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薛承远苦苦笑道:“只是这份甜美而珍贵的感情,却要用皇叔口中怎样残忍的代价去换取?”
“你心中注定不该有情。当初离开玉涛山时,我就告诉过你。”
“是!但承远毕竟是人,有血有肉的人。”
想起当年苛刻无情的叮嘱,薛承远抬起头,声音渐渐硬朗,说道:“不曾经历便说看透放下,那是懦弱虚伪,不对么?”
“看样子,你是卯了劲的一定要去轰轰烈烈爱上一番。”
濮阳历渊摇了摇头,不痛不痒的道:“这公良飞郇治军可是有了名的纪律严明,你说若是让他知道你背叛了他,他又会作何反应?”
两难的处境之中,固然只能先保全公良飞郇的双腿,薛承远沈声道:“承远只求无愧于心。”
“好个无愧于心,这是我近来听到最有担当的话了,我喜欢!”
濮阳历渊踱着步子,合掌拍手,慢悠悠的笑道:“只是远儿,没有经历考验的爱情和人,都不值得你付出如此真心。”
“不尝试又怎会知道?承远不是懦夫,也不会轻易去爱一个人。既然爱上了他,我信他。”
濮阳历渊心想到:这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薛承远这副脾气,怕是就算撞了南墙同样不回头,断然就能闷着心思一路到底。
真是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可只有天知道这份对爱的真诚和付出而换来伤痛,要用多少光阴和寂寞再去平复?
日月更替,每一步的蹉跎之中心都在淌血,在他人漠然旁观的目光里,这伤痛又是如此可笑而不值一提。
“用你余生的自由去交换公良飞郇的一双腿,你真的愿意?”
面对着这个对热爱自由几近极致的弟子,濮阳历渊问的慎重。
“如果说这就是皇叔口中为爱所付出的代价,承远愿意!”
“想好。没有回头路。若是你背叛了你的誓言,半年之内,我依然可以让公良飞郇再次成为废人。他能否恢复健康,完全取决于你的态度。”
薛承远对为公良飞郇治病已到了心急如焚的地步,再不愿耽搁时间,“皇叔放心,承远绝不背叛自己的诺言,还请皇叔即刻放承远下山!”
濮阳历渊冷看着面前愿为爱情赴汤蹈火的年轻人,眸中点点光亮掩饰不住沧桑和枉然,终于摆了摆手,道:“去吧。记住你说过的话。”
第六十二章
度日如年是什么感觉,公良飞郇近来算是深深体会了。
说好六日,但如今已经八日。
这督府之内没了薛承远,就没了生气,人来人往在公良飞郇眼中还是空空如也。
出生入死的场面过去公良飞郇见的多了,但他从没有这么牵挂过一个人,一个——他心爱的人。
第八日,就在公良飞郇再也按捺不住焦急的心,准备作战死拼到底,将玉涛山濮阳历渊的老巢连锅端下的时候,薛承远突然回来了。
“薛大人、薛大人他回来了!”小厮从门厅一路飞奔,跑回卧房禀报道。
小厮知道这些日子公良将军有多么期盼这个人的归来。
公良飞郇依旧在床榻上动弹不得,可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瞬时吃力的撑起身子,抓着床榻边缘坐了起来。
公良飞郇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呼吸狭促。薛承远的不告而别确实让他恼怒不已,但相比他的安危,这恼怒确实无关轻重。
他只想看到他好好的,和那一日离别之前一样。但愿这不是奢望。
犹如一缕清风微微吹拂而过,那身着素衣的俊秀男子出现在了门前,平静之中带着笑意。
这笑容本是能将公良飞郇融化,只是一想到他当日竟然连和自己告别一声都没有,就这么就走了,心头怒火熊熊而起。
“走了几日,一切可还好?”薛承远微笑着淡淡问道,向他走了过去。
公良飞郇不想表现的太过激动和担忧,可这笨拙尴尬的姿势却完完全全出卖了自己内心的感受。
“哼”公良飞郇见他平平安安,低声冷哼了句,撑住床榻靠回了枕头上。
薛承远见他这样子,清楚他定是恼自己,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
“解药我拿回来了,等下就给你敷上。”薛承远坐在床榻边,拎过了早已备好的药箱,当务之急便是给公良飞郇擦药包扎。重新让他的脚骨适应新的药剂。
“别碰我!”公良飞郇黑着脸,不耐的抽开了脚。可断骨未愈,一动就是巨痛不已。
“飞郇,别逞强了,来,让我给你好好包扎”薛承远叹了一声,轻按住了他的脚。
谁知公良飞郇猛的反弹起了身子,紧紧抱住他在怀里,狠狠质问道:“谁给你的权利,让你这样不告而别?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么?!”
薛承远看他英朗的脸是又消瘦了许多,也显得有些憔悴,心中歉意渐升,道:“呵,是我不好。”
“……”公良飞郇就这样紧紧抱着他,一口口的猛吸气,手臂之中此时能够怀抱着他的温存,生命对于公良飞郇而言又一次真实起来。
“我很需要你……”
公良飞郇说的很轻,但这话落在薛承远心中却很重。
“当我意识到自己不能够保护你,你知道我躺在这里有多无助么……?”
“飞郇,我没事。”
薛承远轻轻托起他的脸,望着他。这副眉目这些天他一直思念记挂着,他的等待是鼓舞他力量。
素日里看似高大威武的男人,此刻在薛承远面前竟脆弱的像个孩子。
“没事就好”公良飞郇紧抱着他,一刻也不放手,深深的叹了口气。
“有没有人为难你?”
“没有。”薛承远答的淡然,不露痕迹。
公良飞郇看到了薛承远手中的瓷瓶,心中疑惑,“你叔父既然断了我的双腿,便必然不会想要救我,你是怎么说服他拿到的解药?”
“我恳求了他。”
“恳求?”公良飞郇眼中闪过一丝怀疑,冷笑道:“光是恳求就够么?他没有逼你……”
“没有,没有人逼我。”薛承远打断了他的发问,按住他的双臂,“先医病要紧,再拖延时日,你的腿恐怕就……”
公良飞郇虽是半信半疑,但望着薛承远从容宁静的目光,却也觉得无需再在他面前过多的质疑。事已至此,先配合将病医好再一切从长计议。
“承远,谢谢你。我公良飞郇从未想过在这世上能有人如此待我。”
公良飞郇又一次将薛承远紧拥在怀里,想记住这份气息。
对待心中这份澎湃而真实的感情,公良飞郇再也无惧他人的目光和非议。这是一个值得他倾尽一生去爱的人。
这是他的直觉,他的判断,也是他内心深处的渴望。
因为在薛承远身上他得到了一直以来寻求的真诚,这是世间万金不换的珍宝。
“那就为我而站起来,无论多痛多苦。”
薛承远淡淡的语气却就是具有这样坚定人心的奇妙力量。
“好,上药吧。我都忍着。”公良飞郇笑了。
薛承远开始为他敷药包扎,每一个动作都极为精细而小心。
公良飞郇注视着他为自己所做一切,心中除了温暖还是温暖。从这一刻起,公良飞郇不知如何想象生命中再没有对方的存在会是怎样?
回想起以往的日子,有如一叶孤舟在茫茫沧海中无处停靠,不知何处是岸,更不知哪里才存得这份家一样的温暖。
他缺少的是一颗真挚的心灵,一个愿意倾尽所有对他好的人。
原来,那就是爱。
第六十三章
最好的爱情,就是它完整了一个人的生命。
薛承远的相伴正是让公良飞郇感受到了这样一种完整。而薛承远细心的呵护和照料,更是给了公良飞郇越发充足的勇气和信心面对未来。
他甚至不再怀疑自己能否站起来,行走,奔跑,就像以往那般英姿勃发。因为在薛承远的眼中,他感到的是一种确定,所以他没有理由怀疑。
更加没有理由怀疑这份美好的感情。
这种心绪一直在蔓延着,爱情将心房照耀的温暖明亮。
二十多日后,公良飞郇的病情终于有了巨大的转折。薛承远陪着他来到了督府内的荷塘旁,准备让他下地行走试试。
温润的清风中,公良飞郇终于双脚着地。黑色布鞋接触地面的一刹那,公良飞郇的心中猛的颤动着,他的双脚能够支撑住了!
汹涌而来的,是根本无法抑制的激动和感慨。
“慢些,飞郇……”
薛承远扶着他起来,之后便走到了他身前,轻轻松开了他的双臂。
咫尺之间的距离,忽然显得遥远而不可企及。
公良飞郇望着他,脸色强忍的平静,这段日子他都在以内心深处焕发出的坚强的力量在抵抗着一切命运的挑衅。
当然,这力量之中也有薛承远注入的这份爱和陪伴。
如若没有他,公良飞郇很疑惑自己会否真的这般勇敢。
“来,试试……”
薛承远伸出手,陪着他一步一步的尝试向前迈进。
公良飞郇颤巍巍的迈出了第一步,紧接着,第二步,第三步……
伤骨依然因行走而剧痛,但公良飞郇完全忽视了这种疼痛,目光只向一个方向坚定的望去,而那个方向,正是他所爱的人。
在公良飞郇真正迈出这第一步之前,薛承远也并非有全然的把握。但真正看着他一步步艰难的向自己走来,一贯淡然的薛承远感动的想流泪。
“真好,真好……”
十步之内,薛承远不愿让他再多走,唯恐伤了复原之中的筋骨,伸手紧抱住了他。
清风拂面,满园的花开的璀璨靓丽,熠熠日光之下,薛承远拥抱着公良飞郇的身子,只觉得这副逐渐恢复健康的身躯才是这园中最耀眼的。
在几近灭顶之灾面前,他是那么坚韧,而又那么顽强的挺了过来。
公良飞郇一直没有说话,直到薛承远抱住了他,他才轻轻托过薛承远的手。
从没有想象过,消除了隔阂,对于爱情,两个人竟会都表现的如此坦诚和勇敢。
或许两人的性格在某些部分,有着相当的契合。他们都是喜欢挑战命运,而坚信自己选择的人。
一旦认准了什么,便再不会回头的向前奔赴。
“承远,你是我的恩人。”
公良飞郇的腿脚依然剧痛不止,却不妨碍他道出心中深深的感激。
薛承远回握着他的手,唇角微微翘起,像是流露出一丝宽慰的笑意。
“但恩情不是爱情”公良飞郇接着说道,他不想让薛承远混淆自己心中的这份感情。
“我爱你。”
公良飞郇定定的望着他的眼睛,说的轻柔而动情。
尤其是在着艳阳之下,能有相爱的人陪伴,经历过这样一段一生难忘的路程。公良飞郇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情欲。
他们从今往后会有很长的未来,不是么?
即便命运莫测,世事难料。但公良飞郇确信自己永远不会放开这双医治他康复,温暖他的心灵,愿意扶持他走过坎坷的双手。
公良飞郇看了看自己的双脚,笑道:“不能只扶我走过这几步。”
“还有一辈子,能陪我一起走么?”
公良飞郇轻轻吻了吻这修长白净的手。
薛承远享受着这份时光,犹如享受着诀别之前最后的相守。
为什么他会期望彼此还能够拥有这辈子?这是奢望,不是么?
可薛承远实在不愿破坏这份能够永远让他眷恋的宁和与温情。
薛承远没有回答,依然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托着他的双臂,给予他力量和支持。
“承远”公良飞郇又一次将他揽入了怀里,叹了声他的名字。
曾几何时,这名字对于公良飞郇而言那么陌生而充满敌意。
但今时今日,这名字却变的这么珍贵而唯一。
走过这段日子,让公良飞郇极为感慨的不仅仅是自己失而复得的健康,更重要的是,他发觉过去的武断差点让他失之交臂了一个值得托付一生的伴侣。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确实如此。
“如果只有这样才能相知相爱,我公良飞郇甘愿有这样不忍回首的经历。”
坎坷之前总是混沌迷茫看不清方向,终于拨云见日之时,才恍然意识到,原来上天本就给予了自己,更多、更多。
公良飞郇将这份感情,倾注在了暖暖的拥抱之中。
而薛承远被他的体温所包裹,平生第一次,感到如此安定和幸福。
即便这幸福对他而言或许只是刹那,但只有拥有过。这一生就不枉活。
“飞郇,我很敬佩你的坚持和勇敢,要知道能撑过这种剧痛的人,在这世上也并不多见。”
“我并没有那么勇敢,我也曾想放弃过……”公良飞郇轻抚着他的脊背,说道:“是你,给了我希望和理由。”
第六十四章
月夜下,暖风熏熏,风中带着阵阵花香。杯中酒水醇香混杂着花香扑面而来,真是不醉也难。
更何况熬过了这么久无望艰难的日子,公良飞郇终于能够迈步行走了,压抑的不安和恐惧都消散而去,心中却存留了一份因爱而生的甜蜜。
上次只是轻轻的吻了薛承远,这一夜,公良飞郇却明显想要的更多。
他想让薛承远完完全全的属于他一个人。
天地之中,唯有彼此才能成为对方心灵和身体最终的归属。
公良飞郇喜欢这份完整,也同样敢于追求这样一份完整。
天资聪颖如薛承远自然早便看出了这份端倪,可他心中却也有着另一番的打算。
真等两人搂抱着滚上了床榻,较量才刚刚开始。
“你做什么?!”不过小酌几杯,公良飞郇却也有些微醺。
受伤后身子一直很弱,似有几分不胜酒力。
薛承远轻轻撇下了衣带,双手按着公良飞郇的肩,眼中闪烁着迷离的淡淡光亮,“飞郇,你的伤才刚刚恢复不久,别乱动。”
情欲,就是这般让人无法控制而又深深迷醉的毒药。
尤其是当一个人打开心扉,爱意潮涌的时候,理智开始变得荒谬。
漫漫长路中,这些年薛承远从未有过安定的感觉,而在茫茫人海之中更从未寻得过一种心心相惜的感情。
可如今真的回到了邡宁,这个他出生成长的地方。
飘飘荡荡的心,似乎在昼夜之间便寻到了一种本能和直觉上的归属。而这份情感也恰好发生在了这片土地上。
恰当的地点、恰当的时间、……恰当的人选、爱情变得如此自然而然。
薛承远厌倦追逐和伪装,却深深喜欢上了这份自然。
没错,叔父是质疑过这份所谓“真诚”之后的意图。
但薛承远倒是觉得无妨,这世间本就没有毫无动机的行为和追求。
情感的路上,重要的只是心甘情愿。
公良飞郇的腿伤未愈,轻轻撩起薛承远的墨发,摩挲着他的轮廓。
第一次在古庙中的相见、被他下毒时的愕然、而后一次次被他救治的感动……
这个人在公良飞郇心中,很是复杂。
但最奇妙的是,薛承远本人却恰恰能将一种极为复杂的蕴涵,表现的异常简单。
薛承远见他这样注视着自己,心中的情感柔和而温暖。
不知道还能和他相伴几日。今生今世,还有没有再次重逢的可能?
薛承远只是想好好珍惜这一刻。
“飞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