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道:“是你的小媳妇吧?”宝琴笑得露出牙齿,“可不是!”
信虽送出去了,却还没有任何回音。宝琴到夜市上逛了几天,那个卖琴小贩尚未从曲城回来。他失望
而归却又暗自鼓舞,每一日过去,都离与李惟重逢近了一天。
他亦时时担忧着追兵,白天从不敢在街上摘了草帽,怕被人认出。日子却风平浪静,赵驸马再未出现
,蝶城仍是一派热闹。宝琴便渐渐宽了心,大约是太子的人胜了,找回赵驸马,功德圆满回了京城。
不管怎样,他只是一个小人物,不值得那些抢龙椅的劳师动众。
天气一日日热起来,午后太阳毒辣辣,早蝉在枝头鸣叫,竟与夏天没什么分别。宝琴送米回来,拉着
空车轻松许多,瞧见路边有人叫卖西瓜,暗道回头撺掇掌柜也买一个。他推车过桥,走到桥正中,忽
然听见河边传来喧哗。宝琴停下脚步一看,两个妇人在岸边大喊救命,水中一个小孩浮沉挣扎。昨晚
下了雨,河水正急。妇人身旁围了几个老人,皆是手足无措。宝琴顾不上多想,一下扔了车,双足蹬
去鞋子,纵身从桥上跳到了河里。
道旁路人纷纷赶到岸边,那两个妇人见有人救孩子,松了口气放声大哭。河中宝琴刚刚拉住孩子,还
未游上岸来,却听扑通一声,竟又有人跳了河。
宝琴抱住孩子身体,那孩子喝饱了水,已不太挣扎得动。头顶草帽顺着河流漂走,宝琴抬眼看见岸上
围了黑压压的人,暗道自己情急救人,可不要被坏人认了出来。正这么想着,背后突然传来哗哗水声
,宝琴尚来不及回头,便被人一把搂住。他吓一跳,拼命挣动起身体,身后那人却开口唤道:“宝琴
。”
宝琴愣愣转过脸,看着李惟湿透的头发贴在脸上,眼中狂喜与后怕几乎要将他溺毙。宝琴颤了颤嘴唇
,李惟却笑道:“先把孩子送到岸上去。”两人游到岸边,孩子的娘扑在地上给他们磕头。有人跑到
孩子身边替他拍出胃里的水,李惟趁乱拉着宝琴挤出了人群。
两人在蝶城的街头狂奔,阳光被行人和屋宇分割成一片片影子,却又被他们抛在身后。蝉鸣早就听不
见,似乎所有的声音全消失,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为什么要跑呢?跑到哪里去?宝琴想不明白,却
忍不住咧开嘴笑。他们停下的时候,吵闹的人声,嘈杂的蝉鸣,各种各样的声音,又一下子向他们涌
来。
李惟抱住宝琴,深深地吻他,双手抚过他的脸庞,他的肩头,他的胸口,仿佛要确认他有没有掉一根
毫毛。宝琴羞红了脸,却不舍得放开他,好半天才摸到衣服上挂着的一叶水草,啪的贴到李惟的脸上
,“要死了!大街上!”
周围全是起哄声,李惟毫不在意地大笑,“反正这里没人识得我们。”宝琴心道你不认识,我可是认
识的,被他气得低下头,才发现自己连鞋子都没穿,便像个疯子般跟着李惟跑老远。宝琴一脚踩在李
惟湿嗒嗒的鞋面上,“我的鞋子和车还在桥上!”李惟弯腰将他扛在背上,声音里满是笑意,却叫人
那么安心,“我背你回去。”
第四十五章
两人回到桥上,宝琴穿好鞋子,李惟替他推车,身上的衣服都干得差不多。桥下人群已散开,妇人和
孩子也不见了。宝琴奇道:“你怎么也下水了?可吓我一跳!”李惟难得瞪他,“到底谁吓唬谁!我
冷不丁看见你从那么高的桥上跳下来,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宝琴笑嘻嘻不说话,李惟目光渐渐转深
,直直看着宝琴,恨不能将他吞下肚去。宝琴一缩脑袋,抢过推车便往回走,暗道李惟发什么疯,别
再做出什么惊人的事来。
李惟追上他,一齐走回米店。宝琴向掌柜禀明原委,歉然告辞。掌柜看看他,又看看李惟,叹道:“
罢,我那伙计也快回来了,这几日就请隔壁酱油铺的学徒帮忙罢。”宝琴和李惟再三道谢,掌柜摇头
道:“你本来就在白白给我干活,我哪里还有责怪你的道理?兄弟也好,媳妇也罢,家里人来接你,
便快些回去。”
宝琴跟着李惟回到客栈,两人商量一番,决定明早再启程回去。李惟道:“这些天你累坏了,我们坐
马车走罢。”宝琴连忙摇头,“那得多少银子!再说,我现在一听到马车两腿就发抖,我可不坐!”
李惟笑着亲了亲他的脸,“这么多天不见,怎么还那么财迷?”
宝琴气哼哼地看着李惟。分别多日,他攒了好多话要和李惟说,当真见面了却忘得精光,只呆呆瞧着
李惟,目光中满是不自知的心疼,“李惟,你瘦好多。”李惟将他缓缓推倒在床上,一件件剥干净衣
裳,双手抚摸过每一寸皮肤,才沙哑了嗓音道:“你也是,本来就没几两肉,如今只摸得到骨头了。
”宝琴勾着李惟的脖子,拉他躺到自己身上,一边解他的衣衫,一边道:“我没事。”李惟的手滑到
他臀上,掌心捏了雪白滑腻的肉,笑道:“也就这里剩下肉。”宝琴只觉双臀落入温热手掌,掌心温
度激得他微微战栗,声音都不自觉带了颤抖,“李惟,我忍不住了。”
方才一番说话调笑,其实并无太多身体接触,但两人均早就硬得厉害,刚搂抱在一起,便如天雷勾动
地火,再难舍难分。宝琴被李惟撞得魂都要飞了,忽然想起自己被关在马车后厢时半梦半醒的回忆,
夹杂在呻吟间隙,破碎道:“李惟……李惟……亲亲我。”李惟低头吻他的眼睛,舌头轻轻刷过他的
睫毛,再吻住他的嘴,温柔舔过每一颗牙齿,抵住他的舌尖小心翼翼地吮吸。宝琴禁不住发出呜咽,
比梦里更真实,比梦里更叫他心醉。
两人一同泄了出来,紧紧抱在一块儿。客栈的床实在不怎么样,咯吱咯吱都快要断了。隔壁房间的客
人骂个不停,宝琴把脸闷在枕头里吃吃地笑,李惟捉了他的手,摸着虎口新出的茧,凑到唇边亲吻。
宝琴忽然转过头来,眼睛发亮,“你收到我的信了么?”李惟笑起来,“你这也叫信么?那么多错字
,还夹着图画,好久没练,回去得好好督促你。”宝琴白他一眼,“要不是它,你能找着我?”李惟
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回家路上我再慢慢告诉你。”
宝琴乖乖点头,见面后那么快活,之前的相思煎熬全都变得不重要。李惟起身道:“我叫小二送水上
来。”方才大约动静太大,小二在门口探头探脑,“客官,您昨日不是还一个人来的么……”宝琴侧
身向里躺,只留头发在被子外,故意捏了嗓子娇滴滴道:“夫君,怎么还没好?”听得小二吞了下口
水,艳羡不已地退出房去。李惟走到床边,一把抱起宝琴往浴桶走去,“娘子可等不及了?为夫这就
满足你!”
第二日一早,两人吃过早饭便离开了蝶城。昨晚做得过火,直到隔壁客人气势汹汹来敲门,两人才肯
罢休。宝琴一百个不情愿,但走路都勉强,只好听李惟的话坐马车回去。
李惟在外面赶车,宝琴躺在车内无聊,干脆坐到他的身边。李惟笑看他一眼,“不再睡一会儿?”宝
琴翘起唇角,却故意扇了扇风,“里面热,外面凉快些。”李惟也不揭穿他,递了水壶给他,“热了
就多喝点水。”
宝琴仰头喝了口水,趁着路上没什么人,眼睛一转,也喂了李惟喝水。李惟抹了把下巴上的水珠,笑
道:“别闹,当心撞到树上去。”宝琴笑起来,“对了,你昨天道什么说来话长,现下可以告诉我了
。”李惟道:“你先说罢,那天之后究竟怎么了?”
宝琴将那日偷听玉竹和黑衣人的话慢慢说了,接着道:“我被他们抓走,发现赵行也被捉了。这时太
子的人赶来,他们匆忙赶路,将我们关在马车后。一路上,太子的人都在追着他们。我们逮着空子逃
了,怕被追兵发现,便躲在蝶城里。赵行不愿老老实实干活赚钱,也不知溜到哪里去。”他挑大概说
了,不愿叫李惟心疼。李惟却握住宝琴的手捏了捏,似乎他吃过的苦,李惟全知道。宝琴心中温暖,
笑道:“你呢?”李惟道:“我托了朋友帮忙,自己在临近城中找你。来蝶城的途中,大壮刚好收到
你的信,朋友那里也有了消息,说太子的人已经在蝶城把赵行救走,太子也离开曲南镇回京了。我到
了蝶城,信才转交至我手中。只是你画的米店地图实在看不明白,我正在附近打转,便看见你从桥上
跳到河里。”宝琴听了啧啧称奇,“什么朋友那么神通广大,我的信竟然又回到蝶城才叫你看见!”
李惟笑了笑,只字不提自己寻尸的事。两人相视一笑,心中想的是同一件事。只要能够重新回到对方
身边,吃过的苦又算什么?宝琴却忽然哎呀一声,“玉竹到底怎么了?他后来下毒了么?那黑衣人可
是拿江少爷的性命威胁他。”李惟叹道:“他终究没能下手,却服毒自尽。我将他送到镇上医馆,便
出来找你,也不知他如何了。”宝琴愣了半天,“玉竹真是傻瓜,江老爷根本就不是他害的,他却为
了不把江少爷卷进来,算到自己头上。”李惟想起江少爷抱着昏死的玉竹,悲痛惶恐的表情,安慰宝
琴道:“他的心,江少爷终会明白的。”
第四十六章
曲南镇李家肉铺重新开张。
李惟提着秤给街坊称肉,宝琴动作麻利将肉装进刘家奶奶的篮子里,笑呵呵道:“刘奶奶,八个铜板
。”刘奶奶一边掏钱,一边念叨着:“他们不是说你进城玩了么?怎么回来反而瘦了?”宝琴笑个不
停,看一眼李惟,安慰刘家奶奶道:“玩得累啦,外面的饭又没有家里好吃!”
一早上,买肉的乡亲们问候李惟和宝琴前阵子干嘛去了,他们已经听到七八种说法。曲南镇本来就是
小地方,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家家户户的祖宗八代都摸了个遍。李惟突然关门停业,家中先是有生
人进出,后来干脆闭门封户,叫街坊好奇得不得了,暗地里早议论得翻天了。刘家奶奶之后是李大姐
,叫李惟给她挑两只蹄膀,问宝琴道:“李惟的那门亲戚走了么?到底什么来头呀?那么多天连脸都
没露过。”宝琴嘻嘻笑着却不说话,李惟将蹄胖扎好,交到李大姐手中,笑道:“攀不上的亲戚,富
贵人家出身,往后也不会和我们来往啦。”
肉铺的生意异常好,直到太阳渐渐升高了,买肉的人才少下来。宝琴系着个围裙,反正台子很高,一
直遮到他的腰上,他干脆下半身懒懒靠在李惟身上,“好长时间没站那么久了,脚酸。”李惟伸着两
根手指要去刮他的脸蛋,宝琴左闪右躲,笑骂道:“脏死了,别碰我!”李惟抬眼一看,趁着街上没
人,一把抱住宝琴,低头亲了他好几口。
收了店,两人一齐烧水洗澡,然后吃午饭。宝琴的脸被热水熏得发红,发梢还在往下滴水,抬头见李
惟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半羞半恼地叫道:“看什么呀!”李惟笑起来,“我正琢磨改天去买个大些
的浴桶。”宝琴的脸更红了,却忽然欣喜道:“等天气热了,倒可以去山中的河里洗澡。”李惟啧啧
道:“想不到娘子还颇有野趣。”下流话说得隐晦,宝琴眨巴着眼睛愣了会儿,才丢下饭碗追着李惟
打。
吃过饭,李惟指挥着宝琴把几床被子都搬出来洗晒一番。宝琴揉着腰,装可怜柔弱,“站了一上午,
真是累坏了。张大妈吴三姨刘奶奶李大姐都说我瘦了,叫你要好好待我。”李惟拿了只藤编被拍打他
的屁股,“今天太阳好,不许偷懒,晒完晚上就能睡了。还有啊,这几条被子都被别人睡过,你愿意
再睡?”宝琴一听,想想太子赵驸马睡过的被子,果然不能忍,乖乖被李惟骗得一块儿干活。
棉花被芯整齐铺在架子上曝晒,新洗的被单床单迎风飘荡。李惟坐在廊下,宝琴趴在他背上,噗嗤一
笑,“如果家里有小孩子,旁人定以为他尿床了。”李惟抱着他坐到自己膝上,卷了他一缕头发在指
尖绕玩,笑道:“家里没有小孩,旁人恐怕就要误会我们一个晚上把所有床单都弄脏了。”宝琴气得
连头发都快竖起来,“你怎么说话从来没一句正经!”李惟笑着捉住他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谁
说的,我怕自己说正经话你会脸红。宝琴,你是我的。”他凑近轻轻吻了宝琴,脸上挂着温柔笑意,
“我也是你的。”
宝琴的脸果然噌的红了。他扭捏半天,想道一句你还是别正经了,忽然觉得怎么绕来绕去,都是他吃
亏!宝琴推李惟一把,站起身故作镇定地理衣裳,“许先生不是叫我们下午去一趟学馆么?快些去罢
。”
两人拉着手往学馆走去。刚进院子,还没看到许先生,李惟和宝琴却愣住,“江少爷……”
江少爷正挽了袖子在晒药,回身看见二人,微笑道:“李兄,宝琴公子,多日不见,可还安好?”宝
琴忍不住冲到他面前,“我听说玉竹还在医馆里?他现在怎么样了?”江少爷笑道:“多谢宝琴公子
挂念。玉竹恢复得很慢,不过比开始已经好许多。我就近住在学馆里,也方便照顾玉竹。”江老爷既
然识得李秀才,过去也曾把儿子送到镇上学馆,跟着李秀才和许先生念了一阵子书。
许先生从屋中出来,淡淡笑道:“你们来啦?”宝琴许久没见他,上前挽住许先生手臂,不由撒起娇
来,“先生,我好想你啊!”许先生一愣,他在学生眼里固然可亲可敬,却从未有人这般亲昵待他。
宝琴尊敬读书人,本来也不敢对许先生造次,但发生那么许多事,再次见到先生,天真纯稚的心情便
自然而然流露出来。
李惟微微一笑,走到他们面前,“先生叫我们来,可有什么要紧事么?”许先生点点头,拉住宝琴的
手往外走去,“前阵子我去山上庙里求菩萨保你们平安,如今你们跟我一起去还愿罢。”宝琴听得稀
奇,“咦,山上还有庙?李惟怎么从来不带我去?”李惟抬头轻轻敲他脑袋,“叽叽喳喳,小心菩萨
嫌你聒噪!”
三人上山,行了约莫一刻钟路,满眼浓荫中若隐若现一座小庙。庙里几乎没什么人,一个小和尚倒在
树下打瞌睡。宝琴跪在蒲团上,左右身边是李惟和许先生。他偷偷打量两人,学他们样子双手合十闭
上眼睛。要对菩萨说些什么呢?宝琴向来不信这些,一时有点犯难。殿外忽然吹起一阵微风,不知哪
里传来轻轻铃声,偷懒的小和尚哎呀一声跳了起来。宝琴勾起嘴角,便请菩萨保佑他与李惟永不分离
,一世安好。
迈出庙门的时候,宝琴忍不住感叹道:“真是好小的庙。”许先生笑道:“庙虽小,却很灵。”宝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