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景文和
“丹阳王驾到——”
路子怀转过身,看着门口的人影,不禁皱了皱眉头。
景明雅满脸堆笑,拉住路子怀的袖子凑在他耳边低声道:“不是我故意要来打扰你的。是白帝陛下的
旨意,上元节给文和放半天假,也好让丞相大人早些回府合家团圆。”
见路子怀的脸色略微缓和了下来,景明雅偷偷揽住他的腰身:“子怀哥哥,你三十岁的整寿,虽然不
用大摆筵席,我们两个私下里总要好好庆祝庆祝吧?嘿嘿,所以小王我今晚特备薄酒,还请丞相大人
赏光啊!”
“不许像去年那样!”路子怀低呵。
“不会不会,绝对只是跟你喝酒庆祝而已,我还特意备下了礼物呢。”景明雅说得一脸诚恳。心中转
过的念头却是今年一定不能像去年那样心软,怎么也要换个地方再重温旧梦到天明。
路子怀狐疑地扫了几眼景明雅的笑容。他对这个表弟太了解了,景明雅往往是笑得越欢,心里的坏水
也越多。唉……做便做罢,这个人却总要变着法地戏弄自己,不把自己弄到哭泣求饶决不罢休。
“好啦,你快去白帝那里交了差事,我们也好早些出宫。”景明雅笑着催促。
路子怀沉吟了片刻,转身对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竖起耳朵努力偷听的景文和道:“将今日所学抄写三
百遍,再写一篇千字的心得,下次授课之前给我查看。”
“是,太傅。”景文和苦着脸拖长了声音答应。
丞相大人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即使已经是宫中一等一的魔王,景文和在这个专门请来管教他的太傅
面前也只好俯首帖耳。
“怎么?觉得课业重了?要我去跟陛下他们说说吗?”景明雅好笑地捏了涅景文和皱成一团的小脸。
“皇叔,你就别逗我了。父皇听见了,只会恨不得让太傅再加重一倍才好呢!”景文和不由朝天翻了
个白眼。
他自然明白,自己这个父皇从小就拿他当眼中钉看,好不容易等到了他五岁可以开蒙读书了,便一股
脑为他请了以丞相为首的十二位师傅。那天一整套拜师大礼行完,景文和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心
里直怀疑这是景明叡故意要折腾他呢。
“呵呵……就你小子识趣。”景明雅低头看了看桌上铺开的纸张,微笑着摸了摸下巴,“三百遍啊…
…的确是多了点呢!一共放假半日,后面还跟着其他师傅的课业。小文和啊,你也真是够辛苦的了…
…”
不够辛苦怎么可以阻止自己去看晴爹爹?而且还可以用在上课为借口不让晴爹爹了来看我!景文和不
由愤恨起来,撅起嘴用鼻孔哼了一声:“要我说,这假还不如不放呢!”
“哎……其实也不算多,除了一千字的心得要自己动手,抄写嘛……”景明雅指了指四周,凑近景文
和低声道,“这里那么多人,一人写个十来份也就够了。”
景文和眼睛不由一亮,随即又摇了摇头:“路师傅教过‘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的道理。不是说
不可以撒谎的吗?”
景明雅心道,这个坏小子用容易让人曲解的“真话”都不知道骗了多少人了,现在竟然跟自己谈起诚
信来了?他用手指轻点景文和的脑门:“笨!若是为了实现远大的目标,偶尔迂回一下也不无不可嘛
。就好比当年,你太傅可不就是被我骗……呵呵,迂回……来的嘛。”
“是这样的吗?”景文和似乎还有些疑惑。
“小文和,我不与你多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太傅应该也交接得差不多了,我要赶着陪他出宫
了。”景明雅摆了摆手飘然而去。
景文和叹了口气,收拾好桌上的纸笔,迈步走出的文德殿。
“大将军!”看到回廊上的人,景文和立即欣喜地跑到了他面前,“真巧啊!你今日怎么有空进宫啊
?”
和所有这个年纪的少年一样,景文和也自然喜武厌文。可惜他的程度还远没有到需要了解兵法的阶段
,只是刚刚开始学习一些入门的武学强身健体而已。在他心目中最好的武师傅人选自然是身为大将军
的李狄。不过李狄军务繁忙,根本无暇抽身,只是答应了等景文和稍稍长大一些,便将李家黑甲军的
治军的秘法教给他。
“小文和,你好像又长高了呢。”李狄比划了一下景文和的高度,点了点头,“嗯,比去年中秋的时
候高了两寸。”
“大将军,我有事要问你。”景文和一脸崇敬地看着李狄,“你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常年率领王者之
师,四处讨逆征夷。那你有没有撒过谎呢?”
听到这个问题李狄不由一愣,他摸了摸景文和的脑袋,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正所谓兵不厌诈,你
说我有没有骗过人呢?”看到景文和小脸上的惊讶之色,李狄正了正神情:“不过你要记得,阴谋诡
道不过是小谋,阳谋才是兵法的至高境界。要让敌军明明知道眼前是一个坑还非跳下去不可,才是上
上之策。”
“这样啊,文和明白了。”景文和用力点头。
“不过……不过遇到最爱之人就绝不可以欺骗他。”李狄突然想起高渐邈最恨受人欺骗,不由补充了
一句。
景文和告别了李狄,心里却还是有些疑惑。
皇叔说遇到喜欢的人就是骗也要骗到手,大将军却说坚决不能欺瞒,这……这到底听谁的呢?
他抬头看到远处匆匆走过的人影,急忙追了上去。
“六叔!哎呦!”
眼看要一跤摔倒在青石板地面上,景文和却在落地前的一瞬被人抄在了怀里。景明泉用手指点点他的
鼻子:“你跑那么急干嘛?要不是我反应快,可不就要摔破相了嘛。莫非你是因为太思念我了?哎…
…喊我一声不就好了,不用自己跑那么快。”
“我就知道六叔武功盖世,肯定可以接住我的!”景文和嬉笑道,“六叔我问你,你平时会不会撒谎
啊?”
景明泉摸了摸下巴,掌管听风楼的“生意”又怎么会不用点“战略手段”呢?“要看对方是谁了。有
些人我根本不屑去骗,有些人倒是可以用点手段套出点话来,还有些人骗他也没用,反而还是老老实
实以诚换诚比较好。不过……”景明泉迅速扫视了一眼四周,“你千万要记得,骗谁都好,千万不要
去骗你秋叔叔!”
景文和想起那个时常逗鸟弄鹰一点都看不出来患有眼疾的人,不由打了个冷颤。不知道为什么,他总
觉得那双根本看不见的眼睛却能将自己看个底朝天!“六叔,你在开玩笑吧?我可不敢对着秋叔叔说
谎话。”
两人顿时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你小子怎么来了?”景明叡警觉地向内殿望了望。还好季空晴应该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出来找自己,
要不然看到这个小魔王一定会问长问短地磨蹭上半天!他可不想刚吩咐人备下的景阳池中的水浪费掉
呢。
“父皇,我不是来找晴爹爹的。”景文和看着景明叡的脸色明显好转起来,不禁有冲动冒着大不敬的
罪名冲着皇帝陛下翻白眼,“我是有个疑难十分不解。”
“有什么疑难?你快问吧!”问完了就可以快点走了。景明叡在心里嘀咕,今天晚上怎么也不能让小
凤凰再溜走,说要体验一下就一定要体验到!
“父皇,你会对晴爹爹说谎吗?”景文和一本正经地问道。
“呃……”景明叡顿了顿,把景文和拉到门外,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要看是什么事了。要是故意
欺瞒惹他伤心就不会,要是……要是结果是皆大欢喜,呢稍微‘润色’一下言辞也无所谓了。就当是
为生活增添乐趣嘛。”
比如说……
自己怎么早没想到呢!
要是借口不体验一下别的方式就没法平衡体内的雷电,小凤凰又岂能不答应?景明叡越想越觉得可行
,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露出一个略带诡异的笑容。
“不过你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等你长大了再说吧!现在一律不许撒谎,要是被我发现,罚你抄一遍
整个文华阁的书籍典册!”景明叡板起脸拍了拍景文和的肩膀,“好了,你老子在宫门那等着你出去
过节呢,还不快去!”
“啊——”景文和只得最后再探头探脑地向大殿内张望了一眼,恋恋不舍地向宫门口走去。
“小铜锤,可算把你等出来了,你娘等你回家吃饭呢!话说你有没有想我啊?”景明羽笑着揉乱了儿
子的头发,一把将人拉起来,让景文和骑在在自己脖子上,“呵呵,你比过年前重了一点呢!”
景文和刚想开口问,却决定还是自己琢磨琢磨比较好。谁让他老子是个直肠子,恐怕只有被人骗的份
,又怎么会有扯谎的经验呢?
“父王,父王,我要喝酒!”景文和高喊着扭动身体。
“嘘——”景明羽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一下,“被五弟和五弟妹听见只怕又要被他们埋怨了。嘿嘿,放
心,跟我回家就有酒喝了。我每天给你省了一口,这都已经积攒了一小壶了呢!”
夕阳下,父子俩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END——
番外:夏问
淅淅沥沥的春雨。
湿漉漉的土路。
一辆乌棚马车缓缓驶来,车辙在泥泞的地面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痕迹。
“三叔,他还跟在后头吗?”白玉般的手掌掀开车帘的一角。
“哎?”赶车的老者回头张望了一下,发现那个从三个月前就锲而不舍地跟着他们的小子还是远远地
缀在马车后面,一头湿发,半身泥污,走路的速度却是丝毫不见缓。
“禀姑娘,那小子还在呢。要我去把他赶开吗?”老者语气中透着几分敬意。
车里的女子身着玄色的衣裙,面容端的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气质。她听到老者
的称呼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虽然原来的叫法是不能用了,可是这个和自己最亲近的老人却怎么也不
肯改叫自己的小名,仿佛那种恭敬的态度早已融入了他的骨血。
“罢了……”女子樱唇轻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官道又不是咱们的,他要跟便让他跟着吧。
”
自从离开了十多年未曾踏出一步的雪峰之后,她便开始了四处旅行的日子。虽说原本的目的是想要看
尽天下美景,到最后她却还是忍不住把大把的时间花在了行医助人上。估计是在雪峰上养成的习惯吧
,她微微一笑,看来有些东西的确是本性难移。
一年前将弟弟托付给了可信之人后,她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落地。弟弟心中的痴念太深,若是但凡还
有一二分可能,她必定要竭尽所能为他实现心愿,可惜……
可惜那两个人里实在是再也插不进第三个人了。唉……只能怪天意弄人了,希望下次去看望他的时候
他已经放下了心结……
马车突然猛地一震,眼看着就要从侧面翻倒在地。
赶车的老者利落地翻身下车,双手发力,竟硬生生将少说也有两三百斤重的马车又扶了起来。
“小姐,你没事吧?”老者焦急道。
“只是马车震荡一下而已,我又怎么可能有事?”女子语带无奈,即使离开了雪峰能力有所下降,无
论是武功还是刻印的能力,她又岂是一般人可比?
“雷落叔叔,出了什么事了?”
“车轴断了,只怕是走不了了。这可如何是好?不如我施展轻功去前面再买一辆车来?”曾经的越国
三长老雷落紧锁眉头,低头检查着马车。
“不用那么麻烦,我也一同走着去吧!”
“不用那么麻烦,我可以修好。”
刚从车里走出来的苏轻霜不由一愣。
她在数月前从地痞无赖手中救下了这个被人毒打的青年,等他醒来才发现竟是个傻子,一问三不知不
说,连说话都说不利落。她寻思着要花点银子找了一户人家代为照顾他。看这青年还算有一把力气,
想来等他伤愈了还可以靠出卖力气养活自己。
哪里知道这青年竟然在醒来后立即变成了烘热了的狗皮膏药,想扯都扯不下来了?青年的体力好得惊
人,哪怕再怎么赶都一门心思跟在她身后。苏轻霜甚至怀疑他根本就是身怀武功的。
唉……明明买了两匹快马打算把人甩脱。可是看到青年追在后面越来越小却不见止步的身影,她还是
不知为什么就心软了,勒住了手中的缰绳。
于是一个漫无目的地走,一个不离不弃地跟,足足过了三个月之久。
所以突然听到这么一句逻辑清晰的话,苏轻霜不由怔了一下。青年的颈上曾经受过重伤,连声音也变
得有异常嘶哑。她虽然用自己的能力试图修补过,收效却不大。
却没想到几个月后竟然奇迹般地好了?起码听起来清澈了许多。
她甚至没有注意青年说话的内容,一心惊讶于青年气质上的变化。他眼中的神采比多日前亮了许多,
被晒得黝黑的圆脸上露出一个微笑,两个浅浅的酒窝十分讨喜。
见苏轻霜没有说话,夏琪便自顾自低头钻进了车底。
那一天,他从长长的梦境中醒来,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叫做夏琪。其他的记忆好像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
雾气,他竟连一点常识也不记得了。
在街边流浪,靠着本能浑浑噩噩地活着,经常一睡便要过好几日才能醒来。直到见到苏轻霜的时候,
他的头脑才突然变得有些清晰起来。直觉告诉他,跟着眼前的这个女子,一切的过往都会慢慢被忆起
。
果然,自从跟在苏轻霜后面他便再也没有陷入沉睡,头脑也变得越来越灵活。除了对于前尘往事还是
一点都想不起之外,其他的技艺却一件件一桩桩地被回想了起来。他甚至已经可以用木头做出可以飞
翔的机关鸟。直到几天前,似乎是已经痊愈,摸了摸脖子上浅灰色的古怪印记,他再次觉得自己好像
又变得完整了。
至于为什么还要跟着前面的人,夏琪自己也想不明白。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让一个女子行走江湖?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忽视了那个看起来并不简单的
老者。
更何况,对方对自己有恩,即使不知道到底是如何治愈了自己,但是这个恩情不能不报!
“好了,应该可以了。”夏琪就地取了一些木材,忙碌了一阵后拍了拍手上的木屑。
连雷落都有些惊讶于夏琪在不到半个时辰里,用一把小刀代替了所有的工具重新给车安上了车轴。光
是这份眼力和腕力,他自问也难以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