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径——沐雨凌风

门内门外两般风光。

外是血湖，内里却不见那几座大山。

嘤嘤鸟语不绝于耳，细细柔风中传来了淡淡花香。一个黑衣男子站在道路中向皇甫释行礼，而这大道的尽头竟是一座大宅子。

路两旁开着野花，细碎地缀在绿绒一般的青草上。虽不名贵，却带了几分格外别致的幽雅。

现在看来，比起赞叹这奇门遁甲的神秘，想必更多人都会觉得这更像是在恶搞。

仿佛知道了他在想什么，皇甫释吐吐舌头，解释道，“毕竟这里是大家的家，肯定要隐藏好一点啊。”见君离尘不以为然，他只好心虚道，“当然，我是觉得这样也挺有趣的……”

“……”君离尘还能说什么呢？

皇甫释自觉解释完毕，便对着微笑看着他们的黑衣男子略一颔首，然后眨了眨眼，“青杰，我回来了。青杰，这是离尘。离尘，这是孟青杰。做的点心特别好吃的孟青杰。”

孟青杰深深看了一眼君离尘，若有所思，“久仰。”

君离尘虽被他那暧昧带着深思的视线看得不自在，但也没说什么，只回了一礼。

被皇甫释硬牵着走向那宅院时，君离尘淡淡地问道，“他们住在这里，虽占了一个毓罗教的名头，但却基本不在江湖上走动，相当于是隐居了。这样，竟然没有人有不满吗？”

“不会啊。”皇甫释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家都是把这里当做了家，也会出去闯荡，但几乎都是做些小角色。比如做个厨子镖师什么的。倒并不是没有能力，只是枪打出头鸟，他们出去只为让自己觉得有趣，而一旦成名，这个地方，肯定就不那么容易守住了。”

“是吗？”君离尘有些不信，但也没有多说质疑，只抬头看了一眼写着“毓罗宫”三个大字的匾额，“你们这毓罗教，果然是非同小可。”

“呵呵，谢谢夸奖呢，离尘。”皇甫释把君离尘拉向自己，附耳低声道，“这是皇甫释第一次问你，大概也会是最后一次了。”

“离尘，你……爱我吗？”

君离尘看了他许久，终是转开头，不置一词。

不说爱，不说不爱。

也许，就连他自己，也是不知道答案的。

皇甫释微微地笑了。

指尖，却在瞬间冰冷。

……

第十六章

我知道你没有做错，大概是我太自大了。我不怪你，可是，我真的很难过。明明是可以彼此触碰的距离，可是为什么，我们却看不见彼此的心……

我累了，可是我竟依然，舍不得你……

一条曲径穿过花丛池畔，直达不远处的长廊。形态奇异的假山旁依着几竿翠竹，阳光洒落，竹下便是一片支离破碎的光斑。

“这里……？”君离尘有些惊讶地看向皇甫释。

“喜欢吗？”皇甫释眨了眨眼，道，“是不是很熟悉？”

确实是如此熟悉的模样，与莫绝宫中景色几乎一模一样。倒不知皇甫释是怎样神通广大知道了莫绝宫中的摆置，不过不能否认的是，君离尘心中柔软了一片。

交握的手没有松开，两人携手向内走去。

阳光温暖，此刻像是世上只剩了他们两人，可以陪伴彼此，直到天长地久。

长廊曲折，尽头处，少女怀抱琵琶温婉浅笑。

雪肤花容，月白纱衣在风中微微飘动。乌发如云，挽成的发髻随意地垂向一侧，鬓边一支金簪却没有雕成常见的蝴蝶一类。簪首被雕成了一枚妖娆的菊，每一缕菊瓣中心都嵌入了细长的翠玉，看上去精致却不俗艳，别致动人。

少女的笑中，隐隐藏了眷恋与欣喜。

她正朝着这边款款而来，晶莹的十指纤纤，在琵琶上轻弹慢拨，声声醉人。

君离尘垂眸看着自己沾着血泥的靴子，只觉那琵琶声声入耳，在心底却惊起翻天巨浪，那么的疼，那么的，悲伤……

一幕一幕的图像自眼前滑过，那些，是什么？

不要……

别再弹下去了……

……为什么？

……对不起。

到底是谁在说话……

那么熟悉的声音啊……

足以让他痛不欲生。

君离尘闭了闭眼，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一只手臂自后扶住了他的腰，那手臂并不粗壮，却奇迹般给了他撑下去的力气。

那少女走近的同时，手指也停下了动作。她先是曲腰行礼，然后看着君离尘，对皇甫释笑道，“想来这位便是教主常说的离尘公子了，能得这般人物青睐，教主可真是好福气。”

“这倒是确实是我有福了，不过离尘能得我相伴，又何尝不是他的福气？”皇甫释得意地笑，“是吧，离尘？”

君离尘却没理他，只压抑着心里的不适对那女子微笑，道：“这位该是枫雪姑娘了，果然生了一副好颜色。”

“公子谬赞了。”枫雪浅浅一笑，又道，“教主，房间都已经打扫好了，不知您和离尘公子是否要先去歇息一下？”

“也好。”皇甫释拉着君离尘前行了几步，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一直跟在身后的孟青杰说道，“青杰，我醒了之后想吃酸枣糕，可以吧？”

孟青杰的声音中含着笑意，“自然可以。”

皇甫释软磨硬泡了许久，才求得君离尘和他共居一室。

夜已深了，窗外隐隐透着琵琶清幽的声音。那声音低低的，正好催人如梦。

梦里一切都很美好，可是忽然间，烈焰遮挡了一切。赤红的火焰中，有一个少年，五官精致，红袍胜血。

……为什么？

……对不起。

君离尘满头大汗地皱紧了眉头。

‘听说近几年江湖上多了一个神秘的毓罗教，那教中有一样至宝……’

‘能逆阴阳，再见亡故之人……’

‘我不会后悔……’

‘我要挽回他……’

好痛苦……

有谁可以救他？

“离尘？离尘？”

……原谅我……

……可不可以，容我有后悔的机会……

“离尘，你没事吧？快醒醒。”

……你痛不痛？

泪水，绝望而冰冷……

‘我要把他找回来……’

‘你疯了……’

‘帮我，算我求你……’

“来人，快把枫雪叫来！”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对不对？

……会的。

‘这世上最让人开心的，莫过于将一张白纸染黑……’

……不，不是……

“离尘你怎么了？醒醒啊！”

那么熟悉的声音……

君离尘蓦然睁开了眼。

满脸都是水珠，分不清到底是汗水，还是眼泪。

“你可终于醒了。”皇甫释松了口气，用浸过温水的帕子帮他擦净了脸，“枫雪，离尘他是怎么了？”

君离尘这才发现枫雪也在屋里，不禁疑惑地看向皇甫释。

“枫雪是习医的，医术还不错。”皇甫释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

枫雪微微一笑，“教主不用担心，离尘公子不过是一时魇住了而已，醒来就好。明日，我会送些安神的药过来。只要离尘公子心中思虑不要过重，以后也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

皇甫释点了点头，道，“我自然是信你的，这么晚了还打扰你，抱歉。”

“教主不用这么客气，我本就尚未入眠，况且一年前若非教主相救，枫雪现在还不知在哪儿受人欺凌呢。”枫雪笑着告辞，离去时也不忘为他们合上房门。

皇甫释沉默了一会儿，“睡吧。”

“你不问我梦到了什么？”

“总不会是什么好梦。你若想说，我便听着，你若不想说，我也不会强求。”皇甫释走到床边软榻上躺下，“有事便叫我吧，你多休息，别多想了。”

他拉了一下床边细绳，顿时黑纱落下，挡住了墙上明珠的光芒。

室内霎时陷入一片漆黑。

两人的呼吸声都渐渐平稳，却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一夜，再难入眠。

……

……

……

第十七章

所有的人都像是傻瓜，爱了恨了，也就糊涂了。那么，所谓宿命，到底掌握在谁的手里……

我看不见我们的未来，我不知道是否一切早已注定。

相遇相知易，可是相守，为何却那么难……

自从那一夜之后，君离尘与皇甫释之间的气氛总是怪怪的。

皇甫释依然喜欢黏着君离尘不放，可奇怪的是君离尘竟然不会再把皇甫释推开。

按理来说，君离尘能有这样的进步，皇甫释该开心的找不着北了。然而，随着君离尘对他的笑容越来越温柔，皇甫释的笑却越来越少。

渐渐地，他竟对君离尘几乎是避之不及了。

天气依然炎热，荷花池中一片繁艳。或浅粉，或深红，在翠色荷叶映衬下可谓美不胜收，却终是不及池边少年的半分风情。

那少年红衣妖娆，乌发如瀑，发顶并没有用银冠扣住，只松松挽了一支玉簪。容颜精致，眉目妖冶，轻怒薄嗔的风情可倾天下，但此刻他眸底却盈满了愁绪。他并不柔弱，却能让人见之生怜。

“教主，你不开心吗？”孟青杰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

“我不开心，一点也不。”皇甫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孟青杰沉默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现在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撑下去。这样做，真的对了吗？”皇甫释微合了双眼，他的声音有一些哑，“你知道吗？我好累……”

孟青杰叹息道，“我从来就不赞同你这么做，你若是能看开，现在放弃并不晚。释，我以朋友的身份再劝你一次，别这样傻好不好？”

“是啊，这样是很傻……我试过放弃的，我知道我输不起，所以那天之后我一直都想放弃……可是我做不到。”有晶莹的泪珠自眼角滚落，他按着自己的额头嘶哑地笑，“我舍不得……竟然直到现在，我依然舍不得……如果我放弃了，是不是我和他之间就再也没可能了？”

“你这又是何苦……”孟青杰无奈地苦笑，“我不觉得君离尘有多好，能令你痴情若此。但事已如此，你为何不试着让他改变心意呢？你是皇甫释，你能一手造出这么个神奇的毓罗教，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皇甫释一愣，却低喃，“我对他，还不够好吗？”

要怎么做呢？要怎么做才能算是努力过了呢？

把所有的真相说出来吗？

不……

让步的不能总是他啊……

如果那个人始终看不清楚他，那么他要怎么说服自己会有一个好的结局？

他明明没有做错过什么，他一直，一直都认真地想着要和那个人在一起的。

可是那个人呢？

离尘，他真的将他放在心里的吗？

如果是，为何过去不曾醒悟？为何直到现在，还是那么的，让他伤心……

他的名字是“释”，可是，他真的已经释怀了吗？

“依我看来，你瞒了他太多，若是你能把一切说明白……”

“不，我不会说的。”皇甫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打断了孟青杰的话，眸中暗光闪烁，“况且，我从未隐瞒过他，他若看不清一切，只能说他不爱我，或者说不够爱我，那么我又为什么，要让他得到救赎？”

若这一次结局仍不圆满，他保证，他会让君离尘憾恨一生。

这一次的路，依然由君离尘选。

可是这一次的结局，由他自己决定……

孟青杰的眼中复杂，“你不苦吗？何必对他，也对自己那么狠？”

“我不知道。我好不容易有勇气去找到他，可是，我大概没有勇气就这么和他走下去。所以，我要赌这一次。”

皇甫释微微一笑，转过身挥挥手，“我先走一步。你放心，不到最后，我不会放弃。”

孟青杰苦笑。

这可让人怎么放心？不到最后不会放弃，也就是说，终究还是会放弃的吗？

他看向一池的荷花，心道。

“君离尘，这是他的选择，若非如此，他会坚持不下去。所以我们都无力阻止，更舍不得阻止。

可你若伤了他，你一定会后悔……”

“离尘，你看这花好不好看？”

有人笑着推门而入，坐在床头发愣的君离尘一时怔然。

有多久，没看到这样的笑脸了？

他觉得自己的抑郁瞬间被抚平，可又似乎更加不安了。

“离尘，你又在发什么呆啊？”皇甫释将手里玉质的长颈圆底瓶搁到桌上，指着瓶中插着的花枝笑的得意，“这花叫凝脂，也只有这个地方才有。很漂亮是不是？”

那凝脂花是纯白色的，花瓣厚实，泛着晶莹光泽，果然犹若凝脂。而且它的香气嗅起来虽浅淡，却在瞬间盈满了满间屋子，似兰非兰，若梅非梅，很是独特。

君离尘起身到桌前轻抚了一下那花瓣，“果然是很独特的花。不过，若让它继续盛开在枝头不是更好吗？”

皇甫释笑道，“这花虽美，花期却短。我这叫‘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你的歪理永远最多。”

“这叫真理。”

两人笑着对视了一眼，之前的尴尬瞬间消弭于无形。

“以后我每天都会采下新枝养在房里。”

“好。”

……

若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该是幸福的吧。

彼此依偎着在毓罗宫里闲逛，他们一起钓鱼，然后就在池边生火烧烤，直到弄得遍地狼藉；他们一起去小果园里采摘下新鲜诱人的果子，然后送到对方的嘴里，若四下无人，偶尔还会交换一个浅浅的吻。

“很快就是你的生辰了，离尘，你想要什么？”

“你给的，想必是最好的。”

“那是当然！你看我送自己怎么样？”

“你可……称不上最好……”

“离尘你学坏了。”

“好说。”

“……”

他们那么平静地相守。而其间奉出多少真心，却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可是，没人能说在那些日子里，他们不幸福……

……

……

第十八章

我不是圣人，原谅你只是因为太爱你。可是这并不代表着，我可以给你一次又一次的机会，让你来伤害我。

一切的一切，原本是缘，然而，纠缠了这么久，缘也扭曲成了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