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开始变大,我上了车,那个超市便隐匿在雨幕之中不见踪影。
人的生命里,不需要说再见的时候太多。我曾经一度以为,林笑堂是个坚强的存在,他强大到,甚至
不需要我的保护。
直到我再也找不到他。
那个会对我冷言冷语的人;那个唯一不是贪图名利对我出手相救的人;那个傻傻的,问我姓甚名谁的
少年。
我很久没有发那么大的脾气,等再回过神,探风回来的人已经倒在血泊中,我只是不想再从他口中听
到一个字,任何一条关于林笑堂的信息,我禁止去想那种可能性,我装作不知道。
墓碑上他的照片并没有本人好看,我看着看着,落下泪来。
他冲到火拼现场救我的那天,是我最靠近他的时刻,他拎着我的衣领,把我从废墟里拖出来,我顾不
得身上的伤口,只是拉着他,怕一松懈,就让他跑远。
当你面对着那些枪口,你作为一个老大,你不能显现你的懦弱或者胆怯,可是,我太需要一种依靠,
我可以临危不乱,只是在死亡面前,谁能真正的毫不恐惧。他出现得恰到好处,他看着我,虽然还是
同样的不耐烦,却仍旧成为了我生命中的那道光。
“为什么救我?”我问,由着他送我去医院。
“我是警察,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吧。”他甚至都没有笑,陪我挂完急诊和家里人汇合。在他心
里,生命是很重要的事,他要做的就是救人,哪怕是我这样的敌人。
可如今,这样的傻瓜,不会有了。
那样的笑,那样的傻劲,那样白痴到简直一无是处的家伙。
枪还别在腰间,只有它能保护我,爱什么的,喜欢什么的,我根本不需要,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眼泪
还是抑制不住的落下来。
原以为,失去所爱,已经是我人生中最悲惨的事;原以为,是笑堂不甘屈服的个性,得罪了很多人,
无论如何,都是要替他报仇;原以为……我原本以为的世界,其实还是很美好,二叔告诉我说凡事不
要往好处思量,不要相信任何人。真相还能坏到哪去?我捏着那一张调查报告,单单一张纸,将我的
世界瞬间倾覆。
原来是我最尊敬的那些人,毫不犹豫的将林笑堂从这个世界抹杀。
心心念念所谓报仇,找谁诉说?我几乎是要冲到叔父面前质问,对方却异常淡定,好像杀死这个人,
无非像碾死一只蝼蚁般轻易。
我并没想过要和他永永远远的在一起,我知道他不会接受,从他看我的眼神里,我已经知道。
我只是想活在我的世界里,在笑堂生命的外围悄悄路过,只一切安好,就足够。
这只是一个很小的心愿,很容易达成,我从没想过就是因为这样卑微的相爱,便将我爱的那人逼上绝
境。
“别去招惹那些人,你没那个资格。”
我讨厌二叔对我的说教,说我不知好歹怎样都好,他总是让我学着残忍学着笑里藏刀,我知道他是在
保护我,可我恨透了他的方式。
视人命如草芥,纵然是我,也不能认同。
他没经历过,就根本不会明白,其实这世上没人有资格,让任何人失去所爱。
或许从那时起,我同二叔之间已经生了嫌隙,我不会原谅任何杀害林笑堂的人,纵是我的亲人,也不
可以。
展霄的存在,应是一场惊世骇俗的梦。
很多时候我遇见他,都是在笑堂墓前,没有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原以为是个曾经与他交好的同事。
后来我想,或许当时他只是放不下,来到这里,同前世告别。
唐门间的争斗愈演愈烈,笑堂和父亲相继出了事,我和二叔已注定不能共存。
再想起那个男人,时常是在午夜梦回之后。勾心斗角已经拖住我大片的心思,出半点差池,都会要了
我的命,所以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他,或者父亲,三个人安静的呆上一会儿,真实到令我几乎不想
醒来。偶尔都会自嘲,我就算赢了,又能如何,我想守护的东西,在这世上,已经不存在了。
倒不如同他们一起死了,反而清净。
同二叔决战的那天,几乎是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他从小待我如同亲子,我狠不下心,可唐司的阴
毒道上那是人尽皆知,他连亲哥哥都杀,我不能期待他会对我仁慈。
别忘了,是他教我,做人不要相信任何人,杀了他们,才是正道。
我几乎已经忘记昨天还见过那个警察一面,他推开门的时候,委实吓了我一跳。
有那样一个瞬间,我以为我看见了笑堂,若他还活着,或许也会做这般傻事。他只是为救我而来,或
者说,他是为了阻止这一场祸事。
之后的事情,无需多言,唐司老谋深算,计量在我之上,他抓了景御寒,我无话可说。我本以为一定
会死在那里,只是可怜拖累了那个小警察。事情却偏偏不如我所预期,二叔将事情真相告诉我,我将
信将疑,直到他最后视死如归的要我杀了他。
我们的命都在他手上,他再骗我,就显得有些说不过去了。
到头来,一切竟只是我的误会。二叔所做一切,皆为唐门,这个企业在他心里重要到宁愿为之死而后
已。同为唐家的人,我做不到他的觉悟。
我愿舍命袒护的事物,如今都已经在另一个世界。
那天之后,虽已平静,但我同唐司之间,非有要紧事,绝不相见。
想着如何报答展霄,我不能排除他想拉拢唐门的可能。这一点在知道他就是笑堂的时候土崩瓦解,在
那个不靠谱的梦里,那个莫名其妙的人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信与不信,由我取舍。
我自是大喜过望,却不敢轻易相信,那只是我的臆想,直到梦中那人所言在现实里渐渐实现。我想这
应该是莫大的施舍,在以为永不再见之后。
唐门已尽归我掌握,这次,我想放纵一次待自己。
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和那个人相比,究竟输在了何处。
关于景御寒此人,我多有了解,并对他厌恶至极。关于他曾经对待笑堂种种,已不需言明。我知道他
和沈译言之间的事,笑堂死前,他已经将他抛弃。我对展霄说过很多次,我会比景御寒待你好。
这点似乎没用,展霄永远只是笑一笑,不把我的话当真。
最好的,不一定最适合。我猜在他心里,一直都住着另一个人,没有丝毫的余地任我闯入。这点,我
每次看着他的眼睛,就愈发的了解。
我很少去想什么浪漫的事,大多数时间我都在计划着怎么把一个帮派赶尽杀绝或者再盈利个几千万。
手下人建议送花或者准备什么什么惊喜,我满怀期待的做了,却显然戳了展霄的肺管子,大骂我无聊
,或者干脆直接无视掉。他并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他不接受你,便不会留下丝毫暧昧,这点倒是和
从前一样,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正如我强硬的想要把他变成我的人,他给了我教训,第一次,他
怀柔政策装成很疼的样子,第二次,他甚至直接在我的脑袋上砸出了一个窟窿。
这男人决绝起来,没人拦得住。他为景御寒甚至都丢过性命,显然没什么不能牺牲。
这也是我恨那个人的原因,他将他的心霸占得如此牢固,无论是林笑堂,还是展霄,通通不愿给我机
会。五年前我说我爱他,他拒绝我,告诉我我们的世界离的太远,五年后仍旧是这句话,我没有问他
如果我洗白了结果会不会不一样,我知道答案,展霄已经有了景御寒,便绝对不会看我一眼。
唐门的地位,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抛弃的责任。
还年轻的时候,以为有朝一日能够脱离出去,实则不过是一场妄想。我以为,只要唐门在我的控制下
,我想做什么,都不会再有人阻碍。
二叔来找我,我本不想见。他把大权交出来,一直是过闲云野鹤衣食无忧的生活。他显得很有精神,
并没有叙旧的意思,他问,“你这小子,是不是非男人不可!”
看来我对展霄的种种,他都知情。而这显然不关他的事,我只是冷冷的开口,“二叔,这次,希望你
不要碰他。”
“碰他?!”唐司听后,几乎是要笑了,“怎么碰?我年纪大了,不想再管你的事。”
“少儿,我告诉你,你真的为了他好,就别再玩这种谈恋爱的游戏。跟你沾上边,即使我不杀他,别
人也会动手!”
我一时无语,我知道,我永远都驾驭不了展霄这个人,我爱他,却只能做他生命中的流水落花。唐司
说的没错,我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唐门是众矢之的,枪打出头鸟,若有人看出我同笑堂的关系,难
保不会绑了他从而威胁我。其次,林笑堂堂堂一个警察,我若和他扯上边,道上也会有诸多非议。这
才是唐司当时痛下杀手的原因,为了整个唐门,防患于未然,并无不妥。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二叔的话或许是对的,从一开始,我作为唐门的少主,就没有资格,谈
任何一场恋爱。
纵然我再舍不得,哪怕为了展霄,从日本回来之后,我就再也没去找过他。
这期间遇到过一次景御寒,大概是哪个集团的老大死掉,他作为律师公布遗嘱,而我正好前去吊唁,
走个过场。双方打了个照面,都装着没看见般转过身去。
对这男人,我恨不得直接把他绑起来沉海,一了百了。
“姓景的,”葬礼之后我原想坐车离开,这不怕死的车偏偏就停在我附近,我叫他,他显然一愣,开
着车门问我有何贵干。
“他,是不是和你在一起了?”照片里拍得很清楚,展霄,景御寒,还有一个孩子,我不知道他们怎
么进展得如此兵贵神速,虽已料到结局,心里还是堵得难受。景御寒没有半点炫耀之情,他看着我,
点了点头,“是啊。”
我点了一根烟,狠狠吸上一口,“对他再有一分一毫不好的话,我会带他离开!然后,杀了你!”我
不是说笑,再让我知道他还是冥顽不灵的伤展霄的心,我真的把他大卸八块。景御寒显得很镇定,他
本就是淡定冷静的个性,他看着我,突然提起嘴角笑了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那样的傻瓜,当
一次就好。”然后他上了车,又好像想起什么般降下车窗,“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唐先生,麻烦你
今后离我男人远点。谢谢!”
我看着他的车扬长而去,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我不是很了解这个人,但他的眼神不由你不相信他
的每一句话,或许此后他同展霄真的是天长地久,与我无关。我是败者,这场恋爱,我没来得及谈,
就已经满盘皆输。
不到展霄出国,我编个借口见他一面都是难事。他看起来被景御寒照顾得很好,不知男人对他说了什
么,他很无奈的抬手去敲他的头,景御寒笑着躲开,手里一直握着展霄的手。
那种笑,在我面前,从未有过。
我们去日本的那半个月,没有一件事,不是我强求。
我同他,最多只是个谈心的朋友,越雷池一步,都不可能。
压下将他一辈子锁起来的冲动,我示意了一番,手下便神不知鬼不觉的迅速将展霄绑上车。他倒在我
怀里,我抱着他,外面的阳光晒得正好,我却眼睁睁的看着时光在我眼前流逝,每一秒,都在道别。
果不其然,等展霄醒过来,看见我,眼里的惊诧刹那变为镇定。好像这种无聊的事只有我会做一样。
我和他说话,一字一痛,他太多漫不经心,我看得出,他心里想着景御寒的事。
心里那个问题再也压抑不住,尽管答案已经无关紧要,尽管这个人永远不会选择我。可我还是问,“
他比我哪里好?!”
答案却只有一句,他也不知道。
他只是爱他,他只是不爱我,就这么简单。
顷刻间,心冷成灰,我再也留不住他。于是送他回家,回景御寒身边。沿途不敢去看他的脸,每多一
眼,都是绝望。
他果然走得头也不回,每次每次,都这样离开我的世界。
会不会曾经有一刻的舍不得?!
回神已经将他抱在怀里,我知道,只要这样松开手,他就会永远活在一片光芒中,有爱他的人,有他
爱的人,那样的人生里,是没有我的。
这是最后一次,能像这样拥抱你了!明明穿越了生死,却还是注定要失去。
“姓林的,下辈子,先遇见我吧!”到时候,我不做唐门的少爷,就是一个普通人,这样,你就再也
没有办法把我推开。“滚吧!”
我踢他的背,展霄一个踉跄,而后景御寒扶住了他,眼底是深刻的关心。
“你叫什么名字?”
“唐少!”
“跟谁装少爷呢!!!!!!问你叫什么名。”
“额,我的名字就是唐少。”
我上了车,要司机一直开,去哪都好,在我说可以以前,都不要停下。
为什么我还是会反复的看见当时的那个场景,分明他从来都不属于我,为什么我会觉得已经永远失去
。
我点上一只烟,任它静静的燃烧,火光熏得我连眼睛都开始痛,怎么会这么难过,我吸吸鼻子,几滴
水便轻而易举的落下来。
林笑堂,其实我知道,你从忘川那边千辛万苦跑回来,要找的人,并不是我。可我还是很高兴,能够
再次遇到你。
就算是恨也好,讨厌也好,请不要忘记我!
再见。
——唐少日记——
三十五
景御寒一直不放心,这次意外看来对他是种打击,到哪里都牵着我,就怕一个转身我又消失不见。
“那种感觉你不明白,”他抱着我倒在床上,“我不知道你去了哪,明明一分钟之前还好好的,可是
等我回了头,你就不在了。”
“我怎么找都找不到,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
其实他的担心很是多余,我不会爱上唐少,从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没有这个机会。
或者他根本不是在意唐少,而是出现在我身边的每个人。
很少能有机会,知道景御寒还有很亲和的一面。我想双胞胎总归是有心电感应,和御风在一起的时候
,景二少总是表现出一幅哥哥该有的宽厚样。景御风此人,摆明和哥哥一样是个花花公子,单我来这
一阵,见他带回家的男男女女就不下十人。看来景御寒远比他高明,至少曾经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
总是有所顾忌不会把人带到家里来。当然,沈译言除外。
惊觉自己又开始回顾历史,我不断告诉自己都过去了,心情稍稍平复。
景御寒时常对我说,御风还是孩子,他若遇到命里的那个人,也就收敛了。我嗤笑,不知这是在说景
御风,还是在说他自己。看得出来,景御风也是聪明人,不过大多数时间都把心思花在制造浪漫上,
许是画家的天性,你永远猜不透他的脑子里在想什么,跳跃,偶尔带点神经质。我总算明白偌大个景
家全压在景然身上的道理,你看看这两兄弟,景御寒倒好,指望景御风,说不定哪天一时心动撂挑子
远走他方,到头来,还是那老大最为靠谱。
许是从弟弟那里得到什么点拨,早上起床的时候,床头上开始出现一张张的小纸条。
叠得很工整,压在电话底下。
起先并没有发现,直到塞得厚厚一叠。
很好奇的拆开看了,不是什么相当要紧的事,景御寒的字迹很飘逸,问候我睡得如何,并祝一整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