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关键的是,这件事严重关系到邵廷毓,不能出任何差错。
邵纯孜磨了磨牙,骤然拔高嗓门:「对,我想要你陪我去,你有意见吗?我雇你来就是要这么用的,现在该你履行义务了!」
「喔?」海夷眯起眼,毫无先兆地笑起来——虽然某人认为那更像是皮笑肉不笑,倾身凑近,几乎是贴在入耳边低语,「那就从命了,主人。」
「……」
哗——
鸡皮疙瘩掉满地。
邵纯孜再一次深刻认知到,跟这个人在一起,注定会是他这辈子最折寿的经历。
第二章:……就这么献给了人工呼吸
金色沙漠,一望无际。天空中看不见太阳,却不知道是从哪里透出这么刺眼的光线,以及火烤般的灼热。
就算已经做了很多心理准备,然而站在这么一个地方,还是让邵纯孜感到有点黑线:「这就是我哥的内心?」居然是这么热……这么枯燥啊。
海夷没有接话,径自往前走。
邵纯孜追上去,不清楚这是要往哪里走,反正就跟着这人走,走着走着,越走越热,沙子里的热气甚至从鞋底穿透进来,直达脚心,热得人有些焦躁。
勉强忍耐着继续前进,又走了一会儿,触目所及仍然只有一片荒漠,毫无发现。
邵纯孜越发焦躁起来,停步问道:「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就没有什么办法,比如换个地方吗?」
「我不能改变一个人的内心。」海夷面无表情地说。
邵纯孜似懂非懂,反正差不多就是说,目前这个人也无法对现状做出什么改变是吧?
真头疼,居然这么麻烦……
心底腹诽了一通,但是无计可施,也绝对不愿放弃,只能继续往前走去。刚走出几步,忽然感觉脚下一飘,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整个人就开始飞快下陷。珍惜借阅证,勿随意传播。
顿时目瞪口呆——流沙?奶奶个熊的一个虚拟世界居然还有流沙!?
还在吃惊着,肩膀突然被人抓住,将他一把拎了起来。
总算回过神来,松了口气,无法理解地说:「怎么搞的,为什么会有流沙?」
「因为你。」海夷说。
「因为我?」他什么也没做啊!
「因为你在烦躁,在不安。你的内心动摇,也影响到你身边的环境。」
「……」有没有搞错?这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但是这个人亲口说的,他也不能去质疑。
伸出舌尖舔了舔已经干燥得微微作痛的嘴唇,苦笑:「那我该怎么办?」
照这种说法,他的心情会影响到环境,那岂不是他走到哪里都会有流沙,根本就寸步难行了?
「冷静。」海夷言简意赅。
还真是又简又赅啊!邵纯孜叹气,试着深呼吸,让情绪不要那么焦躁。等觉得差不多了,就让海夷把他放回地面。
还没站定,脚底就又陷了下去,旋即被海夷再度抓起来,眉梢似挑非挑地睨着他:「冷静对你来说一向都是不可能的任务,是不是?」
「少啰嗦!」邵纯孜悻悻地丢了一枚白眼,「我在努力!」
如果可以,他当然也想赶快冷静,可是这个鬼环境这么恶劣,而且他又一直记挂着邵廷毓那边,叫他怎样才能冷静啊?
斜眼瞄瞄海夷,这人倒是一点事都没有,脚下安安稳稳,哼……冷静?他当然冷静啦,本来就是个没人性的冷血动物嘛!
不管怎样,邵纯孜不想轻易认输,再次尝试着调整状态,尽量不要着急,调整多一点时间,结果——
流沙居然陷得更急!
「算了,就这样。」说着,海夷将他拦腰抱起,迈脚便往前走去。
「什么?」什么就这样?就这样——把他抱着走?
说起来,好像就在不久之前,他也曾经被这个人抱着走过,不过那时候他的外表只是七岁小孩……也已经够丢脸了,何况现在他还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
「不要!我不需要你这样,快放我下去!」
「放你下去?」
海夷脚步不停,唇边划开似嘲似谑的弧度,「你是打算一直在这里和沙子玩游戏吗?」
邵纯孜不由语塞了几秒:「那也不一定非要这样吧?还有别的办法……」
其实已经明白,他恐怕是真的没办法冷静了,但就算是为了避开流沙,也不能这样吧?
「别的办法?」海夷眉头一挑,突然甩手,把邵纯孜扔到地上,单手捉着他的手腕,拖着就走。
「你!」这混蛋,竟然这么对待他?
背后在沙地上拖曳着,烫得要死,更别提还被磨得刺痛。这、这根本就是酷刑了啊!
整个气急败坏:「你他叉的当我是拖车啊你?快住手!」
「不是你说要换别的办法?」
「我没说是要这种办法!」
「二选一,你到底要哪种?」海夷有些不耐烦了,「还是我干脆不要管你,让你被流沙吞掉算了?」
邵纯孜立时沉默,考虑……其实并不需要考虑,他又不是被虐狂,怎么可能选择现在这种方案?
只能反复告诉自己,这都是出于无奈,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你还是把我弄起来吧。」小声咕哝。
海夷哼了声,倒也不像是在闹什么脾气,旋即就将邵纯孜重新抱起来。
两双眼睛直直对视,视线相接的轨迹上隐约发出劈劈啪啪的火光。
邵纯孜忽然伸出一只胳膊,从对方颈后环绕过去,手指紧紧扣住肩头,像要掐进人骨头里去似的。
「现在这里发生的事,出去到现实世界之后你就给我全部忘掉!」
「喔?」海夷挑眉,「原来你觉得这是值得记住的事啊。」
邵纯孜不禁一愣,然后才明白过来,这人的意思大概是,这件事原本就不值一提,连记住的价值都没有,只是他自己小题大做了而已。
……无话可说了。
对这个人,他真的真的是没话讲了!
索性把头扭到一边,眼不见心不烦。
海夷看着他额角上爆出的青筋,以及因为不断咬牙而一鼓一鼓的腮帮,蓦地涌起了一个念头。
不过在这个念头真正浮现出来之前,突然听见他大叫:「你看!看那里!」
海夷微一眯眼,收回了视线,投向他手指的方向。
就在前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些东西,距离还远,目前只看得到黑乎乎的小点。在这片荒漠上,哪怕只是一个小黑点,也已经算得上是大发现。
而随着逐渐接近,得以看清,那原来是一片仙人掌。巨大的、足有几个人那么高的仙人掌,整齐地列成一排,看上去好像一堵绿色的围墙。
邵纯孜屏息,太过兴奋反而有些不敢确信:「这个,不是我的幻觉吧?」
还好,海夷的回答是:「不是。」
不是幻觉,那么这片绿色就是千真万确的。而有绿色,就意味着——
邵纯孜的视线穿过仙人掌之间的狭窄缝隙,依稀看到有水光熠熠闪烁。
——水!
「快,快过去!快快快!」
在邵纯孜激动的叫嚷声中,海夷抱着他继续往那边走,眼看就要到了。突然,那些仙人掌似乎动了一下。
邵纯孜还以为是自己眼花,随即却又看见仙人掌动了动,准确来说是浑身抖动几下,身上那些针就飞射而出,密密麻麻地射了过来。
虽然邵纯孜及时护住了头,但其他部分还是难以避免中了招。痛归痛,倒也不至于痛死人,而且比起疼痛他更加觉得惊疑困扰:「这怎么回事?难道是妖怪?」
妖怪作祟——这似乎是最自然而然的联想,可问题是,这明明是个内心的世界啊,难道人心里面还会有妖怪?
对此,海夷缓缓摇头:「沙漠里的绿洲,如果算是净土,那么这些仙人掌就是作为守护的屏障,也就是……心防吗?」
「心防?」
邵纯孜呆了呆,「那现在怎么办?要把这些防备化解掉吗?」
海夷略一沉默,说:「不用这么麻烦。」
「什么?」
没等邵纯孜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自己腾空而起——被干脆利落地扔了出去,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
邵纯孜怔怔眨眼,才发现自己已经落地,而且是落在水中,不过这水极其的浅,就像只是大雨过后地面上所蓄积的一滩小水洼而已。
而就在水洼旁边,四面八方都围满了仙人掌,看起来如同一座绿色的囚牢。
诡异……
对了,海夷呢?
邵纯孜站起来,从仙人掌的缝隙中间往外窥视,寻找海夷的身影,刹那间,好像看见了对方的衣角,倏然感觉到脚下一空,人就整个失重,掉了下去。
是的,刚刚还浅得只淹过脚背的水,竟然让他沉了下去!而且是飞快下沉,等到他回过神来,东张西望,到处都黑鸦鸦的,简直像是沉没在深海中一样,只有上方传来些许亮光。
那是他之前掉下来的地方吧?也就是出口……
下沉终于停止,他立即向上使劲游去。忽然,有个阴影从上方接近而来,他瞪大眼睛努力看清,瞬时惊愕。
海夷?他怎么也进来了?——想开口询问,可惜眼下这环境不允许人这样做。
和他相反的是,海夷是在往下潜,速度非常之快。一般人游泳中会遭遇水的阻力,但这于海夷而言似乎是不存在的,与其说他是在游泳,不如说他是在水中穿梭。
很快他就来到邵纯孜面前,把人手腕一扣,带着他继续往水下而去。
怎么还往下跑?出口明明在上面啊!邵纯孜又震惊又困惑,偏偏又讲不了话,挣扎也挣不脱,完全被动的被拖着走。
好吧,如果可以,他倒也想看看这人是打算带他下潜到什么地方去。可是……不行啊!从掉到水里以来他就一口也没呼吸过,就算他是搞体育的,肺活量再强大,到现在也已经快到极限了!
致命的窒息感令他本能地挣扎起来,尽管只是徒劳无功,但也总算引来了海夷的注意,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将他拽到跟前,面对着面,嘴唇覆上嘴唇……
这种时候应该做什么反应才好呢?似乎是完全不知不觉地,邵纯孜就张开了嘴,继而,一口气从唇缝间渡了过来。
所有的挣扎都已停止,也许是震惊得过了头,只剩下一片呆滞。就连大脑也不再运转,彻底当机……
无论如何,有了这一口气,也就有了多一分的生机。
之后海夷还是拖着他持续往下,过了片刻,再次把他拽过去,实施人工呼吸。
没错,人工呼吸……
邵纯孜已经渐渐回过神来了,据理智分析,眼下这样的行为,虽然和通常所见的人工呼吸不太一样,但意义上是差不多的,都是给人救命。
对,就这么简单,根本不需要想太多,反正……反正就只是这样而已,不这样的话他就会死,所以只能这样不可。
说起来,这个人自己明明也在水里,居然还有气渡给别人,难道他的气是取之不尽的妈?他的气,唔……
用嘴吸别人的气,这种感觉还真是有点……诡异?奇妙?变态?
话说,这水到底有多深,还要下沉多久,还要渡多少口气才算完啊!?
在他的胡思乱想当中,搞不清楚又被做了几次人工呼吸。直到,一个猝不及防的瞬间,视野骤然大亮,身体也一下子变得轻松。
定睛一看,他已经不在水里,但要说是到了水底……也不对,而是身在半空中,而且回头还能看见那片水漂浮在头顶上方,就像一片水的天空。
此时他正以自由落体方式急速下坠,眼看着离地面越来越近,就要被摔成一滩烂泥,下坠的速度却突然间缓了下来,越来越缓,当他最终着陆的时候,甚至还可以双脚立定。
连忙大口喘气,调整状态。而身边不远处,海夷已经在环顾四周,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果然是这样。」
「这样?到底是怎样?」邵纯孜早就想问。
「既然沙漠里已经没有其他线索,那么就可能——也只能在水下。」海夷答道。
邵纯孜于是明白了为什么这人要拖着他往水下冲,果然是有缘由。
也是啊,这个人怎么可能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呢?只有他……算他倒霉,搞不明白状况,连问都没法问,白白浪费了一堆情绪……
算了算了,不想这些,转口说道:「这里又是什么地方?也是我哥心里?」
四下张望,放眼所见,到处都是白茫茫的——白雪,不单是地面上,整片森林上方也都被白雪覆盖。
再回想之前那片沙漠,两相对比,简直就是冰火两重天。
话说回来,从沙漠到冰原,难道是意味着邵廷毓的内心也是这样一个两面化的世界,既冷酷,又有激情?
这么说起来……好像还真是蛮准的。
不管怎样,不管到了什么样的地方,他要做的事始终只有一件。
举目远眺,在森林上方有个凸起的物体,高耸在那里,让人联想到金字塔的塔尖,而且这个「金字塔」也是雪白的。
「那是什么地方?」他问。
海夷望了一眼:「终点。」如无意外的话。
「终点?」
邵纯孜没来得及多问,就看见海夷迈脚往前走,他连忙也跟了上去。
既然说是终点,也就是目的地,那么只要到那里去就好了吧?
不过说真的,这鬼地方还真是冷啊……
邵纯孜往掌心吹了几口气,使劲搓手试图制造温暖,但还是抵抗不住寒冷的侵袭,甚至连骨头里都好像被寒气一点点渗入进来,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更要命的是,之前从水里出来,现在身上还是湿淋淋的,而水正在渐渐结冰。
照这样下去,不会连他整个人都冻成冰棍吧?
向海夷看去,还依然是那么健步如飞,潇洒得令人嫉妒。
邵纯孜咬紧不断打颤的牙关,真的忍不住要嫉妒了,为什么这人可以完全不怕冷呢?体质未免太好了吧……
「阿嚏!」突然打了个喷嚏,跟着就一个接一个的喷个没完,就像被「阿嚏」妖怪附体了似的,想停都停不下来。
原本在前面走着的海夷回过头来,盯着邵纯孜看了一会儿,走回到他面前,不说话,就伸出手握住了他。
他愣住,感觉到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温暖,从掌心丝丝流入,顷刻间流遍全身,连衣服上凝结的冰霜都转瞬融化。
这是……魔力吗?所谓的什么灵力?
反正海夷是没有任何解释,转身,便继续往目的地方向走去——顺便牵着邵纯孜一道。
如果放开他,很快他又会重新被冻起来了……
邵纯孜张大眼,嘴唇动了动,想说话,却一时不晓得该说什么。
其实在这种时候,应该说声「谢谢」就好了吧?
「别再吵了。」忽然听见这么一句。
邵纯孜不由糊涂。吵?他又没在讲话,有什么吵不吵的?
……等等,难道是说刚才他一直打喷嚏很吵人?为了杜绝噪音,所以才……
哈,果然!他就知道,这个冷血混蛋才不会突然这么好心!
恨恨地腹诽着,想要将手抽回来,但却被握得很紧,紧到他几乎觉得手心有些出汗。
虽然不甘心,不过认真想想,就算一时意气不要这人帮助,结果倒霉的只会是他自己而已,反正对方还是不痛不痒的。
太不划算了……
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口气,对着那背影做了个鬼脸,然后呢,也就任由人家牵着走了。
说起来是不是很讽刺?明明是个冷酷到极点的家伙,手却温暖得不可思议……
有种讨厌的感觉。
其实他也说不清楚究竟是讨厌什么,为什么讨厌,反正就感觉胸口闷闷的,有点酸、有点麻、又有点胀,很不舒服……所以讨厌,很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