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透了。”项雪晖抬头看了眼许嘉鹏,还“唉”了一声。
“看来还是太过年轻了,我是说孙之溏,刚刚出的学门,恐怕纸上谈兵多些。”
“许嘉鹏。”项雪晖不想听许嘉鹏谈论孙之溏,直接叫了他的名字打断,眉头微蹙着,一脸困惑苦恼。“你是否曾经觉得自己非常熟悉一个人,但是忽然有一天你发现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样?”
“嘉鹤。”许嘉鹏笑着低下头,数秒后做了个深呼吸调整,再次看向项雪晖,眼睛依旧平静。“我有。”
“那你怎么做的?”项雪晖一问出口,人也向许嘉鹏的方向靠近了些,尽管中间还隔了张办公桌。
“后退一步,在边上看着,直到他想跟我说话。坐在他对面,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
“这好像……”项雪晖眼珠一转,生气地斜了许嘉鹏一眼。“你是在说我和你吗?”
“我是。不知道……嘉鹤在说谁呢?”见到项雪晖的脸上又开始出现生动的表情,许嘉鹏的表情也跟着丰富起来。“或许因为人与人之间永远无法做到亲密无间,所以总是看不透彻。也可能是大家太过于自大和理所当然,忽略了很多细节和暗示,最后导致自己拐了个大弯绕了个远道,找不到回头路。”
“一定是有原因。”项雪晖咬了咬嘴唇,不像是在跟许嘉鹏说话,更像是自言自语。“如果我们情况一样。”
“嘉鹤,如你所看到的,我和嘉鸮在改,我也知道,你能注意到。”
“这确实让我没那么艰难。”项雪晖如是道,但没有给与解释。
“嘉鹤。”
“什么?”
“你要记住,我曾经是犯过错误,但我终归是你哥哥。你是我的亲人,我不可能把你当作一个随便的什么人来看。如果你遇到麻烦,即便不相信我,也可以试着相信哥哥。我知道,这个哥哥曾经很混蛋过。”许嘉鹏收回放在桌面上压着文件的手,十指交叉着放在自己腿上,又拉大了彼此的距离。这个距离对他来说维持得很辛苦,对于项雪晖来说,却可以让他更大口地呼吸和喘气。“你可能不记得了,但我曾经答应你的每一件事,只要我答应了,我就一定会做到。很高兴,你还会再一次明白的。”
“我以前看过一部电影。”项雪晖盯着许嘉鹏的脸琢磨了好一会儿后开口道。“关于一个死去的老人,他的亲人朋友同事过来参加他的葬礼,然后讲述关于这个老人的生平事。那个老人的魂魄并没有离开,他就在他们当中,听着他们口中的自己,最后流下了眼泪。……不管是什么事,对于死者,都来不及了。”
“为什么好好的突然之间说这个?”许嘉鹏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道光,就像瞬间过了电一般。
“让灵魂跟着肉体一起消亡,有时候还真的是一种奖励。我又搞不清楚灵魂魂魄鬼魂了。”项雪晖苦涩地摇了摇头,在他刚刚讲述自己看过的一部电影的内容时,就又开始走神。
一个失忆的人,什么都不记得的人,记得自己过去看过什么电影,记得里面的桥段。
“真是部很伤心的电影。”
“是啊。”项雪晖应和着点了下头,根本没有多想。“许嘉鸮有跟你说,我让他帮我查一个人的事吗?”
“为什么你认为你拜托嘉鸮的事,他会告诉我?”
“因为你也是他哥哥,不是吗?”项雪晖耸肩。“反正我就是知道。那……既然你问了,我到确实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当然你可以拒绝。这件事你可能自己也有查过,或者曾经告诉过我。”
“关于什么?”许嘉鹏对项雪晖的兴趣又开始一点点重燃起来。
“季敏敏。”项雪晖说出这个名字时,特意留意了许嘉鹏的表情眼神,可惜还是没有给他看出些什么。也正因为如此,项雪晖断定许嘉鹏是知道什么的。虽然许嘉鹤出生时,许嘉鹏也就五岁。“听说过吗?”
“你要你查你生母?”许嘉鹏冷静地说道。“要查自己亲生母亲的下落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行为。嘉鹤你小时候是问过,有没有私下查过我不清楚。至于嘉鸮,有可能,但他确实没有跟我分享结果,而我本人……季敏敏来自一个表面很普通的家庭,上面有一个姐姐,叫季慧慧。她母亲,也就是你外婆,在生季敏敏时难产去世。季慧慧大概二十多年前遇到一起交通意外,不过没死,是植物人,至于现在情况如何,我不清楚,不过我想……许家是有在金钱上资助他们的。季敏敏的父亲,也就是你外公可能还健在,那么说是因为……季家人都不见了,当初不见的不是只有季敏敏一个。”
“最后一次被人知道是什么时候?”
“听着真像是失踪案调查。那个时候我们都很小,要查的话恐怕有难度,不过既然嘉鹤你开口了,我一定会给你一个答复,即使不令人满意,也一定不会有丝毫隐瞒。”许嘉鹏给项雪晖抛出了一个诱饵,一点点将预备远离自己的人再次吸引住视线。面对一个活生生的许嘉鹤,他永远都还有时间。
“那……先谢谢你。……大哥。”项雪晖现在偶尔也会想起最初和许家兄弟见面时的情况,又像过了一世那么久。可能曾经这两个人也努力和许嘉鹤修复关系,只是作为许嘉鹤,他永远做不到,项雪晖完全理解。
“至于你拜托嘉鸮的事情,我想还是由他亲自跟你说吧。”
许嘉鸮被蔡宇珂一直拖到下班时间还是没有空闲,最后不得不带着她来见项雪晖,不过那时项雪晖已经自己坐车离开公司。蔡宇珂再次搭了个顺风车去许家蹭了顿晚饭,并且没规矩地在餐桌上发难。那天许佰时跟一个老友见面所以没有回来,蔡宇珂就粘着许太太撒娇,说许嘉鸮对她的事不上心。
“这能怪我吗?宇珂,你就给了我一个人名啊,真以为我是FBI呢。”项雪晖忽然觉得许嘉鸮会喜欢男人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从小接触到的女性实在是不太可爱,相比而言,许嘉鹤就漂亮安静地像个天使了。
“你就是不上心,还找借口。”蔡宇珂撅着嘴,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手抱着许太太的胳膊。“那么多天了,我不来找你,你根本不会想到来跟我说下,我那么信任你。”
“好了宇珂,你嘉鸮表哥最近工作忙,况且你这样的事,也确实不够光明磊落。”许太太轻拍了下蔡宇珂的手背。“阿姨理解你的心情,不过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你还年轻,着急不得。”
“我不甘心嘛。”蔡宇珂到是个老实孩子,小心眼都在面上。“按照小表哥的说法,这个人根本就没什么本事,就是个没见过什么市面的主,怎么配得上之溏啊!最多算他们小时候就认识,或者对方长得很好看。”
“一点都查不到吗?”许嘉鹏问了句,到不像是帮蔡宇珂,更像把她的数落抱怨打断。
“就跟凭空冒出来的人一样。”许嘉鸮也难得叹气。“除非我找人去敲他家门,给那个小佑偷拍些照片然后让人帮我查查,或者溜进他们家里翻翻看有什么资料。别都这样看着我,我可不是罪犯。”
“小佑?”原本听到孙之溏的名字,项雪晖就已经在怀疑,现在落实了,心里头的不快更深。
“嗯,是孙医生的女朋友,宇珂听到他们打电话。”许嘉鸮见项雪晖脸色变了,赶忙改口。“我不会真那么做的,不会做犯法的事情。不过是托我民政局和警局的朋友调一下档案之类的,不会私自公开。”
蔡宇珂秀气的眉头皱起,眯着眼睛在许家三兄弟间移来移去。
项雪晖抿住唇,没有冲动地把自己知道的事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项雪晖的潜意识里,一点不想那个叫小佑的人受到任何伤害。他听上去,那么可爱,那么脆弱。不太聪明的人,一定生活得不容易。
其实蔡宇珂求助许嘉鸮,而不是自己莽撞行事,也算是好的一面。项雪晖忽然发现,在现在这样的身份里他要做成任何事,都无法只依靠自己来完成。这并不太让人沮丧,毕竟他现在活在许嘉鹤的身体里。
035 保护
蔡宇珂离开后,项雪晖没有急着回房间,许太太的腊肠迈着小短腿过来一个劲儿地蹭他。许太太似乎是默许了这种行为,就在沙发上坐着,抱着吉娃娃看着他们俩,也没有把腊肠叫回去的意思。项雪晖不笨,心里头明白许太太的意思,抱着腊肠就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下人已经端上了茶水,连纸牌都准备上了。
“妈妈是想打牌吗?”许嘉鸮在许太太身边坐下,与项雪晖面对面。
许嘉鹏自然也在,不过没有坐在项雪晖的身边,而是挑了一边的单人沙发,将三个人都收在眼底。
“想和嘉鹤聊聊。”许太太说话间已经拿出纸牌洗起来。
“那我和嘉鸮就先回房间了,妈妈和嘉鹤也早点休息。”许嘉鹏只迟疑了数秒,就站了起来。“走吧。”
“我……妈妈有什么要单独跟嘉鹤说的,我不能听吗?”许嘉鸮坐着不肯动,眼里流露出了小儿子因为年纪小被比自己年长的兄弟丢弃一旁时才会有的委屈又不满神情。
“妈妈不是和你,还有嘉鹏也会单独谈话吗?”许太太从容地将整理一叠的纸牌一张一张规律地在桌面上摊开。“你们都是我的儿子,被妈妈点名留下讲话,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放心,你们都大了,而且都是很乖很争气的孩子,妈妈不会说你们什么。可不能因为这样,就剥脱妈妈的权利,不是吗?”
“妈妈说的是。”许嘉鹏绕到沙发后,重拍了下许嘉鸮的肩膀。“走吧,嘉鸮,别多心。”
许嘉鸮不服气地离开后,还在楼梯口和围栏边站了很久,最后被许嘉鹏拉进书房。许太太没抬头,一直在认真地码着扑克牌,项雪晖知道这种玩法,以前项妈妈无聊时,也会自己在家里这样玩纸牌。很多种不同的排法和规则,最终目的就是将牌按照大小花色顺序一一收走。走死了就重新洗牌来过,有时运气不好玩一天也不会成功。许太太到不太像会一个人玩那么无聊纸牌游戏的人,她有太多的东西和朋友可以消遣。
吉娃娃和腊肠也已经被下人抱走了。
“母……许太太?”项雪晖陪着静坐了五分钟,连女鬼都嫌无聊离开了,不得不开口。
“孙之溏是你好朋友吧。”许太太这句话到是很出项雪晖的意料。“那你应该知道小佑的事。”
“之溏曾经是我的好朋友。最好的朋友。曾经是。”
许太太听不出项雪晖那个“曾经是”里的遗憾有多深,不光光因为他不再是项雪晖本人,更多的是因为孙之溏对是许嘉鹤的他说过的那些话。没有比那些话更伤人了,项雪晖那天晚上回来后,在浴室里躲着很不争气地流下了眼泪。他曾经最好的朋友,重生后认为的可以信任的充满希望的依靠,一瞬间崩塌了。
“很遗憾,他没有认出你。”许太太抬头看了项雪晖一眼,那一眼,似乎还带着极淡的嘲讽。
“我不知道小佑,之溏以前没跟我说过他。”项雪晖别过头,无视了许太太的眼神。“许太太想说什么?”
“蔡家的人,其实不光是蔡家人,所有一个姓的人家里,都有相同的秉性,因为他们受着一样的家教长大。”
“许太太的意思是?”
“蔡经雅以前如何拆散季敏敏和许佰时,蔡宇珂也一样有的是办法拆散小佑和孙之溏,并让他们老死不相往来,还认定对方不过是儿戏……”许太太说到这话时,涂得鲜红的指甲正掐着一张无处摆放的Q上。
“许太太,你似乎很喜欢用第三人称讲述关于你自己的事。”
“因为我是许太太,不是吗?”许太太将那种被掐出痕迹的红桃Q丢在一边。“没有蔡经雅,跟佰时在一起后我就只是许太太。不然为什么我要对三个儿子一视同仁?因为他们都是许家的种。”
“所以许太太这次跟我说这些的目的又是什么?我不会帮蔡宇珂。小佑是无辜的。”小佑,这个人第一次出现在项雪晖的世界里后,那种未知的情感就在每天加深。每一次提到他,念到他的名字,想起他说话时的声音,项雪晖就会感到莫名地难过。他一定认识这个小佑,项雪晖知道自己遗失的记忆比他预想的要多。
希望上苍保佑和庇护我可爱的孩子,让他健康成长。我可爱的宝贝,妈妈也会保佑你。
小佑。小佑。项雪晖闭上眼睛,逼着自己去回忆挖掘更多的潜在意识。现在的项雪晖不想见到孙之溏,但他必须去赴约,他需要接受催眠,他要知道许嘉鹤忘记了什么,他要知道他的灵魂里记住了什么。
“怎么了?头疼吗?”许太太注意到项雪晖的反常,倒是一副“我很理解”的模样。“不适应这个身体?”
“我只是……没什么,我很好。”项雪晖坐正,晃了晃头。“小佑,你们不会真对他做什么吧?”
“我只是提醒你。小佑,孙之溏,还有……蔡宇珂的事,都跟我无关。”许太太将走死的牌重新聚到一起又洗了次。“如果你想去看你妈妈,我可以帮你。帮助别人的孩子,可以为自己的孩子积福。”
“关于许嘉鹤。”项雪晖没有接话,他怕自己会哭出来,想到可能一个人在家里又苍老了的妈妈,项雪晖就会觉得很心痛。“我可以帮些什么忙吗?我并不明白那天你和那位季先生的话,既然许太太你今天愿意坐下来跟我说这些,那么我也有几句话想跟你说。我不是有意要闯入你们的生活,可我既然来了,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恐怕都不会改变。这对你们,还有我,都不是那么让人愉快的事。许太太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又愿意替我保密,我也确实是很感激你,但这不意味着……我会看着不好的事情发生而无动于衷。”
“不好的事情?你是指什么?”
“目前不知道。”
“你是觉得自己重生了就有了第六感可以未卜先知还是可以直接看穿一个人的灵魂本质?”
“蔡宇珂会对小佑做什么?”项雪晖继续无视再次从许太太那里出现的讽刺言语。
“因为我是她阿姨,又是女人,所以我知道?”
“因为你们都姓蔡,你说的,每一个家族里的人,都有一样的秉性。”
“那……就要看小佑是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了。”许太太收走一组牌,整个局面豁然开朗。第二副牌就通的运气也算是极好了。“宇珂骄傲,任性,自以为是,却不够聪明,这……恐怕是蔡家人的通病。”
项雪晖和孙之溏接下来预约的时间是后天下午,他还有时间。关心小佑,对项雪晖,是种无法解释的本能。
不出项雪晖所料,这天晚上许嘉鸮去敲了他的房门。项雪晖将他领到自己的书房,隔着书桌,就跟在办公室里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两个人简单的居家装扮。许嘉鸮调查马小霞,显然比查小佑用心很多。也是,马小霞有全名有照片还有正式职业,甚至算小有风头。而小佑,不过是一个被藏在家里不聪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