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惜莫让 下——柏西

作者:柏西  录入:09-13

倒夜香的老刘至今记得那日凌晨他挑着木桶从西府走到东府过二门时的情形。按照往常的习惯,他从西府收好了往东府走,那夜下着雪,地上很滑,他走的很有些吃力,走到二门的时候不知踩到什么东西脚一滑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两只桶都翻在了地上,他痛得“哎哟”一声,惊动了在门上值岗的护卫。看到他这副窘境两个护卫赶紧过来帮忙,幸好那桶虽翻在地上盖子盖的却严倒没摔开,一个护卫扶起老刘另一个正欲去帮忙把桶扶起来,却突然看见有什么东西自紧闭的盖子边缘缓慢流出来。他原以为是装满了的夜香漏了出来,

正感恶心,突然发觉不对!

以现在这种天气夜香早该冻成一块就算漏出来也不该是这样流出来,何况天色虽暗看不清那流出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他却清楚地闻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

绝不该在这种天气出现的味道。

就好似酷暑里囤积多日腐烂的臭肉散发出的臭味,混杂着极浓的血腥味。

他立刻出声提醒同伴后退,同时取来火把,这一回终于看的清楚,在雪地上蜿蜒散开的,竟是一道黑红色的血河!

及至打开桶盖,桶里装的哪里是收来的夜香,分明是满满一桶污血!

事后询问老刘,他坚持说他只是按照之前的路径在西府走了一圈把夜香都倒进桶里装好,至于为何夜香会变成污血,他完全不知其中缘由。

这事最后不了了之,然而紧接着两天之后,又出现了怪事。

这回遭殃的却是东府。

孟希翰很喜欢狗,所以东府养了不少的狗,东府护卫晚间巡夜的时候偶尔也会牵几只顺路去溜,然而不知怎么的,那晚所有的狗都显出一副焦躁不安的情绪,叫的虽不厉害,却不少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护卫们虽觉奇怪但也没放在心上,见狗精神都不大怎么好晚上巡夜便也没带上,到了第二天清晨,却赫然发现所有的狗都死了!

所有狗都肠穿肚破死状凄惨,仔细看来有些竟似互相厮咬而亡,但令人奇怪的是,那夜当值的守卫根本没有听到一声狗叫,也没听到任何奇怪的声响,这些狗就像是无声无息般咬死对方徒留尸体。

孟希翰愤怒至极,却偏生问不出半点头绪。然而还没让他多睡一天安稳觉,第三件怪事又发生了。

目击者是明玥。

据他所说,那晚他在灯下完成墨让留给他的清算去年帐目的工作,大约快三更的时候,他实在有些犯困,便起身想到屋外去吹吹风清醒一下,然而当他推开门站在门口呼气的时候,却突然发现院子地面上有什么东西。

从体积来看并不十分的大,但却似在不住地蠕动,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那黑影不断起伏,就像一块随时变换形状的肉块。

他正想再看,那黑影却似察觉到他的目光突然转头,他只见三点品字形的红光乍亮,就像一头猛兽突地冲他睁开眼!

明玥沉着声音叫了声“赵铮!”

红光突然大盛!

赵铮几乎是在同时出手!

刀光突闪,明玥只见那黑影突然扭曲变形,随后响起数记闷响,一股中人欲呕的腥气扑来,他只闻的一下,脑中一阵眩晕。

“少主!”

向后软倒的身体落进熟悉的温暖怀抱,赵铮的声音带着一丝惶急:“屏气!”

他被赵铮抱

回房里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他闭着眼睛问赵铮:“什么东西?”

赵铮似是迟疑了一下,明玥睁开眼睛,清楚地看到他脸上满满的困惑惊疑,最后他皱了皱眉,说:“蛇。”

谁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这个季节会有蛇出现在院子里,就如谁也无法解释这些蛇到底是怎么窜到这地方来的。

接连出事之后,明逊不得不紧急召开小型的内部会议,所有的情况通报汇总之后,众人都感受到了空气中沉重的压力。

墨让突然问了一句话,他说:“所有事都发生在夜里?”

五、

宗明府的外三堂主事孟希翰是个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的标准北方汉子,国字脸一字眉满面虬髯,手掌张开和一把小蒲扇差不多大,受他外表的蒙蔽,很多第一次与他见面或是不熟的人都会误以为他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夫。

但你真那样想就大错特错了。

但凡与孟希翰打过交道的人都无不对他粗犷皮相下的精明凛然生畏。

其实猜也猜得到,如果孟希翰真如外表那般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他怎能在三十岁不到的年纪当上宗明府外三堂主事成为宗明府历史上最年轻的对外统领?相较于墨让计划缜密行动疯狂的风格,孟希翰行事稳健长袖善舞,在总领宗明府外务之后,可说是宗明府在武林中声望直升的最大功臣。

但不知是因为个性不合还是公务上的矛盾,自墨让总领内三堂之后,两位管事就互相看不顺眼,每回见面非吵即骂,互相嘲讽挖苦更是家常便饭,幸好两个人都还算公私分明,不管私底下如何交恶,公事上却都干的漂漂亮亮绝不给对方任何抓把柄的机会。明逊对这两员爱将曾经还想过撮合,但数次失败之后也只得无奈放弃,只要两个人不至于互相拆台拆到公事上,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看不见了。

之前孟希翰说完近日的变动汇总之后墨让突然问了句:“所有事都发生在夜里?”孟希翰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月黑风高杀人夜,光天化日之下只怕没人有那个胆。”

明逊却摆了摆手,问:“你想到了什么?”

墨让沉默了一下道:“之前少府主看到的蛇,说是有三点红光。”

明玥点头:“就像是眼睛一样。”他道,“但我想不出什么蛇的眼睛会是那样。”

墨让道:“少府主说的三点红光,也就是形似眼睛的亮光,是呈品字形排列的。”

孟希翰又哼了一声:“照你所说,那岂不是三只眼?”

世间哪来的三只眼!

然而明逊的脸色却突然变了。

他看着墨让,沉声道:“继续说。”

墨让拿起面前的一叠纸看了一眼,道:“我粗略地统计了一下,这二十三天来,各地分舵在夜里一共出现大大小小的意外共计三十五件,其中云州肃州发生了两起,胜州发生了三起。然后我查了一点二十年前的旧资料……”他将那叠纸推给明逊,“天启三年元月十五元宵佳节,点苍派掌门屠胜在观灯时被师弟申海所杀,点苍派乱成一团,随后被魔教所灭。同年五月十日夜,青云帮突发大火,连同帮主在内的帮派精英全数葬身火海,青云帮就此消失。六月十七,海鲸帮总坛半夜遭遇魔教突袭,帮主陈沐生逃过一劫,独子陈剑华却死于该役,之后海鲸帮声势大减沦为三流小派,而据说就在前几日,海鲸帮总坛曾被人趁夜泼以狗血等秽物。”

孟希翰皱起了眉:“魔教?”

墨让曲起手指轻叩了一下桌面,他手指很长,指节分明,他又道:“魔教信奉的黑暗神明,我记得就是六臂三眼。”

一时间,竟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虽然距离魔教覆灭已过去了二十年,但在座的众人除了明玥之外却都对当年那场灭魔之战有所了解,明逊更是曾经亲历,由于魔教的消失实在太过诡谲,有鉴于此,连一向爱与墨让唱反调的孟希翰也无法断然否决他提出的这个可能。

魔教复生。

仅是这个猜想便足以令很多人心胆欲裂寝食难安,更不用说如果墨让猜的属实,魔教这回摆明第一个要对付的便是宗明府!

明玥咳嗽一声打破了这难耐的沉寂:“有没有可能是天一教捣的鬼?”他道,“毕竟魔教已经消失了二十年,而且当年领导灭魔一役的本是天一教,就算魔教复出也该首先对付他们,为何会将矛头对准我们,于理不通啊。”

墨让承认:“这点我也不能理解。但若是天一教搞鬼,我不认为他们会借用曾被他们剿灭且令他们自身耿耿于怀的敌人做幌子。就算白妙肯,天一教的其它高层也绝不会同意。”

孟希翰难得的表示赞同:“天一教与我们争的只是武林中的地位,沾上魔教,他们在正道就混不下去了。”

明玥道:“但这也仅是墨总管的猜测,并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些事与魔教有关。”

墨让点头:“不错。所以我想……”他说着微微侧了一下头看向明逊,后者一直未发一语,注意到他的目光之后冲他微微点头,墨让便继续道,“下个月便是三年一届的武林大会,我想魔教若真要生事,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提到武林大会,每个人都是心中一凛。

孟希翰谨慎地道:“距离本届武林大会召开还有一个月,地点是在我们与天一教势力交界处的微州,英雄贴早在年前就已经全发出去了,若无意外,月底就该着手准备了。”

明逊淡淡道:“既来之,则安之。敌暗我明,目前我们也只有小心提防。今天就这样吧。”

墨让突然叫了一声:“府主。”他道,“这届英雄会,我也去吧。”

他这一句却让明逊与孟希翰都愣了一下,原来以往历届英雄会都是明逊与孟希翰前往会场墨让留守后方,不解他为何这回主动请缨,孟希翰直接问:“你也走了,那谁留在这儿?”

墨让不假思索地道:“少府主。”

这下连明玥也吃了一惊。他张张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墨让对明逊道:“少府主跟我学了半年,府里的基本运作已经很熟悉了。我想也正好趁这个机会让他独当一面试看看。”

明逊沉吟了一下望向明玥,后者怔了怔,咬了咬嘴唇,毅然道:“叔叔若信的过我,我愿意。”

明逊不置可否,却对他和孟希翰道:“你俩先出去吧。希翰,晚饭后你到我这里来。”

孟希翰答应了一声,与明玥一同退了出去,明逊望着议事厅的大门出了好一会儿神,终于转过头看向墨让:“你觉得要出事?”

墨让没有回避他的目光,苦笑了一声,道:“直觉。”

“你不相信孟希翰。”

“他也不相信我。”

“你放心明玥?”

“他脑子很聪明,勤奋刻苦不服输,学什么都很快,再多磨砺几年积累些经验,会让人更放心。”墨让顿了一顿,“最重要的是,他不喜欢我。”

明逊脸上泛起一丝微弱的笑意:“孟希翰也不喜欢你。”

“那是两回事。”墨让显然并不想多谈这个问题,“我以为府主应该很清楚。”

明逊没有接话,却道:“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脸色很不好。”

墨让摸摸自己的脸,有些不以为然地道:“是吗?”

明逊温言道:“你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多休息两天,不要仗着年轻什么都硬撑着,到了我这把年纪才知道保养就迟了。”

墨让笑了一下:“我可没奢望活到府主这年纪。”说完这话他站起身来。

走到门口的时候明逊的声音自后叹息般传来:“阿让。”他道,“你和希翰都是我当府主之后提拔起来的,我对你们两个都信。”

墨让的脚步稍稍一顿,但最终既没有出声也没有回头。

转角的时候撞上明玥,看上去似乎已经站在那等了有一会儿了。

墨让自认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更没有兴趣和这位少府主有任何公事之外的交涉,所以他只是冷淡地看了他犹疑的脸色一眼,视若无睹地自他身边走了过去。

明玥终于还是没有忍住。

他一路小跑追上去,由于墨让身高腿长走的又快,这一段距离让他有些气喘,拦住墨让之后他没再迟疑,声音略有些颤抖地问:“息哥哥……为什么没回来过年?”

墨让面无表情地回答:“我怎么知道。”

“你……你没有叫他……”

墨让打断了他的话:“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要做什么该做什么自己分的清楚。他既是自己要求去的北疆,自然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为什么要去叫他?”不待明玥说话,他又道,“少府主如果是闲的无聊想找玩伴打发时间,那我等下再多分派点工作送过去吧,反正黑

水堂那边哭天抢地说他们缺人手,我想少府主有事做之后估计就不会再有闲暇去想怎么干涉别人的生活想东想西的了。”

明玥被他噎的一时说不出话来,直到他背影即将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才终于回过神来般冲他大叫:“谁怕你啊?你当本少爷做不了吗?尽管放马过来!不就是收支对帐吗?赵铮!”他气鼓鼓地对隐在暗处的贴身侍卫道,“叫厨房把晚饭送房里来,我还不信能让他看扁了!”

看着少主气急败坏地奔向书房,赵铮有些困惑地想是不是应该找个时间和少主好好谈谈,他自己没有发现,随着这半年来跟在墨让身边做事,他最近越来越朝墨让发展已经快要变成个工作狂了吗?让不会武功身体本就不好的少主每天处理那么多文书财务档案,若不是知道以墨让为首的内三堂这三个月来确是忙的天昏地暗,他几乎要以为对方是在故意整人了。只不过,故意整人这种小孩子行径,怎么也不可能是墨让做得出来的吧……赵铮摇了摇头,为自己的小心眼嘲笑了一声。

然而赵铮绝对想不到的是,其实他的猜测有那么一点点还是猜对了的。墨让虽然顾忌明玥的身份斟酌了一下工作量,但确实有那么一点故意为难他的意思在的。以至孙晋有一回在抱着一堆材料送过去之前小心地问他这是不是多了点,墨让眼睛都没抬一下直接反问:“有我桌上的多吗?”孙晋看看快要把上司埋掉的那一堆公文立刻二话不说把手上的工作扔了过去,假装没有看到明玥悲愤难抑的脸。

何况不知是否因为之前毒王留下的毒素未清的缘故,墨让近半年来身体状况一直起伏不定,过年那阵竟很不好了几天,幸好今年有了明玥这个强劲助力,年底的工作倒是顺顺当当地提早完成了,墨让趁势向明逊请了几天假躲到城外,倒是一个人也没惊动,只让孙晋辛苦了好几个晚上。待得过了元宵节进入二月,英雄大会便近在眼前了。

交代明玥小心留守之后,明逊一行人行色匆匆赶往微州。由于有过前几届的经验,孟希翰对外的组织准备工作进行的倒很顺畅,只是各地始终状况不断,墨让干脆带了自己的卫队到沿途顺路的各个分舵走了一趟。

等他赶到微州的时候,距离英雄大会已只剩三天。

虽已是二月底,峭寒却重,墨让到的时候已是深夜,没有惊动明逊,一行人悄悄住进了孟希翰安排好的院子。孙晋原本说叫人马上去烧水,却不想推开门,不但浴桶里热气腾腾,桌子上连夜宵点心都已经摆好了。孙晋不禁大奇,心道孟希翰这回想的倒周全,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墨让看了一看,挥手叫他自己先去休息,转身关上门解了外衣搭

在一旁,口中道:“不会每回都要等我洗到一半的时候才出来吧?”

帷幕后响起略带委屈的声音:“我哪有……”

墨让冷笑,这片刻间,他已脱了衣服迈入浴桶,半点迟疑之色都不曾显露。

目光直勾勾地呆看到他将整个身体浸入水中为止,半晌才挣扎似地问出一句:“你怎么知道是我……”

“孟希翰就算要献殷勤也不会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他说着微微皱了一下眉,“水太热了,我不大喜欢这么热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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