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层层叠叠的密林裹着随处都有的悬崖。悬崖下,一片茂密的槐树林向山麓深处延伸而去。
后背的伤口火辣辣的疼,鲜血沿着背脊流下,染红了身后踉跄走过的山路。大量失血,已经使严良之
难以辨清眼前的景物,只能勉勉强强一步一顿的前行。脑中的意识渐渐恍惚,只有一个念头却是越来
越清晰:他堂堂武当派天一道长门下大师兄,何曾如此抛下师弟狼狈落逃。此仇此恨,必当亲报!
血流的越来越多,眼几乎看不见前路。脚下一个不稳,严良之滚落悬崖,直滚到山涧下一条溪边才停
下。
夕阳余辉,倾斜着洒落在万麓千峰。重云迷蒙,将天边映出五彩霞光。苍穹多色,最低处是绛紫。酡
红、橙黄、赫赤、碧绿、浅青、宝蓝渐次而上,最后隐没在一层深厚的黑蓝之中。
宁静的山涧,灌木丛中的鹡鸰振动着长长的翅膀四下徘徊。猫头鹰站在枝桠,不时传来几声瘆人的怪
叫。快要黎明了,古老的树木将凉荫织成一块块有斑驳水纹的素布,层层叠叠地罩下来,几乎将那滚
落山涧的人湮没在随之而来的暗夜之中。
白芷儿看见他正是在这时候,此时的严良之已经陷入昏迷。晚霞落在他苍白无血的脸上,勾勒出他深
刻的棱角,身下的一片暗红,示明了他的处境。
白芷儿伸手探严良之的鼻息,还有微弱的气息。再翻过他身子查看背后的伤,虽都是皮肉之伤但流出
来的血却是浓重的暗红……他心里一沉,竟然是鸠毒……本来怜惜的眸光即刻冷了下来,仿佛还有冰
雪飘荡在里面。
俊秀的眉微蹙起来,白芷儿伸手拂上那棱角分明的脸庞。手指间的男人略长的脸颊,原本微黄光泽的
面上如今惨白一片,紧闭的双目愈显出黑眉入鬓,轮廓分明的唇角……他的手指婆娑颤栗。
你我应该有前世的宿怨,相隔几世又重逢时,我应该怎样待你?
我们的梦魇,就要从此开始了……
第五章
一丝光透过,把眼睛杀的好疼。严良之不禁用手去挡那太过刺眼的阳光。然而他只轻轻一动,背后撕
心裂肺的疼痛瞬间蔓延到全身:“啊……”他不禁叫了一声。
“你终于醒了。”一个清冷悦耳的少年声音说道。
遁着声音望去,光的尽头是一个极模糊的影子。
“把药喝了吧。”那影子又说道,声音中满是关切。
严良之感到一双微凉的手接触到自己,手心的温度传到身上,竟能将背后的疼痛镇压几分。借着这双
手,严良之终于坐了起来。
“多……谢……兄……台……”严良之微弱的说,抬眼看救命恩人。却只在这一瞬,被眼前人美丽的
容貌夺去了呼吸。
这少年第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一幅黑白分明的水墨画。他穿着乳白色粗布长衣,漆黑的长发如缎般束在
脑后。饱满却略苍白的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着晶莹的光辉,如深泉般盈盈的眼波让人不敢直
视,黑是黑白是白,浓是浓淡是淡,深是深浅是浅。黑的是长发和双瞳,白的面庞和衣衫,浓的是愁
思,淡的是忧伤,深的是隐忍,浅的是疏离。
忽然想起那个要杀自己的仙鹤门的首领来,虽然也是非常俊俏的人儿,然而眼前人的美于他真是有过
之而无不及。
严良之这样看着想着,待反应过来白芷儿却已经将药给他喂完了。
“我姓白,小字阳芷。你唤我白芷儿就好。”白芷儿道,看着眼前人的气色已经好了不少,还曾记得
他脸色煞白双目紧闭头破血流的模样。到底是内功深厚,受那么重的伤中那么深的毒还能活过来已经
是一个奇迹了。
自白芷儿开口,严良之才发现自己不自觉的看着人家已经好一会了。真是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人,而
且还是个男人。想到此,他不自觉的脸红起来。
白芷儿看在眼里,脸上绽出一个极微弱的笑容。他的笑容如虹美好却浅而朦胧,甚至还没有完全展开
就消失了。
也许是白芷儿的药当真如此奇效,喝下药只有半柱香功夫严良之感觉到力气慢慢回到自己体内,就连
背后的伤也没有那么疼了。
“在下武当派严良之。”严良之道出自己的身份。
“原来是武当的少侠。”白芷儿脸上再没有表情,只随声附和。
严良之道:“严某谢过白公子救命之恩,请问白公子我现在身在哪里?”
白芷儿道:“严少侠言重了,路遇受伤之人焉有见死不救之理。这里名叫灵溪畔,我正是在灵溪边发
现严少侠的。当时严少侠已经重伤昏迷我只好先将你带到我这陋室医治。”
严良之心下一沉,急问道:“这里莫非还在仙鹤门地界?”
白芷儿道:“正在仙鹤山地界。”
严良之急道:“糟了,我要快点……快点……去救我的师弟们……”说着就要翻身下床,但刚动一下
就立即疼的龇牙咧嘴。
白芷儿转身拿出一碗看着黏糊的黑泥状物,淡淡道:“严少侠现在恐怕哪里也去不得,你身上的剑伤
要换药了。”
严良之倔强得依然要动。白芷儿也不拦,只在旁边冷眼瞧着。
“这点小伤不碍事的……救……我的师弟们要紧……他们还在那帮人的手上……”严良之直起身来却
已疼得满脸是汗。
“芷儿也知道严少侠身上的皮肉之伤不碍事,但严少侠中的鸠毒若不除干净可是要危及性命的!”白
芷儿道
“毒?我……我中毒了?”严良之惊异的低吼。
白芷儿轻轻走到他身边,低垂的眼帘彷如蝶翼:“中了这样深的鸠毒还能活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不
论严少侠有多重要的事要去做,还请珍惜芷儿为你捡回的这一条性命……”
严良之呆傻的没有说话,双目愣怔,他想必也知道鸠毒的厉害。
抬起皓腕,白芷儿不由分说的将严良之背后裹着伤的白布一层层揭下。面对着那些疮痍的伤口,白芷
儿那经久不变的眼神也射出略微惊恐的光芒,但他还是熟稔的将血污和废药揩下又将那黑色的药膏仔
细涂匀,最后用一匝干净的白布再一层层缠上。
白芷儿上完药,严良之突然抓起他的胳膊,眼底仿佛燃烧着火焰:“请你……请你告诉我,我究竟什
么时候能好起来,能去救我的师弟们?”
白芷儿望着他的眸子竟有一刻被这伤病的人的气势所压到,但转瞬即逝间他的眸光又恢复了平静,冷
淡的答道:“至少半月。”
“不行……半月太长了……我师弟他们现在很危险。”严良之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请恕芷儿直言,”白芷儿抽出手,站起身来低着眉目看着眼下这位如丧家之犬般的武当少侠,声音
冷涩而锋利:“如若严少侠的师弟们中的也是鸠毒的话……现在恐怕早已没命了。”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严良之不顾身上的剧痛和周身的不适霍地站起来:“宝刀……我的宝刀呢?”
白芷儿指指放在不远处木桌上的那一柄刀:“严少侠说的刀在那里。”
严良之三步并两步的跑到桌前,突然抽起刀,那白亮的刀光耀的人眼不能睁开,肃杀的刀气将白芷儿
骇的连连向后退出好几步。
突然单膝跪下,严良之抱拳说道:“武当派严良之叩谢白公子救命之恩,大恩大德定当衔环以报!”
说罢就给白芷儿一个叩首,站起来便冲向门外。
白芷儿端着药碗,愣愣的望着消失在门口的身影,眼神冷冽而莫测,心里想着:走不了的……
只听外面‘哐当……’一声,接着就传来严良之惨烈的哀嚎声。
毒发了?
白芷儿奔出屋外,只见严良之蜷缩着身子满地翻滚,脸上的表情竟像是见了鬼般的扭曲恐怖,涔涔的
冷汗湿透了前胸后背的衣衫,浑身上下战栗得如同斗筛。
那柄宝刀,就掉在他身边的地上。
我说过,你走不了的……
白芷儿站在门口,这样沉默冰冷的望着他,没有一点伸手援救的意思。
严良之感到全身有无数的针刺入骨血,胸口如堵大石般上不来气,身体一会冷如入冰窖一会又如置蒸
笼,手脚已经不听使唤的开始剧烈抽搐,脑子里一片馄饨,仿佛意识也要脱离了这个躯壳……
“你一定要过这一关才行。”头顶上有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你一定要挺过去。”
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严良之睁眼便看见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屋内,淡青色的光线清晰地映射着,空
气中浮动的风尘也染上了淡青色悠悠地飘着。
风尘尽出,那个少年单手支着头微阖双目,初晨的光辉在他饱满而略略青白的脸上流动,美丽得有如
神祗。他散落的墨色长发倾泻下来,柔顺的沿着他的身形拖到地上,如同悬挂着一条黑缎的瀑布。
本来不想打扰了他的休息,但严良之稍稍一动,那人就立即睁开了眼睛。
“你已活过来了?”他的声音依旧清冷而悦耳,此时隐约的带着喜悦。他人已经过来,坐在严良之身
边。
“我……我……”严良之本想说什么,但吐出的字生涩沙哑。本想直起身来,才发现身子已僵硬的很
难移动,就是轻轻动了一下也会听见骨骼碎裂的咯咯声。
还是白芷儿将他扶起来靠在床边,又端来一碗清茶徐徐给他灌下。
“严少侠昨天没死过去,已经算是挺过了最难的一关了。”白芷儿难得欣喜的说。
严良之才感觉到身体似乎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竟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疲劳以极,他转头无神的望着
白芷儿,双眸空洞的彷如无魂的白骨骷髅。
他恐怕已经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虚弱,内心悲涩的竟说不出话来。
白芷儿望着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鸠毒就是这样,必须发出来才能好。你昨日已经算是挺过了最
难的一关。往后这样的时候还有,但是会一次比一次轻减的。”
严良之望着白芷儿许久,空洞的眸子里竟然闪动着水光,沙哑的声音透着深沉的哀伤:“我的……我
的师弟们……难道真的就……”
“严少侠就是寻了去,恐怕也只能找到森森白骨……”白芷儿顿了顿,“严少侠还是……节哀顺变罢
……”
严良之听了不禁悲从中来,费力的抬起手只为掩饰自己已经流下的泪水,他哽咽的喃喃道:“师傅…
…徒儿……徒儿没有看护好师弟们……师傅……徒儿对不起您呀……”自从入门武当从来没有哭过的
严良之涔涔的落下泪来,竟哭泣得如同失群的孤雁般伤心悲彻。
白芷儿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眼睛里的光芒冷彻晶莹,莫测的笑意掩在嘴角。
竟然悲伤的流泪了?
可我们的梦魇,才刚刚开始啊……
第六章
风吹云隐,皓光如波浪般地舒展开来。
清冷的月华洒在紫烨绝丽的脸上,用银线勾勒出他精致的五官。一身银色道袍,将他高挑清瘦的身影
镶嵌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独自伫立在一座不高但装修精致的阁子里,紫烨抬头望着天心月轮,看着那皎洁的月轮在云中载沉载
浮的荡漾,他唇边忽然也漾起了复杂的笑意。
江畔何人初见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滟滟随波千万里,
何处春江无月明。
在高天上沉浮了千亿年的冷月,可否知道我心中正在想着谁呢?
这座矮小但精致的阁子,门前的匾额上书着‘紫竹苑’三字。仙鹤门百十来座的楼阁中每一栋楼阁都
有自己的匾额,看似繁杂无章的群楼其实内里有详细的分派。
这百十来座的楼阁里,又分为‘紫,青,蓝,白,’四类,分别由四位入室大道徒管辖。匾额上凡头
字是‘紫’的则有大弟子紫烨管辖;字头是‘青’的则有二弟子青冥管辖,以此类推。
而这座紫竹苑正是紫烨自己的居所。
晚风过堂,轻柔的吹彻他的衣衫和长发,伴随一人仓促的脚步款款而来。
紫烨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只冷淡的问道:“做什么来了?”
来人正是仙鹤门入室四位道徒中排第二位的青冥,就是那圆盘大脸,浓眉俊目的青年。
“紫烨……”青冥卸下腰间的佩剑放到屋正中的玉石八仙桌上,正要上前,却突然被紫烨喝断:
“放肆!紫烨也是你叫的么?叫我大师兄!”
青冥困窘的皱着眉,几次欲抬脚却终于没有走过去,尴尬的唤道:“大……大师兄……”
紫烨这才转过头来,冷涩的问道:“交待你去找的东西,已经都找到了么?”
青冥顿时喜形于色,很是骄傲的说:“当然都找到了!你交给我办的事情还用担心么!”
紫烨的眼睛里立即闪烁着细碎的亮光,但瞬间便透射出剧烈阴暗的光芒,他复又转过头去,刻意连声
音也柔软了少许:“真是可爱的傻子,为什么我交给你办的事情就不需要担心呢?”
青冥愣了一愣,焦急又羞赧的说道:“我……我对你的情谊,难道你还不知道么?”
紫烨轻笑了一声,他背对着青冥的眼睛闪着漠然而深不见底的光:“你对我有什么情谊?我又怎么会
知道?”
“这……这……怎么说呢……”青冥不知所措,连话也说不清楚……
紫烨回头,冲着他轻蔑的笑起来,这傻小子大概还不知道:自己的利用价值就要枯竭了。对于没用的
人,桀骜如紫烨是断然不会手软的,即使他是跟随在自己身边多年的师兄弟,即使他深爱着自己,甚
至能为自己赴汤蹈火……
再轻蔑的笑看在情人眼里也变得含情脉脉,青冥也傻呵呵的跟着笑起来。
紫烨很快收敛了笑容,极平静的说:“青冥,你说这许多年我待你怎样?”
青冥见紫烨态度缓和了不少,高兴的走上来一时激动竟伸握住了他的修长白皙的手:“小时候,当所
有人都骂我傻子呆子的时候只有你将我当人看;长大后,当你成为令人尊敬的入室弟子的时候还不忘
将我举荐给师傅,若没有你……我青冥还是门中最低贱的弟子,紫烨对我的好,青冥都记在心里了…
…”说到动情处,他不禁将紫烨的手放在唇上摩挲……
紫烨冷冷的看着他肆无忌惮的吻着自己的指尖,:“既然我对你好,那我有一个愿望你能否帮我实现
呢?”