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又说回来,原来贴身武器什么的,是「执念」啊。
自己重视的居然是那么无聊的东西吗?实在是可笑得连同情都无法发挥。
「你还满一点就通的嘛。」雷德夫人有些意外地望着阿斯卡那早就超越真实年龄的成熟态度。
也许是,太成熟了,那样就连嘲弄自己都毫不留情面的表情……对这个年纪的青年来说,反而正代表了对方身上发生了许多惨无人道的事情。
「我的逻辑学还不错吧。」阿斯卡表现出沾沾自喜的态度。
「顺带一提,最近入口处不是有大骚动吗?」「……打算无视我说的话啊。」
「那个本来负责检查关卡的雨宫博士,被调到十王厅去了啊。」雷德夫人自顾自地说下去。
「嗯嗯、有听说。」阿斯卡环着胸点头。
实际上,关于雨宫博士的事件,他也在那阵骚动剧中,小小地占了一席之地。当他收到十王厅低调地用密函委托自己任务时,真的吓了好一大跳呢。
啊,欲知详情者,请往十王厅相关他作内寻找。
「我还以为对方这回总该下地狱了吧,结果还被破格提拔到总处去了呀,这世道是怎么回事呢?邪痞者嚣叫狼嚎哪……」雷德夫人叨叨絮絮地抱怨着,此刻的她突然不像虫了,就只是个平常而随处可见的老妇而已。
「咳、」阿斯卡咳了声,打断对方的抱怨,「虽然还想继续听您传授些智慧的结晶,但还是请容我说明一下来意吧。」「你不是为了看约翰而来的吗?」「在来这里之前,孤陋寡闻如我,还不知道冥道有博物馆特展外星人呢。」「所以你是为了什么而来?」
「『这个』,」阿斯卡从口袋里摸出那张上头写着「寻找爱头」的征才小广告,「是您发的吗?」「喔……喔、你会帮我吗?年轻人!」雷德夫人显得有些激动,她还没等阿斯卡答应,就跳下椅子,从普通的老妇恢复成矫捷的多足虫,她攀爬木梯,在上头的收藏格中翻箱倒柜。
一张一张的文件从高处落下,阿斯卡只好东伸西捡地拦截,有些像是馆藏的登记文书,有些则像是从旧报纸上裁下来的记事。
其中一张上面,模糊地印着一张油墨涣散的黑白照,的确,是个头颅。对方要找的,莫非就是这玩意儿?
「神风零式!」雷德夫人高喊,「一个很特别的家伙!被土蜘蛛缠上而使人生变得癫狂不已的家伙,他的头!」「……这种活像搞笑艺人的名字是怎样?」「你的重点错了吧。」雷德夫人显然在吐槽方面跟搞笑艺人一样专业。
「那么换个问题吧,到底为什么要寻找这颗头?」「因为是我的馆藏。」
还真是简单明了。
「它被人偷走了吗?」阿斯卡进入工作模式。
「不知道。」
「好吧,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不知道。」
「为什么您会不知道?」
「因为我是上周打开盒子的时候才发现它不见的,我不知道在这之前它已经失踪多久了。」「这里没有保全人员或保全系统吗?」有的话至少可以调个监视录像带来看看。
「你觉得像有吗年轻人?」
「……好吧,算我问错了。」看起来也不像有。
「或者更进一步说,你觉得这里会有小偷吗?」雷德夫人将瘦小的身体缩在高脚梯的间格中,细细的手臂撑着脸,眉间挤出深刻的痕迹。
「为什么不会有?」听对方的语气,好像是觉得东西遭窃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因为没有必要。」彷佛人会呼吸空气般自然的论调。
「难道不会因为能换取金钱而偷窃吗?」阿斯卡反驳。
「你觉得存着这种心态的家伙,会被高先生留在这里吗?」雷德夫人淡淡丢了句。
「啊、」
的确,虽然不想承认,但阿斯卡所认知的高巽,被他所给予留在城隍府内资格的,再怎么说都拥有某种特殊的「格」。阿久津也好、雨宫博士也罢,甚至是这样的自己,全部、缺陷着某些地方。
这么说感觉有点奇怪,在这里集合的各形各色的「生物」,大概/也许,对于金钱欲并不是这么地重吧。嗯……淡泊?对对,这样粗略形容就可以了吧。
「但您不能完全排除东西可能被偷窃的假设。」阿斯卡道。
「反过来说,没有偷窃的必要,但如果发生了偷窃,就是对那个人来说,是『必要的』。」雷德夫人说了自己的假设,「不是为了金钱而偷窃……」「那么是为了什么……」阿斯卡低语。
必要、的东西?是头?
「原因是什么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雷德夫人摊了下手,「『我只要我的收藏品回来。』」「……的确。」这才是目的。
「你愿意帮我吗?」雷德夫人坐在高脚梯上,微微歪着头,虫般冷淡地俯瞰阿斯卡。
「好啊。」连阿斯卡自己都觉得轻浮的回答。
他想到阿久津,自己随便接下案子的话,对方会不会生气呢?毕竟是自己的上司嘛,就算嘴上会说着「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会管你」这种话,也许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吧?
嗯?对方会出现如此人性化的反应吗?
呼……呵、不对,自己会接下这个案子,难道不是出于对阿久津的反抗心吗?
你一点也不害怕/你一点也不关心/你一点也不知道,为何身处于此的答案——现在想起来,这也许是阿久津流的痛骂也说不定。
真是个笨蛋啊,这样说的话,愚昧的自己怎么可能很快地去了解学者高明的指导呢?
「我会依照实际付出的劳力来跟您收费的。」阿斯卡对雷德夫人行了个俏皮的举手礼,「『这些』可以先借我吧?」他口中指的,是刚才雷德夫人从空中洒下的各种文件。
「那就万事拜托了,『The Closer』的阿斯卡.飞鸟。」雷德夫人微笑。
阿斯卡微愣了下,他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并没有报上大名。低头瞄了眼歪歪斜斜挂在腰间的识别证,心想大概是被注意到了吧。
「没想到我也是有名的人了呢。」飞鸟从口袋里掏出上头印有城隍府大楼正面模样的名片盒,从中掏出一张可以用公费申请印制的名片。
名片很普通,写著名字、服务单位、座位分机号码、手机电话以及电子邮件信箱。
「能够跟连锁病毒先生相处甚欢的人,会受到瞩目不是很理所当然的吗?」预料中的回答,并不是因为阿斯卡拥有什么超高效能的办案技巧或是神速矫健的行动力,而是因为阿久津。
「托福托福。」阿斯卡拱了下手,就跟高阶政府官员被记者媒体堵麦时所回答的「谢谢指教」意义差不了多少。
走出收藏了外星人约翰的怪奇博物馆。
阿斯卡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去思考到底这种「无」厘「头」的案件到底该从何捜查起。
咦、刚才他是不是想了个满不错的笑话来着?
搭电梯回六楼,还好这次并没有遇见高巽。阿久津要的是加半匙糖的黑咖啡,所以他到茶水间去冲了。
「一切都非常完美。」阿斯卡端着自己与上司的咖啡走进档案室。
「『在自夸自赞些什么劲啊。』」阿斯卡身边的液晶屏幕上这么写着。阿久津很久没有这么做了,甚至可以说在阿斯卡正式进驻档案室之后,对方就算再怎么不想用嘴交谈,至少也会飞来一根电线插进自己的脑袋瓜里。
「嘿。」闹什么别扭?
「『太慢了。』」屏幕上写着,「『我没有闹别扭。』」「您的咖啡。」阿斯卡走到上司身后,小心翼翼地跨过垂在地上的那些电线,口中漫不经心地说着敬语,并且觉得对方一项一项反驳自己的作为实在是可笑得可爱。
「你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讨厌鬼。」终于、阿久津开启金口。
「你知道吗?我又被莫名其妙地称赞了,你知道是什么事吗?『他们』说我能跟你相处愉快简直就是个奇迹。知道诀窍是什么吗?你是反复无常的猫,而我是脸皮厚得要命的讨厌鬼。」阿斯卡将咖啡放在键盘旁边,随手抽起一根对方头上的电线,滋地声,将电线的接头戳入自己的颈项皮肤中。
阿久津皱眉。
「还有,只有我敢这么做而已。」读取中。
如果这是电影的话,一定会出现绿色横条纹从左到右地增加,上面还会显示英文Loading……但实际上什么也没有,甚至什么都感觉不到。
对阿斯卡来说,并没有任何该对对方保留的部分,要调查记忆还是什么的话请便吧,在当他知道自己所保护的东西不过就是个虚幻的空壳时,过往是毫无意义的,重要的是从认清自己开始后的故事。
阿久津可以藉由脑后穿出的电线来读取他人过去的记忆与人生,也能够得到对方最表层的思考,就某方面来说,是非常方便的能力。
「……什么『The Closer』啊,大言不惭也该有个限度。」松软的话语,阿久津碰了碰自己姣好的唇。
不到一分钟内,他已经选择性地将阿斯卡刚才所作所为的重点重新组合排列并很快地理解。当然,那些多余的形容词、虫般的老妇人跟白色的外星人,这些一律忽略。
「虽然是谬赞,但因为听起来非常浅白,所以我也就高兴地收下了。」阿斯卡手上拿着自己的咖啡啜饮着,「你觉得如何?那个头。」「既然是你接的工作,为何要问我。」冷淡的话语。
「我们是共犯结构,是谁也脱离不了谁的关系。」阿斯卡所指的,当然是之前自己曾经帮对方「处理掉」的那个七海的案子。
「那件事情早就银货两讫了。」阿久津将戳在阿斯卡颈项上的电线收回来,一只手拿过部下迟来的爱心咖啡,另一手随意摆上了键盘。
叮叮咚咚。
并不是阿久津真正敲出的声音,再怎么说也不过是阿斯卡自己的想象而已,其实无声键盘的声音钝钝的,偶尔还有喳喳的杂乱感。
但事实是怎么样都好,阿斯卡总是会入迷地望着对方的手。
如果一只一只地将那纤细又由皙的手指折断的话……咻——
颊边被电线火辣辣地抽了下。啊、又被读取了吧?真是不行啊,这种要不得的伤害欲。
「你,完全没有反省的意思呢。」阿久津的手指爬上可触控式屏幕,拉出一个数据夹,轻点下,里头的档案完美地摊出了扇形。
「反省了哟、反省了哟,你看我不是没真的折你的手指吗?」阿斯卡笑嘻嘻地道。实际上,自从那次他与阿久津在办公室的大战以来,也从未真正做出任何伤害到对方的事情不是吗?
「不是反省,而是忍耐吧。」几乎是冷哼着。
但也许只有阿斯卡听得出来也说不定。
「学者不该跟一介平民计较遣词用字……反正,你也帮我把资料调出来了不是吗?」手肘压在上司的肩膀上,将颈项越过,凑近屏幕。
阿久津点开档案内容。是份个人数据文件,姓名栏上写了个不认识的人名:神前……博行。
谁啊?
「你不是要找他的头吗。」阿久津莫名地道。
「欸?」
这么说起来,这档案上的相片跟自己拿到的油墨印刷报纸上的人头,好像还真有那么点神似啊……啧、果然是艺名啊,「那个」。不然他还真想知道,到底是有哪对父母会给孩子取成「神风零式」这种乱七八糟的名字呢。
第三章
听到神风特攻队,大概第一印象就会跟「自杀集团」联想在一起。
根据美国军方在战后公布的数据显示,这种舍身为国、用飞机换战舰的作法,并没有换得多少实际效益。
而神前博行的人生,也如同这不符合实际效益的评价般,以小搏大,而且输得凄凄惨惨。但不管他人还是社会给予的评价如何,神前还是骁勇地按照自己的信念而活。
就某方面而言,神前可说是个运气相当好的人,说得再玄一点,应该被称为「神想让其活下来的人」。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神前正是个不折不扣、被挑选为神风特攻队一员的飞行士官。
普通人听起来,这绝对是张下下籖。
但相当离奇的是,在他第一次出任务的途中,才飞不到半小时,就因为零件故障而折返。这次任务中,除了他以外的其它十三名飞官,无一幸免地罹难了。
而他的第二次出动,是在下午的三点十五分,其实一直到三点以前,一直都是晴朗无云的好天气,可一旦过了三点,天空不但飘起雨、还飘起风,最后雷电交加。
没办法,这回出动又被喊了卡。
然后,没有然后了。
在他的第三次出动前,日本天皇宣布战败。
神前直到现在还能清楚地回想起,他跟其它同袍们在收音机前抱头痛哭的画面。他们尚未尽忠报国,他,还没真正地被丢上战场过。
他体会了战争是什么东西,却没有真正杀过一个敌军。
不过输了就是输了,这是斗争的结果,除了接受之外他并没有特别的想法,但真正煎熬的却是在战后的复苏期。
本来,神前就是个正直而寡言的人。
他是家中长子,自幼丧父,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当他回乡时,才真正感受到,自己所认知的东西都已改变。母亲跟大妹没躲过空袭,小妹则变得怪怪的。
就算不是明眼人也能看得出来的怪。
有时候歇斯底里地尖叫,有时候会缩在房间一角发抖,而且,「异常地」惧怕男人。
两三个月后,小妹的身材逐渐产生变化,体态圆润、小腹隆起,神前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基于疼爱妹妹的心理,他并没有特别说什么,更或许是迟钝,不能马上对于那样的痛苦感同身受。
只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小婴儿出生了,是女儿,对神前这种凡事分得很清楚的人来说,婴儿就是婴儿,他妹妹的孩子,就算头上生着细细的淡金色头发、浅茶色的眼珠,他一点也不在乎。没有父亲也好,或是不知道父亲是谁也好,只要自己与小妹两个人在一起,能让小婴儿平安长大就好了。
直到那一天到来前,神前真的是这么想的。
小妹逐渐地狂乱起来,有时候,她会双眼无神地瞪着婴儿,并企图啃咬那肥嫩脆弱的躯体。神前上前阻止,反而被抓得满身是伤。他想这样不是办法,便在自己出外工作时,将女婴暂时托给邻居的下条太太照顾,并答应每天将工钱的一部分给对方当哺乳费。
神前想起自己在收到征召令前的那个小妹,以男人的眼光来看,并不是特别漂亮,但是却有张圆圆甜甜的脸,长长的头发随风飞扬,闹别扭时会小口咬着过长的指甲……咬、咬了,女婴。
满口是血的小妹。
只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天,天气闷热得异常,连一点风都没有,就连鲜少有欲求的神前,都在心里想着如果能快点回家,洗盆冷水澡,再来盘从井里刚捞上的西瓜切片,这一切就太美好了。他昨天买了西瓜,小心翼翼地用两条麻绳捆着,就放在后院的水井里,这件事他很意外地没有对任何人说,甚至小妹。
并不是因为他想藏私,神前博行并不是这样子的人,而是「无法」说话。他搔了搔覆上一层因建筑工作所以无法避免的染尘头发,思索着小妹最近的模样。长长的头发盖住了脸,那对本来湿润的细眼有些泛红,是眼睛生了什么病吗?
昨天,当他叫小妹吃饭时,她正在梳着头发。天气很热,难免生些虱子,那些红红的小虱子一只一只地落到地上,四处逃散。
他不在意。
本来不在意的。
但其中一只,歪歪扭扭地爬上了他的指尖,想随便弹去,却发现根本不是虱子——那是蜘蛛!
为什么是蜘蛛?
「喂、都美!」手指搓了下,将蜘蛛捻碎,他叫着小妹,「不饿吗?今天的饭团可是包了你喜欢的笋干啊。」「……我不喜欢笋干。」都美阴郁地回答。
梳着头发。红色的、红色的蜘蛛,不规则地在地上爬行,肆无忌惮地乱窜,乱糟糟的,就跟现在的都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