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锦苦笑,却不回答,只是喃喃的念叨着:“青祤,要做蛇族下一任的王啊……”
青祤没在言语,转身离去。梦锦却是头也没转,轻轻阖上了眼睫。
“明日,便就是十五了呢……”
洞中,空余谁人,低声呢喃。
二十、
屋子里的炭火烧的“劈啪”做响,香炉里的香屑燃得正浓,满屋是淡淡的馨香。
“殿下,当真都如梦相公所言,只是宰相大人依旧没有个准话儿……”满屋子的人都躬着身形,眉心眼角的笑意都拧在了这一句话里。
“他若是这般就表了态,就不是堂堂的宰相大人了,没有个九成的把握,那老狐狸才不会下注呢!”声音里带了几分恨恨,似乎这天下,不表态的都是些佞妄小人一般。
屋子里的人忽而静了静,个个都换了副愁眉不展的尊荣,只余桌边软椅上那人,一手搭在桌沿上,一手端了酒盅,手指轻轻在杯沿处摩挲着,垂眉,低眼,似笑非笑。
“殿下,宰相家的千金也算得上是个妙人,都说甚得宰相大人宠爱,不若……”
“王大人!此事不妥,如此这般,至梦相公于何地?”不待那人说完,竟是有人急急地打断,一时间竟两相无语,众人不由又瞧向桌边那人,却见他低头缀了一口茶,面上依旧看不出是什么神色。
于是刚刚说话的王大人壮了胆子,继而又开了口:“胡闹!什么至梦相公于何地?殿下终究是要娶亲的,将来的国君必要后续有人,殿下与宰相家的千金也算得上是金玉良缘的一对璧人,如何不妥?”
被压下去的那人只得瞪大了眼睛,呼哧呼哧的喘着气,竟半晌说不出话来。
“殿下,梦相公那边确实有些不妥,只怕异心一起,倒是对殿下不利。”一众人又只得低下头,眼角偷摸的瞄着桌边那人。
“梦锦他啊,便是全天下都对本殿不利,他也不会起了异心的,本殿……信他。”似是轻声呢喃,却又似惊雷般打在众人心上,单单只劈得门外那人,不知该是喜抑是悲。
终是一阵寂静,静的众人似都要忘了试才说了些什么,桌边那人这才低低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无奈:“此事,交予王大人吧……”
“殿下三思啊!”
“殿下英明!”
众口不一,最终言语的是个儒雅的先生,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梦相公那边……”
桌边那人似是思量了什么,许久才开了口,他说:“一纸红颜岂值倾尽天下。”语气淡的似是不过说了一句玩笑,目光一直流连在青釉瓷杯的花纹上。
门外的人再也站不住,踉跄几步后退去,随身的小太监急忙上前来扶,撑了伞在主子头上,细声细语的说了一句:“主子,雪大,当心着凉。”
白雪皑皑,却终究是抵不过伞下那人的面无血色。
是了,当时不就已经知晓了么?却是谁人一直不肯信的?自顾自的欺瞒着,想着他总该是有苦衷的……呵呵,傻,当真是傻!
梦锦缓缓地睁了眼,倚在树下的身形挪了挪,瞧了瞧天色,满目葱郁,阳光透过树叶,碎了的金子一般泻的满地都是。揉了揉眉头,怎就睡着了?
低低叹了口气,却又禁不住思量,若是当初迷途知返,今日,是不是又该另一个光景了?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女子。
被绑在刑架上的梦锦垂着头,细细的呼吸几不可闻,虽说不过是两柱香的时间,却已被折磨的满身是汗。
这女子当真厉害,各式各样的刑罚,却堪堪不在身上留下一丝痕迹,偏又锥心蚀骨。该是累了的时候,梦锦似是都要以为已感觉不出疼了。
“这不过是叫你记住,有些个东西不要总是惦记着,不是你的,便就不是你的,动了心思就该罚。”恍惚中瞧见那女子高傲的背影,心忽而就破碎不堪。
原本想着,该是解脱了吧,却不想,最终还是醒了的,梦锦扯了扯嘴角,想着笑一笑吧,却堪堪掉下了泪。
呵,原来还是记恨的,废物似的活着,当真屈辱。
一阵清凉的风拂过面颊,梦锦轻轻拭去眼角沁出的泪花,这一切,终将结束了啊。
“无量寿佛……施主,似乎出来的早了……”
睁眼,青衫白袍的道者一脸笑意,恍惚九天之上的仙人渡下了凡尘。不禁一笑,当真舒了心:“道长,别来无恙。”
“贫道前来,是来还施主一个恩情的。”慈眉善目的道者轻扬着嘴角,平人心境一般,涟涟漪漪的波澜立马被扫得了无痕迹。
“如此,有劳。”
嘴角,终是缓缓的扬了起。
二十一、
白衣银发,翩翩衣袂,半敛的眼眸中毫不掩饰的透露出几分玩味,正好整以暇的斜睨着来人。青祤被引进前厅,瞧见的,便就是这么一副光景。
三分怒气三分无奈,外带着三分欣赏和一分的担忧,青祤不待韶华开口,便随意的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摆正了身姿淡淡的开口:“太子殿下好兴致!”
韶华低笑了一声,朝着正不知所措的小狐摆一摆手,继而转过头去,端起红木圆桌上的茶碗,掀了盖,吹一口气,慢吞吞的品上一小口,这才懒懒的回了一句:“承蒙三太子夸奖。”
一句话毕,却没有再继续下去的意思,青祤不禁皱了皱眉头。
一室寂静,两厢无语。又过了半晌,刚刚退下的小狐乖巧的进了来,利索的给青祤上了茶,又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见青祤不动声色,韶华举了举手中的茶碗,开口带了几分炫耀:“今年的新茶,上好的洪湖龙井,三太子尝尝?”
茶碗是上好的青釉瓷,碗身上零散的画了几枝青竹。掀了盖,一缕热气缓缓升腾起来,随带满室清冽的茶香。
青祤低下头,嘴角上是几不可查的笑意。浅浅的酌上一口,沉默几许,却又忽而开口:“八分,太子殿下用心了。”
韶华一怔,随即笑了起来,长长的眼睫掩盖了眼底的神色,细长的凤眼眯的好似上玄月:“三太子行家,本殿品了数日都拿捏不出该是给个几分,今儿三太子一语点破,本殿佩服!”
“太子殿下过谦了,青祤也是侥幸,今儿若是换了旁的,怕是断断不敢下这结论,偏偏这洪湖龙井,毕竟是品了几百年了,若是在品不出个子丑,该是我这一众蛇族都要让人笑话去了。”放下茶碗,青祤说的不卑不亢,相较韶华,却又堪堪少了几分霸气。暗暗吸了一口冷气,心底的担忧不禁又加深了几分。
“原来三太子是爱茶之人,本殿造次了。”虽说是这么说的,却不见韶华面上有一丝的变化,依旧一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霸者神色,嘴角挂着隐约可见的笑意。
青祤深吸一口气,不再任由韶华闲话,约微思量了一下,淡淡的开了口:“若是说起来,这品茶之道还是从梦锦那儿学来的,银儿性子毛躁,本是为了叫她学去收敛心性的,谁知却是叫我得了便宜,想来,梦锦当初,是万万没有料到的吧。”
韶华眉毛轻轻的挑了挑,又酌一口茶,这才接了话,却是捎带了几分嘲讽:“原来是三太子的旧识,怨不得,银儿姑娘好大的脾气!”
青祤再沉不住气。银儿的性子他最是了解,便是将这狐族闹个天翻地覆怕是也算不上夸大,偏偏还事关梦锦!瞧着韶华这模样,十有八九是五灵完全复了原,若是真的不再挂念往日情面,那这两日来,那丫头怕是有的苦头吃了。
“太子殿下大量,何必跟个丫头一般计较,毕竟事关梦锦,难为她火气大了些,还望太子殿下给个薄面,莫要计较了。”青祤双手抱拳,象征性的低了低头,也算是给足了韶华面子。
韶华半眯着眼,却是丝毫不为所动。良久才悠悠的开了口:“怎么,先是梦锦,这会儿又要拿蛇族跟本殿谈条件了?三太子想的倒是周全。也罢,莫不要说本殿不讲情面,银儿姑娘当真好本事,堪堪毁了我半个庭院,又伤及我一众小狐,若就是这么过去了,倒是显得我狐族好欺负了。既然事关梦锦,也算得上本殿一个旧识,便就让他来说话吧!”
一挥衣袖,竟大有一副慢走不送的架势,青祤顿时火上心头。
“哼,太子殿下莫要这般拐弯抹角了,真真不是爽快人,不若给个痛快,人,放还是不放!”“嗖”的一下便站了起来,连带着座下的椅子跟着动了动,青祤当真是怒不可遏,似乎头上隐隐的都泛起了白烟。
韶华靠在椅子上,似乎惬意了不少,似笑非笑的斜睨着青祤,说的依旧不紧不慢:“本殿不是说了么,让梦锦过来说话,若是当真事出有因,本殿断不会为难银儿姑娘,三太子这又何必。”
“既是恢复了五灵,想必你也猜得出梦锦现下的处境,若是依旧这般咄咄逼人,就不要怪我不顾梦锦嘱咐了!哼,想来也是梦锦痴傻,被你这负心人伤了一次又一次,竟还不知悔改!也不怕你笑话,银儿原是我蛇族太子妃,就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也该由我蛇族来评断,你若是再不肯放人,便就是梦锦再出来阻挠,也莫要怪我事先没说个明白!”狠狠的甩一甩衣袖,青祤横眉倒竖,怒目圆睁,深深的吐一口气,才发觉自己失态,却是如何也降不下火气,往日里梦锦教过的那些办法手段,竟是丁点也记不起了。
“当真是跟他有关。”韶华像是终是得到了要找的答案,放下杯盏,优雅的起了身,掸一掸衣袖,才继续说道:“负心的是合宣,跟本殿没有关系,梦锦所做的一切,泰半也都是因了合宣,本殿并未托请过他,若当真说起来,兴许还是本殿给了他一个思人的缘由,所以三太子的话,恕本殿不能苟同。至于梦锦,念及他到底是个痴情的人,本殿给他一份薄面,既是他不能来见本殿,本殿屈尊去见他好了,事情问明白了,本殿自会还银儿姑娘一个公道。”
“你!哼,当真是忘恩负义!跟你毫无关系?太子殿下说的倒是理直气壮,若不是梦锦,哼,怕是现下你的尸骨泰半也是寻不到了!罢了罢了,梦锦痴傻也并非见未所见,倒是为了你这般负心的人赔上了生生世世,真真不值!”青祤怒急,粗红着脸,也顾不得仪态,扯着嗓子大吼,却是真真为了梦锦心寒。
韶华挑一挑眉梢,淡淡的哼了一句:“三太子此话怎讲?”竟是分毫不为所动。
青祤再忍不住,竟忘形的指着韶华鼻尖,咬着牙,一字一句的狠狠说来:“你两世末世君王,早已注定命犯大凶,若不是梦锦寻来了你的生辰且封了你的五灵,怕是你早已万劫不复!现如今梦锦为了改了你的命格,竟是要逆天而为,堪堪搭上了自己的生生世世,你可知,梦锦若是这一世去了,当真就是灰飞烟灭了!如此这般,太子殿下还是敢说梦锦所为种种,都与你毫无干系么?”
韶华一怔,还未来得及询问,便听清脆脆一声女子质问,竟是怒火冲天:“锦哥哥他,现下到底是怎么了?!”
二十二、
声音未落,门外匆匆闪进一女子身形,不是银儿却是哪个?韶华皱一皱眉心,不及质问,便见她直冲青祤而去,抓了他的衣摆,开口却是怒意十足:“锦哥哥现下如何了?你当真是个木头吗?我未来得及嘱托,你便就不知晓要照顾好他吗?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我,我便也随他去了好了!”
“你莫要急,你仔细梦锦我又不是不知晓,只是,只是,唉,你家锦哥哥的脾气你还不知晓?既是他打定主意了,我哪里拦得住啊……”青祤一见银儿,草草打量了一番,见她倒是丝毫未受得伤,刚刚想松得一口气,却又听她说要随梦锦一起去了,不禁又将心提了起来,赶忙解释起来,堪堪叫一个低声下气。
不待青祤再说,银儿秀眉一竖,竟是一个甩袖,乘风而去。青祤顾不上旁的,立即跟了上去,只余韶华一人,紧紧皱着眉头,思量一刻,也旋身跟了上去。
须臾片刻间,三人便到了梦锦当初落脚的山洞,却见洞口处,一白眉道者正悠闲打坐,怀中两颗魂珠隐隐泛着淡淡的光晕。
“哪里来的道士?说,你将洞中之人如何了!”银儿停下脚步,一见道者,心下便是一惊,不禁暗自将青祤咒骂了数遍,却又不敢太过造次,稍一探虚实,竟发觉这老头已是得道成仙了。
道者微微睁了眼,见了三人,竟是颔首一笑,韶华只觉那笑有如魔咒般叫人立时平心静气,不禁停下脚步,仔细端详。
却见道者指尖一晃,似是打量了韶华一番,又似乎不是,须臾间淡笑开口:“梦锦当真了解诸位,竟是连诸位所驻足之处都说的不差分毫,若是参悟道法,想来也是一位得道之人了,可惜,可惜,无量寿佛……”说完,不待众人反应,合了眼帘,喃喃念了什么,待到众人被困结界之中时,才反应来原是这道士在做法。
“臭道士!修得猖狂!”银儿先是静默不住,顺势就要出招,哪只还未近得道士身,却被道士怀中的两颗魂珠镇了回来,不禁呆呆立住,膛目结舌的呢喃了一句:“锦哥哥……”
韶华眉头微皱,这才发觉自己竟是站在一处八卦天阵之中,刚想冥思破阵,却见两道白光闪来,自己便似沐浴温水之中,隐隐觉得,正有谁温柔的环抱住自己,不禁敛目微坐。
银儿眼睁睁的瞧着两颗魂珠缠绕着韶华,渐渐与他消融一体,终是缓缓流出两行清泪,无声的叫了一声:“锦哥哥……”便倚在青祤怀中,再不睁眼。
待到魂珠丝毫不见,韶华才缓缓地睁开了眼,望向道者,却见后者已站了起来,也在微笑着看向自己,面目平和慈祥。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一个惊雷劈了下来,众人这才惊觉,此时竟已是乌云密布,天雷滚滚。
“莫急,梦锦自由安排。”道者缕一缕胡须,侧过身去,看向黑压压的天空,众人不禁也都抬头观望,竟是内心平静。
惊雷一个接一个,个个劈到结界周围,最终一道金光劈上结界,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叫,银儿顿时一个惊颤,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浑身颤抖起来。
雷声渐消,终是停了下来,乌云散去,天空放晴,依旧碧蓝一片。结界缓缓消散,却又凝在一起,待到终是成形,竟是梦锦的身影。
“锦哥哥!”
“梦锦!”
两道声音同时喊出,正是是银儿和韶华。
梦锦依旧一袭红衣,光鲜亮丽,脸上是淡淡的脂粉,挂着浅浅的笑,依旧倾城绝代。却是深深的瞧了韶华一眼,便转过了身去。韶华清晰的瞧见梦锦转身的刹那,眼角滑下的一滴泪。
“梦锦……为何,你为何……”不待韶华说完,只见梦锦身影越来越浅,隐隐消散开去。
“锦哥哥!”银儿挣扎的跑出青祤的怀抱,朝着梦锦扑去,却见他回首一笑,立时散了开去,待到银儿回了神,已不见丝毫痕迹。
“锦哥哥!”撕心裂肺的哭喊并未传到韶华耳中,他只是呆呆的瞧着梦锦离去的地方,半晌,“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闭上眼,眼角,缓缓滑下两行清泪。
道者低低叹口气,口中喃喃:“美人一滴泪,醉了谁人几世轮回,罪孽啊,罪孽,无量寿佛……”睁眼瞧着韶华,终是缓步立于他面前。
韶华睁开眼,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便又闭上了眼睛。半晌,才下了决心一般看向道者,眼中精光乍现:“求你,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