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和一名神官视线交会。
是白天在监视谒见室的年轻神官。
「你……」
打从一开始他就是个惹人火大的家伙。以冴纱的守护者自居,不但敢对罗刚直言进谏,甚至还挥剑相向。而这男人和如今得怀着断肠思念离去的自己不同,他可以和冴纱留在这个大神殿里。
本来想要威胁他——但口中发出的,是连罗刚都很意外的话语。
「……为了冴纱,你愿意死吗?」
神官也一脸像是要咒骂的尖锐表情回话。
「那当然!为了那位大人,舍命根本就不足为惧!」
罗刚大口吐气。
然后取下腰部的佩剑,向年轻神官递出去。
「——我尽量在山脚下配置了军队,但难免有万一。如果敌人袭击这里——你就用这把剑应战。我允许你这么做。」
一瞬间,神官露出惊愕的表情。
但马上就伸出手,稳稳地接下。
「知道了……我会赌上性命!」
罗刚跃上龙背,丢下几句话便离去。
「这里是不接受各国支配、神圣不可侵犯的圣域吧?既然如此——你们就要好好保护冴纱!别让他被世俗的污秽意图给玷污!」
Ⅴ 开战
天亮之前回到了王宫。
侦察兵尚未回来。在暴风雨前的宁静中,王宫弥漫着奇妙的平静氛围。
想说休息一下,罗刚回到寝室。
为了保持可以随时出动的机动力,穿着外套的他直接躺在床上……不过睡意却没有造访。
罗刚的床是石造的。
而且也没铺以柔软的被褥。能盖在身上的就只有一件毛皮。
他刻意如此。这是为了避免在外作战时,身体不习惯露宿生活。
不仅如此,罗刚从十三岁的时候就这么要求。
除了和冴纱一起睡觉的地方,其他一切用具都用石头制造。
睡在冰冷坚硬的床上,甘于粗食,对奢华的物品不为所动。
「把一切换掉都没关系!就算要品尝多么艰难辛苦的滋味也没差!把冴纱那纯洁的灵魂给我!」
他甚至对神魔祈祷,也对所有人如此扬言。
罗刚的疯狂恋情,已经迈入第十年。
当然只有冴纱本人不知情。他再三叮咛过冴纱,千万不可以离开花宫,接近王宫。
然后亲手得到冴纱的现在——今后,他还是不打算改变自己的寝室。
因为,罗刚真正的愿望还没有实现。
他紧咬嘴唇,对着虚空呐喊。
……各国的国王啊。你们就这么想要冴纱吗……!?
就这么期望虹之子的威势吗……!?
自己虽然拥有被称为下贱特征的黑发、黑瞳,但还是让国家强盛。一国会繁荣还是灭亡,并非凭借「虹」之力,而是靠国王的领导才能。
……或者……现在的繁盛,其实也是靠冴纱的力量……?
罗刚试着回想。
直到现在还留在手上的,冴纱的体温。
克制羞耻、拼命接受罗刚的欲望,那副值得称赞的姿态。
那婀娜多姿的柔嫩肌肤被虹服包裹,天真无邪的表情被面具隐藏……为什么,冴纱非得佯装成「神之子」不可?
「……太可怜了。」
若他没有那样的外貌的话,早就是我的「银月」了。
就算冴纱的外型粗犷,或是世界上最丑的人,这份心情也绝对不会有任何动摇。我会竭尽真心,奉上真心抱着你吧。
但是,罗刚不管怎么想也没用,因为真实的冴纱,有着能让所有男人疯狂,如同神圣妖魅的姿态……
罗刚很清楚。
到现在一直在内心骚动的,八成就是巨大的不安种子。
……第一次做爱时,我是以暴力让冴纱成为我的人。
该不会这是天帝神明愤怒之下,给予我亵渎神之子的惩罚吧……?冴纱果然是不可冒犯的神圣存在,凡人男子根本不应该和他交合吗……?
罗刚出声反驳。
「可是,那样的话,被屠戮的就应该只有我一人!」
只要发动战争,就会有士兵死亡,人民饥饿、国土荒芜。不是只有侈才逻,还包括了被卷入战云中的所有国家。
当然,也会有莫大痛苦降临在冴纱身上。
他是诸国万民所信仰的对象。
假使冴纱真的是神之子……主神「天帝」真是如此不讲理吗……?
罗刚摇头。
答案,冴纱以前就说过了。
当时自己抱着花宫的棉被,自我嘲讽地说道。
「我触怒了神,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杀。因为我老是害你哭得稀哩哗啦。」
结果,冴纱毅然地回答。
「神不会生气。为了端正人心,他会教导告诫……但若会因为生气而做出其他行为的——那就不是神,而是恶魔。」
罗刚低语。
「冴纱的话是正确的。」
就算不正确,但自己还是深信不疑。
他是要成为罗刚的「银色之月」的人。
是赌上性命深爱的人。
即使那是谎言或虚伪,只有自己会坚信冴纱的话到最后。
就在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期间,罗刚察觉到有骚动。
外头的天空已蒙胧亮起。
「侦察兵回来了吗?」
罗刚跳起来,飞奔出房。
果不其然,骑士团长永均带着几名骑士,从走廊的另一头快步走来要报告消息。
「在哪儿?回来的是哪一个?」
年轻骑士边跑边应声。
「是!我是前往东部国境,调查萋葩的侦察兵!」
跟预料中的一样,是飞行距离最短的人。
打过照面后,罗刚走进会议室,对着擦肩而过的骑士怒吼。
「报告状况!」
罗刚突然急躁的态度,军队的人早就都习惯了,因此马上就开始报告。
「萋葩军的数量大约五万。重装军两万,步兵三万。虽然进军到国境,却没有任何动作。」
罗刚回过头问。
「没有任何动作……?」
搞什么鬼,他们不要搞奇袭吗?
「是的。没有摆开阵形,就像单纯威吓一样,沿着国境散开来而已。」
急躁涌上心头。
「永均!这个年轻人的报告,不得要领!如果是我或者你去就不会这样!」
早知应该要派副骑士团长去的。
当然在这次的状况中不可能这么做,而且虽然轻蔑对方是年轻人,但几乎所有的龙骑士团团员都比罗刚年长……不过,在这里看的不是年龄。身为「国王」的自己,对战斗的觉悟和他们不同。
推开年轻骑士,永均解释。
「不过,且先不论我军调度尚未到位,国境尚未被突破这点绝对是忠实秉告。」
罗刚念念有词。
其实让他不耐的并非骑士的报告,而是内容。
……为什么,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搞不懂。
而且,令人不快。
目前只有国境警备队驻守,在主力部队驰援之前突破国境才是正常做法。
罗刚也是以此为前提,不断思索要迎击讨伐的场所。
「国王!团长!」
会议室门口传来声音。
是副骑士团长。他奔过来,单膝跪地。
「西方侦察兵在方才回来了!」
「快点报告!」
「战船约有百艘!泓绚水军看似是全军出击!」
「登陆了吗?」
「尚未。似乎是害怕我军的睥睨,敌军直至目前都尚未放箭。」
仿佛背上有虫在爬的不快感侵袭而来。
罗刚双手环胸,瞪着永均骑士团长。
永均也一副咬到臭虫的不悦表情。
「你怎么想,永均。之后就剩前往南部侦察碣祉军动态的报告了……」
怎么也料不到有两国采取同样的态势。
「不。在下认为不需要再等。碣祉军恐怕也是一样按兵不动。」
「……你果然也这么想。」
即使没有龙,龙的能力依旧是举世皆知。而且侈才逻的国土是以什么样的形状刻画在地表上,各国应该都很清楚。
所以说,敌方是在等待侦察龙来回,侈才逻拟定作战计划正式出击的时刻。
……为了分散我军的兵力吗?
这样就称不上是奇袭了。
「这真的是要彻底击溃侈才逻军的作战吗?他们真以为能战胜我军吗?」
很难得的,永均竟然会嗤笑。
「卖弄小聪明。」
罗刚也嗤之以鼻,赞誉道。
「呵。说的好,永均。」
平常面不改色的骑士团长说了这种话,无疑是一剂强心针。
罗刚高声道。
「立刻召集重臣!开作战会议了!——你们也要加入。将你们从龙背上看到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能被称为「国家重臣」的人,共有七名。
信奉虹霓教的国家大多都采取同样的制度,将国家政务分为七种。
各国的政务名称虽不同,但主要就是分为「指挥军队」、「征税、管理国库」、「教育、指导人民」、「采用、管理官员」、「管理、指导农林水等各产业」、「处置、处罚犯罪者」、「与诸国的外交业务、贸易等」——各政务长就是人称的七名重臣。
然后,约束这七名重臣的人就是「宰相」。
青司,三刻。
太阳开始升起。
在早晨的朝阳中慌忙集合的七重臣,和罗刚、宰相、骑士们待在会被热气给呛到的室内,开始作战会议。
「指挥交给我、骑士团长、副团长。各朝三方飞去。人数没问题吧。」
重臣似乎对罗刚方才的话有意见,私底下讨论起来。
才刚下令就这种态度。罗刚粗声道。
「怎么?有什么不满就说啊!」
回答的人是宰相。
「万分抱歉,但国王可是即将要举行婚礼的人。」
「所以那又怎样!?」
「不……所以说……」
「我不战斗,谁来战斗?这个国家可是我的国家!?若没战胜,冴纱也没法安心地成为王妃!」
以坚毅之声介入的是永均。
「请国王待在王宫内担任总指挥。这次的战争,是必须全军出击的总体战。若有什么万一……非常抱歉,宰相殿下和其他的重臣,根本就无法指挥军队。」
罗刚不屑地哼了一声。
永均说的非常正确,但罗刚已经看透他们不希望身为国王的自己上战场的企图。
「——哼,算了。也不是不能理解。那么……」
正要接下去的时候。
「报告!南部侦察兵在方才回来了!」
门外传来的声音,使室内一片哗然。
「已经回来了吗!干得好!快点进来!报告结果!」
罗刚立刻召见门外的人。
飞往南部的骑士,看起来很疲累。
那是当然的,白日单程也要花二十刻的距离,在夜间以几乎同样的时间往返。待会得好好称赞他的本事。
但是——听完报告的人,各个都陷入沉默。
因为飞往南方的骑士,以疲累到沙哑的声音如此报告。
「敌军……遍布整个地平线上,一望无际……少说有十万兵……然后,旗帜有三个。除了碣祉,还有泓绚、萋葩的军旗……」
缄默之后,罗刚低声询问。
「那么,从中牵线的是碣祉啰……?」
没有人回答。
可是,也不需要询问。高举三国旗帜,意义已经很明显了。
碣祉。
罗刚只知道那是一个砂漠王国。
国土大约才侈才逻的三分之一。
人民也很少。所以说,那十万大军是召集国内所有的男性,才得以集结出来的。
唔嗯。罗刚沉吟的时候,窃窃私语声传入耳内。
「……就算如此,泓绚和萎葩……那些国家到现在都还在记恨吗……」
他立刻发火。
「少在底下叽叽喳喳的!说大声点,让我也听得到!」
因为出声之故,愤怒之炎燃烧得更旺盛。
「泓绚和萋葩怎样?为什么那种小国要对我们兵戎相向?他们不是应该和我国保持和平吗!?……所谓的记恨是什么?碣祉为什么能够掌控那两个国家?如果知道的话,就给我巨细靡遗地说清楚!」
重臣们面面相觑。
微妙的沉默。
接着是畏畏缩缩的答话。
「……国王,您不知道吗……?泓绚是已故王妃,是国王陛下您的母后的母国。」
预料之外的答案让罗刚很错愕。
「你说什么……?」
他焦躁地反问。
「我为什么要知道!你们哪个人曾告诉过我?……根本没有!我根本没接受过正式教育,从我父王那一代就侍奉王族的大臣全都知道的吧?」
重臣们个个低着头,以咳嗽声蒙混过去。
环视一周,罗刚大发雷霆。
「好了!你们不敢违逆我父王,这点我也很清楚,我不会怪罪你们。但是,现在的国王是我。」
他睥睨重臣,命令道。
「说清楚。不得有所隐瞒。我母亲在泓绚出生。这我现在知道了。然后呢?为什么憎恨我国?萋葩和碣祉呢?又是因为什么理由?」
「……这、这个……」
宰相欲言又止,朝身旁的大臣使眼色,但最后每个人都互相推托,没人肯说出决定性的话语。
罗刚不耐,转头问永均。
「啊啊……够了。这些胆小的家伙!永均,你的话应该能回答我吧!?……就算是会让先王和前任王妃蒙羞的事也没关系。我允许你说出口。」
一身傲骨的骑士团长,说话还是一样八股。
「令尊皑慈王以暴力强虏泓绚公主珑朱殿下。他在参加婚宴的时候,对珑朱殿下一见钟情……但是,珑朱殿下就是那场婚礼的新娘。而新郎是萋葩国的王子。」
理解后,罗刚大笑三声。
「哈哈哈!那个父亲!没想到是这么热情的男人!不愧是我父亲。我第一次有这种想法。原来他不单单只是个笨蛋!」
为爱疯狂,这就是血统。
我也是那种为了爱,心甘情愿疯狂而死的人。
罗刚笑了一阵子,然后傲然发言。
「既然如此,只有一战了不是吗?既然我那愚蠢的父亲唯一留下的遗产是怨恨的话,做为儿子的我就大胆接受。——好了,到这里我都晓得了。那么,敌方总帅碣祉又对我国有什么怨恨?」
永均蹙眉。
「这个……在下也不太清楚。」
场内再度响起窃窃私语声。
「果然是冲着冴纱大人……」
「对吧。就算是小国,只要拥有虹色的大人物,一样可以取得天下。若知道泓绚和萋葩对我国有怨,当然就会拿来利用。」
即使是悄悄话,但依旧可以听得十分清楚。
罗刚怒道。
「什么叫果然是冲着冴纱?你的意思是,这场一个弄不好就会导致四国垮台的战争,是冴纱拟定的?——他不过就是个孩子!只是头发和瞳孔恰巧是虹色罢了!」
罗刚如野兽怒吼狂吠。
「世上的所有人都把自己无法承受的痛苦推到冴纱身上!若是发生战争,第一个哭的人可是他喔?他是神官!是对杀生最没辄的众神官的领袖。不仅如此,若因有人争夺他而导致国家灭亡……你们以为他就不会悲伤吗?」
宰相开口劝慰。
「关于这点……我们也不是不了解他国的想法和焦躁……毕竟我国目前拥有冴纱大人和美优良公主这两位拥有虹色特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