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陌路——九弦花

大概是那太过相似的容颜吧，让他忘记了一切，只想要不计代价的靠近他，抓住他。

于是睿王解下腰间的玉佩，冲着江小六扬了扬，微笑着问，“觉得不错？”

江小六果然眼睛一亮，靠上前来，“这是和田玉吧，这样的墨玉不多见呢，真是好东西！”说着，还忍不住伸手出来摸了摸。

睿王微微一笑，“这么喜欢，也是有缘，你要真是喜欢，就送给你吧。”

江小六一惊，这么贵重的东西，能随便送？“不好吧？”

“没关系，反正多的是，也不缺这一个两个。倒是看你喜欢得很，佛教最信缘分，也许真是和你有缘吧。”

江小六仔细盯着睿王，见他确实没有逗他玩的意思，这才赶紧的把玉收起来。管他什么佛不佛缘不缘的，这样的傻帽儿遇着一个就是运气，江小六一边喜气洋洋的道谢，一边趁着那个傻帽儿还没有改变主意，拔腿就开溜。

睿王一直目送江小六走远，嘴角带着笑，直到再也看不见江小六了，才对身边的人说，“这人偷走了本王的东西，抓回来。”

于是，睿王就这样获得了名正言顺抓人的理由。

于是，才有了后面的事。

睿王痴立街头，反复回想着最初见面时，江小六脸上那快乐的神情，究竟是什么时候起，渐渐失去了那样的快乐呢？

而他现在，到底已经躺在了冰冷的地下。

睿王握紧拳头，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这样的事情。

路边卖酒的大爷见睿王一直站在街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失魂落魄的样子，便上前拍了拍睿王的肩膀，“年轻人，什么事情值得你这样想不开，你的日子还长，不用这样愁眉苦脸。”

睿王看着面前慈祥的老者，却回不出一句话。

“不管你遭遇了什么事，既然来到建州，就要有一个新的开始，汪知府是好人，只要你肯努力，总能再把失去的东西找回来的。”大爷又拍拍睿王的肩，“没什么大不了，进来喝一杯，大爷酿的桂花酒，包你一喝什么苦都忘记。”

睿王倒也没推辞，真跟着大爷走进店里，大爷抱出一坛酒来，开封，顿时一股清香的酒气溢了出来。

“多少钱？”睿王淡淡问道。

“算了，大爷请你喝一坛！”

“多少钱？”睿王掏出银锭放在桌子上，“够不够不醉无归？”

大爷略微愣了愣，大概没料到睿王并非他所想是个落魄之人，有些尴尬，却很快笑了笑，将所有酒坛都抱出来，“得，大爷所有的酒，都归你了！”

睿王临窗坐下，拎起酒坛倒酒，开始一碗接一碗的喝。

比不上宫里的酒，倒也别有风味。睿王枯坐着，不停的喝，就如他自己所想的，希望不醉无归，将建州，连同在这里遇到的那个人，一起都忘记，或者，都尘封到记忆的深处去。

要离开这里，要忘却。

将来的生活，是已经决定好了的，要按着皇兄的意思过下去。

要担负起，早就该自己担负的责任。

至于这里的一切，都随着江小六，一起埋入土中吧。

第三十章

“王伯！给我两坛酒！”江小六一边嚷着，一边掀开布帘迈进店里。

“小六你又来了！”王伯警惕的看着江小六，“不要再拿我的东西！每次你来过都会少点什么！”

“哪有，”江小六辩解，“汪大人让我来买的，银子都准备好了的，你有什么不放心。”

王伯看着江小六，“以前的酒钱也该结给我了吧。”

江小六一愣，显然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情，“下，下回吧……下回一定。”

“就知道，可是啊，可不是王伯小气，只是今天真是没有酒了。”

江小六急了，“怎么能没有酒呢，汪大人让我来买你也信不过么？是真要用啊！明天睿王要走了，建州特产桂花酿，汪大人要送他的！”

王伯也愣了，“店里真没了，今天来了个客人，把我的酒都买下了，只能看家里还有没有了。”说着，指了指里面靠窗的位置，“就是那个客人，一直喝到现在。”

江小六疑惑的看过去，发现里面有个人已经喝多了，此时正趴在桌上睡着。江小六一时好奇，走近去看了看。

这一细看，几乎将他吓得魂飞魄散，原来趴在那张桌子上的，居然是睿王。江小六这一惊，拔腿就要往门外跑，王伯看见，疑惑道，“怎么？你认识他？”

“不认识！”江小六几乎要跳起来。

“我正发愁呢，也不知道是谁，喝成这个样子，待会儿可让谁带他回去唷？唉，早知道就不要劝他喝酒了……”王伯自言自语道。

“你，你劝他喝酒？”江小六指着睿王，不敢置信的看着王伯，像睿王那么高傲不可一世的人，怎么会进来王伯的店子里喝酒呢？

“唉，他呆站在路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看着可怜，又挡着我做生意，我就干脆拉他进来喝酒了。”

江小六看看桌子底下那么多坛子，闻到浓烈的酒味，再看看昏睡不醒的睿王，终于放下心来，不急着逃跑了，小心的在睿王身边的凳子上坐下。

“那你帮我看着点店，我回家看看还有没有酒。”王伯惦记着汪知府要买酒的事，正好抓住江小六看店，便急匆匆的回一趟家里去。

王伯出去后，店里只剩下江小六和睿王两个人，一下安静起来。

黄昏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斜斜的洒在睿王身上。江小六小心的看着睿王沉睡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可是，这么久没见，江小六首先想到的居然是睿王瘦了。

有淡淡的黑眼圈了，看起来憔悴而疲惫，即使睡着了，还是微微皱着眉。是为了谁呢？为了江镇尧，还是为了自己呢？这么一想，心里就钻心的疼，江小六赶紧让自己不要去想。

认错了就认错了吧，毕竟长得那么像。如果不是认错，睿王这样的人，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和自己这样的人在一起吧？

江小六想着，也趴在睿王身边，专注的看着睿王垂着的睫毛。

这个人，明明就已经有这么尊贵的身份了，为什么还能长得这么好看？上天这是优待他，什么也不缺，能随心所欲的生活，江小六就是喜欢睿王随性的样子，坏的时候，好的时候，没有比他更遵从自己内心声音的人了，江小六觉得羡慕。

可是，自己却不是他在找的人。发现认错人的时候，睿王眼里冰冷的神情，江小六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身上发寒。他失望了，因为自己不符合他的身份。

一想起来就伤心。

因为没有了江镇尧的光环，什么都不是的江小六，根本配不起那样光彩耀眼的人物，所以，即使换来之后那样的对待，也根本没有办法吧？难道还真的要奢望这样的人来爱么？

江小六悠悠叹了口气，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想要抚平睿王皱紧的眉头。他在想什么呢？即使是睡梦中，也还是这么犯愁？

手指触碰到睿王眉间的时候，睿王的眼睛，毫无预兆的张开了。江小六心里一紧，连呼吸都顿了顿，心脏砰砰跳着，不知所措。

睿王抓住他的手，喃喃道，“什么人？”

江小六不敢回答，还好睿王是真喝多了，即使醒过来，似乎也没有认出来他是谁。

“再拿酒来。”睿王含含糊糊的说道。

江小六皱眉，“你不能再喝了。”

“再来两坛！”睿王拍桌子。

说实话，江小六还没有看见睿王喝醉过，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牢牢抱住酒坛，死活不松手，不给睿王。

睿王有些生气，“说好不醉无归的！最后一天，都不让本王喝个痛快！”

江小六不解，“什么最后一天？”

“本王要彻底放弃自己，回京履行该承担的责任了。”睿王喃喃道，“不过，本来也没什么好坚持的了，人都已经死了……”

江小六心里一跳，“谁死了？”

睿王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趴在桌子上，愣愣的望着窗外斜阳，隔了很久才说，“被我害死了，他会恨我吗？他恨死我了。”

江小六的声音有些自己都不能克制的颤抖，“你害死了谁？”那一瞬间，他自己也说不清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明明已经决定要放弃的，可是，却还是执着于一个结果。

“害死了我喜欢的人。”睿王随口说道，“天下没有比我更傻的人了，可是，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啊……那个时候，我怎么知道自己到底最喜欢谁……”

“你到底，最喜欢谁呢？”

睿王没有回答，只是又要酒，这次，江小六没有拦他，睿王倒满一碗酒，一口气喝干，满足的叹了口气。“那已经不重要了，他已经死了，现在才知道，不是太讽刺了么？就算他真的没死，我大概也留不住的。”

江小六隐约听明白了，但是又觉得没有明白，“你为什么不留住他？”

“我努力了，可是，他还是走了。”睿王有些落寞，“他们都想离开我。”

江小六忍不住怒吼道，“更早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留住他！更早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能分清楚自己喜欢谁？”

睿王忽然抬起脸来，静静的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却是笑了，“你是小远吧？啊，是小六，你到底还是放不下，非要回来问我这一句的……”

江小六吓坏了，以为睿王到底认出他来，不自觉的就想躲。

“可我偏不告诉你，以后你就总想知道，就总是到我这里来问我……我要告诉你了，你肯定就再也不来了，我要再见你，岂不得等到下辈子……”

原来睿王还是没有醒，江小六略微定了定心，“那你到底喜欢他吗？真的喜欢过吗？”

“喜欢啊，可是我不甘心，我怎么能喜欢这样一个毫无所长的人呢，我可是睿王，是皇帝唯一的亲弟弟。”

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在江小六心里深埋的，他最害怕听到的一句话，睿王到底还是说出来了，江小六面色惨白，感觉自己再次自取其辱。

“不过，喜欢就是喜欢了，也没有办法。”睿王很快又说出了后面的话，“如果我早点察觉到，或许就不会狠心逼死你了吧……”睿王说着，忽然说不下去了，猛的坐起身来，紧紧抓住江小六的手，“小六，你要原谅我，你要回来看我，我从来就什么都不懂，犯错了也没有关系，所以我从来不觉得自己犯过错，可是这次我真的错了，你要原谅我……”

江小六呆呆的坐着，任睿王抓着他的手。

“你真的喜欢过我……”委屈的泪水毫无预兆的落下，江小六望着睿王抓紧自己的手，“原来跟我想的一样，我配不上你，不管我多喜欢你……不过，现在也没有配不配的上了……”

睿王一直抓着江小六的手，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不过，也已经听不清楚了，渐渐的连声音都小了下去，睿王又睡着了。江小六一直没有挣开睿王的手，直到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下，直到王伯归来。

“哎哟，酒还没有醒？”王伯掀开布帘，看着依旧趴在桌子上的睿王。江小六不着痕迹的将手挣开，“还有没有酒？”

“有有，最后两坛！”王伯得意的拍拍酒坛，“还好老太婆藏了两坛，要不真没有。”

江小六取了酒，回头望了望依旧在睡着的睿王，“待会儿给睿王府的人报个信，他们管家醉死在这里了！”

王伯一惊，“是睿王府的管家啊！那我赶紧去跟人说一声。”

江小六没有再回头，离开了王伯的店子。

尾声

睿王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睿王府里了。酒才刚醒，头疼欲裂，他想不太起昨天的事情了，只觉得是自己做了一个梦。

今日便要启程返京。

早上起来便很忙碌，府里闹哄哄的忙成一团。

汪重跟在一群大小官员后面，依礼上前拜别睿王，然后毕恭毕敬的献上昨天江小六买的桂花酿。睿王一直在揉额角，看见那两坛酒的时候愣了愣，却什么都没说，照例收了放在车里。

直到正午，一行人终于浩浩荡荡的向着京师方向前进。

睿王坐在车上，望着特意取出的那两坛酒出神。

昨日宿醉未醒，今天根本不想再碰，可是这淡淡的酒香味，却让睿王想起那个淡薄的梦境来。

闯进他梦境的人，居然是江小六。

不是江镇尧。

睿王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他记得自己抓着江小六的手不放，不断说着要原谅他，要回来看他。可是，即使他已经这样狼狈，江小六却还是什么也没说，没答应。

不论怎么说，终究是晚了一步。他是不会原谅他了。

总不能跟着追去地下解释吧？能解释什么？自己逼得太紧了，也该放手了。

当初对江镇尧的时候就是这样，险些害死他，现在对江霆远还是这样，终于得到不可挽回的局面。

颠簸的车里，睿王转眼望向窗外，火红的枫叶连绵了近十里，他微微叹了口气。

这个地方，大概今生也不会再来了吧。

离队列大概三里，枫叶重重的珊瑚坡上，江小六靠着一棵大树，遥遥望着睿王的车驾，目送他越来越远。

他不敢靠得更近了。

江小六心里隐隐有种感觉，这次，是真的要从睿王身边彻底逃开了。

不过，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实在没有力气，再坚持下去了。

他想起昨天睿王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可是现在，却不一样两手空空。

握得太紧，流逝得更快。

太执着，也不意味着一定能得到。对着江镇尧，睿王坚持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放手了，所以，江小六也要放手。

之前就是因为太执着，才给了他那么多伤害自己的机会，就是因为太执着，所以才有后面的伤痕累累。

如果睿王不要执着于江镇尧，那么他便不会遇见江小六，更不会一直陷在痛苦而不确定的感情里无法脱身。

如果自己早些放下执着，是不是还会像今天一样，几乎再也站不起来？

江小六想着，望着远方绵延的红叶，终究叹了一口气。

执着纠缠，不如陌路。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