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乔仰起头眨眨惺忪的睡眼,伸出食指对着自己的脑袋,“可是,从来没有疼过。”
白楚微一愣,更加大力去擦那头厚厚的紫发。兰乔并不拒绝,双目无神地看了一阵,才发现白楚穿得很正式,银发也显出了完整的长度,高高地扎在脑后,刘海有些凌乱,却更显飘逸。
也难怪,今晚白家的家庭聚会将有许多父辈参加,老一辈厌恶现在真灵一族的年轻人换短发、改发色瞳色的流行风潮,认为那是对他们所鄙夷的人类的追捧。
兰乔按住头顶的双手,又打了个哈欠,“你出去吧,我换衣服。”
白楚低头凝视兰乔挡在头发后的脸,“我不能看?因为……那个人类?”
兰乔的眉头顿时厌恶地拧在一起,白楚呵呵笑起来,安抚似地拍拍他的肩,走了。
兰乔脱下睡衣,昨晚任江暴行的证明骄傲地留在身体各处,不快地扯扯半干的头发,打开衣柜,选了件立领衬衫——脖子上的痕迹,还真是麻烦。
到了白家首先问候白楚的父母,接着就是对自己昨晚的失职致歉。
身为院长的白父看着这个跟自己儿子并肩站着的紫发紫眸的年轻人,并没有动怒,而是用劝导的语气说:“这个记录会留在你的档案里,你最近参评的高级医师可能也要缓一缓,庆幸的是没有出事,这也是告诫你,以后无论做什么,都要仔细谨慎……”
白楚突然将兰乔的肩膀一揽,故作不快道:“爸,昨晚我已经说了,是我硬把兰乔从办公室叫出来的,而且我们俩在一起,当然要关机了……”
兰乔不自觉地皱眉,推开白楚,“院长是为我好,否则也不会跟我说这些。”对着白父微微躬身,“您放心,不会有下次。”
白父点点头,继而对兰乔微笑,“在家里,不用这么客气。”
“是,”兰乔显得有些生硬,“伯父。”
坐在一旁的白母对这对年轻人是越看越高兴,见公事谈完,便说:“你们俩也该着手准备婚事了,都是家里的独子,父母们都很着急。”
白父也道:“是啊,不久前跟兰乔的父母见面,还说起了这件事。”
兰乔低着头默然不语,白楚盯着他看了几秒,心里无奈地耸了个肩。
“爸、妈,我们俩暂时不打算结婚,你们也知道,我现在还没办法踏踏实实安下心来管理家族的事,兰乔也是,事业上刚有起色,还想继续做出成果,爸你也不想医院失去一个好医生吧?”
白楚笑得很是无害,兰乔也跟着笑说:“希望伯父伯母再纵容我们一次。”
白家父母双双叹气,只得暂时作罢。
参加聚会的是白家的主要亲友,席间自然少不了对兰乔与白楚如何优秀如何般配的赞赏。兰乔微笑着谢过众人,礼貌地与大家喝酒聊天,两个小时的聚会结束,白天养足的精神被消耗殆尽,又陪着白家父母喝了会儿茶,终于逃离应酬,到三楼白楚房间外的阳台上透气。
不久,换上居家服的白楚也来了,跟他并肩站在一起。
“怎么搞的,”静静地看着白家宽敞的花园,兰乔抱怨道,“既然你我都对那个婚约没有遵守的自觉,还是尽快跟父母说清楚吧,否则误会会越来越深。早知道当初真不该答应跟你演戏。”
白楚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白家和兰家是真灵一族五大显赫豪门中的一员,我们的婚姻注定无法自己做主,你跟我出生前就定下婚约,你不会天真地以为,那只是个婚约吧?”
兰乔低下头,长睫下的紫眸透着些许看不清的情绪。
白楚继续说:“就算婚约能如你所愿顺利解除,可以你白家独子的身份,你以为你能一直保持单身么?下一个与你缔结婚约的人,估计很难能像我这样大度地放任你三天两头跑去人类社会寻欢作乐。再说你的工作,也正是因为你是我的婚约者,医院是我们白家的,你的父母才能同意你以一名医生的身份出现在那里。”
“这我当然明白,”兰乔有些烦躁,“只是……”
“你对我来说也有同样的作用,我们互不侵犯又互相扶持,拖下去有什么不好?”白楚侧身凝视兰乔的眼睛,深邃晶莹的紫色,比天上的星星更加耀眼美丽。
“打破平衡,一般都不会有好结果。”手指顺了顺兰乔的长发,“逢场作戏,你明明也是高手。”
兰乔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他指的,是自己与任江的相处。
欧式的华丽阳台上,他迎上白楚的目光,银色的光辉闪动不止,银色发辫垂在背后,刘海潇洒地随风而动,温柔的笑容,英俊的面孔,高贵的气质……
虽然他经常故意惹自己不快,可不得不承认,他将是一个好伴侣。
然而,他们虽然缔结了最神圣的约定,心却根本不属于对方。
突然兰乔脸色一变,转身进屋。
“你去哪儿?”白楚奇怪地问。
“……洗手间。”
兰乔将两个水龙头开到最大,以掩饰剧烈呕吐的声响。
十天前他发现自己怀了孕,有些迷惘,完全没想到真灵一族男子皆能受孕的体质在做爱的一方是人类时仍然有效;更没想到居然只是一个月前的那一次就中标了。不过这倒更坚定了他拿下任江的决心。说出来有些好笑,但毕竟……任江是他自出生以来,第一个动了心的人。
对方是个难啃的硬骨头,这没关系,因为轻易就得到的爱,往往不会长久。
晚餐全被吐了出来,他拿凉水冲了冲脸,缓了几分钟才出去。
白楚抱着双手古怪地笑,却不揭穿他,“明明是个医生,却总不注意养生。”
兰乔沉默,这是第一次,在白楚面前,他觉得很难堪。这家伙聪明得令人发指,但凡他愿意,哪怕是一个头发丝儿的细枝末节,都会在不动声色中知道得清清楚楚。
回去的路上,白楚自始至终再没提起过之前一直津津乐道的“那个人类”。兰乔脑中却反复着白楚关于他们家族的论断。他从来没忘记,也不需要被提醒。
自真灵一族有历史以来,就一直保持着近乎极端的男多女少的人口比例,男性间的婚姻成了必然,男子也逐渐有了产子能力,但人口比例却依旧没变。五大家族之所以显赫,原因之一也在于他们保留有高贵的女性血统,兰乔和白楚的上一代都有女性,但遗憾的是,真灵一族女性生育能力很弱,到了他们这一代,全是清一色的男人,并且是独子。五大家族不可能放弃对真灵国的掌控,因此无论在能力或人员上都急需提升,这个重担,自然落在兰乔和白楚这辈年轻人身上。
回到家的兰乔毫无睡意,站起镜子前一脸漠然地脱下衣服,手掌搭上小腹,已经能感觉到胎儿的灵力了,不过由于参杂了人类的血统,比一般胚胎弱了很多。
他在玩火,一把名叫任江的火。
任江家的地位虽然不如重视血统的真灵一族兰乔家尊崇,但也不差。他是X二代,又是家中老二,责任小了不少,仿佛从娘胎里出来的任务就是享乐。
偏偏他是个犟脾气,不愿被人拿老子娘说事儿,虽然在老爹的公司落脚,但几年下来确实干了不少实事,让人刮目相看。可他有个毛病,就是太爱玩。
这天任二少又去GN享乐,带着狐朋狗友三名,凑齐一桌麻将。
桌上一共八个人,牌友四个,陪人四个——两男两女,风格迥异。陪任江的是个水灵的男孩,据经理说才十七,刚来没几天,特意给他留的。
男孩很有眼色,一边张罗吃喝一边恰到好处地说话调节气氛,时不时开个玩笑,雅俗共赏。任江心情一好,牌运也跟着来,得意地让男孩帮他按色子上今天的第十庄。
敲门声响起,看着男孩手下又是一副好牌的任江想也没想,说了声进来。
“任少好,请问还需要什么吗?”
笑容僵住,任江扭头一看,侍者打扮推着推车站在门口的,居然是……那个兰乔。
03.第三个夜晚
那张脸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力和不真实感,一瞬间任江以为自己穿越了。兰乔微笑着,耐心地等他开口吩咐。而他明显没能接受这个现实,在一片木然中,他听到对家的女人娇滴滴地开口。
“蓝色的那个是什么酒?好漂亮啊……吴少,你说了要请人家喝酒的……”
女人腻歪地靠向男人,吴海——任江从小玩到大的刎颈之交——爽快地招呼兰乔,“小意思,来,把那个酒拿过来,再给任少他们把杯子满上。对了,你们不是有个法国蛋糕师么,弄几块蛋糕来尝尝,嗯……”他看向对面,“任江,要不再整点儿啤的,谁点炮谁来一扎?”
“随便,”任江心烦意乱,兰乔的突然出现和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表情就像在将他的军。他已无法集中精神,胡乱地接牌打牌,等兰乔走到自己这边,目光一瞥,顿时被入眼的小东西弄炸毛了。
兰乔脖子上贴着一张创可贴,明晃晃的提醒和控诉。
随手扔了张牌出去,紧接着就听其他三人推牌齐吼,“哎呀!和了!”
一瞬的面面相觑后,笑声四起,任江愣在当场,妈的,太狗血了,太神话了,一炮三响。
此时兰乔做完侍者工作,正往门口走。
“等等,”任江突然发话,微怒命令道:“你留下,站我跟前。”
这话僵住了所有人脸上的笑容和惬意,这个侍应生究竟做错了什么?仅仅因为他一进来任江就一炮三响而迁怒,未免也太小气。
兰乔却心如明镜,吸了口气,走到他身边。
陪酒的男孩敏锐地发觉了任江周身气场的变化,不由地往外挪了挪。牌局停下来,刚上的酒和蛋糕没人敢动,更没人敢插话,吴海也只是疑惑地看着任江。
任江轻蔑地打量起兰乔,对方的目光却像会说话似的,将不久前的一夜情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他觉得自己像只被兰乔握在手中的气球,任意揉圆揉扁,且总会在即将爆炸的前一秒故意将气口松松,弄得他一肚子火却没处发,无比难受。
狠狠攥着牌,一口干掉杯子里的酒,兰乔眼明手快地给他再满上,可这行为看在任江眼里却是挑衅,好像在说“看喝不死你”。
他气坏了,长臂一伸将正发愣的男孩按在怀里,宠溺地捏了捏那瘦削的下巴,呲牙一笑,装作心情很好,“来,咱们继续打。”
麻将机叮叮当当重新工作起来,时间却由此成为一个分水岭,将任江今夜的聚会划做完全不同的两部分——他现在的目的不是打牌,而是欺负兰乔,往死里欺负兰乔。
接下来的时间,任江一只手打牌,另一只手像玩小猫似的将男孩扣在胸前揉捏,男孩十分配合地脸红娇嗔,时不时发出孟浪的低吟,任江很满意,又骚情地给男孩喂了几口酒,然后故作不经意地挑眉看了兰乔一眼。
他要狠狠地鄙视他、羞辱他。
可兰乔仍是端端正正地站着,一脸恭顺,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大伙儿看戏般欣赏着任江和男孩之间高潮迭起的嫖与被嫖,吴海实在看不下去了,冲任江咳了两声,让他收敛收敛。可忙碌的任江充耳不闻,贴着男孩的耳朵讲黄段子,男孩咯咯直笑,他便恶意地动手将黄段子付诸实践,男孩的笑声也逐渐变了调……就这时候,他也没把牌局落下,“五筒”,自信地扔了张牌下去。
兰乔的嘴角再次勾了起来。
他又放胡了。
任江笑容一僵,他不在意输赢,可连着两局放胡很没面子,且更让他在意的是身后如芒刺在背的目光。本能地,就将一切不快都迁怒在了兰乔的身上。
“喂,过来给我捶背。”一口闷掉一扎啤酒,他瞟了眼身后的人,命令道。
兰乔愣了一下,站着没动,任江面露不满,蹙起眉头用眼神警告他,上位者的习惯使他很轻易便释放出“你若不从我就要你好看”的强大气场。
气氛再次冷下来,一半人小心地望着任江,一半人担忧地看着兰乔,暗自推测结果。
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一位经验老道的侍者,多半会先稳住任江的情绪,然后说自己不懂按摩,再推荐几位专业的按摩师圆了场子;如果是个不畏强权的硬脾气,那就很可能直接跟语带羞辱的任江杠上,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可现在这个人,是兰乔。
他虽然以一个侍者的身份出现,但他的目的,只是任江。
任江是块硬骨头,对付硬骨头,却不能硬碰硬。
他要忍,要等,等到任江从心底离不开他的那天。
于是他听话地上前一步,修长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拳在任江的背上轻轻砸了起来。
“使点儿劲儿。”任江微仰起头,一脸不快。
兰乔不亢不卑,逐渐加重力道。任江终于露出些许享受的神情,眯着眼休息了十来秒,然后再次抱紧身旁的男孩,继续打牌。
过了近半个小时,任江示意停下。兰乔以为终于可以放松放松酸到不行的胳膊时,却见任江悠闲地将长腿伸了出来,拿下巴努了努。
真没想到,他会不要脸到这个地步。
吴海从牌堆里抬起头,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任江,这么为难一个侍应生,太过了。
这个侍应生哪里惹了他,能让从来跟小气沾不上边的任江失态?
可任江浑然不觉,当兰乔半蹲半跪在脚边给他捶腿的时候,他心情好极了。
兰乔捶腿捶到牌局结束,几乎浑身都麻了。任江起来伸个懒腰,男孩期待地望着他,希望他今夜留下来。可他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忙于收拾包厢的兰乔——瘦削有弹性的腰身、修长的双腿让他意动神摇,包裹在禁欲制服下的身体具有怎样的诱惑力,他最清楚不过。
一把火从身体中心燃起,任江推开缠人的男孩,到走廊上边吹风边抽烟。清醒了一些后,回想起刚才为难兰乔的情景,他几乎不敢相信那是他亲手做出的事情。
多么可笑,多么矫情,多么……丢脸。
狠狠按下烟蒂,烦躁地去洗手间冲脸,一推门,偏偏遇见正在洗手台前整理衣服的兰乔。
任江嗓子眼里冷哼一声,一步跨进来甩上门,一派居高临下的架势。
可惜他高傲的自尊在兰乔面前只是一坨屎,兰乔目不斜视,铺平了袖口,径直往出走。
任江内心翻腾,将之前包厢里输掉的信心又捡回来,他怎么可能搞不定这么一个男人?!
紧攥住兰乔的手腕,转身前逼一步,大力将兰乔按在墙上。
兰乔毫不反抗,长睫掩盖下,他露出一抹不出所料的得意——就知道任江会这么做,甚至说,他是故意站在这里等着他这么做的。
“为什么你会在GN?”任江气势凌人,逼问。
兰乔像是不想回答,半晌后在肩头掌力加重的威胁下,才低声吐出两个字:“赚钱。”
“什么?”
“赚钱,”兰乔不耐烦地解释,“我不像你,不赚钱吃什么?”
任江顿了一下,噗一声嘲笑:“要赚钱什么地方不行,偏偏来这里?玩了命地堵我,你到底想干什么?千万别说,你是因为喜欢……”
“如果我说是呢?”兰乔抬起头,满意地看着任江的表情从惊讶转为不理解,再变成愤怒,“如果我说,我就是喜欢你呢?”反客为主,他悄然握住了任江的手臂。
任江不是没听过表白,而是不屑于任何表白。可这一次,这个萍水相逢名叫兰乔的男人,不是多么认真的语气,却成功地撩动了他的心。脸有些烫,自欺欺人地以为是室内温度过高的原因,他做出嗤之以鼻的表情,说:“你简直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