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大门,张开双臂,他只想紧紧抱住对方,约好一生一世不再分离。
但对方却在那关键的一秒,灵活地下腰,避开了他的拥抱。
「请、请问郑先生在家吗?」穿着花店制服的送货小弟仍旧下腰的姿势,尽责地问道。
「我是……你……需要帮忙吗?」
「可以拉我一把吗?」
所幸,花店小弟受过专业的训练,并没有因此闪到腰。确认对方是郑先生后,他回到送货机车旁,打
开装在后座的货箱,拿出一束黄玫瑰。
「郑先生,麻烦请您签收。」
「无情的人就是这样,一句话也没说就把人踢得远远的,不然就搞人间蒸发,换号码换工作还搬家咧
,只是好心地想把他的东西还给他,却连人都找不到。还自以为这样的分手很『理性』,根本是不负
责任!」
「不过,你不但把那束黄玫瑰签收下来,还放进花瓶里,唉,痴情男啊……」
友人不知是安慰还是嘲讽的话,他只听到后半,伸手折了一朵黄玫瑰放在手里把玩。
「毕竟,这还是他送的东西……」
旁人见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拍拍他的肩,愿他早点忘了那个无情的男人。
闷闷地喝了几口烈酒,他这才发现家里好像多了些生面孔。
「在我家餐桌上又唱又跳的那几个家伙是谁啊?」
「喔,我刚刚在酒吧认识的朋友,你不是说要办失恋趴吗?人多比较热闹嘛,就叫他们一起来啰。」
他记得,他只是跟朋友说:「我失恋了」,并没有说要办失恋趴啊……不过,他也懒得管那么多了…
…
大理石餐桌被当成舞台也无所谓,高级音向被拿来放台客电音也无所谓,厨房被弄得乱七八糟也无所
谓,珍藏的洋酒被喝光也无所谓,好像有人在客房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无所谓……
他直接拿起酒瓶牛饮,什么都无所谓了……
跟别人同床共枕也……
被宿醉的头疼痛醒后,他抚着后脑勺坐起身,眼神茫然地环顾四周。
——这里好像不是我家。
他按下倒带键,重播回想昨日的故事情节。
周末下班回家后,他发现家里空无一人。
儿子去毕业旅行明天才会回来,妻子的去向他不太关心,不过八成也猜得到她在谁家。
相亲结婚的两人,其实感情并不融洽,若不是为了小孩,分房睡无夫妻之实的他们早就离婚了。
如今,唯一的独子长大后,老婆也在他的默许下另结新欢。两人从去年开始商量离婚,但关于财产及
赡养费等细节一直谈不拢,最近也常因此争吵不休。
看着桌上散乱的离婚及财产文件,他一时觉得厌烦,换了衣服就出门到酒吧解闷。
周末的酒吧特别热闹,他多喝了几口酒,微醺地走到中央与年轻人跳舞狂欢。
后来,有个人邀请大家到他朋友家续摊,他也莫名其妙地跟去了。
他只记得那个人的家又大又宽敞,餐桌还是大理石做的,音向也特别高级,酒也特别好喝……
所以,他就这么睡在别人家了吗!?
惊觉这个事实后,他慌张地想下床离开,却不小心扯到了棉被,吵醒身旁的男人。
「唔……」
男人同样宿醉,表情痛苦地抚额,直到睁开眼看见他后,才倏地完全清醒过来。
「你、你是谁?」
「呃,我也想问你这个问题……」他边说边下床,捡起自己的衣物一件件穿上,「我想,我们不需要
知道对方是谁……因为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男人也抓起自己的衣物,边穿边回道,「那当然!」
两人都穿好衣服后,双方达成了某种共识。
「昨天的事,我走出你家后就会忘记了。」
「昨天的事,等你走了以后我就会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对男人露出笑容,对方也尴尬地一笑。其实男人长得并不差,身材也不差。
——这个一夜情艳遇也不差。
「那,再见了。」
他蹑手蹑脚地绕过客厅的派对残局,离去前再看这个家一眼,心想,他不知道从事什么职业?这里肯
定要上千万。而自己的岁数比他大,却还住在出租小公寓里,心情有些复杂……
他摇摇头苦笑地打开大门,正准备履行诺言,忘记昨晚的一切时,忽然听到卧室里传出一阵哀鸣。
「我……我我……我竟然跟一个大叔上了床——!」
他先是一愣,随即赌气地把大门用力一甩。
大叔有什么不好的?关了灯还不都一样。
离开陌生男子的豪宅后,他的心情莫名地愉悦畅快,边哼着歌走到店里吃完早餐才回家。
不过,一打开家门,他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那个除了一纸婚约外,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的妻子竟坐在客厅等门。
想起昨晚的事,他心中升起一股罪恶感,但再仔细一想,他们两人之间早就没有忠诚可言,他从不过
问或追究妻子去哪里,自己的事当然也与她无关。
罪恶感随即灰飞烟灭,只剩下一个问号。
「有什么事吗?」
其实他心里也行数,妻子回找他肯定没好事。
妻子挑了一下眉,把几木书刊照片丢在桌上。
那是他放在柜子里的男星清凉写真集及珍藏的男星照片。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是个同性恋!」妻子愤恨地瞪着他,气得直发抖。
「跟你结婚后,我才发觉的……」
「……恶心、变态。」
他被对方的异样眼光和言词攻击惹恼了,大叫道:「我是同性恋,那又怎样?我们早就不算是夫妻了
!……等等,你突然乱搜我的东西……难不成是想找什么吗!?」
被猜中目的后,妻子眼神略显不安,「我只是想找个东西……」
「存折都给你看过了,你还想怎样!」明知妻子贪财的他,早该猜到了。
「我、我要告你诈欺结婚!明明是同性恋还跟我结婚!这不是诈欺是什么!」
「你告不赢的,我跟你有孩子。几本杂志写真能证明什么?」
「我、我还找到这个!」
妻子又拿出一样东西,丢在桌上,他看了也傻眼。
那是个情趣用品,更精确地形容,是一根假阳具。
「这不是我的东西啊!」他心想,妻子为了赖他,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还说不是,从你的房间里找出来的上面八成也有你的DNA!」
「验不到的,那真的不是我的东西。」
「你以为用热水烫过就洗得干净了吗?」
他忍无可忍,这可关乎他的名声!
「我专职一号,从不用那种东西——!」
「老师,事情就是这样……」
某高中辅导室内,一名男高中生把上礼拜家里发生的事一一向辅导老师倾诉。
之前,他就曾多次找辅导老师商谈「性向」方面的问题,他很喜欢、出很信任这位辅导老师。
礼拜日结束毕业旅行回家时,他意外地在门外听到爸妈吵架。吵架的内容让他又惊又恐,不知所措。
他只好装成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回家,彻夜未眠到星期一上学,随即到辅导室找老师商量。
不过,总是用笑容治愈学生的辅导老师,却头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困惑的表情。
像是不知该从何说起似地,辅导老师沉默了半晌才开口。
「这是你第一次听到父母亲讨论离婚的事?」
他摇摇头,「他们感情不太好,从去年就在谈离婚的事了。而我也早就决定要跟爸爸一起住。」
「那……父亲是同性恋这件事?」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承认……老师,你还记得吗?我以前曾问过你同性恋跟遗传有没有关系?从那
时候,我开始怀疑我爸……不过,无论他是不是,对我来说,他是个好爸爸。我妈很少关心过这个家
,所以我爸几乎还身兼母职。」
辅导老师的表情有点困惑,这么听起来,虽然他的父母即将离婚,但对他来说似乎还称不上是个问题
,而且看来他也适应良好……
见老帅没问到重点,他便自己招了。
「老师,我妈在我爸找到的那个情趣用品……是我的。」
「你的!?」
「嗯……」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撇过头道,「因为……『最安拿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所以我
就就在我爸房间里……」
辅导老师一时傻眼,勉强撑起笑容道:「这不是坏事,适度地发泄性欲或是自慰都是正常的……」
「老师,那些我都知道。我现在的问题是——该不该向他们承认那个是我的?」
「这……真是个好问题。」
送走学生后,他一口气把放凉的咖啡饮尽。
明明一天才刚开始,他就用脑过度,累得想请假回家休息。
他瘫在办公椅上,喃喃地道:「这世界上还真是什么事、什么人都有啊……」
未料门口却传来声音,回应他的自言自语。
「是啊。」
他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死命地撑住桌子才得已保持平衡。
「健良——你没事吧?」对方也急忙赶过来扶住他。
看到来者是「那个缠人讨厌又打不死的家伙」时,他急忙后退五大步,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你刚刚一直站在外面偷听?真没水准……不好意思,这里不欢迎你这种人。」他直接了当地道,对
这种男人就是要毫不留情。
「健良,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要拿办公室团购的堤拉米酥给你,结果不小心听到一些……放心,我
绝对不会泄露出去的!我也是个教师,当然知道这是学生的个人隐私……」
「别再解释了,余老师。放下提拉米苏后,你就快走吧,我还有事要忙。」
「健良……」余老师将礼盒放在桌上,可是他不但没走,还自己拉了张椅子坐下,「刚刚你对学生说
话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喂!你还真自动耶,赶快滚啦,我不想看到你的脸!」
「健良,你何必这样呢?开导学生的时候,你总说:『诚实地面对他人,更要诚实地面对自己,不要
觉得羞耻或丢脸,因为每个人本来就是不一样的』,可是你自己却……」
「我活得坦荡荡,哪里跟那句话不同了?」他反驳道。
「你不承认你是同性恋。」
「我干嘛承认?我不是啊!」
余老师叹了口气,「还说活得坦荡荡呢……」
「我真的不是啊!」
「如果你不是的话,为什么对性向与性别认问的问题了解这么透澈?而且对于同性恋者的立场与内心
挣扎,更说得好像你曾经经历过一样!」
「因为……我是辅导老师啊!话说回来,你到底偷听了几次啊?还是你在我这里装了窃听器!?」说
着说着,他开始认真地翻箱倒柜,寻找非法盗录器材。
「健良,找还有一个你无法反驳的证据!」
「啊?」
「那次,在海边,你为什么要吻……」
他倏地站起身,忿忿地道:「你到底要我解释几次啊?那次是意外、是酒后乱性,要当成是哥儿们感
情好的表现也行,总之,我不是!我也不喜欢你!」
被对方彻彻底底地拒绝后,余老师的态度变得强硬,他也站起身。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请你再吻我一次!」
「你疯了吗?这里是学校耶!」
「我想让你知道,那个吻不是意外,也不是乱性,更不是友好的表现!」
余老师抓着他的肩作势强吻,他左闪右躲,拚命挣扎。
「放开我!」
「如果你不是同性恋,让我亲一下也不会有任何感觉啊!如此抗拒,不更代表你是!」
「你白痴喔!这么什么莫名其妙的逻辑,母鸡不生蛋,也不代表它是公鸡啊!」
「我真的很喜欢你啊!」
「我——不喜欢你!」
肾上腺素分泌,他用力一推,竟把比他高上十公分的余老师推开了,还让他重心不稳,从打开的窗口
跌了出去。
「余、余、余俊男——!」
他一拐一拐地走到窗边坐下,任凭微风吹拂,上礼拜发生的事仍历历在目。
他从三楼跌了下来,福大命大,只摔断了右手跟右脚,医生说只要休息两个月就可以拆掉石膏了。
昨天班上的学生来看他,每个人都在石膏上写上祝福,他非常感动,直说要把拆下来的石膏好好保存
。
同事及其他亲朋好友也都来探望过一轮了,唯独那位加害者没露过脸。
但他不怪他。
沉淀了几天,再回想当日的情节,他觉得自己太冲动,会发生这种意外也是活该。
然而,掉下来的那瞬间,以为人生就要结束,他最想看到的……
还是他的脸。
无奈地摇了摇头,正想起身走回病房时,有位男护士叫住了他。
「余老师,我正住找你呢。」男护士提着一盒堤拉米苏走近,微笑道:「有位张先生托我拿这个给你
喔。」
他心情复杂地看着那盒堤拉米苏,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男护士吓着了,连忙扶他坐下并好好安慰他。
也许是男护士的声音太过温柔,他不自觉地向他吐露心声,第一次把那天辅导室的真相说出口。
对方听完后,感慨良多地道:「唉,男人啊——」
他这才发现男护士也是,可能也受过情伤。
还没多问,男护士就开了口:「我跟他交往三年多,彼此都很喜欢对方,但在生活上还是会起一些磨
擦。偏偏我跟他都是A型金牛座,不但固执己见,还死不道歉。所以我们约定了一件事,想再跟对方
重修旧好,就送一束红玫瑰,而收的那方如果接受,就要主动联络。如果真得气到想跟对方分手,那
就送一束黄玫瑰,收的那方也得遵守约定,不再联络来往。」
「这个约定还真浪漫。」他笑道。
「上个月,我跟他大吵一架,冷战了三个礼拜后,我还是想见他,还是爱他……所以我订了一束红玫
瑰送给他,可是……却没行收到他的回音。照之前的经验,他最晚隔天就会打电话给我……但这次…
…」
安慰与被安慰的立场瞬间调换,他拍拍护士的肩。
「虽然你们已经约定了,但我还是觉得他太冷血无情,想分手也该问候一下吧?一句话也没说就想把
人踢得远远的……」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送错花会导致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及一切无法挽回的悲剧!」花店老板大声叫
道,「本店的座右铭是什么?快!背出来!」
三个花店小弟同声道:「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以乱说。花,绝对不能乱送。」
老板听了很满意,咧嘴笑道,「很好很好,晚上让你们叫鸡腿便当。」
一名小弟认真地举手发问,「可是……老板,刚刚那个故事认真追究起来,送错花顶多也只是让一对
情侣分手,跟其他人并没有关系吧?」
「你有没有认真听啊!要是没有送错花的话,就不会发生接下来的事!国小总读过『一束鲜花』的故
事吧!任何改变都是息息相关的!」
小弟被老板的气势跟毫无来由的哲理吓呆了,为了晚上的鸡腿便当,他也只得点头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