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勾起我的肩,轻轻拍两下。
“傻小子,怎么了,有什么事跟我说。放心吧~我会拽住你,不让你死的……”
他的手在我肩头传来一丝温热,可终究不能驱赶我内心的寒冷。高磊不懂我在说些什么,就像当初,
我们都未曾听懂子豪的沉默……
至亲的人走了,阿鑫小小的家就像是少了什么,又或许什么也没少,是我心里作用。进屋后,一股浓
重的酒气扑面而来,看到他满脸憔悴,竟不晓得如何安慰。
“吃饭了么?我带来一些吃的”
阿鑫没有理我,继续在屋里忙碌。床边是两纸箱杂物,已经同这个小屋的凌乱混在一起,快要分不清
彼此。空调未开,也不知汗涔涔的他到底忙了多久。
“歇会儿,吃点东西吧”
我想打开空调,可找不到遥控器。眼前这片狼藉就像被搅浑了的宁静,依旧是死一样的沉寂。只有阿
鑫,像只跳弦的机器,一刻也不肯停。
“嘿!”我一把抓住他,妄图大声将他喊醒:
“你到底是怎么了,阿鑫!?”
他目光呆滞的看了我一眼,甩开胳膊又继续在柜子里翻腾。衣服被一件件的扯出来,又被一件件的塞
回去。
“你坐下,听我说!”
阿鑫执拗的从我身前走过,就像什么也没听到。反反复复的打开同一个衣柜,我终于按耐不住,挡到
了前面。他灰色的眸子里瞬间闪出一丝怒意,就像当初他和子豪争吵时一样。可我没给他机会,一把
将他抱进了怀里。
“你说句话,求你说句话。你总这样让我害怕……”
背上的手终于传来一阵悸动。半跪在他的面前,倔强的男孩再也把持不住,大颗大颗的泪滴到身上。
长久的压抑让他的双肩此刻开始强烈起伏。突然他一头载到我怀里,呜咽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什么也不肯说……为什么他死也不肯告诉我……为什么……”
断断续续的言语掺杂着泪水浸湿了衣襟,宛如他脸上的胡须,刺得我胸口生疼!我不知如何安慰,只
得任怀中的男孩恣意哭泣。那一刻我突然想起高磊,想起子豪、想起几天前那个明晃晃的夏日午后—
—突如其来的一切令人无所适从,只剩悲伤泥泞在胸口,擦也擦不净……
印象中阿鑫后来睡了,沉沉的还在喃喃自语。实在不忍看他这样作践自己,一个人将那些散落的衣服
叠回了柜子里。临了我在桌子上又看到了那本海子的诗,孤零零的摆在那,散发出寂寞的忧郁。
伴着阿鑫那近似哀怨的鼾声,我翻开了第一页,一行清秀的字映入眼帘,仿佛又让我看到了子豪那温
柔而倔强的笑容。心口一震,终于落下泪来……
当我痛苦地站在你的面前
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
你不能说我两手空空
大风从东刮到西,从北刮向南,无视黑夜和黎明
你所说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
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
更远的地方,更加孤独
远方的幸福,是多少痛苦
没有任何夜晚能使我沉睡
没有任何黎明能使我醒来
得到的尚未得到
该丧失的早已丧失
谁的声音能抵达秋子之夜,长久喧响
掩盖我们横陈于地的骸骨
……
二十七
阿鑫要走了,公司派他去深圳出差,至于多久,他也未说。子豪的后事有家里人操办,阿鑫说他冷漠
的连遗嘱都没有,心里留恋的还是正常人的生活。之前他总说生活的种种是命中注定,如今他终于主
宰了生命,就让他像个普普通通的男孩一样走吧。
可就是这样一个妄图用自杀主宰自己生命的男孩,我却还没来得及问他姓什么,他就带着水一样的微
笑、孩子似的倔强,甚至轻弹烟灰时的寂寥从我的生命中飘走了……
阿鑫南下,高磊也终于要离校。分别让我开始厌恶七月的晴朗,假惺惺的,叫我的悲伤无处躲无处藏
。
离校那天,我和白旭一直陪他到了车站,同行的还有罗蓓。大包小包的行李塞进了车厢,罗蓓留下来
看行李,高磊跟我们又回到了站台上。四周很吵,我也听不清白旭一直婆婆妈妈的在同他说什么,只
是高磊抽空还会对我笑笑。罗蓓坐在车上目不转睛的看书,似乎每个人都在各怀心事。我看的有些出
神,没注意几个操着外地口音的男青年突然从身旁跑过,巨大的包裹险些撞我一个趔趄。好在被高磊
一把拉住,他的手大而有力。
“想什么呢?你哥要走了,也不说句话!”
我瞅了一眼不远处的白旭,哼了一声。“好话都让他说尽了,我没啥好说的”
高磊笑着将手搭在我肩上,用力捏了一下,“坏话我也听!”
我见罗蓓正背对着我们收拾行李,于是大胆的凑过去叫他抱抱我。高磊丝毫没有犹豫,张开手把我裹
的紧紧的,心里突然闪过一丝久违的感动。
“行了,别让罗蓓笑话”我推开他,意欲再最后凝望一眼那高耸的鼻梁、深邃的眼窝,甚至精神抖擞
的短发。
“以后一个人,要按时吃饭,注意身体,早餐千万别又睡过去。等我在上海安顿好,过来找我,带你
好好转转……”
“知道、知道!”我打断了他的絮叨。“保重!哥!”
乘务员开始催促站台上的旅客上车。高磊拍了拍我肩膀,如释重负的点点头。路过白旭事时,同样是
一个大大的拥抱……
火车徐徐的开动,高磊站在窗子里似乎还在说着什么,我却根本听不见,只是不住的点头。一旁的白
旭早已眼圈泛红。
回来的路上,大脑里一遍遍回放着同高磊在车站的场景。未去之前,原以为自己会失态的痛哭流涕,
可自始至终也没有落下一滴泪来——难道我同高磊的感情还不敌白旭么?还是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
坐在公共汽车,窗外事这座城市一贯的繁华喧嚣,聒噪的人群、嘈杂的情感……熙熙攘攘的一切却又
与外人无关。路过校园西侧的那片城中村时,我突然看到几年前同高磊光顾的那家浴室正在拆迁,昏
黄的扬尘中传出墙体倒塌的声响,破败的景象让我心头一揪,脑海中又浮现出高磊一跃而起的那个晚
上……曾经那个面对烦恼只能一个人躲在澡堂里休息的男孩,如今这个独属于他的避风港也不见了,
北京是不是就没有什么他可留恋的了呢?
鼻子突然酸酸的……
我决定不回宿舍,下车直接换乘地铁,好想一个人回家静一静。
回家后,适逢表妹订婚,听到消息,吓了我一跳:才20岁,难不成就要早早的把自己桎梏住么?
——我对感情没了信心。
内心的委屈让我在做饭时从背后抱住母亲。以前我经常这样逗她,那时个子不高,我还需踮起脚跟才
能从后面亲到她的脸,现在她却蜷缩在我怀里,我只要低下头就能把下巴放到她肩上——果然是很久
没有这样抱着她。母亲笑了笑,继续切肉。
“小欢明天订婚,大家都来,陪我一块儿去啊”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心情不好,推拖着刚从学校回来太累不想参加。
听到我不想去,母亲直接把我从肩头推开,“都多大孩子了,还整天腻味你妈。起开!起开!”
“再大不也是你儿子么”
说完我还想凑过去。母亲却举起刀,丝毫不讲情面。
“离我远点,反正明天你不准待在家里,要么回学校,要么就跟我去”
孟母转脸成了孙二娘,刚有的那么一点温存顿时烟消云散——这就是我妈。
在她看来,表妹订婚绝对是教育我的绝佳时机,怎么能错过呢。由于姑姑家的表哥表姐都已经结婚,
如今下面的表妹也蓄势待发,指日可待,所以母亲近来一直有一种使命未完的紧迫感,旁敲侧击的嘱
咐过我好几次。我只好强打精神,勉强答应。
不出所料,订婚那天,大家除了祝福表妹,议论最多的就是我怎么还不交女朋友。这人就怕对比,我
还妄想抓住青春期的尾巴,可表妹这么一折腾,竟成了众人眼中的大龄剩男——可我刚21啊!!!
看着表妹满脸幸福的倒在未婚夫怀里,母亲心急如焚,当下就唇枪射炮的开始跟我讨论交女朋友的事
,而且认准唐堂,念念不忘,恐怕周家的香火灭在自己手里似的。
回家本来想图个清静,如今反而被搞得心烦意乱。
对我无动于衷、整日消沉,母亲很是失望。不过三日,便开始烦我总是宅在家,几次问我为什不去学
校,我都推脱没事,可那无精打采的样子显然暴露了一切。眼见规劝无效,母亲便开始在饭菜上做文
章,专门做我不爱吃的青椒和菜花——这一招弹无虚发的全打在了我命门上,显然我低估了母亲的能
耐。对于父亲和我,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往哪飞”,果真我的一切动向
都逃不过她的法眼。任凭我怎么抱怨,她就是我行我素,斋饭伺候。吃了两天,我还没妥协,父亲却
已经败下阵来。吃饭时开始不住的唠叨:
“儿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怎么天天就这几样”
“你知道你儿子多大了么?”母亲白了我们爷俩一眼,“都22了,我不图他长过姚明,是你馋吧!”
说完,照旧把青菜蘸酱吃的津津有味。
“谁22了!”我不服气,“再说,23还窜一窜呢,我怎么就不长了”母亲这一辈人,总把虚岁挂在嘴
边——我21!21!
父亲也不争辩,笑呵呵的去冰箱里拿红烧肉。
父母向来都是同一条战线上的战友,如今父亲突然倒戈,母亲自然气不打一处来。眼见父亲将红烧肉
放到了微波炉里,她饭也不吃了,撂下筷子,劈头盖脸就开始数落:
“就你们爷俩,一个整天待在家里找不着女朋友,一个总在外面瞎跑挣不来钱,还整天要红烧肉伺候
,我先问问,就你们爷俩这死相,对得起死了的猪么”
我本来还在头皮发麻、如临大敌的等着挨骂,可母亲说话时鸡飞狗跳的样子却一下子把我和父亲都逗
笑了,笑的母亲也没了脾气。
——看着桌上的红烧肉,我突然觉得自己很笨,不明白为什么这段时间自己为会失魂落魄的像个傻子
。生活上的不如意其实并没有让我承受过多的压力,眼前这两个将近五十岁的中年人依旧在用他们那
已经不再丰满的羽翼保护着我。我还有什么理由让他们失望呢!?想到这,顿时觉得身体充满了力量
,于是当即决定明天返校,为了爱我的人们,也要坚强——暑假,还去设计院实习吧!
阿鑫八月初回到了北京,处理完广州的事情,他给自己请了半个月的年假。那段时间他不常上网,我
也开始在设计院忙碌,所以很少联系,偶尔发一发短信,也从来没再提过子豪。他就像一阵风,在每
个人心底吹出了一片寂寞……
周末,难得收到阿鑫发来的短信。原来是签了笔大单,要请我吃饭。很久没有听到他纯正的东北腔,
那与生俱来的幽默让我迫不及待的拨了回去。
“在哪呢?我现在去找你吧!”
“咋啦?等不及吃了?这可才下午三点”
我笑笑,“不吃饭,看看你不成啊”
“成~~”电话里,他很兴奋,我终于不再担心。“你最好是看上瘾,我连饭都省了。刚到健身房,
你过来吧”
每周日下午,是他固定健身的时间。
见到阿鑫时,他正躺在器械上做仰卧起坐,黑色的紧身背心就像是嵌在身上一样,每一块肌肉都被勾
勒出诱惑的起伏。
“猛男!”我喊了他一声,随即蹲在一旁,继续观瞻。耳畔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
“这么着急找我,有什么好事?”
“没什么,就是一个人闷了”
“呵——”听我这么说,阿鑫得意的笑了,直接停下来,坐在垫子上坏坏的打量我,汗水沿着脖颈,
直接流进了他胸前的那道沟。“我说今天怎么急着见我呢,原来是空虚了啊!?只要您说话,想我怎
么陪都成”
怪里怪气的腔调逗得我乐不可支,趁机拾起地上的饮料瓶戳他胸脯。阿鑫也不躲,自豪的紧绷起来,
两块胸肌就像石头一样的硬。这样雄壮的男人,如果事先不知道,谁会相信他是个同志呢。
我羡慕的低声问他:“就你这样,怎么看也不像个Gay,招了吧,混到这个圈子里,到底想干什么?
”
“这你还看不出来,专门勾引你们这种花样美男啊!”阿鑫的眉毛一上一下的跳动,额头上的皱纹就
像波浪一样晃动了起来。
“得了吧”我不服气的打断他,“你这胸再大点都快赶上女人了,吓唬谁呢?”
阿鑫的笑声更大了,高兴的我几乎不能理解。
“你不稀罕有人喜欢,看见那边穿白T恤的男的了么”
我顺着他眼瞅的方向望过去,一个年龄和我差不多的男生正同样看着我们,瘦高瘦高的。见我俩都在
看他,赶忙低下了头。
“看见了”我应和着他。
“你信不信我十分钟之内把他搞定”
“怎么搞定?光说说话可不算”,阿鑫的狂妄反倒令我好奇起来。
“废话!当然是让他臣服于我了”边说还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既然他有心演
这么一出戏,我倒真想让他试试。
“你要是十分钟之内把他搞定,今天晚上的饭就我请”
听我这么一说,阿鑫简直两眼放光,从垫子上一下弹了起来。
“掐表!”说完径直朝那个男生走去。
本以为那男生白白净净的会有几分矜持,谁想阿鑫刚一过去,便眉开眼笑的和他攀谈起来,两个人时
不时还笑上一两声。我一边留意着手机上的时间,一边提防着两个人的动静。大约五六分钟的样子,
只见那男生突然抬起手摸阿鑫的胸脯。大概还怕我看不清楚,阿鑫特意侧起身子,冷不防的朝我诡笑
。气得我开始在心里暗骂那个男的,几块肌肉就能被收买,亏他还长了个180的个头,害我丢了一顿
饭局。越想越觉得亏,心有不甘,拿起阿鑫丢下的毛巾,起身也走了过去。
未及身前,我已经开始朝阿鑫喊,“哥——我累了~咱回吧~~”说完从身后将毛巾搭在了阿鑫的肩
头,又极似妩媚的勾起他的手,然后不屑的瞥了一眼那男生。
两个人聊得正欢,突然杀出我这么一个涂脂抹粉的程咬金,吓了一跳,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了。
眼见高个子的脸顿时不似先前那般喜悦,我心里却乐开了花。阿鑫刚到嘴边的一顿晚餐,就被我这么
硬生生的夺了回来。
“犯规!犯规!”回来的路上,阿鑫不服气,“马上就OK了,你丫出来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