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家师已于一个月前练成五花聚顶,勘破世事,云游而去。我与她的缘分也止步于此了。不过师父云游之前,特命我前来找你一趟。”
“找我?”
“正是,她说三十年前曾经赠与你金线荷包一个,现在她已经不是俗世之人,自不愿再留俗物给俗人,便命我上山来和你讨要。”
魏典没说话。
柳问星问“是不是已经丢弃了?那我~~”
魏典轻轻打断他“没有,你长途而来,先坐下喝杯热茶。”语气竟没有了惯常的不怒自威,对柳问星这样一个不懂礼貌的小辈,竟然也和颜悦色起来。
柳问星看在眼里,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好的。”
不大一会功夫,魏典攥着一个精美的荷包出现了。
柳问星站起来,伸手去接。
魏典将荷包端详了半晌。递了出去。
柳问星拿过来,并没有观察它是新是旧是好是坏,这些都已然全无用处。心都没了,物更多余。
他两手合拢把荷包握在手里,暗自用功。
魏典的思维似乎在停留在一些记忆里,反应有些迟钝。待他抬眼看向柳问星,正想问这荷包黄衣打算让他作何用处的时候,才发现那精美的荷包已经在柳问星的双掌之下,变成一堆粉末,细细簌簌的掉落在大厅空空的地面上。
“你!“魏典脱口。
柳问星将手中的粉末拍落,脸上冰冷的表情有所松动,带着些歉意,双手作揖深深一拜道”魏前辈不要怪罪,刚才晚辈种种所作所为均为家师要求。晚辈自然不敢有违师命。如今师命已结,晚辈有得罪之处,还请魏前辈见谅。”
此话一说,魏典自然了解。刚才确实有些失态,他清清嗓子道“你跟着黄衣,这武功确实长进不少。”
“多谢魏前辈夸奖。”
魏典还想问问黄衣的情况,可是想想,柳问星已然说的清楚,这黄衣修行了得,如今已经成了方外之人,虽然这指使徒弟来讨要荷包碎成齑粉的事情还多少说明她尚未大彻大悟,但是正如他所说,已经不是俗世之人,自不愿再留俗物给俗人。那以前的种种俗事,不问也罢。”
柳问星本打着魏典会问些什么,黄衣有命,魏典问什么都不要说。已经打算一口回绝。可是魏典还真就没张嘴问什么。
两人无话,闲坐了一会。柳问星看看天色暗了下来——冬天就是天短的很。便起身道“天色不早了,在下就告辞了。”
魏典倒客气的说“不忙,你先用了饭,还是在山上休息一晚再走吧,你不熟路,这山路确实难走的很。”
柳问星道“在下考虑,为了避免给您们添麻烦,还是不用跟宋先生碰面了吧?”
魏典当时有些糊涂,听柳问星一说,心想,我还真是疏忽了,宋楚桥要知道,又该摆脸子了。
“这样也好,难为你想的周到。那我命人带你下去用餐休息,你看可好?”
柳问星脸微微一红,心想我要不是还稍微有求与你,跟你个没情没意的扯个鬼?“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我在昆仑山有个故人,我想和他叙叙旧。可是上次别时他正在修炼内功,我也不知道现在去是不是会打扰他练功。怕贸然前去的话,会让他修行有所闪失。”
黄衣虽然不是魏典心仪之人,但是从小青梅竹马,亲情还是有的。如今这个当年的小丫头以如此决绝的方式宣告了他们之间的永不谋面,魏典不唏嘘恍惚才怪。是以他真的忘了柳问星和老孟的关系,经柳问星厚着脸皮一点破,他才点头道“你看我,怎么忘了呢?我让人带你去见他。”
柳问星脸又红了些,心里暗骂你老糊涂了吧,还是被宋楚桥那个狐狸精吸干了阳气?
魏典又说,“孟乘风已经修得第五层神功,如今收放自如,功法无碍了,你随时可以去找他。”
柳问星一愣,他以为孟乘风定然还没成功,要是成功,怎么不见他下山找自己?他又多此一举的问“那他现在不用时刻呆在昆仑山修炼了?”
魏典这个时刻没心思腾出来替老孟遮掩“嗯,楚桥说他随时可以下山了,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嘛,剩下的就看他自己了。”
柳问星腾火就起来了,策马星夜奔驰的时候那点旖念,飞雪飘飘时上山那点缠绵,全被魏典这几句话给弄的烟消云散。好你个孟乘风啊!
当下他也不便多说,站起来跟魏典告别之后就走了出来,留下魏典在大厅里恍惚着。出门的时候回头一看,才发现魏典的确不如上次见面时挺拔高大了。大厅空荡荡的,半暗不暗还没点灯,衬得他的身影孤单寂寞的很。
如花美眷,敌不过似水流年。
屋外雪依然下着,偌大的昆仑山,远远近近不少房子,因为天色还早,只有几盏隐约的灯光。
柳问星问了下人孟乘风的住处,谢绝了下人带路的建议,身子一拔,飞身上了屋顶。
柳问星并没有直接朝孟乘风的房间走去。而是悄悄的坐在了屋脊上。前面是一望无际白雪皑皑的群山,连成片的群山在暮色四合里阴影重重,象睡着的猛兽。
下面隐约传来几人相约吃饭的叫嚷声,除此之外,一片静匿。
柳问星就想不明白了,这昆仑山上有什么好处,弄得他连自己都忘了呢?
当下心里一阵抽紧般的疼痛。
天色终于暗了下来,零落的灯光逐渐亮起。柳问星遥看刚才下人指的那个小院,也已经亮起了灯光。
管他呢,既然我千山万水来了,就算他给我一个字,滚!我也得听完再走。
2.你的眼神
柳问星屏息静气,飞身几个腾跃,便悄悄落到孟乘风房间的屋脊上。
柳问星知道孟乘风这几年武功内力都精进不少,是以安静的调整了半天的内息,又把碍事的大氅脱下来放在屋顶的瓦片上,这才一个倒卷帘,用脚勾住房檐往下看。
昆仑山的晚上安静极了,只有呼啸的风声,偏这风声大的很,所以便掩盖了柳问星脚搭房檐的小小动静。
柳问星穿着单薄,姿势奇怪的倒挂着,却对自己的处境毫不在意,他心如鼓撞,用手轻轻点开了些窗户纸,偷偷向里望去。
孟乘风安静的坐在床上打坐,床楣上的幔帐没有挂好,半折半掩下,竟有些看不清孟乘风的五官。
冷风刺骨,柳问星浑然不觉,就在这个刺骨的黑暗中,默默注视着屋里阴影中的那个男人,似乎竟能隐约感觉到他凌立漠然的强大气场。
柳问星似乎能想象孟乘风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睛一瞬间的场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隐隐有些痛,又有些期待。
不知道有多少时候,其实也应该没有多少时候——因为房中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小巧的红泥炉子,炉火正旺,炉子上摆着一个陶土的小锅,不多时那锅里的水开了,咕嘟咕嘟响着,升腾起白色的水雾。
孟乘风腾一下睁开眼,跳下床,看了看锅,顺手从桌子上拿起一把干面,手忙脚乱的将面小心翼翼的放进锅里。之后孟乘风抱着胳膊,面无表情的看着锅,手里拿了一把红木的筷子。时不时的轻轻搅拌。
这几个动作简直是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一般,大大超乎柳问星的想象。
唬的柳问星差点直接就从屋檐下掉了下来。结果双脚用力不匀,再一使劲,屋顶上传来瓦片碎裂的声音。
孟乘风抬头望向窗外,敏锐的发现了窗户纸上小小的破洞,立刻大骂”你个死小仪,想来蹭饭你就直接进来,跑到我房顶干什么?你个兔崽子,还把我的窗户纸捅破了!这么大的风你要冷死我呀!”
柳问星不尴不尬的挂着,没敢吱声。也不敢再有动作。
孟乘风又道“进来!”
柳问星没动。
“进来!”
柳问星犹豫了一下。
“爱进来不进来,老子本来就下了一个人的面。”
柳问星突然觉得有些无趣,便双腿一个用力,飞身重上屋顶。披上大氅,才顿觉浑身冰凉。环目四顾,雪还在下,有些茫然。
孟乘风心里还奇怪呢,这小仪居然没进来?琢磨了一下,今天这小仪也太怪异,似乎有些异样,想到这里,孟乘风心思一动,快如闪电般的开了门,转身便上了屋顶。
和正茫然的柳问星来了个眼对眼。
“砰!”
安静的山上传出重物落地的声音。
原来孟乘风转身上方,两脚便只堪堪搭着屋檐,谁料一上房,却看到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雪白的大氅掩映出玉琢般的脸庞,深潭似的双眼正半喜半忧的看着自己。
孟乘风感觉心跳立刻就停了几拍,气息一滞,脚下一软,内力全无,砰的一下,便掉了下去。
好在孟乘风皮糙肉厚,又有内功护体,房檐也不算很高,地面上尽是积雪,所以总算没有闹出人命来。
柳问星连忙探头一看,孟乘风仰面躺在雪地里,大睁着眼睛,看不出悲喜。
柳问星深吸了一口冰凉湿润的空气,张嘴问道“你没事吧?”
孟乘风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一头一身的积雪,张张嘴,却没出声。
两人一上一下站了许久,雪还下着,风刮的也越发大了起来,孟乘风终于张嘴道“怎么不进屋?”
柳问星从来没有在如此冷的气候下静立如此之久,听孟乘风这么一说,也点头道“好吧。”
两人都抻着劲,一前一后进了门。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糊味。孟乘风这时心乱如麻,竟没有发觉。还是小柳道“你的面好像糊了。”
老孟哦了一声,伸手去端那砂锅。
“小心烫。”
话没说完,砂锅已经被扔在地上,孟乘风不顾手上的烫伤,手忙脚乱的去屋外拿扫帚。
小柳捡了个凳子坐了下来,默默看老孟收拾残局。
老孟拿出个新锅端在炉子上,又添了些炭,加了些水,终于挤出一句话“你还没吃饭呢吧?”
如此寒冷的天气,柳问星确实饿了,他点点头“嗯。”
“我下面给你吃。”(晕死,我怎么老喜欢把他的下面给他吃?)
“也好。”
老孟坐上水,又从棉壶套里拿出茶壶来“先喝点水。”
柳问星千言万语,却被这该死的孟乘风堵在嘴边说不出来,渐渐就起了气。可是许久不见,毕竟有些生疏,他不好发作,只得点点头。
油灯下的孟乘风似乎瘦削了不少,脸上不再似以往那般忠厚老实,因为轮廓分明,便显得有些阴霾奸诈。眼睛是清晰的深琥珀色,散发着异样的神采,却又刻意的躲避着自己的目光。
柳问星喝了口水,突然觉得眼前这人十分的陌生,似乎从来不曾见过。
柳问星还披着大氅,屋里几个炉火烧的温暖如春,孟乘风偷偷端详眼前的客人,吹弹可破的皮肤,长长的睫毛给眼下投射出暗色的阴影,越发显得我见尤怜,似乎比当年的暮暮更胜一筹。他静静的喝着水,光洁的额头已经冒出细密的汗珠。
孟乘风惊觉“这屋里热,你把大氅脱了吧。”
柳问星突然觉得有些烦躁,赌气道“算了,我坐不了多久便走。”完全忘了刚才还说要吃下面的承诺。
孟乘风有些慌了,隔了这么久,完全忘了以前是如何哄小柳的,如今这瓷娃娃一般的小柳突如其然的来,却又说要走了,他~~~老孟脱口而出“你,你怎么上山来了?这山路很是难走的,难为你~~”
柳问星站起来道“我是奉师傅之命来昆仑山办一件事,顺便来看看你。你~~你看上去不错,我也要走了。”
“师傅?谁的师傅?”
这话说来就长了,可柳问星现在哪有这个心思,“如今事也办完了,你也挺好的,我~~我也该告辞了。”
孟乘风一团浆糊,他不知道事情的原委,想当然的认为这柳问星是专门上来找自己,心里万分自责和感动,怎么能让他一走了之。于是便起身去拽柳问星的袖子“你别走啊。”
柳问星对上他琥珀色的眼睛,孟乘风顿觉理亏“我错了。”
柳问星没想到他来这一出,微微一怔。孟乘风又道“我一直没有下山去找你,原本打算~~~可是心里~~~所以想着~~~”
柳问星皱皱眉,他叽里咕噜的到底想说什么?
这时水开了,孟乘风像是找到了救星,“水开了,你坐坐,我下面给你吃。”说着又找出一些干面来下到锅里。
柳问星坐在那不知道该走该留,额上的汗更密了,孟乘风走过去,“来,把大氅摘了吧。”说完,自顾自的去接柳问星大氅的带子,柳问星下意识的用手去拦,却正碰上孟乘风的手,柳问星像被蛇咬了般缩了回来,孟乘风侧着头笨拙的解了半天,温热的鼻息便似有似无的呼吸在柳问星的侧脸,一瞬间,过去多少的回忆,便像潮水般的涌上两人的心底。孟乘风看到柳问星的耳根红的有些透亮。
大氅终于解了下来,两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孟乘风将大氅轻轻放好,转身去看面。
3.不要拒绝我
大氅终于解了下来,两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孟乘风将大氅轻轻放好,转身去看面。
柳问星看着孟乘风的背影,似乎不如当初那般健壮了,三年的时间,如此漫长,又似乎转瞬即逝,柳问星感觉心里时空时满的。
孟乘风认真的鼓捣着,屋子里慢慢就飘出了香味。
柳问星肚子却是真的饿了,闻到这香味无法无动于衷,他吸吸鼻子“这面~~还真香啊。”
孟乘风一边去找碗一边说“你来的突然,你看我屋子里这几天也没什么好吃的,连酒都让我喝光了,就剩下素面,你将就吃吧。”
说完面已经盛在青花的大碗里,面上只飘着些油花,却是香味扑鼻。
柳问星无法抗拒眼前这碗素面的诱惑,确实是饿了,他接过孟乘风递来的筷子,挑了一口在嘴里,鲜香无比。按说这柳问星也是世家子弟,什么好吃的没吃过,偏偏这一碗热腾腾的鲜美无比的面,在这寒冷的高山雪夜之中,给他留下了无比深刻无比鲜明的印象,难以磨灭。
一口之后,无法不挑起第二口,西里呼噜的便把一碗面,连碗里的汤,都吃了个干干净净。
孟乘风怔怔的看着柳问星吃面,因为有些烫,柳问星的嘴唇变得红润油亮,脸颊飞起了两片红云,他的手细而长的夹着筷子——孟乘风有些晕乎乎的想,这家伙怎么一点没见老,反而水灵的像个大姑娘一样啊?
柳问星吃完面,终于注意到老孟直直的眼神,他放下碗,也觉得自己今儿是怎么了?也太没形象了,他瞟了一眼孟乘风“你不吃吗?”
“哦,哦。”老孟花痴般的惊醒过来,擦擦嘴边的口水“我不饿我不饿,你还吃吗?”
柳问星虽然长的是大姑娘,可是毕竟是个身材高大的老爷们,一碗面确实有些少了,而且这面的味道确实不错,可是,柳问星有些生气自己这是怎么了?千里迢迢的跑来吃面吗?
孟乘风见他不答,狗腿的起身为他盛面。又盛了一碗,推到柳问星面前。
“你不吃吗?”
孟乘风怕柳问星难堪,虽然美色在前,压根没吃面的心情,但是也忙不迭点头“吃吃吃。”说完自己盛了一碗。
两人一起吃面。
柳问星自小家教良好,吃面声音不会很大。孟乘风吸溜了两口,那声音在静匿的房间里异常的响亮,孟乘风老脸一红,赶紧闭了嘴。
柳问星暗笑,什么时候这么矜持了?
两人对坐吃面,腾腾的热气模糊了两人的脸,自打上了昆仑山,柳问星就有那种与世隔绝的恍惚感,如今终于有些烟火味了,心情也好了不少。
半晌,两人都吃完了,柳问星笑道“没想到你现在的厨艺如此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