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着腰走出草丛,没走上多远,便看见有一队金兵守在路口,我四下望了望,在那队金兵的不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亮,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一名金兵的尸体,横在草中,悄悄的将那名金兵的尸体拖远了一些,然后迅速的拔下他身上的盔甲,顺带还拿了他的弓箭,想了想,又将那名金兵的衣衫也剥了去,又猫着腰,悄悄的返回。
岳飞已经闭着眼,昏了过去,生怕他就这么睡着醒不过来,将他摇醒,然后将他身上的羽箭折断,帮他套上盔甲,正想要背着他继续前行,却听他低声道:“你背着我……走……走不了多远的……要弄两匹马……”
我用力的点头,刚刚看到路口的那队金兵,便有马。
却听他道:“你……你一个人,不是金兵的对手……你……将我背到刚刚我藏身的……藏身的山洞……在那里,在那里我歇息一阵,再想办……”
他的话尚未说完,便已昏迷了过去,我无法,只得将他背起,驮着他,绕开来路,想要回到原先他藏身的山洞。
却不料火势更猛,原先他藏身的山谷,早已成了一片火海,火还在蔓延,而且更有风起,火势更大,是回不去了的。
背的一阵,又将他放下歇息片刻,喘了两口气,继续将他背着,环顾四周,此处已经离大路很远了,虽是秋天,可草木长得甚长,齐腰般高。
却听他在我背上,低低的嗯了一声,回头看他,他紧闭的眼又已经睁开,在我耳边喘气:“不能……不能在这里……到……到那边的土包后……”
我又背着他,翻过西面不远处的土包,里面是一条深沟,松了口气,将他放下。
却听他断断续续的说道:“你身上,带的有吃的么?我……我要吃些东西……还要……还要喝水……”
我用力的点头,从怀里摸出出发时带的肉干,以及腰间铁罐中,装的水。
将他半扶着,靠在我怀中,喂他水,他喝下去一口,却又从嘴角溢出许多血来。
我的手忍不住的发颤,将他嘴角的血给擦掉,又往他嘴里塞了一块肉干。
他嚼了数下,却根本毫无力气,嚼都嚼不烂,最终他叹口气,道:“要……要软的……”
我咬着唇,过了片刻,抬眼看着他,小心的问道:“没其它能吃的……我……嚼烂了喂你成么?”
他猛然愣住,看着我,过了一会,将目光移向一旁,低声道:“好……”
抓了一把肉干,放在口中,嚼的烂了,伏下身,贴上他的唇。
他的唇微微张开,轻颤。
用舌将肉糜送到他的口中,不经意间,触到他的舌。
猛然便想起,那日夜晚,在街头的情形。
却听得他低沉而稳健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别胡思乱想,再喂我吃几口……等我稍稍有了力气……帮我把……把背后的箭头……箭头剜掉!”
我嗯了一声,只是,他不说还好,他一说,我更加心神难定,触到他柔软又略微冰凉的唇时,心中荡漾。
他没再说话,吞了我喂给他的食物和清水,闭眼休息了片刻。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他再次睁开眼,看着我,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道:“行了,帮我把箭头剜出来罢……”
我点了点头,将他身上的盔甲脱掉,看着他的衣衫,已经全部让血给染红了。
拔出藏在靴子中的匕首,撕开他的衣衫,他背上的箭头,深浅不一。浅的应该是穿着盔甲是中的,深的却是刚刚在草地上的。
然而更加让人触目惊心的,却不是这。
而是他背上的四个大字,精忠报国。
刺入肌肤,黑青色的正楷,却是他的字迹。
忍不住问道:“鹏举,你背上,怎么会有字?我记得上次……没看见过……”
他低低的嗯了一声,并未回答我的问题,却只说道:“射的浅的箭头,就直接拔出来……若是射的深的,就用匕首,划开了肉,再拔出来!”
知道他不愿回答,我亦不再问,划开他的皮肉,然后用一手按住,一手猛地将箭头拔出。
血再次喷涌而出,从手指缝流下,微热的温度,却能灼伤我的心,让我的心,也跟着一阵一阵的发颤。
忍不住滴下泪来,却听他低低笑了两声,道:“别怕,我有皇帝陛下庇佑,死不了。”
听见这句话,又觉得好笑,止了泪,用力的点头。
他身上中箭颇多,足足数十处,从背部,到腿部,更有一枚羽箭,插在他的大腿根处,若是再偏得半分,不堪设想。
将他的裤子解开,那枚羽箭插的极深,箭头都看不到,甚至连箭身,都没入其中。
我拿着匕首的手,有些发抖,不知该如何下手。
最后,心一横,寒光闪动,将他臀上的肉划开,手上用力,握住箭杆,猛然一拔,半截箭杆到了我手上。
许是疼的厉害了,一直没有哼过声的岳飞,竟然低低的哼了一声。
我的手紧紧的捂着他往外冒血的伤口,扯着自己的衣衫,帮他包扎。
见他紧紧的皱着眉头,我担心万分,小声问道:“我弄疼你了么?”
他眉头微展,看着我笑了笑,笑容中有些暧昧不明。
我摸不着头脑,问道:“笑什么?”
他扬了扬眉,笑道:“往日你说那些话的时候,好像跟真的一样,今天你总算是如愿了,却没想到原来这般胆小!”
我还是不明白,茫然道:“我说什么话?”
他扭过头去,不再说话,我有些心惊胆战,过了一会,他才道:“你最后包的那个地方,太松了,走两步就要散……你重新弄……弄一下,包扎结实!”
100.西大洋水库
我这才回过味来,明白他在说什么。
若是往常,他好的时侯,我一定会让他明白,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胆小。
只是现在这个样子,哪里有那个心情。听得他说笑,心中却一阵比一阵发紧,将他紧紧的抱在怀中,他身上的温度,都已经渐渐的离去,强忍着,别让自己掉下泪,他现在重伤难行,哪怕是动动指头都困难,能够依靠的,就只有我,若我流露出软弱无望,他该怎么办?
他在我的怀中,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才低声道:“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我用力的点点头,将他的裤子再次解开,其它地方的伤口,都已经止了血,唯有最后包的大腿根部的伤口,弄的不够紧,直到现在,还在往外浸血。将包着伤口的布条拆开,再重新清洗,上药,仔细的包好。手偶尔碰到他那里时,会感到他腿部的肌肉不受控制的紧缩。
一切弄好,帮他换上我刚刚剥下的金兵的衣衫,帮他将裤袋系好,整理的一丝不乱。最后,帮他套上盔甲。
不经意见对上他的眼,他正看着我发呆。
我努力的给他一个笑容,温言道:“已经弄好了,金兵一时半刻应该找不到这里来,你安心的歇息歇息,我帮你看着。”
他含混的答应了一声,闭上眼。过了片刻,又睁开,对我道:“我有些冷,你……你能不能抱紧……”
未等他说完,我便将他抱的更紧了些,他的身躯比我要高要大,无法像我想的那样,将他全然拥在怀中,只得让自己的胸膛,更贴近他的胸膛,让自己身上的温度,能够更多的,传到他身上一些。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然后合上眼,在我怀中,沉沉的睡去。
我的下巴,抵着他的额头。他额头时冷时热,身上更是会间歇性的不受控制的抽筋,我心中的焦急难过,根本无法驱散分毫。
四周悄然无声,只偶尔有虫的叫声,还接着有风声,背靠着土包,我亦疲惫不堪,已经一天两夜未曾合过眼,此刻又累又渴,肚子更是叫的厉害。
我带的水和肉干并不多,要留给重伤的他。低头看着他,他的眉头微蹙,面庞消瘦,脸上惨白一片,唇亦无血色。
将他的嘴唇掰开,看他的牙龈,失血过多,就连牙龈,也变得有些白。
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一般,有些难以呼吸。我宁愿,他对我疏离,冷淡,甚至厌恶,也不愿看见,他现在这般忍着痛和我说笑,宽慰我心的样子。
愣愣的看着他,若是这次,能够逃出去,我决不再和他为难。
他想娶妻也好,想辞官也好,甚至,想要让我给他做媒也好,只要他能平平安安的活着,我便按照他想要的做,只盼望,他能够不要再像现在这样,身处险境,生死难测。
月上中天,清辉洒下,怀中的他,渐渐有了温度,痉挛也渐渐的缓了,最后,他微微的睁开眼,看了我片刻,随即给了我一个笑容,说话的声音,也比之前有了些底气:“我歇息好了……要找匹马,回……回……”
我点了点头,接了他的话,道:“嗯,我知道,回真定!”
他猛烈的咳嗽了两声,似乎被我说的话急到了一般。
我拿手掌来回摩挲着他的胸,帮他顺气,等到他喘过气来之后,才听得他低声道:“真定离此处甚近,又是要塞,那里守城的人少,金兵定然会带着人前去大举进攻……”
我点了点头,心想,不能回真定,那就一直往南,回大名府。到了大名府,有张浚诸人,还有殿前诸班直禁卫军,定然无碍。
还未开口,却有听他断断续续的道:“也……也别回大名府……金兵更有可能……绕过真定,直逼大名府……”
我愣了片刻,握着他的手,过了一会,叹道:“怎么我想些什么,你好像全然知道一般……”
他亦握着我的手,轻轻笑了笑,道:“认识陛下这么长时间,陛下的心思,多少还是知道一些……”
听得他这样的话,我心中一荡,他就在我怀中,低声细语,他的面庞,就近在咫尺,一时难以自控,头稍稍低了些,唇就落在了他的面颊上。
他却微微皱眉,似乎是想要对我的行为表示不满,只无奈他如今,浑身没力,没法再给我一个耳光。
我抬起头,含笑看着他,却听他说道:“别自己乱想,我是说……你打仗水平太低,想出来的法子……我……我用脚趾头都能猜到……”
我不满的哼了一声,脸上有些发热,神情大概也不怎么好看。
却只见他露出一个笑容,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分外明亮。
我看着他,不由的愣住了,他亦看着我,伸手去搭他的脉搏,似乎变得比先前有力了些。
理了理心绪,对他道:“那你说,该怎么办,我听你的!”
他嗯了一声,叹了口气,道:“以后别这样了,上次在西川,你差点性命不保,这次还不长教训;不会带兵打仗,就让别人前来,是一样的。好歹听回劝罢……”
我用力的点头,道:“好!”
他停了停,又继续说道:“如果陛下有个闪失,臣死了之后,魂也难安。”
他说的是陛下,是让我时时不忘自己的身份,不可再为他身犯险境。心中明白他的意思,虽然有些困难,还是点了点头,依旧答了一个“好”字!
他终于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握着我的手,紧了一紧,低声道:“君无戏言,陛下一向说道做到,不论何时,可别再忘了!”
我忍不住将他搂的紧了些,有些哽咽,却还是用力的点头。
他喘了两口气,又待我为了他两口水后,才道:“臣曾与韩世忠约定,同日进发。臣拖住兀术主力,他借道云州,从桑干河低谷处出兵,包抄燕京。算算行程,他此刻,应该从雁门关出兵不久,此地往北,不过半日就到大茂山。那里险要,有设的暗哨,兀术必想不到我们不往南逃,反而向北,陛下夺了马之后,疾驰往西北方向,只要能到大茂山,如是不出意外,应正好能遇上韩世忠所部,那时定可脱险!”
我思索了片刻,有些犹豫,问道:“若是兀术猜到行程,派精兵扼守要道,阻截去路,该如何是好?”
他在我怀中稍稍动了动,摇头道:“臣都能想到陛下会如何奔逃,兀术更能想到!放心吧,他即便是要派兵扼守,也决不会派重兵。女真人少,分不出这许多兵力,他定然是派大军守在回真定和大名府的路上!”
我还是不太放心,他伸出手,却只抬了一半,就没了力气,缓缓放下,对我笑了笑,道:“更何况,往东是平原,往西北是山地。即便遇到女真兵相阻,也能借助地形对付他们!”
我不再犹豫,盯着他的眼,道:“好!就按你说的办!我去想办法弄两匹马!”
将他放在地上,刚要起身,却被他拉住我的衣角,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说话。
我伏下身来,给了他一个微笑,道:“放心,我不会同金兵硬拼的!若是我死了,谁来救你?”
又听得他的喘了两口气,断断续续的道:“不是……我问你……你会不会……会不会女真话?”
我摇了摇头,扬眉道:“会不会女真语有什么打紧,会抢东西就成了!”
他猛然咳了两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我将他扶住,他全身重量都靠在我身上,在我耳旁低声道:“那你一个人不行!你扶着我,我们一起前去……”
我想都不想,直接回绝:“不行!”
他却叹了一口气,看着我,过了一会,才道:“陛下你刚刚答应过我什么,转眼就忘记了么?”
我满心担忧的看着他,他如今,走都走不了,随便来一个十岁的小孩,也能轻易的要了他的命,若是万一被金兵看出端倪,一刀下来,可就真的没了!
他对我露出一个微笑,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的勾成弧形,说出的话却不怒自威,不容更改:“扶着我去!你一个人,不成的!”
我没再说话,扭过头,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拉着他搭在我肩上的手臂。听得他在耳旁低声吩咐,我该做的事情。
他的脚步都有些不稳,我甚至能看到他额头,冒出的汗珠。
他身上的那些伤口,恐怕是到了此刻,又齐齐迸裂,往外冒血了。
等离得守在路口的那队金兵进了一些的时候,我停下,让他歇了一会。再次扶着他,向那队金兵走去。
大约有十来个人的样子,五个一队,有两个骑在马上,剩下的都牵着马,四处张望。
走了两步,便看见那个骑在马上领头模样的金兵,首先向我们招呼。
说的话我听不懂,只得冲他们傻笑。
只是身旁的岳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口,大声的同他们说话。
岳飞说的也是女真语,我听不懂。
只见他说了两句话后,那名领头的便对岳飞露出笑容,伸手将他扶住。
我心中万般不舍,却记得他的吩咐,将他的另外一只手,也送于那名头领。
那名头领扶着岳飞,走了两步,又朝他的同伙喊了两句话,便有人下马,将他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