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医院看谭恬那小子啊。”
我一半还在梦里的脑袋仍在迟钝的状况中。
“嗯?他去医院干什么?给谁拜年?”
牛哥说:“原来你不知道啊,他都在医院躺了好几天了。”
第 4 章
我说:“我不知道啊。”心里有些不痛快,他又没跟我说,鬼知道他在医院啊。不过心里还是有些着
急。
“具体什么情况?”
牛哥说:“哦,就是大年三十那天晚上,我把他叫出去,之前借了他手机,准备趁这个机会还他,那
天他看上去心情不太好,我问他,他说没事,我把手机还给他之后,他摁了几下,脸色一下就变了,
急匆匆地跟我道别,之后也不知道跑到哪里瞎混去了。后来我再打他电话,就一直没人接,跑到他家
里,他爸妈才说那天回去之后,他发了高烧,发得人都稀里糊涂的,可把他们吓坏了。喂,阿非,你
在听吗?”
“那他……现在没事吧?”
“现在啊,就等着出院呢,不过人家都过年,他一个人在医院,也挺可怜的,我准备叫几个兄弟一起
去闹闹他,也算你一个啊,阿非?”
我有些踌躇,想到要见他,心里突然害怕起来。想了想,说:“牛哥,还是你替我跟他问好吧,我刚
想起来,我还有事。”
牛哥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是说趁假期我们还是要碰头聚一聚便挂了电话。
我倒下,整个人以一种蜷缩的姿势侧躺着,那天他到底在那里站了多久,我对此一无所知,我没有回
头,甚至我上了楼之后也没在窗口望一眼他是不是还站在那里,说老实话,我自己心里倒是更相信他
是立刻走了的,为什么?如果换成我的话,我便会那么做,这叫以己度人,在我心里,我从来不会幻
想别人过分爱我,自卑也好,自知之明也好,我觉得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那太矫情了,相反,
那些相爱时爱得要死要活的人,说不定好起来比谁都快。其实,不论哪个喜欢上哪个,都是在一个可
接受的范围内,超出承受范围,爱就自动叫停,就像谭恬对我那样,因为人都有自我保护意识,这是
本能,谭恬觉得再和我继续下去,他会受伤,所以他收手。
想到那天谭恬说,林梦非,我喜欢你,但我不是白痴,你不在乎我,我又何必在乎你?
在乎?我想我是在乎他的,因为那天他说要和我分手,我仍然失落,听说他发烧,我仍然心痛,但另
一方面,前几天的失落到今天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原来,我们的结束,是在我可承受的范围里,往
后呢,我大概会慢慢忘记他,再也不会为他感到心痛。这样的认知,让我觉得很糟糕,但我又不得不
承认,可我曾经是那么喜欢他。
也许这正是应了他那一句话,他说我把所有的光和热都在极短暂的时间里释放殆尽,到最后什么也不
留下。也许我们的爱,在我开口说喜欢他那一刻开始燃烧,到这时已慢慢燃尽了。
******
没过多久,牛哥果然给我电话,说了时间地点,我就出门了。因为还没到时间,我一个人在街上瞎逛
,直到被一个声音叫住,是我们班上一个女生,我知道她一直都挺喜欢谭恬。我这个人,有时过分迟
钝,有时又过分敏感。她问我干什么去,我觉得也没必要撒谎,就说了我们一群人要去唱歌,她又问
有谁,我也说了,有那谁谁,谁谁,哦,还有谭恬,说完她就“哦”了一下,我侧头看看她,想知道
她有什么要说,她脸上一点点红了起来,这就是我永远不了解女生的一点,她又不说要跟着我去,又
不跟我道别,这样一声不吭弄得我内心十分煎熬,于是我就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她慢慢点了点
头。
进了包房,一群男孩子见我带着她照例起哄起来,我连忙说,不是他们想的那样,一转头,看见谭恬
也在,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似乎也跟着在一块笑,但仔细看他眼睛,又觉得他没在笑,他瘦了许多,
好像连衣服也撑不起来了,我冲他点点头,心里又是一酸。大概是我站的时间有点久,挡住了唱歌那
哥们的视线,他赶紧摆手叫我落座,我扫了一圈,见谭恬身边有个空位,其实我明白的,这是别人给
我留的座位,其实男孩子之间也有这样细致的默契,因为我们俩不管在哪里都在一起,我不在时,其
他人也自然而然为我空出了我的位置,那曾经是属于我的位置,我虽然明白,但是身体里另一个林梦
非好像成心跟自己作对,我不动声色地推了一把那女生,叫她坐到谭恬身边去,那女生有些不好意思
,却没有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第 5 章
我坐在沙发的一端,靠近门的位置,随手翻起点歌单来,直觉的感到有一双眼睛一直绞着自己,我被
这若有似无的眼光弄得心神不宁,恰巧这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平常这时候我都是
不接电话的,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我简直是若获大赦般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我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是我中学时代一个关系特别铁的
朋友,他高中就去了美国念书,我们从那以后断了联络,他不知道从哪里要到了我的手机号,原来他
在圣诞时就已回到了国内,很久没听到他的声音,我也显得很兴奋,我说,等等啊,我这边比较吵,
我找个安静的地方我们接着聊,就起身出了包房。
人走到卫生间,这里的卫生间还比较干净,我挑了最里边的单间,一屁股坐在马桶盖上,我们聊了很
多,我甚至不知道原来我有那么多话,或者是我潜意识里想逃避有谭恬在的包房,我和那朋友聊了大
概有一个小时多,约了见面后才挂了电话。
走在包房外,我有些诧异,因为里边竟然一点都没有唱歌和喧哗的声音传出来,我打开门,傻了眼,
原来一房间的人这会只剩下谭恬一个坐在原来那位置。
“人呢?都走光了?”我有些状况外的茫然。
“玩下一摊去了,他们叫我在这里等你。”
我低头“哦”了一声,他的语气十分冷淡,我没必要自讨没趣。我想走,可他好象没有半点起身要走
的意思,我不自觉地流露出询问的眼神。
“你好像……”他突然开口,“一跟我分手,连性格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你才“性格都变得不太一样了”,你以前从来不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的,你忘记了吗?
“你不是在玩的时候,一向不接电话的么,今天怎么不仅接了,还接了那么久?”
我憋着气,说:“一个老朋友,很久没见了,所以聊的时间久了点。”
他“哦”一声,笑起来:“看来我还不如你一个老朋友。”
我绷不住,说:“谭恬,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家子气了?”
他连看我都省去了,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空气在说话:“只是相互比较之后,才了解到自己有多卑
微。”
我有时候真讨厌他这一点,话说到一半又不说开。
这包间里的低气压已经让我闷到不行,我想缓和一下气氛,就说:“你的身体没问题了吧?”
没想到他就跟个刺猬似的:“难为你还想起来要关心我的身体。”说着还客气的对我笑了笑。
我简直快吐血了。
可他又重新绕进死路里:“林梦非,要是我们也很久不见,你会不会也像对你朋友那样,跟我有说不
完的话。”
我想,大概不会,如果你我很久不见,再见大概只有无语。
但我说:“当然会。”我也很厌弃自己的口是心非。
谭恬立刻站起身来,一眼也没有再看我,走之前,他说:“林梦非,我有时候情愿从来没遇着你这么
个人。”
他说,有时候,那么,另外的时候呢?
可这么想着的我,又算个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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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年以后就是情人节,以前我一直嫌弃这个节日,觉得做作,现在依然是这样。想起去年这个时候
,我跟他还没认识,今年这个时候,我竟然已经和他分手,这个世界真是有意思。
开学之后,我们就变成了一对普通的朋友,见面时还会互相点点头,然后各自走各自的路,一大群人
在一块玩的时候,也没人察觉到我们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变化。我重新加入了足球队,高一上半学期我
踢过一阵子足球,初中那会我经常踢球,所以球技不错,后来谭恬来看了两次,他说他不喜欢看我跟
其他男生在一起拉拉扯扯,我说那不叫拉拉扯扯,叫防守,他又说,搂搂抱抱,我无语,说那也不叫
搂搂抱抱,那是庆祝进球的动作,他说,都压在你身上了,这还是庆祝?那个时候,我们还没在一起
,我不知道他怎么敢就这么对我说,万一我要没那个意思呢?总之他说了几次,我自己那个时候又恰
好脚伤,就退了部。现在脚伤已经完全好了,重新开始踢球也让我有了理由和谭恬他们保持距离,我
很喜欢他们,可有他们的地方就一定有谭恬,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们首先是谭恬的朋友,有时候
我觉得谭恬是我跟他们唯一的联系。
很快,我就跟足球队那群人熟络起来了,训练占据了我大部分时间,还有我们部里自己搞的聚会,只
要没什么事,我都会去参加,另外一边,我和谭恬牛哥他们玩在一起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
而这,竟然让我觉得松了一口气。我记得有个问题是说,两个人分手以后还能不能做朋友,我的回答
是不能,分手以后最好的结局就是你消失,或者我消失,连带着联系我们的一切都消失。
消极,被动,冷漠,逃避,这就是林梦非,这就是我,这些与生俱来的东西怎么会轻易改变呢?不会
的。
******
三月中旬,牛哥请我单独吃了顿饭,其实也就是路边的大排档,不过我们都不讲究这些。他的开场白
非常直接,开门见山地问我:“阿非,你是不是对谭恬有什么意见,还是对我们有什么意见?”
我说:“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他喝了口啤酒,说:“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开了学以后,你跟谭恬的状态就不太对,两个人都客气
得不得了,以前我们一伙人放了学就一起出去瞎混,你自己数数,你这次开学一共跟我们出去了几次
?”
我说:“我跟谭恬是有事,不过都是点小问题。足球队的事,我自己很上心,这个你们可必须谅解我
啊。”
牛哥摇摇头说:“这个我懂,也是我瞎多心,以为你在躲我们。阿非,我比你大两岁,平时虽然以朋
友相称,但是心里其实把你当成自己的弟弟。”
我心里一热,点了点头。
他继续说:“谭恬跟我从小就认识了,基本上他这人是不太喜怒于形的,可最近几个月,连我这个大
老粗也察觉出来他心里有事,跟我们一起的时候,他话说得很少,连笑都很少笑,我问他,他也什么
都不说。我总觉得这事跟他过年生病那件事情有关系,但又猜不到其中的联系。”
我一边听,一边也学着牛哥往肚子里一杯杯灌酒,我对酒精有些轻微的过敏,过不多时脸就红了。
牛哥说:“见他这样,我就想陪他散散心,嘴上也不好明讲,有一次我说‘谭恬,听说阿非在足球队
混得不错啊,我们一起去瞧瞧他训练,给他鼓鼓气?’可是他一直都没吭声,半天才回我句‘我想走
了’。我这才意识到,事情也许跟你有关系。”
我有了些许醉意,脑袋晕晕乎乎的。
牛哥说:“阿非,你自己到底明不明白,谭恬待你与待我们是不一样的。”
他这话刚一出口,我一激灵,吓得酒都醒了,我可从来没想过在这种情形下被出柜。
牛哥拍了拍我的肩:“你明白就好。”
我冤死了,我完完全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啊!
牛哥说:“虽然说谭恬对我们大家伙都不错,可是对你,那是特别照顾。我们也都有这个感觉,一见
着你,打心眼里就特别想爱护你,把你当自己的弟弟。”
你喝醉了吧。
牛哥特别严肃地说:“阿非,你知道吗?有那么一两次吧,我看见你的眼神,说句不夸张的,真的全
身一阵抖。”
我不求甚解地看着他。
牛哥笑笑:“你现在的眼神可爱多了,可有时候,你看人的时候,你就只往别人身上不经意的一扫,
那种漫不经心的样子,好像与别人对视了,但又浑然没放在心上,真挺吓人的。我总觉得,你虽然对
谁都是笑呵呵的,但身上却有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气质。”
牛哥能用“拒人以千里之外”这词,我也觉着挺吓人的。
“你就好像是一种鱼,浑身滑溜溜的,和别的鱼在海里相遇时,看似离得很近,其实‘咻’地一下就
过去了。”
我被牛哥这怪里怪气的比喻引得笑起来。
牛哥跟着笑了两声:“我举这个例子,只是想说,很多时候,连我这么没心没肺的人都会误会你是不
是看不起我们,不想跟我们在一起玩,更别说谭恬这样的人。”
“你们要真有什么误会,不如都说说开,别到最后,连得朋友也没的做了。”
我认认真真地思考,如果问题真的出在我身上,那么要我去跟谭恬说,又有何妨?
第 6 章
我一直想找机会跟谭恬谈谈,但是他身边一直有人,我不想引人注意,万一我们谈崩了,别人可清清
楚楚地是见着我把他叫走的,我就是很容易担心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情。放了学之后,我往他坐的地
方看了一眼,上次那个我带去唱歌的女孩站在他桌子前,两个人好像在说话,那女孩正好挡住我的视
线,我叹了口气,拿着球鞋直奔社团。
离比赛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虽然我们心理上都没什么压力,偷懒倒的的确确收敛了不少,平时训练间
隙,说好休息多少分钟,大家一般都是再磨蹭个五六分钟才起身,最近到了点,大家都很自觉地重新
投入训练。足球队都是一群体力过剩的多血质儿童,彼此在一起换衣服,赤膊相对,也没什么顾及,
平时说些荤段子,在你身上抓一把捏一把,根本没法避开,避开倒反而显得你与他们不同了,我就三
不五时被队里那群人“蹂躏”,一开始还不习惯,时间久了,觉得他们其实也就是爱开玩笑,渐渐地
,他们上下其手,我连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这会儿队里跟我关系不错的叫虞路的男孩,正在给我拉韧带,一边拉还一边说风凉话。
“就你这腿,姑娘似的,还能踢球?”
我不以为然,跟他们时间待得久了,说话自然带了黄腔,挑着眉毛,瞟了一眼他那儿,说:“球有什
么不会踢的,要不要我踢一个给你试试。”
他撒了我的腿,笑:“好啊,林梦非,你还挺会延伸想象的,看我不整死你。”说着就扑上来跟我打
做一团。
闹了一会,我便装死尸不动,知道再这样下去就没完没了了。他见我不闹,也不动了,躺在草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