年面容冷峻,一头白色长发随风飞扬。他一言不发,拔出背后直刀。
本看着他。只见少年优雅地挥刀,本是普通的刀身,忽然绽放雪亮的锋芒。寒气迸发,凝冻了一方土地。
这就是保罗也赞叹着的,魔刃·雪皇啊。他想。
寒刃来势迅速,眨眼间刺穿了本的咽喉。少年拔刀,刀身依然晶莹剔透,未染丝毫血迹。管家倒下,身体冰冷僵直,好
似冰封过十二个小时。身下,薰衣草片片凝结冰霜。
白发少年对耳环型对讲器道:“黑豹B11139X,狩猎完毕。”
第9章
好烫,好烫。我大概掉进沸水炉里了。
丹模模糊糊地想。恍惚中,他来到一个熟悉的地方。一片静谧的森林,青青的山岭。草地中有一轮湖泊,湖水艳丽,呈
奇异的葡萄酒色,丝缎一般,绮丽非凡。
赤霞珠湖畔。竟然回到这个地方,意味着我快死了吧。
丹双手捂嘴作喇叭状,喊:“鹅妈妈,鹅妈妈!我快死了,你终于可以放心的结婚养家了!”听到熟悉的笑声,丹僵立
,不打算转身。
“华兹,好久不见。”来人说。
丹抠抠耳朵,漫不经心道:“你叫错人了,先生。”
“谢谢你的帮助。”
“你谁啊,我不认识你。”
“华兹,我是来送你回去的。”来人真诚地说。丹不耐烦地回头,对视上这个与他眉宇神似的少年。西里尔微笑着,红
宝石般的眼睛宁静又安详。
丹说:“我从没听说过,死神会救人。难道你要为我开先例?”
西里尔笑着歪头:“华兹,你的身体无碍,只是灵魂迷失,所以会来到这里。”
“狗屁,我从小到大就没迷过路。”
西里尔抚他的发,目光疼爱:“替我谢谢杜兰先生,感谢他照顾你那么多年。”
丹甩甩头,随口答:“不用谢,这是他应该做的。”
西里尔微笑,轻轻推丹:“再见,华兹。”
丹再次跌进深渊,眼前是无尽黑暗。
他转醒。入目,是自己在青铜三街的私人小屋。地面和家具干干净净。窗开了一小半,保持空气的流通。一名青年伏在
桌上小憩。他的五官很是熟悉,只是以前的灰色头发,尽数重归银色。
丹故意大声咳嗽,惊醒青年。少年指指床沿,说:“你给我滚过来。”
杜兰有些紧张地过来,问:“丹,哪里不舒服?”
“我嘴里有很不爽的味道,你这混蛋,给我喝了什么奇怪东西?”
杜兰摸上丹的额头,笑道:“退烧就好。昨天,你烧得挺厉害。我本来想去找乌鸦……”
“少废话,我才不想喝你的血。搞不好哪天我也变成了一只温柔贤惠的大鹅。呜哇——想想都恶心。”丹抱臂作打寒战
状。杜兰想打他,几秒钟后,松开了拳头,说:“我不和病人计较。”
“小杜,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杜兰笑了起来:“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是法尼杰奥斯的后人。之前的颜色,是拜托乌鸦帮忙染的。”
丹瞧瞧他,“切”了一声。
杜兰继续说道:“加入黑伞的每一个人,都背负着秘密。丹,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才会告诉你。我可能,是法尼杰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