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出一个刚塞进嘴里就后悔了,冷包子冻得像石头,原本的汤汁都成了油乎乎的浆,吐不出又咽不
下,简直难受得要死。陆航打眼瞧了一圈周围,诺大的街道上居然连个垃圾桶都没有,陆某人将心一
横,把这毒药一样的包子整个儿吞了下去,然后“自作自受”这四个字立马现形在他胃里炸开了锅。
石绍杰清醒得并不快,本能让他找到了回家的路。他却走到陆航家楼下再也迈不动步子了。一首不知
从哪里听到的旋律始终回响在耳边,石绍杰很想把满肚子的苦水倒那么一倒,或者对着呼啸席卷了他
一路的冷风喊那么一喊。现在去找连凯显然已经不太合适,毕竟人家也是有家有室的,再怎么好的哥
们儿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随叫随到了。石绍杰很倾向于后一种选择,既简便又实用,最重要的是不用麻
烦别人。然后石某人慷慨激昂地调息屏气想要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可待他准备好刚张开嘴连声音都没
发出来,脑袋就被迎面过来的人狠狠地敲了那么一下。
“臭小子,下了班有家不回跑这儿张嘴喝西北风啊!”
“妈!”石某人捂着脑袋,一副小媳妇似地委屈样,“我不是打过电话给你说要晚点回家嘛。”
“你打给谁呢,我怎么不知道!”
“我打给……”石绍杰话说一半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他记得自己在出校门的时候打过一通电话
回家,而接电话的……石绍杰朝自己家的方向望了一眼,终于之前被陆航的反常所覆盖住的问题又重
新显现了出来。那个兀自出现的男人,关于他的一切,以及关于父亲的一切。“那个……男的……他
接的。”
回到家里,石绍杰一见餐桌就惊了,整整两大盘的包子堆在那里,就好像他之前排队买给陆航的那些
又跟着他回到了这里。
“愣着干什么!赶紧洗手吃饭!”
他看了看正坐在餐桌边怡然地喝着小酒的男人,然后又看了看满桌一筷未动的晚饭。石绍杰渐渐觉得
自己好像真的没有打电话回来过。
石绍杰没什么胃口,餐桌上的两盘包子更多的是进了爷爷还有那个男人的肚子。自从家里多了那么一
个人之后,石绍杰养成了全家吃饭时,在餐桌上偷偷打量人的习惯。他发现爷爷的神情间多了份安然
,笑得更有底气,就连骂人也变得中气十足。而自己的妈妈也发生了变化,她会时不时望着那个男人
发一阵呆,那眼里满盛的东西,石绍杰是很久之后才知道的。至于那个男人,石绍杰觉得似乎自己应
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打量他才对,但他却不敢,他多害怕发现自己的眼睛有多像他,或者是拿筷子时
一样拙劣的动作,甚至是吃东西时喉间相似的起伏。他害怕极了。
帮着妈妈把碗筷收拾进厨房,石绍杰将剩下不多的包子封好放进了冰箱里。放的时候他突然就想起了
自己买给陆航的那些包子,毫无来由地觉得陆航此刻似乎也正把吃剩下的包子放进了冰箱里。
陆航捂着胃在路边站了半天,冷汗顺着脊梁骨地冒,嘴唇几乎都快被自己咬破了。可那个在他胃里不
断闹腾的包子却丝毫没有消停下来的意思。好不容易找了堵墙靠着,慢慢地弓下背来,那个时候他就
在想:“石绍杰这只猪究竟在哪儿呢。”
“哎?陆航吧,你是陆航吧?”
陆航勉强挺直了身体,看见不远处有个带着绒线帽的男的正盯着他两眼烁光地认亲。
“你……谁?”
“你果然把我忘了,要不要我给你个提示,你再想想。”
“不用了。”陆航果断拒绝。尽管凭心论他觉得脸前的人的确有几分熟悉,但他老人家今天心情身体
双重不爽,一点都不想吹着冷风对着一个半熟脸玩什么猜谜的游戏,“我没兴趣知道。”
“还是老样子啊你。”来者显得有些无奈,走了几步一下蹲在陆航面前然后一把扯下了帽子。
“仔细看看呢?”
“滚!”别以为摘了帽子我就认识你了!
“唉……我是陈彦啊!”
陆航只觉得胃一阵猛烈地抽*搐,然后腿一软忽然向前栽去。
石绍杰是在时钟半点报时的一记闷响中猛地清醒过来的。钟是那个男人不知从哪个倒霉地方淘来的破
烂,噢不,用那个男人的话来讲这是他从一个中东国家的古董店里花了大价钱买来的艺术品。石绍杰
吃过晚饭,坐在客厅里发呆的时候就一直盯着那座钟看,越看越觉得它像破烂,之后没多久这声闷响
就来了。石某人突然想到了自己看见陆航和那女人在一起的场景,突然想到了自己将那袋包子塞进陆
航怀里时对方诧异的表情。
“啊!”石绍杰立马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干什么,臭小子想吓死你妈啊!”
“噢,妈我,我有事要出去!”
“这么晚了,不准出去!”
“我有急事!”
“急事?说来听听!”
“妈,来不及了,我走了啊!”
“臭小子!你……”
石绍杰在关门的瞬间听见一直在客厅里抽烟的男人说了一句:“孩子大了由他吧。”在一刹那,仅仅
只是一刹那,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欺上心头。石绍杰很不想承认,但他的确喜欢那种感觉。
陆航此刻正在享受着热牛奶穿越食道的美妙,心里油然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怎么样,好多了吧。”刚刚相认的陈彦同学正坐在他面前,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嗯。”陆航现在可以平心静气地打量他,说是大学同学其实除了大一那年外自己与他共处的日子简
直少得可怜。当然,他不可能忘了大一那年发生的事,以及那间差点成为犯罪现场的宿舍。陈彦白了
,也瘦了。之前带着那个绒线帽时,陆航猛一看还以为是哪个刚刚化疗完出来散步的患者。呃……陆
航看了对方一眼,觉得这个比喻似乎不太厚道。
“陆航,你过得还好吧。”
陆航点点头,看了看手边的冷冻包子。
“我快结婚了,是跟同单位的一个女的。”陈彦笑得有些勉强,“你……不不……没什么。”
陆航想起连凯告诉他婚讯时对他说的话,婚姻不是为爱情专设的,它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他当时并不
明白,连凯如果不喜欢郭静为什么会和她结婚,但如果是因为喜欢她而结婚,又怎么会对自己说出那
样的话来。陆航眯起眼再次打量起陈彦来,比起大学时的印象来讲,他的确有了太过明显的变化,他
觉得他眉宇间一些闪光的东西消失了,原本立体而轮廓感很强的五官,或许是因为他变得白皙的脸而
显得不再英气十足。
“过完元宵节就摆酒,之前同宿舍的那两个家伙,你还记得吗,他们也会来。”
“你喜欢她?”
“嗯?!”
“所以才要结婚。”
陆航看见对方的脸由惊讶慢慢地转变成了一种带着悲怆感的平静,那是一种很难被准确定义的表情,
究竟是惊讶后的平静还是平静中的悲怆。连凯无论何时的微笑,已经使他失去甄别他内心的能力,但
此刻的这个人却不一样,他变化得如此之大,陆航甚至觉得他的这些表情似乎正大声地向自己传达着
一些话语。
“是啊,喜欢。陆航,我想你不会来,我也不希望你来。就当我欠你一顿饭吧。”
冬天的夜长得似乎没有尽头,如果硬要将一种虚无的时间概念来形容它的话,那么用久或者长,或许
用永远才合适。那么相对的用什么来形容白天,短暂、转瞬还是刹那。
“这里行了,前面的入口就是我住的小区。”
“就几步路,我当锻炼吧,反正也难得。”
陆航也不管,一样是送,距离长短也随他了。在小区门口不咸不淡地说了再见,陆航起步往自家的公
寓楼方向刚落了两脚,似乎感觉到什么似地回过头,看见陈彦还站在刚刚分别的地方,没有丝毫离开
的意思。
陆航继续往前走的时候突然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贴了过来,他能感到那气息一下下触及他的后
颈,然后他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陆航,我能抱抱你吗?”
石绍杰从没觉得自己出现得这么及时过。他从家里出来时先去望了陆航家的窗户,确定他没回家后,
便开始打陆航的手机。不知是不是真的天不开眼,继上次陆航的手机没电之后,这回轮到自己,那个
手机应该说是手机电池只支撑到第一遍的铃声后便自动关机,任凭石绍杰怎么摁都很不给面子地持续
黑屏,弄得石某人摔了它的心都有了。现在一共有两条路,要么回家换电池,但不保证还能出来。要
么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去找。石绍杰一直很不擅长做选择题,因此他犹豫了很久,犹豫到陆航和陈彦出
现在小区门口,那道该死的选择题自动失效为止。
他看见那男的几乎是冲到陆航身边的,他听见那男人的话以及话语间隐隐的颤抖。石绍杰对于自己在
陆航出轨前及时出现这点还是感到很欣慰的,他觉得自己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用不了半分钟就能瓦解
这不速客的攻势,但石绍杰刚迈出的腿却停住了,停在一个微妙的岔口,停在一句话的结尾。
“我倒是无所谓,但有个傻子恐怕会气到发疯。”
石绍杰就是这样一下被泻了功,马上意识到自己是不是暴露了,但很快他就发现陆航的目光始终朝着
的是另一个方向。
“陆航……”
“你还是一样喜欢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陆航微微地侧过头。
“陆航,你应该知道的我根本不可能喜欢那个女的,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你知道。”
“这句话你对任何人说都比对我说要来得有效。你也应该知道怎么做更好。”
短暂而无奈的笑声过后,陈彦接着说:“我努力过。要不要听听我都做过些什么?我向家里摊牌后,
几乎每天我父母不是骂就是哭。他们管我这样的叫病人,他们觉得我是得了什么精神病了。成天把我
关在家里。为了逃走,我把床单和衣服结成绳子,从五楼的窗户往下顺,但只到三楼那根绳子就断了
,还好只是三楼,我也不过是左腿骨折,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后父母跟我说,如果我还是坚持自己只能
喜欢男人这点的话,他们就当没我这个儿子。我并没有妥协。出院以后,我回到家才发现我所有的东
西都被堆在楼道里。父母连门锁都换了。
那个时候,我才刚工作而已,根本没有多余的积蓄,只能到处找朋友帮忙。但时间一长就……我住过
大桥底住过火车站甚至是工地的水泥管子。前些年,我从朋友那里得到父母的消息,说我母亲得了绝
症。我回去后,他们摒弃前嫌地接纳我。可是当母亲说临终前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我能和其他人一样
找个姑娘结婚时,陆航换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办……”
石绍杰在他们沉默的空隙间屏住呼吸,他觉得这样的沉默间空气已经开始稀薄,氧气随着陈彦最后一
个字的尾音的凝固而渐渐消失。他紧盯着陆航连眼都不敢眨一下。
“要我告诉你答案?”陆航慢慢地转过身,半个轮廓被路灯的光笼罩,仿佛镀上一层金:“你最终没
能坚持下去,那是因为你没有找到能和你一起坚持下去的人。”
第33章:来自我心
这个冬天并不缺少雨水,因此春节时的降雨变得毫无新意,只不过是个阴冷的冬末而已。 小区的路
面还残留着前一晚鞭炮喧天的痕迹,只是惨烈和狼狈代替了之前的热闹气氛。道路两边到处可见被雨
水混合的鞭炮屑和火药粉,简直就像是一片刚刚经历过浩劫的战场。
石绍杰在大年初一的第一天就托着腮帮子,看着窗外,俨然一幅深闺怨妇的形象。他叹了口气,把托
着下巴的左手换成了右手。
“臭小子,有空在这儿叹气!还不快过来帮忙。”妈妈一大早就在厨房里忙活着中午一大家子的聚餐
。看见石绍杰在自己房间对着窗外的雨直叹气的时候就在那里一个劲儿地絮叨,自己养了二十多年的
儿子眼看就要变成闺女了。
“去买点酱油还有酒,买黄酒,你爷爷爱喝那个!”
“哦。”
“带着伞。”
“知道。”
石绍杰沿着公寓楼前那条小道往小区门口的方向走,空气里还隐约透着没被雨水冲刷干净的火药味。
他经过陆航家楼下的时候,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这一下的时间很短,就像是一愣神的工夫,然后他
便加大步子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和街上稍显清冷的人群不同,本以为会同样略显萧条的超市,此刻虽已比不上过年前夕热闹,却也维
持着不小的人流。石绍杰根本没有逛超市的兴致,因此进了门便直奔酒类专柜。他忽略旁边正一个劲
儿向他推荐红酒的促销小姐,把目光定格在一排黄酒上。
“航航,我们买完酒再去超市对面的市场里买水果。”
“嗯。”语气里透着的不耐烦是石绍杰熟悉的,他隔着一道货架看见陆航正被他爸爸领着朝自己这边
走过来。
石绍杰有些慌了神,原本握在手里的酒瓶变得滑了差一点儿就掉在地上。他庆幸自己没有退化的身手
,特别在这种看似有些惊险的场合。但,他却没能想到,那个让他慌了神的元凶此刻正瞅着他一个人
在货架前玩杂耍。
“哟,小石头啊!”陆爸爸维持着一贯温柔的笑脸。
“是!叔叔好!”石绍杰机械性地挺直身板,就差学那些学生们行队礼了。
“一定是帮你妈妈买东西来的吧,真好。”
石绍杰有些不自在地笑着,他偷眼朝陆航看看,对上那道有些冰冷视线的时候,他感觉身体里突然涌
出一股局促的,细小的,不易察觉的暖流。石绍杰有时会觉得自己的确存在着一些自虐的倾向,所以
他才会死心塌地地爱着那样的一个人,所以在多次碰壁之后还那么甘之如饴,所以无论处于什么样的
恶劣环境下,他总能看到美好的一部分。
当然,这种自虐还有一种叫法,称作为乐观。
说到恶劣的环境,应该有必要在这里表述一番。因为此刻石绍杰和陆航正是处于这样的环境之下,只
是恶劣的程度只占了百分比的一半。
事情发生的原本也简单,甚至是意料之内的。陈彦送陆航回来的那晚,石绍杰被陆航最后那句话,击
溃了心里小小的犹豫和细微的顾虑。陈彦离开后,他便冲上去将那个还不曾与他和解的男人紧紧地抱
在怀里。
“我的错。”他说。
“哦?错哪儿了?”另一个他问。
“唔……不知道……所以我才错了。”
“那倒新鲜了。”
石绍杰记得那时他被著名的西北风里裹着的陆航的味道吸引了,他陶醉了。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