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粘住黑泽先生的话,总会发生有趣的事件呢。而且还当上侦探,更加有趣了。”
以充满期待的语气说着,城道了谢便喝起咖啡。
城会骑电单车,行动迅速,而且照片也拍得好,因此统一郎间中也会拜托城办事。以前欠下他的恩情,而且有时在不碍事的范围内也会给他写新闻的情报。
“我像那么会招惹麻烦的人吗?”
统一郎坐回沙发问道,城那颊骨突出的脸泛起笑容。
“黑泽先生,很受女人欢迎吧?”
身旁的雪人瞪着他。
“那又怎么?”
“女人与麻烦,总会粘在同一个男人身上的啊。”
“……”
“嘛~那个先丢在一旁。城,你跟踪到水田透及他的同行人的住址了吗?”
“我办事你放心吧!”
城一脸雀跃地从他的黑色夹克的口装里拿出记事本与照片。他把统一郎从叶室家借出来的奏的照片,放在桌子上。
“就是跟这照片上同一样脸的女孩子呢。我好好的确认了。就如你说的,她跟一个身材高大、三十岁上下的男子同行。二人从医院出来,我拉开了一点距离从后跟踪。”
虽然想过也许律并不在一起,统一郎亦把画家的外貌特征告诉了城,可原来少年也同行。不过,男子已经活不久,这一点律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二人从新宿乘山手线到涉谷去,途中往超级市场买东西,然后进入了一个建筑物里,估计就是他们的住处。这就是照片。”
城从口装里拿出掌心大的数码相机,操作了一会按钮,便把液晶画片给统一郎看。
画面映出细小的装配式建筑。好像在建筑地盘里搭建起来的,组立式的简单朴素的小屋。可以认出隐没在那大门里的大小两个背影。
“这个屋子是什么?”
“这个呢,是在大厦的天台上搭建的啊。然后,我想想或许有用,对此也作了一点调查。”
城在记事本上写了地址及简单的地图,他把该页撕下,放在照片旁。雪人也靠近看。统一郎把数码相机交给雪人。
“这是在鉢山町的某个大厦天台,那大厦的业主为了儿子演奏乐器而建起那个房间。现在孩子已经大学毕业,搬出去住了。而那个房间在冬天还好,夏天也就热得要命,住不了人,于是成了半个货仓。然后,那个叫水田的男人跟搞地产的人相熟,正好以低价租下来,只用来睡觉的。里面既没有浴室也没有厨房呢。洗澡时就去浴场,反正地方也不是长住的。据说那个画家一年中总是居无定所。”
“嗯~。照片只有这一张吗?”
“是啊。因为我想尽快让黑泽先生看到嘛。”
统一郎再看了一遍液晶画面,把画面记忆起来,便操作了相机把照片删除了。
“啊!为什么把照片删掉?”
“反正都知道了住处,照片就没用了啊。”
虽然只匆匆的看了一遍,似乎也没其他相关照片了。统一郎便把相机还给城。
“真是的。人家拍的照片,你不要随便删掉嘛。诶,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个孩子,估计年纪还很小吧?那个男人是变态吗?櫂谷先生是暴力犯罪系的吧。儿童淫亵应该不在你的工作范围内吧?”
与内容相反地,城以情绪高涨的声音说道,雪人扭过脸不予理睬,统一郎苦笑。
“櫂谷跟这件事没关系的。我只是在找寻失纵人口而已。”
“你别骗我了啦~”
“真的啊。”
要是让城知道这是三年前的资产家儿子失纵事件,他绝对会以一张照片写出一篇过度煽情、哔众取宠的报导。虽说律总有一天回家,事件就会曝光,但现在他还不想涉及警察及传媒。
“你辛苦了。帮了一个大忙。”
“就这样吗?”
“我已经请你喝咖啡了吧。”
“咦~不会吧?”
“哈哈。下次遇到什么有趣的事件,再找你吧。”
“是真的吗?那就拜托了啊。嗯,总之能够让黑泽先生欠我人情,也是好事一宗呢。”
虽然喃喃自语个不停,吵耳的男人还是很干脆的离开了。
“……你竟然也很受这种男人的欢迎呢。”
“那个人,倒是挺有义气的啊。”
城离开之后,古旧的房间顿时陷入一片清静。看到建筑物时的沉重心情也一并降将下来。二人望着记载住址的记事纸,静默半晌。
根据护士所说,水田透得知脑瘤复发的时候,神色亳不见混乱。统一郎想前几天那个委托人。那个男人也接受了蚕食自己身体的病魔所宣告的期限。牵涉到走上穷途末路的人,说不定也是这份工作的特征。
其中一人,为了清算自己的人生而挥起刀刃。而另一人,抓住天使去看美丽的景色。要是换成我的话,会怎么办?
不知为何,统一郎的目光转往坐在眼前的男人。穿上整齐的长裤绕起双腿,以食指摸着紧抿的唇,静静地想着事情。
冷冰冰有如大理石的脸颊,与浅色的禁欲的唇。
……那嘴唇,直让腰部酸麻的触感,还残留在身体某处。
那一切都仿如假象似的。
“怎么了?”
大概是感到了视线,雪人突然抬起头。统一郎百无聊赖地垂下目光。
“没事。……讷,要是只余几个月的寿命,你会做什么?”
“干嘛。突如其来的问这种事。”
“没什么。只是在想,画家在最后想看的梦,到底是什么罢了。”
雪人轻轻握住划过嘴唇的手指,一副认真的表情思索。
“这也是啦。要是我的话,为了不留下遗憾……”
“为了不留下遗憾?”
“努力破案。”
沉默数秒,统一郎呼的一声爆笑。
“也是啦。要是你的话,一定会这么做吧。”
他忍无可忍地笑得弯腰驼背。然后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坐在对面的雪人有如带电的阴云似的,逐渐地不高兴起来。
“有什么好笑!”
统一郎一面辛苦地喘息,一面举起单手。
“不,是我不好。对不起。不过我啦,就是喜欢你这个地方。”
“——”
瞬间,雪人白晢的耳朵,有如平笔一刷地泛起淡淡的红晕。
但是对于自己的反应,雪人立刻咬紧牙关板起脸,一瞬间就回复认真及冷漠的表情。
“就是开玩笑也有个限度!”
统一郎默默地掀起唇角微笑。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都不知道他们会在那儿留多久,所以要趁早……”
雪人话到中途,有人敲了事务所的门。轻轻的、有节奏的敲门声。
应该是奏吧,统一郎站起来。
“你叫他来了?”
“嗯。这么说来,他说有东西要给你啊。”
“侦探先生你好。”奏进来了。大概回过家一次,他并非穿着校服而换了便服。他见到雪人,眼前一亮。
“啊,櫂谷先生。太好了。那个啊,律寄来了信。”
“信?”
奏轻快的走过来,在雪人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他很快就习惯跟两个大人相处,表现悠然自得。佩服于小孩子的高度适应力,统一郎也跟在奏后面。
“之前说的便利店强盗事件,我在松涛的公园跟律说了。然后,透先生给我画了犯人的肖像画呢。律把那张画寄给我了。”
“真的吗?”
雪人坐起身来。奏从斜背的包包中拿出信封。
“是,这个。”
奏把对折的纸片交给他,雪人打开了。统一郎也站在他身后伸过头看。
“不愧是画家,画得真棒。”
从扫描画簿撕下来的纸上,以铅笔画出了精细得惊人的肖像画。仿佛积压了一肚子不满的,年轻男子的脸。虽然嘴巴被面罩遮盖住了,但是单单看眼神,已经能把这个人的感觉表达得淋漓尽致。在右边的眉根有一块大黑痣。在留白的部份,还附注上他当天穿着的衣服的颜色。画家的记忆力及表现力实在让人感叹。
“律及透先生说当时也吃了一惊,所以记得很清楚。在信上写道,很抱歉逃掉了。要是这个能帮上忙的话就好了。”
雪人大力点头。
“嗯。实在帮了大忙。请你替我向他们道谢。”
“太好了。”
奏高兴地笑逐颜开。
“透先生,果然不是坏人。对吧?”
统一郎跟雪人对望一眼。怎么了,奏东张西望的问道。
“已经知道了水田透及律的行纵了。”
“咦……!”
奏惊得说不出话来,然后发现桌上留着城的记事纸,眼睁睁的望着。
“奏想怎么办?”
“……我不知道。”
对于统一郎的问题,奏想了一会,低声的答道。
“虽然很想律回来,可是……”
在这时候,发出了“呀”的,金属被卡住的声音。
统一郎及雪人同时地把视线转往声音的来源。
“——这是怎么一回事?”
事务所的门打开了。有一位女性站在那儿。厚睑的双目,睁得大大的凝视着些什么。
好像被骂似的,奏站了起来。
“妈妈。”
“竟然找上什么侦探事务所,奏,你究竟在干什么?不,更重要的是,律……律的行纵,真的知道了么?”
奏本想走往母亲身边,可却站住脚步,在房间的中心低着头。雪人也从沙发上起来了。统一郎及雪人有如共犯似地面面相觑。
双胞胎的母亲似乎陷入一片混乱。她困惑地踏入事务所内,站在奏的跟前。以前见面时绑起来的头发,现在放了下来,一小束乱发挂在脸颊上。
“妈妈……为什么在这儿?”
“我在后头跟着你啊。”
“咦?为什么?”
“奏,你竟然隐瞒妈妈,藏起律寄来的信哪。”
“呃……”
奏不住的眨眼,一脸困窘的看着统一郎。可是,没有人帮他。
“最近,我觉得你很奇怪啊。好像瞒着我在干什么似的……不久前,你拿了相簿来看吧。妈妈也觉得很怀念,于是便打开来看了。然后律的信就夹在相簿里。而且有好多。”
那是统一郎到访叶室家当天的事。那时母亲来到奏的房间,奏在匆忙间把信件藏在相簿里。大概因此被发现了。
“律竟然寄来了信……为什么不跟妈妈说?还有,这位先生。”
稳重的双胞胎母亲,此时竟是挑衅的看着统一郎。
“虽然你说自己是学校的教师,但是我在教职员名册上没有见到你的照片呢。”
(糟糕!)
统一郎以手按嘴,静静地咋舌。他感到带刺的视线,才转过头一看,只见雪人冷飕飕的脸。仿佛在骂他“笨蛋”似的。
“我才暗自思忖,你为什么要打这种谎。然后今天,你刚回家就要出门,我便悄悄跟在后面了。”
“……对不起。”
“为什么,什么都不跟妈妈说?”
母亲穿着看似价值不菲的薄绢裙子却也并不介意弄脏,双膝跪地,双手抓住奏的肩膀。
“你究竟在干什么?奏,你好好的答我。”
“呃……”
奏吓的惊慌失措。统一郎尽量不刺激她,轻轻的开声道。
“总而言之,请你先坐下来再慢慢详谈好吗?”
母亲严厉地转身面向统一郎,站起身来。刚毅地走近。
“你——你是侦探吗?这是怎么一回事,请你给我说明。竟然这样跟小孩子一起胡闹……奏向你委托工作吗?是他请你找出律吗?为什么要瞒着父母这么做……不,那已经没关系了。现在这个已经不要紧了。刚才,我听到你说知道了律的行踪。那是真的吗?”
最初颤抖的声音,说话渐渐变得急速起来。本来是高音歌手的声音,已不受控制地越挑越高。情况不妙哪,统一郎皱眉头。
“这样的话,就由我来雇用你。请你给我把律带回来。律——律现在平安无事吗?他在哪儿——律——我的律——”
高涨激昂的声音,突然有如丝线切断似地中止。平缓的波浪型曲发轻轻的飘散。
“太太——”
统一郎单手接住昏倒的女性。
双胞胎的母亲在他臂弯中,脸容苍白紧闭双目。统一郎抱起她,把她放在沙发上躺卧。他把桌上的记事纸及奏的照片收到口装里。
母亲失去意识,只有一段短暂的时间。杯碟放在桌上的声音,让她醒来睁开双眼。
“……我……”
“妈妈,你没事吗?”
她拨起散乱的头发按着额头。奏跪在地上,一脸担心的注视着母亲。
母亲慢慢坐起来。呆滞的目光,看着面前的杯子。
“请用。里面放了白兰地。可以稳定神经。”
在旁边放下没有加白兰地的红茶,统一郎在对面的沙发坐下身。奏陪伴着母亲坐在身边。
“……已经成为本能了哪。”
听到在身旁喃喃低语的声音,统一郎转头问道“怎么了?”。手肘靠在沙发的扶手上托着腮的雪人应句“没什么”,便别开了脸。
“我……对不起,刚才情绪太激动了……因为一直都睡不好。”
母亲深呼吸后,稍微冷静下来,看着统一郎说了。
“没关系。为了免除误会,我先说明,在这事件上我并没有接受钱财。只是想为此出一点微力而已。”
“就是啊,妈妈。侦探先生很细心的听我说话,还说不需要收钱替我寻找律呢。是我要他保守秘密的啊。所以,请你不要怪责黑泽先生。黑泽先生根本没有错。”
“呃……”
母亲一脸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一直看着儿子,然后轻轻地伸出手,疼爱的抚摸他的脸颊。看着他的脸,以温柔的声音寻问。
“为什么不告诉妈妈呢?”
“因为……因为律叫我不要告诉爸妈及警察的人……”
“怎么这样……”
她嘴唇战抖脸容扭曲。伸手抵住额头后,看了看桌上,母亲向着茶杯伸出雪白的手指。如同小孩子似地双手拿杯,喝了一口,呼一口气。看到神经质地紧绷的眉头松缓下来,统一郎合起搁在膝上的双手说道。
“律君与水田透——就是带走律的那个男性画家——他们的行踪,我们的确是知道了。律君也活得很好呢。只是,他们一直在全国各地旅行,不知道还会留在现在的住处多久。”
母亲吸了一小口气,在沙发上挺腰直背。
“我刚才也说过了。那是认真的。我会雇用你,请你替我把律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