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一直在关注圣上的鄂容安,注意到他们父子间的互动,虽然看得不太真切,不过,皇上面对四阿哥时,和其他阿哥们相比,身上的气场更加亲切,这个儿子对皇上来讲应该是很特别的。
几年前,皇上曾经加封一等公鄂尔泰为四阿哥太傅的事情,已经随着一代重臣鄂尔泰的去逝而被淡忘了,可是鄂容安记忆犹新,他还记得皇上带着四阿哥去他们府上时,脸上那种为人父的满意的神情。
鄂容安回去后招来已经分部在内阁六部的鄂家兄弟们。以族长的身份让众人远离议储之事。面对众位弟弟的疑问,他只说:“当今皇上春秋鼎盛,是个圣明之君,立储之事圣上心中必有定论,我们一朝为臣终身为臣,最好少说多做,这才是长久之道。”
结果也正如鄂容安所料,请立太子的风波在皇上明显的不配合下无疾而终。而先前被推举出对的储君就相当于下一朝的开国功臣的美好幻想,冲昏头的大臣们,才惊慌地想明白一件事,皇上正值青年,现在立太子不是没事找事嘛!
立储总归是皇上的家事,最后还是在他的几个儿子当中选择,他们这些为人臣子的再上心,也只是徒劳。再一不小心得罪了哪个不能得罪的主子,未来堪忧啊。现在能做的只能是哪个皇子都不得罪,哪个都敬而远之。
自从上次的丰泽园之行,永珹又多了一个去处。若是哪天下学得早了,他就去西苑看看。他看上了丰泽园后院的那大片荒地,他让人开辟出来,亲手种上了些时令的蔬菜瓜果,偶尔闲来的务农,也别有一番意趣。
宫里当然不会缺那点东西吃,不过这种采菊东蓠的田居生活一直是他想遇不可求的。原本以为在这座华丽的宫苑里不可能实现,却意外的找到了这样一个机会,他怎么能不欣喜不已。看着亲手种下的东西结出的果实,那种满足感简直无可取代。
他一举一动都有人呈报给了皇上知道。乾隆听到这件事,只是一笑而过,让负责丰泽园的守卫们给四阿哥方便,他想要怎么样尽管满足他,只要不累着就好。有了乾隆这一道暗旨,夏天的时候,园子里有了满满的收获,永珹甚的小厨房甚至做到了自己自足,而且食材都格外新鲜,因为每次都是在园子里新摘的。
在喜庆的爆竹声中,又一年过去了,娴皇贵妃被正式册封成为皇后。她的个性还是老样子,每天板着脸,长相虽然也清丽,却只让人注意到威严。她为人最重规矩,后宫在她的管束下,终于有了些严谨的样子。
就算是乾隆偶有小错,她都敢忠言直谰,后宫众女虽然被这个没多少圣宠的女人管着不以为然,时间久了,对于力求做到公正的皇后也生出些敬意。乾隆虽然对她的死板不满,也愿意给她皇后应有的体面,把一个直肠子的女人摆在中宫的位置上,总比别一个绵里藏针的好。
嘉妃也如愿更进一步成了嘉贵妃,她一向人缘不错,又是从潜坻就跟着乾隆的人,受到的待遇一向从优。那拉氏皇后也不是个独断专行的人,主要是后宫太大,上百嫔妃,宫女太监近万,每日的事务若都报给一个人处理,足够一代皇后头昏脑胀。
所以她聪明的适当分权给贵妃们,好些事情都和两位贵妃们商量着来,这样不仅分了权,也分担了风险。在这点上她比前富察皇后要高明,而且还在太后和乾隆那里留了不贪不妒的好印象。
后宫里地位最高资历最久的三位女人能够相处和谐,一致对外,自然没有什么妃嫔敢侍宠而娇。乾隆虽然对新晋的妃子很感兴趣,对待旧人也从不薄待。后宫维持了难得的平衡。太后对于后宫的现状很满意,这三个高位娘娘都得体,又都是她满意的人,能对下压住阵角,对上抓住皇上的宠爱。后宫的风气真比以前强太多了。
太后一高兴了,就爱招命妇太妃们进宫叙话,说些家常锁事,听些别人家的八卦趣闻,有时兴志高了,再主持个公道,赐个儿女婚姻,日子过得很候哉。
这一日,几个王府太妃们正和太后说话,嘉贵妃在,和亲王福晋,礼亲王福晋陪坐在侧。慈宁宫的苏嬷嬷笑容满面地从外面进来。太后几人的话题刚好告一段落,太后问:“什么事把你喜成这样?”
苏嬷嬷是太后在娘家时的贴身侍女,几十年来眼里心里只有这一个主子,甚至因此耽误了嫁人,太后与之情谊深厚,待她与别人不同,在慈宁宫里相当于半个主子。在场的人也好奇什么样的事能让这位一向沉稳的嬷嬷喜形于色。
苏嬷嬷走到太后身边,笑道:“主子可还记得,您昨个儿忽然说想吃新鲜的瓜丝?”太后‘喔’了一声,叹道:“是啊,哀家最近吃什么都不对胃口,御膳房净做做些鱼啊肉啊,快把哀家腻都住了。”
太后口味一向清淡,负责慈宁宫小厨房的师傅们尽管比巧妇还巧,奈何还是无法做那无米之炊。北方一入秋就再种不出蔬菜,南部虽然有的省份冬天可以种一些,产量也少得可怜。
距离京城路途遥远,就算最快的速度到达,也要个把月,什么菜都成菜干了。何况太后虽然书读得不多,也知道杨贵妃吃荔枝的典故,她知道乾隆一向教顺,更不能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而给皇上添出民怨。所以每到冬天,她的食量都会减少一些。
苏嬷嬷不再卖关子:“娘娘,四阿哥派人送过来一大筐的嫩黄瓜,还有许多别的蔬菜,奴才看过了,各各都鲜美可爱,奴才在宫中多年,也算是见过些世面,却从没在冬天见过长得这么好的蔬果。四阿哥还派人说了,让您尽管挑喜欢的吃,以后地里还会结呢。”
太后一惊,陪坐的太妃们也一阵哗然,“这是真的?难道那些东西都是四阿哥种出来的?”太后看了眼窗外,北风呼啸着刮起飞雪,只是看着就知道冷极了。这种天气怎么可能别说处出东西,就连土地上都是结了冰的。
这到是把苏嬷嬷问着了,她只顾着高兴地来回太后,忘了问那送菜的奴才。太后寻问的目光向嘉贵妃看去,众人全都看向嘉贵妃,她这个当额娘想必能知道吧。
嘉妃笑吟吟地站起来,上天对这个贵妃娘娘相当厚待,一点也看不出是已经养育了几个孩子,皮肤还嫩白如处子,岁月在她脸上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行动间自有一番美态。嘉妃向太后福身,柔声答:“回太后,永珹他以前就爱呆在丰泽园里,时常自己也种些小东西,臣妾前些日子是听说他在研究如何能冬种夏果,臣妾只当他是玩玩的,也并不知道什么时候成功的。想来他必定是想第一个要孝敬给皇祖母吧!”
太后笑容满面地点点头,心里暖洋洋的,孙子对她这样关心,在众位太妃命妇面前也很是长了面子,“永珹自小就孝顺,也真难为他能做到如此,这自古没人做到的事情都被他做成了,可见是个有心的,日后必成大气。这也是嘉贵妃你的福气。”
嘉妃又拜下去:“娘娘您说的哪里话,孙儿孝敬您是天经地义啊。他从小受到您的拂照眷顾,您开开心心的,才是我们晚辈的福气呢。”
太后笑着亲手扶嘉妃起来,亲切地拍拍她的手,太后很少对别人做这等亲密的动作,这一动不禁让一屋子人看红了眼。红眼归红眼,只要是有眼色的都明白了太后对嘉妃娘俩是相当满意,甚至能说是喜爱了。大家凑趣儿地说些讨喜的话,自然夸赞四阿哥的居多,这一次本来是例行的会面,自己喜爱的孙子被人夸奖,太后十分开怀。最后还吩咐小厨房把四阿哥送来的果蔬做成菜肴,让众人都跟着尝尝鲜。
养心殿里乾隆用膳时,才发现饭桌上竟然惊现了绿色蔬菜,那一瞬间他真有惊喜的感觉,就算他是皇上,也打不破地理界线。这一惊喜让他无视了食不语的规则,招来吴书来寻问,这才知道原来小永珹在丰泽园那片试验田里研究出了这些反季的蔬菜。刚收获就全部分送到了慈宁宫和养心殿了。
乾隆听到了很高兴,他一向对生活质量要求得很高,儿子这次的贡献相当大。派人大赏了一堆吃的用金银珠宝。不久后又招来永珹和工部众人。看能不能将这种方法推而广之。这样就不用他心爱的儿子每天辛苦种菜。
其实永珹根本没下过几次田,大棚的方法,他也只是知道些原理,再结合些合理的推论与建义,实际操作与试验全是负责照料丰泽园作物的几个人做出来的,他只是负责动了动嘴皮子。
且命人把试验这些天以来的成功经验记录下来装订成册,以备日后察阅。原本不起眼的一个薄薄小册子,到了工部侍郎手中,侍郎简直如获至宝。恨不得把想到这个天才想法的四阿哥捧起来膜拜,他对乾隆信誓旦旦地说:“有了这个册子,臣保证皇室四季都不会断了新鲜蔬菜。”
清朝家长们默认孩子小成年的时间是13岁,永璋已经过了13岁,只要和纯妃报备一声,就可以自由出宫了。据说京城里有好多好玩的去处,永珹对于他这种优势相当眼热。对于一年都出不上一次宫的人来说,就是只让他出去参观护城河,他都会兴致勃勃。
永璋被一向疼爱的弟弟盯得心虚,只得领着他一起去找纯贵妃,纯贵妃虽然还有些体弱,但是大体上都被陆太医的法子给调养好了。她对永珹在其中起的作用感激在心,永珹又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自然是多一份亲近。所以她对永珹也一向和颜悦色,出宫的事很爽快就应了,并且嘱咐他们在下钥前回来。
第50章
虽然还有侍卫们化装成长随跟着,却比长辈们带着自由很多。两个半大的小子就像是久养在鱼缸里小鱼,初入江海,快活又新奇。走在北京城熙熙攘攘的大街小巷,一路上民生百态,虽然只是真实又平凡的景色,对于久在深宫的两人来说,这也是一种享受的风景。
顺便,他们俩也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因为皇家人的容貌一向优良。直到走得累了,两人才在永璋伴读宜春的引荐下,来到一个据说是有名的一家酒楼歇脚。宜春是平郡王家的嫡次子,从小在京城里长大,虽不是个只玩乐的纨绔子弟,对北京城也是十分熟悉的,有名有趣的地方知道不少,所以永璋才选他跟着。
悦仪楼不仅以饭菜的可口着称,还有一个原因是它环境相对优雅。很受仕子文人们的青睐,渐渐的,为喜好风雅的人所熟知,也算一个又好吃又好看的雅处。宜春很有分寸,他带阿哥们出门,自是不能乱带路,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即使阿哥们想去,他也得拦着。不然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别说是皇上,他阿玛都会亲自打折了他的腿。
悦仪楼的掌柜原本在柜台里坐着算帐,不时和熟悉的客人打声招呼,看到他们这一行人进来,忙亲自迎了过去。笑容适中又不谄媚地直接把人请上二楼雅间。虽然不知其身份,但是以他多年的经验,这一行的客人虽小,却得好生侍候着。
而在他们穿过大厅上楼之后,楼下的人们才小声讨论起来,那一行两个是哪家的公子,看那容貌作派,和下人们的态度,必然是大富之家,以前却从不曾见过。人们的八卦之心强,注意力转移得也很快,看那两个半大的少年进去了没声音了,一会儿就转移到别的话题上。
在楼上,掌柜将永璋一行引至一间雅致的包厢里坐下,吩咐小二先准备些开胃的汤品,以供几位小爷在菜上来前能先垫垫肚子。永璋没在意这些小事,宫里自有嬷嬷宫女们把主子的一切侍候好了。
永珹却意味深长地看了掌柜一眼,看来在天子脚下生存没有一个简单的人。永珹拿了让侍卫长带着他的人去隔壁的包厢里吃饭,这一队人跟着他们逛了小半个北京城,又要护着他们又要时刻戒备,必然是又累又饿了,自然也要吃得饱饱的。侍卫队长恭敬谢过小主子们,留下四个人守着门口,让其他人轮流去用饭,毕竟是在繁华的酒楼里,存在的危险性小,他们也可以小小地放松一下。
兄弟两人在外用餐自是没那么多规矩,食不言也被暂时无视了。永璋还在看永珹没有表现出不赞同的脸色后,叫人温了一壶桂花佳酿,还亲手给弟弟斟了一杯:“天儿变冷了,小四儿你少来点暖暖胃。”
永珹点点头,他以前什么烈酒都尝过,酒在冬日里的战场上尤其珍贵,一口下肚能顶好久。他嘴角不禁勾起一个柔和的弧度。这让一边的陪坐的宜春看直了眼。永璋看到自己侍读的表情,眉头轻皱。
宜春惊觉自己的失态,开始说些京城的趣事和好玩的去处,来转移两位阿哥的视线,他本就是能言善道之人,说起故事来也妙趣横生活灵活现,连永珹都渐渐听得入了迷。一边吃着宫外的美食,一边听着少年娓娓诉说着趣事,在紧凑的皇子生活中,这算得上是一种享受了。
永珹暗道,怪不得蔡新师傅说圣祖朝的皇子们总爱隔三差五的逃课,让他们要引以为戒。对于孩子们来讲,比起又老又罗嗦的上书房师傅们,还是宫外更有吸引力。
想到这,永珹哀怨地看了哥哥一眼,永璋比他大四岁,就快要到了出宫建府的时候了,他听嘉妃说,她们已经在想在哪处给要独立的皇子们开宫建府。而他却得在那座精美却也乏善的宫苑里再多呆几年。
宜春一边讲一边偷瞄着两位阿哥的脸色,不知道是不是一向精准的直觉出了问题,他怎么觉得,在两个主子阿哥中,真正做主的是四阿哥呢!众人都知道三阿哥和四阿哥是自小的交情,两人从来是形影不离的。
不可否认,四阿哥在气势上和当今圣上是最接近的,那大概就叫什么王者气度,甚至他不需要说话,只要淡淡地看谁一眼,就像能将人看穿,自我谴责得抬不起头来。整个上书房里的宗亲伴读们,没有一个愿意去招惹这个主子的。
他们刚好吃完,楼上响起一片哄然叫好声。永璋瞅瞅永珹,眼中有着好奇。永珹自小耳聪目明,早就听到楼上的声音。不过到底是隔着一层,听得并不真切,所以他也不知道有什么热闹。
宜春适时地说:“春闱之期近了,各地的举子们纷纷来京赴考,楼上多半就是相熟的举子们的聚会,奴才去年曾在悦仪楼遇过两次,里面文采斐然的才子很多,奴才自愧不如,两位主子爷要不要去看看?”宜春这样说是自谦之词,他自幼在上书房读书,已经有七八年,无论老师还是所用的资料都是最顶尖的。在这种环境下,四书五经八股策论自是不在话下。只是他们这些宗亲国戚出仕之路并不在科举,所以范不着在这事儿上和举子们一争长短。
春闱要开始了,各大客栈酒楼都被远来的人们住得满满的。悦仪楼的三楼是个开放式的大厅,能容得下上百人的大席面,景色又好,墙上也有许多以前举子状元,如今的朝庭命官的提诗提字,所以很受来京的举子青睐。今日正有一桌江苏的举子在聚会,顺便联络感情。
乡试头名何霖,生在书香世家,祖辈上出了很多出将入仕的能臣。在他曾祖父那一代才渐渐没落了,他父亲对于子孙的教育却从没放松过,加上何霖自小聪明,文章锦秀,看得出来能有长足发展。身为族长的父亲,对他寄望很高,他也不辱使命,一路走来,从廪生到解元羡刹旁人。不过他也因自小专心读书,少和外人交流,性格有些单纯不知世事,难勉因此得罪了人,而受众人排挤。
说是来酒楼以文会诗,其实谁心里都打着小九九,这间座落在京城闹市的酒楼,一向达官贵人们不断,如果有幸文章被哪个贵人相中,说不定就会得到引荐的帖子,一步登天,这对他们日后在京城的圈里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自然是各各都争相表现,恨不得提前几天写出一堆诗词,就怕到时临场发挥的不够精雕细琢。
对于有些另类的何霖,众人是颇有微辞的,再在一些有心人的挑拨下,他渐渐地被孤立了。不过他也不以为意,稳坐在不太起眼的角落听着别人口沫横飞。他到京城他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原来文章好家世又好的人多如牛毛,相比之下,他确实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
永璋永珹两个酒足饭饱后,终是抵不住好奇心,挺着圆咚咚的小肚子,踏上了三楼的地界来参观传说中的举子。到达时楼上的气氛正热烈。看到这一行人三个锦衣的半大少年和身后跟着十几个训练有素的随从,被他们的气势一震,三楼众人有一瞬间的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