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惑君 上——丹心粟米

冷沦莫轩眯起了一双狭长的眼睛，很快的，他的眼神注视上一片树丛，脸上显出一抹戾然之色，稳健的脚步不断向那里走了过去。

第三十三章 树丛异动

午后的阳光，已然不显得十分的刺目了，但天气着实还有些闷热，没有一丝风吹拂，空气闷闷的。

彩石路的两边花丛和树木静静的矗立着，没有丝毫的颤动，即使是偶尔有一丝丝浅风拂过，也只是微微轻颤，有时甚至不仔细观察，根本无法发现。

然而就在这静寂的园子中，连一丝声响都不很明显的园子里，冷沦莫轩清楚的看到了，在假山石旁的一处树丛枝叶摇晃的甚是厉害。

冷沦莫轩疾步向前，林公公也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紧追在皇上的身后。

“出来！”冷沦莫轩冰冷的声音，似乎让闷热的空气都骤减了几度，他高大的身影就站在那树丛后的彩石小径上，目不斜视的看着那原本就在颤抖，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的树丛，听到了他的话后，颤动得更厉害起来。

可是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别的反应了，显然里面是有异样的，冷沦莫轩猜测那里该是藏着什么人的。

林公公也好奇的瞪着那片树丛，扯起嗓子喊道：“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扰了圣驾还不出来，等着人来抓不成？”

他的话刚刚说完，就见到两只手掌一点点的从树丛中举了起来，一开始是轻摇着，后来竟然是抖颤个不停，随后便是那一双手的主人，哆哆嗦嗦、结结巴巴，声音支离破碎的道：“恕恕恕罪……求皇上恕罪……奴才奴才……惊扰了圣驾，罪罪罪该……万万万死……奴才该死……”那人一边说着，一边从树丛后面爬了出来，浑身哆嗦的像是要散了架一般，头都快要垂到地上去了，“求求求……皇上饶命饶命啊……”

“大胆奴才，不去干活，在这里偷懒，还大白天的装神弄鬼，你在这里吓人啊？”林公公斥责道，一边偷偷的看着身边皇上的脸色，对方那威严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冷沦莫轩其实是暗自觉得好笑的，不过是一个身着太监服，从身材看起来有些瘦小的人，眼下又似乎吓得不轻，却被林公公扣了那么一堆的罪名，不免有些滑稽。

冷沦骁恨得牙痒痒的，他垂首只能看到不远处地面上的两双脚，那双绣着金丝祥云的乌靴上，荡下来的是一片明黄的绣有龙纹图案的锦袍，即使不看到这些，他也可以从对方的声音和言辞中，判断出来人的身份。

好不容易出了大牢，刚刚换上了件太监服，也算是找到了一个暂时在宫中行走不被人发现的通行牌，却不曾想这么快就碰到了冷沦莫轩这个煞星。

冷沦骁只能自叹运气不好，此刻既然穿上了这身太监服，势必要做得身份符合衣衫，于是冷沦骁连连的向地上磕头道：“奴才不不不……不敢，奴才既不敢偷懒，也不是在此吓人，实在是……实在是事出有因啊。”少年不想给眼前的人磕头，但怎么说这个人也都是自己的亲生父皇，就算给他磕几个头，也不算太吃亏。

一直躲在假山后面的喜悦，心里一阵惶恐，但他还是几次都想要冲出去陪主子，他没有本事能够救主子于水火，但是至少能够与他同甘共苦。

他很懊恼自己，为什么每次出现危险的时候，都是主子挺身而出，自己却缩在后面，实在也怨不得他，主子人聪明，总能化险为夷，他几次想要冲出去，又怕他出去会把事情弄得更糟，才最后忍住了。

“事出有因？”冷沦莫轩没有直接问什么原因，而是用着怀疑的口吻说出这四个字。

冷沦骁岂会放过这个可以解释的机会，他立即接下去说道：“奴才……奴才其实是在找东西的，奴才是今日在御花园当差的太监，刚刚碰上了大牢里的夏监管，他让奴才带一样东西给……给林公公……可是奴才刚刚走至此地时不慎和另两位当值的宫女姐姐撞到，结果那东西……那东西……奴才一直在这里找……始终未寻到，内心甚是惶恐。”

“林公公……”冷沦莫轩的声音拉长，微侧头斜睇着身旁的林公公。

第三十四章 如何脱险

被冷沦莫轩冷眸一瞧，林公公的冷汗就冒了出来，但他毕竟是跟在皇上身边多年的人，应付功夫向来比较纯熟，因此他立即满脸堆笑的道：“皇上明鉴，奴才实在是不知道什么东西，奴才向来和夏监管没什么交情，他怎么会让人送什么东西给奴才呢。”

林公公态度坦然，一双眼睛瞄上了地上跪着的冷沦骁，似乎在怀疑着他的话。

冷沦莫轩显然明白林公公的意图，这小太监说是有东西要代送，却又将东西弄丢了，此刻还鬼祟的躲在草丛中，这一切都只是他一面之词，确实很可疑。

冷沦骁听到林公公的话浑身颤抖的更厉害起来，他的声音中带着哭腔，掩盖了他原本的声音，他激动的抬高了声音，并将声音拉细道：“林公公，您再好好想想，那夏监管说过，您曾帮过他一个忙，他一直没有机会向您道谢，今日正巧碰上了奴才，才让奴才务必要办好此事的。”

冷沦莫轩听小太监的声音诚恳，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一种感觉，认定眼前的人并没有说谎，于是他的声音稍缓问道：“此刻这东西虽然是丢了，你可知道他送的是什么？那夏监管又可曾告诉过你，林公公曾经什么事情帮助他？你可要想清楚，今日你这话若是说不明白，朕自会怀疑你有问题的，你鬼祟的待在树丛里，可是百口莫辩了。”

冷沦莫轩没有要威胁的意思，只是说出一个事实而已。

冷沦骁差一点抬起头来，但马上就意识到的将头垂的更低。他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那东西此刻还在喜悦的怀中，确实是他和喜悦在逃出大牢的时候所碰上的那个魁梧的男子说让他转交给皇上身边的林公公的。

也确实是说林公公曾经帮过他的忙，他本来是不想帮忙送的，当时只是为了尽快从那夏监管的身边逃走，才勉强答应的。

至于是否真的会送，他连想都没有想过，他只想要快些逃离皇宫，只是此刻不巧碰上了皇上，当时一着急，才出此对策，却不曾想林公公竟然不肯承认，帮人的人却不肯承认，这不是很奇怪吗？

“这……这让奴才如何才能表明清白啊，此刻这东西不见了……难道要奴才冤枉死吗？这这……”冷沦骁显出慌张的表情，心里却一直在回忆着那夏监管究竟还告诉过自己些什么。

冷沦莫轩不动声色的看着冷沦骁，林公公趁热打铁，更近的来到冷沦莫轩的身边低声道：“皇上，奴才真的不知道此事，以奴才看，这小太监有问题。”他微微眯起眼睛，略胖的脸颊将眼睛挤成了一条缝，视线直逼跪着的冷沦骁，声音凌厉，“你是哪一宫的？把头抬起来，让本公公瞧瞧。”

冷沦骁的手掌按在草地上，缓缓收紧，泥土和杂草同时抓在了他的手中，以备不时之需，他突然想到什么的大声说道：“回皇上，奴才想到了……那夏监管说过，是和是和某位娘娘有关的……是哪位娘娘……奴才……奴才一时却想不起来了。”

林公公撇嘴一哼，凑到冷沦莫轩的身旁道：“皇上，以奴才看，他分明就是在拖延时间，谁知道究竟是什么目的，说不定他是刺客……”这‘刺客’二字一出口，林公公马上全身紧张了起来，他立即挡在冷沦莫轩的身前，然后大叫道：“来人，快来人呐！”

可就在此时冷沦骁也想起了那位娘娘是谁，于是他大声的喊了出来，“是言娘娘，奴才想起来了，是和言娘娘有关。”

他此话一出口，就立即听到‘噗通’一声响，冷沦骁正兀自奇怪，就看到了林公公那略胖的身体竟然跪倒在地，一切都发生的那么快，那么突兀，让冷沦骁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三十五章 难以脱身

就在冷沦骁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耳边只听到了林公公那颤抖的声音：“奴奴奴才……不知啊，奴才向来和什么夏监管没……没有交情啊，更不可能和言娘娘……奴才冤枉，请皇上明鉴……”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整个人似乎也失去了力气一般的瘫软在地。

他的反应让冷沦骁实在是感到疑惑不已，为什么一提到那位言娘娘，林公公会如此的惊慌失措。

冷沦莫轩始终一言不发，冷沦骁无法抬头看他的表情，他只能凭着感觉去判断，他悄悄的望着冷沦莫轩的一双乌靴。

那一双脚稳稳的站在原地，如磐石一般，一片明黄的衣袍在清风中轻轻拂动，即便是冷沦莫轩静默不语，冷沦骁也感觉到了一份来自于冷沦莫轩所发出的骇人气势。

气氛一下子凝滞了，只有耳边充斥的风声，冷沦骁想着该如何的脱身，却完全没有头绪。

良久后，冷沦莫轩沉声问道：“小林子，你跟着朕多少年了？”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冷沦骁猜测他的表情也定是莫测高深的。

林公公的表情支离破碎的，眼看就要哭出来了，他没有回答冷沦莫轩的话，只是一昧的磕头。

那重重的、闷闷的磕在石头路面上的声音，听在耳中，让冷沦骁的心里也感到一种闷闷的不舒服的感觉。

“朕记得你和朕同庚，朕也已经不记得你跟着朕多少年了，只依稀记得朕从有记忆开始身边就有你了，那时候朕还不是皇上呢。”冷沦莫轩淡淡的道，没有惋惜之意，但听在林公公的耳中，却比抽他的耳光还让他难受，他终于忍不住流下了泪来。

就在此时，石头路的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打扮的人一路奔到冷沦莫轩这边，跪在地上喘着粗气道：“启禀……启禀皇上……三三皇子……三皇子昏倒了……”

冷沦莫轩倏然转身，他那一向低沉而冰冷的声音中竟有了一丝异样的起伏，“你说什么？你是说骁儿昏倒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举步向来时的路走去。

冷沦骁和林公公都还兀自的跪着，也不知道是该跟上好，还是该一直跪在原地。

冷沦莫轩头也不回的厉声道：“小林子，你是等朕请你起来吗？还不快点滚过来，你的帐朕自会跟你算的，朕今日先给你记下了。”他说罢又朝着身后的冷沦骁看了一眼道：“你也一起跟上来，这件事朕还有很多疑问。”

啊？冷沦骁惊诧不已，猛地将头抬了起来，好在此时冷沦莫轩已经是背对着他了，他吞咽了下口水，朝着他身后的喜悦摆了摆手，示意对方随机应变。

“你还不快点跟上，还等着用轿子来抬你不成。”林公公恶狠狠的道，他此刻已经将冷沦骁当做是敌人一般。

“是，马上来。”冷沦骁快速的在地上抓了一把泥涂在自己的脸上，站起身来，却发现由于跪得时间太长，他一下子没有站稳，险些再度跪了下去。叹息着再度撑起自己的身体，冷沦骁匆忙的追了上去。

第三十六章 故地重游

冷沦骁一路跟在两人的身后，穿过御花园的后面，走上了曲折的蜿蜒小径。

此时御花园的静花亭里已然大乱了，妃子见皇上迟迟不来，都在兀自猜测着其中的缘由，也不乏有些一直好争风吃醋的主儿，趁着这机会与其他的妃子冷嘲热讽，打骂起来。

冷沦骁依稀记得这条路，那在皇宫中最为清净的地方，那里似乎与天相接，与云相触，似乎也因此带着一丝仙境的感觉。

心头有一处柔软的地方被触动，越是接近摘云阁时，越让他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但也隐隐有一丝落寞。

那时的自己是父皇最宠爱的皇儿，是他碰在手掌心上的宝贝，那时母妃也健在。看到自己被父皇如此的宠爱着，母妃总是喜忧参半，当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得到父皇的宠爱，母妃却还要忧愁。

此刻想来她定是担心会遭到其他人的妒忌，亦或是觉得帝王家的皇子，毕竟不易当，更或者那时她就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一个不顺着皇上的心意，他就会马上让你从云端掉落到地狱里吧。可是这些个道理他是直到此刻才明白的。

冷沦骁仰头望着天空那薄如蝉翼的云，半透明地，在天空中轻轻漂浮，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最终会飘到什么地方吧，这感觉到和此刻的自己有些像，少年不免有些失落。

可是脑中却突然浮现了，刚刚冷沦莫轩在听到假的冷沦骁昏倒的事情时，脸上那焦急的表情，在他的心中，他这个质子皇儿究竟是什么位置？他是真的还担心着自己吗？如果是……他当初又为什么会做出那种让人无法原谅的事情。

不，他定不是真心的，这一切都是做做样子的，这一切都是他的虚情假意，是迫于无奈或是某种目的的。

冷沦骁想到此露出恨恨的表情，死死瞪着前方冷沦莫轩的背影。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来到了摘云阁的门外，有清脆的流水声充盈在耳畔，低头便可看到脚下澄澈的水。

记忆的闸门再度像这条小河一般的，自脑中流淌而过，冷沦骁想起，有一次自己调皮，差点摔倒这条河水里，是冷沦莫轩眼疾手快，一把拎着他的脚踝将他拽了上来，他惊魂未定的躲在冷沦莫轩宽阔的胸膛里发呆了良久。

直到最后对方拿了许多好吃的糕点和水果给他，他才渐渐的平复了心情。

“喂！你怎么回事？害怕得不敢走啊？”林公公尖细的嗓音揶揄的道。

冷沦骁这才察觉，河水的一座小木桥已经缓缓地放下来了，冷沦莫轩的乌靴已经踏足而上，林公公也跟随其后迈开了脚步，只有他一个人停滞不前。

因此林公公才会极度不满的嘲讽于他，赔笑的点头跟上，心中猜测着这两个月不知道素萧过得可好。

但是从刚刚冷沦莫轩听到素萧晕倒就十分紧张的神情上判断，冷沦莫轩应该待他还不错，想必他的日子过的应该还可以。

虽然是他将自己金圣国皇子的地位拱手相让的，可是此刻来到这里，心中不免还是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或许是不舍，也或许是嫉妒，总之心里闷闷的，呼吸也觉得很不顺畅。

第三十七章 担惊受怕

整座摘云阁是在一座小山坡上的建筑，走进院落里再向前，微微有些坡度，走道的两边长满了花草，鲜艳的色彩吸引着蝴蝶在期间飞舞。

冷沦莫轩自然是无心欣赏什么风景的，他大步直奔摘云阁的大殿，林公公紧随其后。冷沦骁看到此情此景却是心潮澎湃，那一花一草，一砖一瓦都是那样出奇的熟悉，他的步子不由的慢了下来，手指轻轻触上身旁的花朵。

“你又在干什么？让你来是为了赏花的吗？你的兴致倒不错，哼！”只消冷沦骁稍有分神，随之而来的就会是林公公的冷嘲热讽，他早已盯上了冷沦骁。

冷沦骁垂首立即跟上，此时冷沦莫轩已经迈进了大殿那高高的门槛，直奔里面的侧殿而去。

冷沦骁匆匆跟了进去，只瞥了一眼，也能够很清楚的看到殿内的一摆一设，竟然如同他当初在这里时一模一样。

没有时间多想，他已经跟着冷沦莫轩的步子走进了侧殿之内，他悄悄的站立在门边的角落里，看着大殿内白色纱帐幔若隐若现的一个人影。

冷沦莫轩没有理会跪于地上的太医，而直接朝着雕花床榻走去，他撩起白色的幔帐，冷沦骁从被掀开的一角看了进去。

一名脸色惨白的少年静静的躺在床榻之上，他一动不动，毫无声息，就仿佛没有了生命一般，冷沦骁看不清楚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