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惑君 上——丹心粟米

这是自从与金圣国开战的那天起，就不曾再有过的轻松的感觉，他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冷沦骁如此想着。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可不可以奢望再见那个人一面呢？应该是不可以的吧。

第五章 狩猎取消

冷沦炵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能够和父皇一起去狩猎一直是他的愿望，甚至是梦想。一方面是为了亲近父皇，另一方面当然也是为了在父皇的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本事，博得父皇的一些好感。

而这个机会，是他让母后缠着父皇缠了好几个晚上才得来的，相当不容易，自然要好好的把握。

在冷沦炵的记忆里，父皇冷沦莫轩是很冷漠的，他对任何人都是极其漠然的，不管是后宫嫔妃，还是母后，甚至就是对自己的皇儿、皇女，也都是相当不在意的。

反倒是那些文官将军在他的眼里，可能还更受重视一些。可是他却一直听说，父皇对那个送去东安国做质子的皇儿冷沦骁曾经是宠爱过的。

当时他只有两岁，对那时的事情没什么记忆，但是他却对此谣言不以为然。倘若父皇真的对那冷沦骁宠爱有加，又怎么会忍心将他送到敌国当质子，去受罪呢。想必那些也都是谣传而已。

冷沦炵换上了一个月前就命宫廷师傅特地为他赶制的骑马装，为的就是在今日在父皇的面前大显身手。

他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对着镜子笑了又笑，早已得意忘形了。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今日却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冷沦莫轩突然想起了那个决定送哪一个皇子去东安国当质子的那个晚上。也是倾盆大雨落了一夜，就像是老天爷在替那个孩子抱怨一般，而事实上是，当初他选择了冷沦骁去东安国时，那个五岁的小小人儿竟然始终是面无表情的。

“林公公……皇上这是要去哪啊？”冷沦炵身边的小跟班小球，疾步地跟在皇上身后的大总管太监林公公的身旁。他切切地快走两步一直追在林公公的身边，垂着头，压低着声音，时不时的偷瞄着前方的高大男人，生怕惊动那高高在上的人而小心翼翼地问着。

“你个小球，胆子不小啊，皇上去哪也是你敢问的？”林公公白了他一眼，手中的拂尘一甩，尖细的嗓音满是不悦。他向来不喜欢九皇子冷沦炵，仗着自己是皇后所生，就有恃无恐的，对待任何人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因此对待九皇子身边的人，林公公向来没什么好脸色。

“这……奴才不敢，奴才哪敢过问皇上的事，只是小的也是无奈啊，您老也知道，咱们家九皇子的脾气不太好，他交代的事情，奴才若是没有办好，小球回去肯定又是一顿好打。”小球是一个才十三岁的孩子，八岁进宫来就开始伺候着那位刁蛮的主子了，罪自然是没少受，因此一想到自己又要受那皮肉之苦，眼圈自然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行了行了……别在本公公面前装可怜，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子，皇上这会儿要去看看前两天救回来的五皇子，今日就不去狩猎了。”林公公虽然表面看起来凶巴巴地，但其实心肠是极软的，见不得人可怜的模样，很快也就将实话说出去了。

“啊？”小球听后不但不高兴，甚至是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

“哎……我说你这个小鬼，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这又是唱得那出啊？”林公公转身看着地上的小人，又好气又好笑的。

“林公公，您这不是害奴才吗？咱家主子等这天是日里想夜里梦的，您让奴才回去说皇上不去狩猎了，那九皇子还不把奴才打得皮开肉绽啊。”小球越说越伤心，说着说着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你这个小球，你跟我说这些也没用啊，你那主子要怪就怪他不是那在敌国受过苦的皇子，皇上此刻自然是先顾着那为了咱金圣国出了力，受了苦的人了。哪有空顾得上你那刁蛮的主子，让他别在这添乱。”林公公完全不在乎会得罪九皇子，话说得相当不客气。

他转头向前一看，因为自己在小球身上耽误的工夫，皇上都快转弯走出御花园了，“你呀……我差点都被你害死，我要去追皇上了，没空理你……”他说着急匆匆地，踩着小步一路小跑着去追皇上了。

第六章 期待见儿

摘云阁坐落在皇宫最角落的地方，需要穿过御花园再走过一小段曲曲折折的蜿蜒小路才能够达到。

虽然很远，但那里的环境却是那高高围墙的皇宫下最幽静的一处，那里的空气似乎都更清新一些，天空似乎都显得更澄清，薄薄的云如丝如絮，半透明地，在天空中懒洋洋地飘着，仿佛脱手可得。

冷沦莫轩记得当初他的骁儿就是这么说的，所以他将这座院落的名字改成了现在的‘摘云阁’，他甚至忘记了它原来的名字。

他轻轻地嗅闻着空气里漾着的野栀子花的清香，也许还有些他不知名的植物的淡雅香味，一走到这里就会让人有种室外桃园的感觉。

也只有在这里才能够养育出那样的凡事都淡若清风的小人，如果当时骁儿求自己，不要将他送到东安国去，他是否会心软呢？这样的问题，冷沦莫轩曾经问过自己很多次。

十年了，他不曾来此地十年了，而他的骁儿也去了东安国十年了。他不是没有想过骁儿这一去也许就再也回不来了，那样的恐惧在最初的几年里曾经折磨过冷沦莫轩，但现在他很庆幸他的骁儿回来了。

这个他十年不敢踏足的地方，今日他又再度可以坦然的走进来，因为那里又有了他的骁儿。可是他真的是坦然的吗？他不知道，他的骁儿会用怎样的表情，怎样的眼神看待他的这个父皇，冷沦莫轩还没有把握。

也许他还是他所认识的那个骁儿，那么也许他的骁儿会淡然处之，就如同自己决定送走他的那个晚上，淡若浮云的表情，让人心疼。

也或许他的骁儿变了，变得会和他发脾气，会恨他，会抱怨自己曾经受过的苦，但无论他的骁儿是如何的，那都是他的皇儿，都是他在内心中期盼了多年的皇儿。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让他受苦，这一次他绝对要将他永远的留在身边，这一次他一定要给他最好的生活。

摘云阁的门外，有着一条天然的河流，流水的声音清脆，水很澄澈，很像是一条护城河，但更像是一条云带围绕着整个的摘云阁。

冷沦莫轩等待着宫人将一座小木桥缓缓地放下来，这是唯一可以通过小河而进入摘云阁的路。那一刻他向来波澜不惊的心里，竟产生了一丝期待，立即要见到他那久别重逢的骁儿的期待。

可就在冷沦莫轩的绣龙乌靴刚刚踏足到那摇晃着的小桥上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那脚步主人所传出来的如鼓风机一般地呼吸声。

“皇上！皇上！……东安国……东安国的皇子……”那小太监一边跑着，一边大声的喊着，一个不小心摔在那崎岖的山路上，便一路连滚带爬的冲了过来，似乎什么都没有他要报告的事情来得重要，包括他的小命。

冷沦莫轩面无表情的转过身来，只有眼里的一丝愠怒能够看出他的情绪，他一双深沉地冷眸直睇着山路上那由远极近的人，对于这个打扰了他大事的奴才，他是压着戾气的。想必如果这人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禀报，那必定会是死的很惨的。

第七章 御驾亲临

冷沦莫轩无法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他以为在他的心中除了江山社稷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他的骁儿。一方面是因为他的骁儿自小就与众不同，在他身上的那种淡定从容是他一直想要做却始终做不到的。另一方面就是因为他曾经送骁儿去了东安国受苦，他对骁儿始终是心存愧疚的。

因此他一直以为，没有任何事情比此刻自己去见久别重逢的骁儿更为重要的，但他却在小太监禀报说，大牢里的素萧再度昏迷，太医恐怕无能为力的时候，立即就举步朝着大牢的方向而去。

心底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不知道是什么，总之在别人提到那名少年的时候，他立即就想到了在荒漠的战场上与自己的将士厮杀时，少年那淡定从容的模样。

他忘不了那被少年牵动了心的感觉，他忘不了少年绝然的一笑，他忘不了少年勇猛地搏杀，这一切都让他忘不了。

冷论莫轩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他不能让少年死，他要让他活着，那少年必须活着。

少年住的牢房里只有一盏摇摇欲灭的烛火，纵然没有风的吹拂，那微弱的火光都好像随时就会熄灭似的不断的轻轻摇曳着，使得牢房里笼罩着一层阴冷的气氛。

太医们黑压压地跪了满地，使得原本就不大的牢房里，显得十分的拥挤。

冷沦莫轩迈进牢房里时，只觉得一片昏沉，甚至都没能捕捉到少年的身影。直到他身后的林公公喘着气匆匆的跟上他的步子，来到他的身前，引着他走到那牢房的最角落里，他才见到他想要见的人。

昏暗不明的角落里，薄薄地稻草铺成的一小块地方就已经算是床了，依旧是那身在战场上杀敌时穿得衣衫，只是此刻更是破败的几乎无法蔽体。

少年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毫无生气，那满身的斑斑血迹，和惨白如纸的脸色，都让人不免怀疑眼前的人已然断气了。

冷沦莫轩高大的身影站在少年的身前，一大片阴影投射在稻草上昏睡的少年身上，让整个牢房里显得更为死寂。

“你们是想要告诉朕他已经死了吗？”冷沦莫轩的声音在静寂的牢房显得很空寂，低沉的声音不是很大，但却冷得让人发颤，仿佛来自地狱般的声音。

那跪了满地的太医们个个瑟瑟发抖着，有几个甚至听到了冷沦莫轩的声音就立即瘫软在了地上，没有人敢回答，他们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无法思考了。

“你们都聋了吗？没有听到皇上问话吗？”林公公在冷沦莫轩大发雷霆前先扯着尖细的嗓音喊道，他用脚踢了一下在自己身边的一名年纪稍大一些的太医。

“那……那个……回皇……皇上……人还还还……活着……”那被林公公踢了一脚，而一下子向前扑去的阮太医，头也不敢抬地结结巴巴回着话，他的眼睛紧紧地闭着，等待着皇上的发落，“……只是……”

“只是什么？”冷沦莫轩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澜，让人听不出情绪，若不是他早有话传下来说，一定要让眼前的少年活着。此刻还真的没有任何人看得出他对眼前人的生命有多少在意的。

但是对于冷沦莫轩这个从来不会进入大牢里的人来说，他今日的御驾亲临无疑已经昭示出了他对眼前的少年有多在乎。

第八章 一句承诺

烛火摇曳的牢房中，再度陷入一阵静默，死寂的静默，只有油灯偶尔会发出的啪啪声，冷沦莫轩再度向地上的人靠近，但暗沉的光线，不足以让他看清少年。

他取过身后林公公手里的一盏烛火，照亮了地上的人儿。

冷沦骁有着一张看起来稍显稚气的脸庞，皮肤晒得有些黑，帅气的脸庞透出一丝倔强，脸颊稍有些圆，看起来却很可爱。此刻他的眼眸紧闭，样子很安详，与冷沦莫轩第一次在战场上见到时的模样，有着天壤之别。

“你还不快点说，只是什么……让皇上失去了耐性，我看你还要不要你的老命。”林公公的拂尘甩在垂着头跪在地上的阮太医的身上，他挨近他的身边小声地提醒着。

冷沦莫轩却似乎并没有很急迫的样子，他垂着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地上的人，若有所思。少年的脸很熟悉，不是简单的因为自己曾在战场上见过的那种熟悉，而是一种发自内心最深处的一种熟悉感，一种似乎与之相识了一千一万年了的熟悉感。

“回……回皇上……”阮太医向前跪了跪，尽量用清晰的声音表达着自己的意思，“……只是再过……再过两个时辰，他必死无疑……”他说罢立即将头重重地磕在牢房潮湿的地面上，他自知自己也命不久矣了。因为皇上早已扬言过，眼前的少年离世那日，他们这些无法救活他的庸医自当是要陪葬的。

他的身后跟着的那一群太医，在阮太医的动作后，也都齐刷刷地重重一起磕着头，顿时牢房里传出闷闷地头磕在地上的声音。

冷沦莫轩还未曾开口，就先有一个不知死活的哭泣声音，紧接着爆发了出来，这也一下子就引起了牢房里面所有人的关注。

冷沦莫轩一直没有注意的，在那奄奄一息的少年边上，竟然还跪着一个人，一个同样十五、六岁的少年，此刻他正哭得天昏地暗，完全的目中无人。

“皇上在此，你也敢如此的喧哗，你还想不想要命了。”林公公说着，他身后的两名侍卫立即朝着那少年走了过去。

“主子都要死了，奴才自然也不会想要活着，随便怎么样都好……”喜悦自暴自弃的说着，原本在见到冷沦莫轩的时候，他也是吓得脑袋一片空白的，惶恐着不敢出声。可是听到自己的小主子命不久矣了，那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难道哭也不行吗？

“你是他的奴才？”冷沦莫轩的目光不曾离开地上的少年，他缓缓地蹲下身体，更近距离的看着地上的人。

喜悦愣愣地竟然忘了回答，最后还是林公公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来，用袖子赌气似的狠狠地擦去自己脸上的泪，点着头抽泣着道：“回皇上的话，他是奴才的主子，奴才跟着主子已经十年了。”

冷沦莫轩的手逐渐的抬起，他宽厚的手掌缓缓地来到少年的脸颊边，他的手指轻轻地触上少年那带着伤痕地脸庞，动作温柔而小心翼翼。他的表情仍是冷漠的，但那深沉的眼眸中却有着一种无人能够解读的出的异彩。

他的声音不大，波澜不惊，但却异常的笃定，“谁说他会死，朕不会让他死的。”他深邃的眸子紧紧地锁在那毫无反应的少年身上，他那坚定的话语仿佛只是对着眼前的少年一个人说的，就如同那少年醒着，而他在安慰着他一般。

第九章 救人方法

冷沦莫轩的一句话牵动着牢房里数个人的命运，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他的这一句话，同样还牵动着金圣国未来的命运。

“皇上……皇上……您说的是真的吗？您真的会救主子吗？您真的会救他吗？”喜悦连滚带爬的来到冷沦莫轩的身边，匍匐在他的脚下，忘形地抓住他的乌靴不停的追问着。

“大胆！还不快放开你的脏手……”林公公看到喜悦靠近皇上身边，不由地惊叫起来，他冲过去推开对方，并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手帕拂去皇上龙靴上的灰尘。

被推开的喜悦立即被两名冲上前来的侍卫捉住，并将他拖到距离冷沦莫轩较远的牢房门边。

冷沦莫轩不以为然的看了他一眼，对于一个忠仆，他向来是比较宽容的。而眼前的少年能够让一个奴才如此死心塌地，到了这种时候还誓死追随着他，这个少年也定是有过人之处的。

“放开他，让他留在他主子的身边吧，等这小家伙醒来后，一定是很想见到他的。”冷沦莫轩没有抬头，手指依旧流连在少年的脸颊上。对于太医说的少年根本就没得救了的事实，他根本是充耳不闻，仍是坚信着少年可以活下来的，一副很笃定的样子。

没有人敢质疑冷沦莫轩的话，喜悦本是彻底失去了信心的，但是眼前高高在上天人一般的皇帝已经开了金口，他便再度燃起了信心。

用力压着他的两名侍卫，在冷沦莫轩的命令下，放开了喜悦，他爬跪着回到主子的身边，又哭又笑的对着少年说着，“主子，主子，您听到了吗？您会好的，您一定会好的……皇上会救您的，皇上会救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