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令他悔恨的是,为了躲避嘲笑和污辱,他践踏了彼此多年的友情和刚萌芽的情愫,就连对方的未来
也一并被他亲手破坏了,强烈的罪恶感在多年来一直持续折磨着他。
「你不后悔吗?」
齐松龄的疑问,令柏慕尧扬起单眉,仿佛在问他后悔什么。
「退学的事情……你本来可以成为比我更优秀的警察。」
「比你更优秀?你是说,到人比较多的地方寻找失踪人口,还是加上抓猫、抓狗?」
「你!」虽不满对方鄙夷的口吻,齐松龄却无从反驳,因为他现在的工作,确实和当年的雄心壮志落
差颇大。
「我不后悔。」见他咬着下唇不说话,不再挖苦他的柏慕尧,语气恢复以往的沉稳。「在毕业前几个
月离开,表面上看来是别无选择,其实是我自己的决定,我早就想离开那种地方。」
「你早就想走?」第一次听到这个事实,齐松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我怎么都不知道……」
「那个地方有太多我认为不合理的体制和规范,我不想屈服于那些无意义的束缚,仅此而已。而你甘
愿承受我无法忍受的事情,所以你比我更适合留在那个世界。」
淡淡诉说过往的柏慕尧,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这时我会选择退学,你的事情只是一个契机,真正的原因,是我终于看透了那个地方不适合我,也
不属于我。」
「你为什么不说!?你不想当警察的事情,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以为……以为我们曾经是好
朋友……」
就算那段情谊早已消逝无踪,但他们确实曾是彼此信赖、互相倚靠的至交,直到今天才听见好友的真
心话,齐松龄已分不清充斥胸口的苦涩来自于愤怒,抑或是哀伤。
他不断回想和对方相处的情形,他们曾畅谈彼此的梦想,说着要一起伸展抱负,或许当时好友为难的
表情,就已经透露了些许讯息。
但无论如何,好友从未向他坦承这件事情重重打击了他,原来对方对他的不信任,打从更早以前就开
始了,或者说,从来没有信任过他。
如此一来,曾经相信他们拥有深厚情谊的自己,简直愚不可及。
不管他怎么想,郁积在心头的沉重阴霾,始终挥之不去。
「现在知道原因有什么意义?」比起齐松龄混乱的心情,柏慕尧的态度显得云淡风轻。
「或许我们曾经是好朋友,之前那件绑架案我会联络你,也是因为听罗老师提起你的下落,想说既然
要让警方做业绩,当然还是选择有过交情的人好些。」
曾逼问过对方的问题这下算是获得清楚的解答,齐松龄却完全没有开心的感觉。
「但实情是,我早就放弃和你走同一条路了,你也有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工作,我们再也不是当年非和
对方搭档不可的小鬼头,没有了我,你还是继续当警察。」这么说着的柏慕尧,一向表情严峻的脸上
,少见的露出一抹苦笑。「我也是,即使没有了你,也不会怎么样。」
两人的视线交错,面对对方释然的目光,齐松龄率先难耐的垂下头。
「这样你明白了吗?过去的就过去了,你不用介意我,也不用再想着要找机会赎罪……」
虽然不想听,但最后一句「这样只会让我困扰」,还是清晰的传进齐松龄耳里。
就算他想解释自己并非仅是为了赎罪,现在也毫无意义了。
就像握在掌中的手表,尽管历经劫难,依然毫下停留地走下去,他们之间也不会永远停留在那时。
当初收到礼物时,自己雀跃的心情和满溢到胸口的感动,至今还历历在目,但对于送他手表的人而言
,那却是随时可以抛弃的回忆,对方无论如何都会迈步前进,只有自己还沉溺在回忆中,裹足不前。
这几年,他不是没有试着交过女朋友,却再也没有当年那种无法克制的冲动、那种几乎要将彼此吞没
的狂情热爱。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渐渐发现,两个男人的组合并非罪无可赦,只是要有面对众人
批判眼光的觉悟和勇气。
他不只一次想过,如果还能和这个人在一起,别人用什么眼光看他都不重要,他会鼓起勇气面对一切
,绝对不会再逃避,只要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好好把握。
所以,当石队长向他提出这个计划时,他只考虑了几秒钟就答应加入,为的只是能再见到这个人,向
对方倾诉当年来不及说出口的话。
其实我也不想和你分开,其实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其实这么多年来,我没有一天忘得了你……
然而,当他们再度重逢时,对方冰冷的态度却让他迟疑了。
更令人无奈的是,再怎么被冷漠以对,隔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对这个人念念不忘,依旧为这个人倾心
。
「我懂了……」最后,齐松龄只能微笑着挤出这二个字。
尽管想呐喊自己多年来的痛苦挣扎究竟算什么,脸却挤出看似宽慰的微笑,他默默为自己精湛的演出
鼓掌。
「之前是我自己想太多,其实你早就忘得一干二净,这下我就轻松了。」
明明嘴里这么说,心里也这么想,为什么他却没有获得解脱的感觉?
听到柏慕尧松了口气似的说「你这么想就好了」,再也死撑不下去的齐松龄,以想休息为借口,将自
己窝进弥漫消毒水味的被单里。
在胸口猖狂张扬的痛楚,比身上的伤口还要令人难受。
说了声「你先休息」的柏慕尧,毫不犹豫地起身往门外走去,但又像想到什么事般转过头。
「石队长那边我会和他联系好,至于这件案子……你能继续跟下去吗?还是要他派别人来接应?」
「没有时间派别人了,你不是说我的伤势不重吗?明天我们得依照预定的时间和白虎那边的人见面。
」
闷在被子里的声音有些模糊,齐松龄还是勉强自己一字一句说清楚。
「要是你觉得我或是警方碍手碍脚,抛下我们就行了,反正这本来就是我们警方的责任,你没有必要
赌上自己的性命。」
「你放心,我也没有打算赔上自己的性命。」
如此淡然宣告之后,柏慕尧抛下一句好好休息,走出了病房。
当房门掩上的声音传来,齐松龄压抑已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有多久没有体会这种悲切的无力感了?再怎么努力压抑,热流还是涌入眼眶,等待溃堤。
第一次尝到这种难受的滋味,是他独自在医院的浴室里,不舍好友的离去;第二次,是他察觉到自己
无法爱上别的女人,满脑子只想着消息全无的好友。
没想到这一次,还是为了同一个人,即使近在眼前,心却遥远到自己触摸不到的距离,这一切终究只
是他自作多情,尽管察觉到深植已久的感情还在滋长,却得亲手拔起,然后埋葬。
因为,如今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当年柏慕尧对自己所抱持的热切心意,早已一丝不剩了。
第六章
再怎么想逃避,该完成的工作还是得好好完成。
穿回已烘干的衣物,拆下头上碍眼的纱布,齐松龄揉揉还有些发酸的双眼,决意在今天结束任务后,
自此和那个人老死不相往来。
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他坐上柏慕尧不知从哪弄来的轿车。
对方看到他那张惨兮兮的脸配上发肿的眼袋,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交代他系好安全带,立即发动引
擎。
齐松龄不禁在心里自嘲。难道还奢望这人会像当年一样,对他嘘寒问暖吗?
「冷死了……」嘴里嘟囔着,他整个人缩在座椅上,即使套上向诊所医生借来的大衣,车内的气温还
是低得不可思议。
而身旁的柏慕尧不知是特地回家换装,还是临时在店里买的,早已褪去昨晚那一身与气质不符的运动
服,换成合身西装。
齐松龄不由得暗自揣测,直到自己清醒前,柏慕尧都一直陪在他身边,不然以对方极端厌恶低俗服饰
的个性,早就忍无可忍,冲出去换装了。
「啧!」有如要戳破他自以为是的妄想,身旁传来了柏慕尧不耐烦的咋舌声。
「真是够了,怎么老在这种时候下雨?」
齐松龄心虚的把头转向窗外,苦笑着附和。
「下雨的确是有点麻烦……对了,我去银行找你的时候也在下雨,当时你的脸色真是臭到不行。」
以为柏慕尧会毒舌的回他「那是因为我不爽见到你」,但出乎意料的,对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动作
粗鲁的打开雨刷。
看他毫不掩饰内心的烦躁,齐松龄不禁低喃。「下雨天真有那么讨厌吗?」
「下雨天会让我想起讨厌的回忆。」
正当齐松龄想追问,让他如此在意的讨厌回忆究竟是什么,柏慕尧却抛来一句「你和石队长联络好了
吧」,硬生生转移话题。
「嗯……他说已经在约定地点附近安排好,就等我们过去交货。」
同时,他也从石懿成那里听说,柏慕尧坚持不用警方的配车,两人因此起了争执。
电话那头的石懿成曾抱怨着「要不是罗老师大力推荐他,我才不想找他咧!跩得二五八万似的,偏偏
事实证明他的想法往往是对的」,齐松龄也只能陪着苦笑,他可以理解柏慕尧不相信警方,担心内奸
威胁自己安危的心理。
不过,对警方来说,这一连串的事件算是因祸得福。他们一再遇袭的事情传到白虎耳里,对方似乎误
以为是手下泄漏秘密,一怒之下临时改变了约定地点,还决定直接和他们见面,显然非得尽快亲自拿
回PDA不可。
如此一来,警方一口气省去了后续追踪的麻烦,将这个最大贩毒组织一举歼灭的可能性也一下子大幅
增加。
在齐松龄向柏慕尧转述石队长吩咐的流程后,他们的车也即将抵达约定的地点。
「总之,我们的工作只有把PDA交出去而已,一旦白虎开机验证,警方就会开始攻坚。」
齐松龄知道自己的口气似乎小看了这项任务,但他和柏慕尧都很清楚,实际执行时却不然,毕竟他已
为此获得不少属于男人的勋章,担任警察这几年受的伤,也比不过这短短三天才新添的。
「到时你就趁乱离开,或者找个地方暂时躲好,等警方掌控局面之后再出来,你的委托案就完成了。
」
「那你呢?」
柏慕尧的反问,令齐松龄哑然失笑。
「你忘了吗?我好歹也是个警察啊!我得留下来支援进攻的同仁。」
「留下来?你有类似的实战经验吗?」
「这种工作不会等我有经验的时候才出现,但我的枪法多少有点帮助吧!」听出对方口气中的轻视,
齐松龄的笑容带点自我解嘲的意味。「我也知道自己有几两重,会找好掩护的地点再行动。」
「知道就好,不要做超出自己的能力的事情,你可不是电影里那个永远死不了的警探。」
这种口气真令人火大!齐松龄很想当场发糨,但任务当前,他也不想再多费唇舌,因为位在偏僻深山
的目的地已近在眼前。
几个守在仓库门口的白虎手下,大老远就注意到他们,当他们的车停在空地,立即抄起枪械朝他们包
围而来,一触即发的紧张感顿时猛烈升高。
「准备好了吗?」
听见柏慕尧沉稳的嗓音,齐松龄觉得自己狂飙的心跳顿时安定下来,他向他点点头。
「那么走吧。」
在好几把枪的瞄准下,他们高举双手下车,对那群人表明来意和身分之后,对方也稍微缓和了敌意,
要求他们交出武器,并以电子仪器侦测他们身上是否装置了追踪或窃听器材,同时以对讲机和仓库内
的人联系。
或许是他们之前几次遇袭的事件,让白虎也提高了警觉心,不过早就从情报中得知这点的他们,身上
当然没有任何引人怀疑的配备。
等待获准进入的时间,不知究竟是漫长还是短暂,这时,紧闭的门开敔了,他们在对方的催促下走进
仓库,身后的门也在同时重重掩上。
意识到已经没有退路,齐松龄咬紧了牙关继续向前进,不断告诉自己,只要撑过去就行了。
狭窄又凌乱的仓库里,到处堆放着不知名的货物和纸箱、木箱,缺乏光线的室内弥漫着各种难闻的气
味,更显得阴暗。
「终于等到你们了啊!」
眼睛才刚适应仓库内昏暗的光线,在重犯档案中看过无数次的脸庞,就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这个坐在木箱上的男人,就是他们追踪已久的目标白孝琥。
比起照片上瞪视前方的锐利目光,第一次正面接触这名恶名昭彰的毒品供应商,齐松龄深深感觉到对
方与生俱来的魄力令人不寒而栗,一双阴沉的眼睛仿佛能逼出人内心深处的恐惧,进而坦承自己的背
叛。
就连守护在他身边的手下,也个个身材壮硕,向他们投以严厉的视线,紧盯着不放。
这些人是真正的毒贩,是为了牟取自身的暴利,恣意操控他人性命及尊严,极为卑劣又凶恶的罪犯。
想到这些人马上就会被警方一网打尽,他再也不觉得惊恐,反而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而他身边的柏慕尧则是和往常一样,严峻的侧脸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平静得仿佛只是到比较难应付
的长辈家作客而已。
「我们把东西带来了。」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没变,柏慕尧冷静的应对。
只见白孝琥的嘴角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站起身来走向他们。
「很少有小辈初次和我说话没有发抖的,你倒是挺有胆量。对了,听说你们跟腾蛇的人谎称知道密码
才脱困,还满机伶的嘛!」
虽然赞赏他们的表现,白孝琥嘴上还是不忘咒骂想靠小伎俩扳倒他的腾蛇。
「事实证明他连我手下的小跟班都治不了……哪,老烈收了你们这样的手下,也算是挺知人善任的,
只可惜他没有那个福气。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跟着我?」
「我们既然是烈叔的手下,理所当然该听从您的差遣。」柏慕尧脸不红气不喘的应答,自然得像随时
准备倒戈,吓出齐松龄一身冷汗。
「哟!挺会说话的嘛!把PDA还给我吧!让我先来确认一下,你们是不是真的没有辜负老烈的栽培。
」
简短答了声「是」,柏慕尧才刚将手伸向西装外套的内袋,仓库外却传来一阵骚动。
现场的气氛立即变得剑拔弩张,白虎的手下莫不警戒地握住手中的枪。
「怎么一回事?」白孝琥向一名持对讲机的手下抬抬下巴,对方立刻意会过来,和门外的伙伴联系。
不祥的预感直冲脑门,齐松龄有些不安的望向柏慕尧,对方却没有一丝动摇,只是冷眼观察着白孝琥
的一举一动。
然而,一从对讲机里听见「警察」两个字,齐松龄就觉得全身血液瞬间从脚底被抽离。
这过早的突击,完全不在预期之内啊!
「警察?怎么可能……」起先还一脸难以置信的白孝琥,忽然换上暴怒的表情,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你们是警察!?」
就在下一刻,齐松龄感觉自己被什么人往旁边扑倒,紧接而来的枪响惊险地落在后头。
「你在发什么呆啊?」听见柏慕尧的怒吼,他才意会到自己捡回一命,如果不是对方及时将他推到货
柜后方,他早就被轰得血肉模糊。
「你们跑不掉的!把东西还给我!」
白孝琥的吼叫由远而近,中间还夹杂着手下劝他先走为上策的交谈,但仍听得到他不死心的咆哮。
柏慕尧赶紧从齐松龄身上爬起来,拉着他钻进由叠高的货物及木箱形成的迷宫小径,四处寻找出路。
「等一下!你……在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